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拿起伪装用的眼镜,认真又冷静地说道,“她在任务中,不会轻举妄动。我不会暴露身份,也不会让她看见脸,只是想见她一面。”
在望了自己目光坚定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幼驯染足有半分钟后,降谷零发自内心地叮嘱道:“别掉入那个女人的陷阱。”
时间回到现在,诸伏景光站在两三下被名樱千早敲晕的男人身旁沉默着,她刚给男人带上手铐,现在又向他伸出手索要他之前从男人手中夺回的枪。
他将枪放进她的掌心,低头望向倒在地上的玻璃瓶。他能猜到那药是什么——大概是与先前杯户城市酒店里出现的相同的东西,也确实地看着她全部咽了下去。
会被挟持做人质是个意外,他扮成服务员,本来只是想近距离看看她在表世界伪装出的姿态,变成这种事态,他也并不准备出手,想完全看她会怎么处理、怎么在自身和人质之间做选择。
可与他想象中不同,她竟然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轻易妥协,爽快地喝下了莫名其妙的药……在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动手将持枪的犯人掀倒在地。
如果这是她的陷阱,那他恐怕已经一只脚踩进去了。
甚至于……深陷其中。
名樱千早并不知晓、也懒得去猜身旁人的复杂心理活动,她正在感受身体里、尤其是思维逐渐受到影响的强烈药效。
这与她当时强灌莱伊的药相同,带一点致幻作用的镇定剂,但她刚刚喝下的量恐怕远超过莱伊那杯酒里添加的——不过好在工作已经结束,她只要去打开房门,叫肯定已经围在门口的同事们进来,就可以宣告下班回家休息了。
就在她起身、准备走向门口时,她忽然听见站在旁边、身份仍旧不明的服务员开口:“为什么要喝?”
声音很熟悉,这人好像真是苏格兰。
但她现在的状态容不得再跟他打一架,虽然身体还属于自己的意识,但思考能力正在消退,她不觉得只靠肌肉记忆就能打败对方,再说也没那个必要。
以及,果然莱伊那个时候是装的,她现在感受到的效果与反应,明明跟他表现的完全不同嘛。
“我不喝、你被他杀掉了怎么办?警察官可不能容许这种事。”
像是在入睡边缘徘徊,她正向着梦境的入口迈进,一步步都像是踩在棉花糖上。
……是谁说那药是带一点致幻作用的镇定剂的?喝过没有啊就乱说,这完全是高浓度致幻剂里加了一丁点镇定剂吧?可恶她至少要坚持到回到前辈的车上——
“要叫救护车吗?”一旁的服务员又问。
她将手搭在门上,回头的同时有些费力地捏住了门锁的旋转钮。
“不用麻烦了,能治疗我的药就在这里。”
伴随着门锁打开的声音,名樱千早顶着同事们黑洞洞的枪口,一手拎着收缴来的枪,强撑着露出与往常无异的笑容:“放松点,我已经解决了,没有人受伤。”
等待了一整晚、之前还忙活了近一个月的搜一刑警们,顿时从她身边一拥而入,有几个年轻人甚至小声欢呼起来。她向外边走了几步,很快在走廊的一边站定。
她的药果然在这里。
“千早。”诸伏高明刚把枪收回枪套,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进入房间,而是走近她,眉头微蹙,“还好吗?”
“当然啦,我不是说我不会输吗?”她歪头笑笑,“只是人质可能受到一点惊吓。”
刚刚赶到的上原由衣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上下扫视了她一遍,确认她连衣服都没乱,才终于松了口气:“千早你一个人解决了?”
“不是,还要多亏那位人质先生的配合……我应该可以下班了吧,我想回家换衣服。”
话音刚落房间里就有人冒头,手里举着她喝完的玻璃瓶:“名樱警部,地上的玻璃瓶是……”
她摆摆手:“那是违禁药物,里面应该还留有一点,带回去好好查一查。”
至于瓶子里的药去了哪里,诸伏高明立刻就有了答案。然而身前的女孩在回答完问题后,就迫不及待地迈开腿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他立即跟了上去,并在楼道的拐角、电梯门前追上了她:“千早,你该不会——”
回应他的是忽然扑进他怀中的柔软身体。
“抱歉、果然只能撑到这里……”十几分钟前与他分别时还元气十足的后辈双手无力地扯着他的衣襟,全身颤抖着、几乎要从他的怀中滑落在地,“本来不想让前辈看到的,千早这么狼狈的样子……”
这次是真的喝得太多了,都怪苏格兰只在旁边看着——名樱千早在心里无语凝噎。说不出像是醉酒还是没睡醒的感觉,倦意几乎要夺走意识,却无法闭上眼睛沉眠。
精神睡了、身体还醒着,那会变成怎样的情况?
实际上她并没有脱力到必须依靠身边的人来站住的地步,但为了避免留下当街昏倒、让全部同事都记住的悲惨黑历史,她决定先把自己托付出去,并且提前结束与药性的对抗。
「绝对不要说多余的话」,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名樱千早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诸伏高明弯腰抱起已然失神的后辈,眉头紧皱。每每在术科训练时意气风发战无不胜的人,此刻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乖巧地靠着他的胸口,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复杂情绪里究竟是哪种占比更多。
她离开房间时没拿外套,胸口垂下的丝巾也有些散开,他正犹豫着应该怎么做比较好,先前被挟持作人质的服务员忽然跑了过来,手里正拿着她的外套。
遮挡着大部分面容的年轻男人将回收了窃听器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咬了咬牙,暗骂了一句自己不该对那女人产生的恻隐之心。
“她为了保护我,喝下了一整瓶致幻剂,”他压低声音开口,“等她醒来,请代我表达感谢。”
抬起眼时,他与诸伏高明短暂地对视了一秒,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而他帮忙按下电梯后便匆忙调转方向跑下楼梯,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势头。
“那个人,难道……千早?”
正惊讶于刚刚见到的人惊人地熟悉,被他公主抱在怀里的女孩忽然有了动静,伸出双手自然地环上他的脖子,还软绵绵地、讨好似的蹭了蹭。
“嗯,千早在哦。”她凑在他耳边小声回答。
全身一震,诸伏高明瞳孔紧缩。
“……有哪里不舒服吗?”他走进电梯,低声问道,声音微微地哑。
“唔,胸口好闷,衣服好紧,”她说着扭动了一下身体,伸手就去拽胸前的衣料,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哪里都不舒服。”
“——!千早,等一下、不要动、也不要拽衣服。”
“那好吧。”怀里的人也不问为什么,就只是停下动作,又乖巧地缩了回来,重新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千早听话。”
诸伏高明脚步一顿,明明是寒风呼啸的冬夜,怀里、胸前的温度却忽然变得烫手起来。
好在她是真的听话,一直到将她放进车里,都不说话也不动,只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忽闪着——不像是被药影响了神志,反倒像是智能退化回了儿时——直到他发动车之前,安抚地说出“这就带你去医院”。
像是猫被踩到了尾巴,原本安坐在座椅上的人忽然炸毛,小孩子闹脾气似的,揪住他的衣襟,一边拼命摇头一边连说好几遍“不去医院、不要不要不要”,说到后边声音又带上哭腔,一边“不要”着一边软软地捶着他的胸口——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他确实觉得有点可爱。
可她展露出的恐惧是货真价实的,诸伏高明垂下眼睛,手便落在了她的头顶。
“好,不去医院。”
先带她回家,晚些时候拜托医生上门检查也好。
身前的人猛地仰起头,满脸期待地望着他,眼角还露着点水光:“真的不去?”
他点点头:“真的不去。”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满足地重重“嗯”了一声,低头揪了一会儿衣角,才小声开口:“千早一直想见你……”
“好不容易才终于再见到的……”
这样委委屈屈地说着,她爬上座椅、跪在座椅上探出身,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胸口也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呼吸的气流有些痒,他僵硬了身体半晌没有动弹,却忽然感觉到了脖颈间温热的液体。
……她在哭?
像是一度与家长走散的小孩子,女孩呜咽着、发誓般地低声说道:“千早绝对、绝对不要再离开你身边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她的背上,轻柔地、撸猫一样地顺着发尾。
“千早绝对不会再闹脾气、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呼吸一滞。
“千早其实不喜欢学习,不喜欢写论文,最讨厌考试,可是、可是千早做的很好哦,因为约定过了,所以全都要做好。”
“虽然有的时候会寂寞会痛苦,但是一想到你,就努力坚持住了。”
“千早一直都很努力,以后也会继续努力……”
“所以,你能留在千早身边吗?”
“千早不想再一个人了。”
“千早会每天说十次「我爱你」,不对,每天说三千次!”
他好像……明白了。
“「我爱你」。”
她的声音打着颤。
“全世界最喜欢你了……”
那果然是——
“妈妈。”
诸伏高明轻拍着女孩的背脊,她的眼泪和颤抖仍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醒来之后她大概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事,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这样也好。
“至少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露出苦笑,为短暂误会了她想要传达心意的对象的自己。
“一直以来都辛苦了,千早。”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跟昨天同一出处,《诗经·野有蔓草》,大意好像是指从初见到结婚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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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徨徨所欲,来到此间?☆
名樱千早找回意识是在大约一小时后,她的理智和身体进行着激烈的斗争,痛苦程度远超过深冬的休息日清早爬出温暖的被窝,不仅痛彻心扉且没有必要。
但她还是醒来了,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还未恢复的稀薄感知,逐渐回忆着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也通过细微地移动身体努力辨别周围的环境。
是在床上,但并不是她的床,所以……是医院?
头不仅痛,还有点晕,她可能在发烧,这感觉有些久违了。眼睛也很痛,好像还有点肿,大概是致幻剂的副作用。
不远处隐约有人在说话,大概是表达感谢之类的客套言辞,她努力分辨了一下,才发现说话的人似乎是诸伏高明,而他的交谈对象、即将离开的人大概是医生。
嗅觉好像渐渐恢复了,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反而像是熟悉得让她倍感安心的……对门诸伏家?等、等一下,该不会、她现在正在诸伏高明的床上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立刻睁开眼,紧接着便看见了房间的主人从橱柜和墙壁的间隙里、努力捡出她内衣的冲击性画面。
那个距离和角度都不用想,肯定是她自己扒拉下来扔出去的。
怪不得她感觉呼吸这么顺畅,一点束缚感也没有……不对啊重点在于她竟然——
她还是继续睡吧,在对方忘记这件事之前她拒绝醒过来。
她先前好像做了梦,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她可以想象到,大概又是沉睡十多年的母亲终于在病床上睁开眼睛、她兴高采烈一鼓作气单枪匹马干翻酒厂、拳打朗姆脚踢琴酒的天方夜谭。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的母亲大概不会再有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却还是带着一丝希望和侥幸期盼着。也许母亲还未醒来是因为她跟老头子的约定还没有完成——每次撑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对自己说。
因为十二岁时的「童言」做支撑,她才能坚持下来,成为国际犯罪搜查官,成为「阿斯蒂」,成为名樱警部。
虽然她每次跟榊悠真提起老头子的时候,语气都不怎么美妙,但实际上除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况以外,她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她在美国出生,她未婚先孕的单亲妈妈非常乐观豁达,从她记事以来,从来没对她说未曾谋面的父亲的坏话,也不给她想象的空间,就只是说「可靠的成年人做出决定都有自己的理由」,以及「不结婚是我们双方商议后的决定」。
她不知道在做出这个决定时,那两人知不知道她的存在,后来她感觉自己多少想明白一点,却已经无处去向人求证了。
名樱千早哼唧了一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知道诸伏高明把她的内衣放在了哪里。
有手机震动的声音,诸伏高明下意识看了一眼仍旧蜷缩在床上没有动静的人,接听了电话。
虽然来电号码是大和敢助,但对面的人是上原由衣,简单交流过几句后,他并不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从对方的话中总结出的信息:“你是说,先前被劫持作人质的服务员消失不见了?”
上原由衣苦恼地肯定道:“不仅如此,根本查无此人,那个人并不是酒店的服务员……千早在诸伏警部那边吗?”
“她已经睡了,”他回答,并下意识地阻止道,“并不是那么紧急的事,确认情况等明天再讨论。”
“千早还好吗?”
他向床铺走近几步,略微压低声音:“有些低烧,如果上原君你回来的话——”
“不要由衣。”
衣角忽然被抓住,他暂时中断对话,低头望向床上的人:“千早?吵醒你了吗?”
而仰头望着他的名樱千早眨着一双雾气弥漫的眼睛,撅起嘴,又不太高兴地重复了一次:“千早不要由衣。”
……对不起由衣,也对不起平日里张弛有度的她自己,她的理性进度条一定还有一大半是空的。
迟疑片刻后,诸伏高明妥协道:“我明白了。”
在他继续通过电话与上原讨论案件相关事项的时间里,床上的名樱千早却陷入沉思。
如果她现在说话时,下意识是这种用词和语气,自称并非「我」、而是小女孩一样喊自己的名字「千早」,那刚才、她理性蒸发的时间里,都是怎么说话的?
「千早在哦」、「千早会听话」、「千早最喜欢高明老师了」……之类的?
不能吧,这要是她以把人骗上床为目的故意说出的话,那她会觉得能够轻易舍弃羞耻心的自己真的很棒棒,要奖励自己多拆一个套,但如果这些话是她无意识说出的……那她很想连夜扛起新干线跑路。
内心二度受到冲击的名樱千早缓缓坐起身,梦游似的站起来,向刚刚打完电话的诸伏高明挥了下手:“前辈……我先回家了。”
注意到她改换了称呼,诸伏高明应声道:“已经没事了吗?”
“身体上没事,”她的嘴角抽了抽,假装脑袋的剧痛不存在,毕竟远没有心里的痛,“精神上……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轻易猜到她在介意什么,诸伏高明开口安抚道:“不用在意。”
“……不可能不在意吧。不、前辈不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她痛心疾首地捂住了脸,在一秒的思索之后,将本次事故的原因也归结在了降谷零身上。
反正苏格兰肯定是跟着他来的,那他就得为苏格兰负责——要是被挟持的时候苏格兰直接动手反杀,那肯定就没有后边的事了,所以都怪降谷零!
时间马上就到零点,圣诞节将要到来,她的生日就快结束了。
虽然第一次跟喜欢的人约会这点值得纪念,但是考虑到抓犯人和受药物影响不知道做了什么的黑历史,她还是尽快把这个生日像以往的生日一样忘掉吧。
对面的人很轻地叹了口气,接着却问出了与苏格兰相同的问题:“为什么要喝?”
因为她习惯于速战速决,稍微受一点伤不要紧,但一定要尽快回到安全的环境里,大部分危急事态不会通过拖延好起来,这算是她的经验谈。
“因为被枪顶着脑袋的人不是我自己,”她比当时更详细地回答道,“而且我大概知道那药是什么,多久才会生效,也不会致命,趁着对方大意的时候更容易救出人质……真罕见,前辈竟然会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