诸伏高明一愣。
她咬着嘴唇，手便接着放在了领口的纽扣上：“——要千早在这里脱掉所有衣服、然后给前辈确认吗？”
她提出的方法太过超乎寻常，即便是诸伏高明也一时间无法反应，而这短暂的沉默被她当成了默认，露出一副被职权压迫无力反抗的可怜表情，手上却没怎么犹豫地解开了两颗纽扣。
终于，诸伏高明反应过来，并在出声之前，近乎下意识地用动作阻止了她。
扭伤的手腕忽然被握住，名樱千早疼地抖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眼角泛着泪花。
她今天出门时原本只计划去附近的超市，所以衣服也穿得随意，只在一件贴身的前开扣毛衣外套了大衣，而大衣被她放去了搜一的工位，身上就只有这件柔软的薄荷色毛衣。此刻她的手正放在第三颗纽扣上，位置正好，如果解开，事态将变得不那么好收场。
不过现在……她也还没放弃。
“前辈……”名樱千早软软地嘤咛了一声，把手从纽扣上拿开，视线飘到了一边，“你想……亲自动手吗？”
在短暂的寂静后，回应她的是一声充满无奈的叹息。
手腕被放开，衣领的布料却传来一点被拉扯的感觉，她收回视线，望着帮她系回扣子、又整理好领口的诸伏高明，单纯无辜地眨了眨眼。
“千早。”
“在。”
“明天——”
“明天不休息，我不想再休息了，我要来上班。”她站起身，认真地说，“我要陪在前辈身边。”
反正留在家里也会被降谷零的电话或邮件狂轰乱炸，说不定还有莱伊的突袭——不知道莱伊的情况怎么样，到天亮以后她还得打电话过去问候一下，顺便说点可能会把小朋友吓得跑回美国的话。
这次对方却没表示拒绝：“我明白了。”他将桌上的资料拿起，再去看她时，已然恢复往常冷静可靠的模样，“回去吧。”
看起来是没有不高兴了，甚至……名樱千早点点头，快速将之前拿下来的卷宗放回原位，又将椅子复位，才跟上诸伏高明离开资料室。
——甚至还有点害羞。
耳尖泛红可是轻易藏不住的，至少要有个她这样遮住耳朵的发型才行。
“我就知道前辈没有吃晚餐，还好我带了夜宵过来。”
搜一办公室里，名樱千早把两个打包盒放进微波炉，其余不需要加热的、很快拆开摆了一桌。
“这些是店老板的补偿，当然我的车也会赔给我，因为是认识的人，就不走那些复杂的赔偿流程了。”
虽然还不饿，但她也拿了一盒薯条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顺便简单描述了她购物结束在回家路上发生的案件，直讲到在停车场遇见他为止，重点突出了她会见到山本武真的纯属意外。
“自从我离开意大利就再也没见过武老师，没想到他会来日本，还恰好认识那位见义勇为的外国人，所以我送他们去了目的地。后来我的车不幸遭遇意外，又耽误了一些时间。”她单手托住脸颊，甜甜地笑起来，“前辈是不是忽然觉得，当时应该叫我尽快回家吃饭？如果我只是将车暂时停在路边，就不会不幸受伤了。”
对方的动作一顿，接着不加掩饰给出肯定答案：“可能是那样——但那真的是意外吗？”他的话音一转，“停车场地下的管道老化，即便有煤气泄漏，在露天的环境中，也没有那么容易引发爆|炸。更何况你的车状态良好，没有漏油、引擎也没有启动。”
名樱千早几乎要鼓掌了：“不愧是前辈，当地警署的人可是什么都没说、立刻就相信了哦——不过前辈探查现场后，应该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那个现场确实只能认为是意外。”
“实际上呢？”
她耿直回答：“实际上是黑手党火拼的误伤，报警之前他们处理过现场。”
“黑手党？”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参与的势力不少，我看到了以前见过的公安警察。嘛、虽然是警视厅的公安，不该出现在长野县的地界里，但上头应该是关注着他们的。”她又往嘴里塞了半个鸡块，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清，“我只是被牵连进去的一般路人，事件对我不会有后续影响。”
听她这么说，对方便真的没再问什么，话题到此结束。
加班也在夜宵结束后落下帷幕，在电梯门口等待的时间里，名樱千早望着身边的人，难得提出了请求：“在回家之前，前辈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对方也不问是去哪里，直接应承下来：“好。”
目的地是距离县警本部不远的小神社。
自从大晦日以来，名樱千早又是住院又是在家躺平，还没有遵照习俗去神社进行新年参拜。虽然比起神明她更相信自己，但她很喜欢参拜过后抽神签的环节，信不信是一说，抽还是想抽。
两个人一路步行过去，走了一半她就开始感觉先前就有些不适的脚腕负担加重，却也不说，仍是有点蹦蹦跳跳心情甚好的样子：“前辈今年有去过神社参拜吗？”
“有过。”诸伏高明回答，“新年那天下午。”
所以他当时离开医院放她不管，不是去工作，而是来拜了神？
“那有抽签吗？还是画绘马？前辈的话……难道许了与我有关的愿望？”
她说最后这句的时候完全是调侃揶揄的语气，可几秒之后，身边的人微微点头应声，竟然直接承认下来：“是。”
……可恶！这下子她要怎么接上才好啊！她的指导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率了？他不应该找几句隐晦的古文暗示她吗？
好在他们正好走到神社门口，谈笑的氛围淡了下来。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穿过鸟居就能看到拜殿。虽然没点几盏灯，但月色清亮，倒也不显得阴森。
名樱千早小跑着去手水舍处洗了手，冬夜的水相当凉，接着上到拜殿的一路她都在搓手，试图摩擦生热。缓步跟在后边的诸伏高明就微笑着看她，目光里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宠溺。
摇铃、投钱、二礼二拍手一礼——她没有许愿，只是恪守规则完成流程后，又小跑去抽签。
小神社的抽神签大都是自助式，她去投了一百元进盒子，然后在神签箱子里摸了许久终于选定一张，拆封时满脸期待，拆开后怅然若失。
“是小吉，聊胜于无。”
她按着顺序一条一条快速往下看，重点在恋爱相关的事项上多停留了几秒，然而那种模棱两可像是安慰的话连建议都算不上，起不到任何作用。等诸伏高明来到她身边时，她已经把神签叠成长条，做好系在树枝上的准备了。
“前辈，可以帮我挂的高一点吗？”她将手里的纸条举向对方，“抬起手臂会有点痛。”
“好。”
是深冬的夜晚，天上没有云，星星看得很清楚，月光非常温柔。
而四周万籁无声，空无一人。
她仰头望着男人的脸，刚系好纸条的人也恰好低头回望她，而后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心跳又一次乱了节奏。
她不由得回想起雪夜小屋里的那个炽热的吻，那个时候的诸伏高明……是在想什么呢？是对她两次强吻的惩罚，还是建立于涌动情感之上的热烈回应呢？
而现在，他又为什么……还在看着自己呢？这样温柔的对视，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名樱千早下意识地把原本挡住半张脸的围巾拉到了脖颈，轻轻咬住了下唇。
这样的气氛下，不重复一次上次的「梦」，难道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现在她应该主动上前贴近，是抓住领子迫使他低头比较好、还是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腰比较好呢——
就在此时，对方的目光却忽然透过她、或者说隔过她，移动向了远处的树林。
“千早。”诸伏高明沉下了声。
……糟了。
看他这样反应，名樱千早心下了然，立刻收敛神色进入工作状态。
隐藏在树林中的，是一具还未产生尸僵现象、颈部有勒痕和吉川线的女性遗体。
名樱千早木着脸打电话叫同事们起床加班，虽然听着电话那边同事们困倦却不能拒绝的声音让她的心情变好了一点，但刚才没抓住机会的悲痛却丝毫无法缓解。
今生可能不会再有笑容……可恶！
怎么又遇到这种事——他们过二人世界的时候，就不能不出现天灾或者人祸吗？她是被诅咒了吗？负责长野这片地的死神能不能给自己适当放个假？
作者有话说：
·借机安利一下预收《死神代理想在米花放个假》，综BLEACH背景主名柯，CP萩原，撩妹扛把子×傲娇炸毛妹，前半是打打闹闹校园小甜饼，后半段是甜甜蜜蜜社会人小甜饼x
·内容提要出自范成大的《车遥遥篇》，全文「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三五应该指旧历十五，月圆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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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必当理，事必当务。☆
自己痛的时候，如果能有人比自己更痛，那自己好像就没那么痛了——名樱千早不记得是从谁口中听过的这句话，但她深以为然。
比如说在与诸伏高明一起查验过尸体和附近的现场、值班的机动搜查队队员们赶来拉起黄线后，忽然接到降谷零电话的时候。
“抱歉前辈。”她向诸伏高明扬了扬手机，在得到对方的点头后便匆匆跑向鸟居的方向，到无人处接听了电话，“波~本？”
她咧开嘴角，满脑袋都坏心思。
“有打扰到你吗？”降谷零的声音异常温柔，带着点调笑的意味，“真不愧是阿斯蒂，就连彭格列和热情的首领，都对你宠爱有加。”
“还好吧，跟他们相处太累了，那两人一起的时候……不说他们了，来说说你吧波本。”她嘴角翘得更高，“我收到了你的照片，不过那个时候我正在总部跟前辈一起吃夜宵，没找到机会回复。”
在他发出那张照片的时候，为他提供资料的公安警察一定没有告诉他、或是根本没发现，店里虽然客人和工作人员不少，但除了黑手党就是各国官方组织的特工或警察——果然她的后辈还需要更多磨炼，她作为前辈真是越来越放不下心了。
“你回了本部？”
“是啊，而且又要开始加班了。”她说，“呐，波本，我现在超~级好奇的，这张照片的出处、你的情报来源是哪里。”
“阿斯蒂，我——”
“是FBI、MI6、ASIO、还是ICPO？”她抢过对方的话头，笑意几乎要透过电波传到对面去，“啊、我都忘了，还有我们日本的公安警察。”
她在说话的时候，已经能想到对方的表情，一定是伪装得极好的、游刃有余的笑脸。但心里肯定也动摇起来，说不定已经在计划着挂电话以后怎么痛骂不可靠的下属了。
果然对方开口时声音带笑：“我的协助者恰好在现场。”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波本。”她用同样的话反夸了回去，在电话这边满意地点起了头，接着抛下了更重磅的炸|弹，“你说的难道是风见君？我注意到了哦，他的领口带着微型摄像头。能让警视厅的公安成为协助者，你还真厉害啊。”
降谷零没有说话，她就继续说了下去，带着满满的恶意。
“抓到他的把柄了吗？他会主动传照片给你，你们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既然是这样，那偶尔借给我用、应该也没关系吧？”
她现在忍笑忍得好艰难。
为了防止她起疑，这种要求对方当然不会、也绝对不能拒绝，甚至还会表现出能帮上忙是自己荣幸的谦卑态度：“当然，阿斯蒂，我的全部都愿意为你奉上。”
这件事之后，他应该多少能学到一点经验吧——关于信任同伴必须建立在完全了解对方的能力的基础上。
唉，说着要让对方感受痛苦，结果还是在帮助对方成长，她这个前辈做得也太尽职尽责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鉴证科也来了几个人，名樱千早带着人一起进去。脚腕的疼痛愈发严重，她有点想看一眼情况，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佯装无事地回到诸伏高明身边。
大和敢助与上原由衣也来了现场，困倦几乎写在脸上，但到现场后还是很快认真了表情。
“这次案件结束后，大家再去星乃聚餐吧……”名樱千早有气无力地说。
虽然刚才与可爱后辈的电话让她愉悦了一会儿，可是再回来面对遗体时，她就又回想起自己没抓住的机会。
果然是时不我待……又或许是命中注定呢？
她还不能那样接近他，这是刚被她参拜过的神明对她的提醒。
案件是显而易见的谋杀，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被害者没有随身携带的手机或证件，目之所及也没有犯人遗留品，搜查就只能从被害人的身份、以及鉴识科和科搜研查出的结果入手。
“今天先到这里。”诸伏高明安排道，“千早，回去了。”
在初步勘察过现场的现在，搜查并不是他们可以立刻进行的工作。
名樱千早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回家而非本部，但刚迈出一步就小声抽了口气，虽然表情变化不大，但正看着她的人立刻向她走了过来：“怎么了？”
“……脚腕。”她微微弯腰拉起裤腿，果然脚腕已经红肿了起来。
糟了啊，早知道会肿成这样，她就该早点看看。变成现在的状态，她恐怕要又在家休息一两天……这不是完全本末倒置了吗！
“好严重的扭伤！”同样看过来的上原由衣惊讶道，“千早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大概是来之前，但是一直没有注意到……前、前辈？”
诶？诶？！！！
“等、前辈、你在做、做什么……”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隔过诸伏高明的肩膀，名樱千早瞪圆眼睛、与同样惊讶到瞪圆眼睛的上原由衣对视，而对方很快露出揶揄的表情，还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握拳手势。
她……正被人公主抱在怀里诶。
虽说平安夜也被抱过一次，可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有意识，现在也没留下记忆……而且还有这么多同事看着，就算是她也会觉得害羞啊！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然而面不改色将她抱在怀中、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径直向外走的人，却只是平静地回复了一句“礼尚往来”。
……可恶，她以前确实曾这样抱过他，可那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啊！她的羞耻心可以没有、但前提是她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脸很红、难道还在发烧吗？”
“不、那个是……”
等一下，她的前辈又开始不高兴了吗？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脸红是因为——
“是什么？”
可恶！他肯定是看透了她故意隐藏起伤势，才会这样难得坏心眼地欺负她！
她要反击！想她作为阿斯蒂逗弄波本时累积了那么多经验，怎么能这么被动！
“因为、因为背上的伤也很痛啊……”她伸出双臂搂住对方的肩颈借力，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委屈，“而且背上的伤，千早自己也没办法抹药，前辈要负起责任来。”
对方脚步一顿，脸往另一侧偏了一点，像是要躲开她的呼吸：“不想去医院？”
“不想。”
“那拜托上原君？”
她就不说话了。
过了好几分钟，直到对方把她送进车里——这一次小心地没再碰到她的背，而后像是对她败下阵来，沉下了声音：“我明白了。”他认真地说，“我会负责。”
名樱千早小声抽了口气。
……更糟了，她背后的伤可不是一两处皮外伤，而是没有伤口的大片淤青。虽然沢田纲吉给她带了涂抹的药膏，但她让对方负责抹药的基础，是把整件上衣都脱掉——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糟？她对自己的身材还挺有自信的。
不过当下她要考虑的还是如何回到家的问题，虽然她个人觉得从停车场到家这么短的距离自己走路也没关系，但她身边的人大概不会这么觉得。
“前辈要继续抱我回去吗？”她眨了眨眼睛，向对方伸出双手，“反正背上的伤前辈会负责，千早可以再忍耐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