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饮月脸色凝重,思忖片刻道,“传信各洲宗门,让他们派出人阶五境以上修士,以数人为一组,守护周边的城池、村落,阵修布阵,器修多设机关,剑修、刀修等负责诛杀冥鬼,互相配合行事,注意辨别冥鬼,伤者收入宗门医治,死人立即焚烧,不能给冥鬼可乘之机。”
两人都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么做了。
“仙君,你可知宗主的行踪?”迟疑片刻,莫含光问。
“几百年未见了。”荆饮月摇了摇头。
“……”莫含光无语凝噎,起码不久前,他还见过宗主的神识呢。
三界出了这么大的事,宗主不管身在何处,不可能毫无察觉,他为何还不出现?地极峰在之前一战死伤了不少长老,人极峰主又失踪,天机院长因女儿的事一蹶不振,在这里的三人,已经是玉山最能说得上话的三人了。
“我想……”莫含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们说,宗主是不是出事了?”
“这——”藏玉紧皱眉头,思索片刻,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可能。
宗主上一次通过神识现身,正是为了荆饮月要去调查冥河一事,他老人家是否在那之后也去了冥河,结果折在了鬼王手里?
如果宗主都难以应付,这样一来,他们还剩下几分胜算?
两人都是满心苦涩,说不出话来。
“恢复修为一事,我已有了眉目——”
“太好了!”莫含光情不自禁道,坏消息连连,他都要愁死了,总算是听到了今天第一个好消息。
“峰主尽早恢复修为,咱们才有一战之力。”藏玉四下看了看,“小溪呢?”
望日广场之围能解,他们最该感谢的人就是游溪,藏玉也很想念自己这个弟子,想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荆饮月道:“小溪她……现在有些不方便。”
藏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和莫含光一起告辞了。
落月山。
昔日落月流银,滋养山中万千妖族的妖山,如今一轮烈日在空,山顶之上,耸立着巍峨的金乌殿。
巫族举族之力,借着巫术和法器,在一个月之内,修起了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
乌九明高居宫殿内,受着巫族敬奉。
赤金色地毯铺道,九道金阶之上,是威严的王座,乌九明坐姿随意,俯视着下方之人。
金阶下,巫烬弯腰低头,恭敬垂侍。
时间退回一个月以前,巫烬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辈分会变得比先祖还高,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在儿子面前卑躬屈膝,连头都抬不起来。
昔日巫族是信奉金乌没错,因为上古大妖和神族是压在巫族头上的两座大山,若不依附一方,巫族难以生存。
既然没了神族,也不需要什么金乌了。对他而言,这原本是绝佳的机会,他汲汲营营数百年,以为能带领巫族,取代神族和大妖,创下不世功业。
从此,让世人记住巫族,记住他巫烬。
可乌九明打碎了他的幻想,过去三千年,大妖依然压在巫族头上,一切都没有变。
他的苦心经营,巫族千年大计,全成了一场笑话!
乌九明身具金乌血脉,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但转念一想,他既是大妖金乌,瞒过自己,又有什么难度?
他窃取了羽族的气运,想要振兴巫族,自己的儿子却觉醒了金乌血脉,这何其讽刺!
巫烬怄到吐血,可在乌九明面前,他还得赔上笑脸。
“吾主,如今西洲之地,尽归我们所有,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恭声问。
乌九明冷冷扫他一眼,巫烬心中的不甘,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只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罢了。
他既然重回这人间,天道不容他,那他就改易这天道!世间的规矩,本就该由他这样的强者来定。
“传令下去,各洲之地,无论人、妖、冥族,凡供奉信仰我日神金乌,便可受金乌之力庇佑,不受烈阳影响,凡不敬我者,必将死于烈日之下!该怎么选,他们心中有数。”
话音落下,天际传来滚滚闷雷声。
巫烬惶恐看向天边,脸色微白。
“怕什么?”乌九明漫不经心道,“当初十日凌空,天道为了一把射日弓,不知耗费多少年月,如今想除掉我,又哪有这么容易?”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你们巫族吗?”
巫烬浑身一颤。
“你们巫族,最擅长巫祷、祭祀之法。上古之时,常以活人生祭,祈求庇护,如今献祭一两个巫族,为我增强力量,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吾主!”
巫烬的心在滴血,现在的情况,怎么能跟那时相比?如今每一个巫族人,都何其珍惜可贵,怎么能拿来献祭给乌九明增加力量?!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配祈求吾之庇护?”乌九明冷冷看他,“你做不到,我也可以代为动手。”
“巫烬,你可想清楚了,吾一出手,可不就是死伤几个巫族人这么简单了。”
“我、我明白了。”巫烬艰难咽下喉头的血腥味,凄声道,“巫族会为您举办祭典,增强您的力量,愿吾主庇佑巫族,长盛不衰……”
“下去吧。”
巫烬踉踉跄跄下去了。
如此才知,苦果难尝。
他曾经杀了多少羽族,现在乌九明就来杀他的族人,这难道就是天道给他报应?!
走出殿外,巫烬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一夕之间,好像老了几百岁。
后殿内。
芳玲听到了外面传来凄惨喊叫声,她仔细听了片刻,却什么都听不清楚,似乎是在叫骂着什么。
很快,那声音消失了,四周只余一片死寂。
芳玲心中空空落落,不安无声蔓延。
乌九明的身份,从妖族少主变成了大妖金乌,而她成了妖君后宫中唯一的女子,她本该欣喜若狂,可她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自神殿建成那日,乌九明一次也没来看过她,除了每天有人来取她一碗血,拿去供养妖君,其他时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成了奢华宫殿中的一件摆设。
她日渐空虚,痛苦到想要发疯。
随着时日推移,她终于明白,乌九明将她带在身边,只因为她是聚灵之体,他从来没有一刻爱过自己,以往的甜言蜜语,都只是欺骗罢了。
“姑娘,该取血了。”恍惚间,有人走到身边。
一只金碗递到面前,有人抬起她的手臂,在伤痕累累的手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芳玲看着碗中的血,眼泪流下。
她曾吵过闹过,拒不配合,要求乌九明来见她,被几个宫女按住后,绝望发现自己连乌九明宫中的宫女都打不过,根本无法反抗。
这哪是什么宫殿,分明是一座要把她逼疯的囚笼。
她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呢?芳玲自问。
没人能回答她。
她想离开,该怎么才能逃出去?
宫女走后,芳玲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手,食指上的储物戒泛着温润微光,她带出的法宝早在溪水镇消耗一空,如今只剩下几张传讯纸人。
她对着小小一叠纸人出神,谁能把她从乌九明身边救走?如今,还有谁会帮她?
蓦地,芳玲脑海中浮现一道人影——
事已至此,她会帮自己吗?
该赌一把吗?
莫含光和藏玉离开后,荆饮月回到温泉池边,池中空空荡荡,游溪不见了踪影。
他在蒲团上静坐,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让她出去玩的是他,放不下心的也是他,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满山找蛇去了。
天极峰高耸入云,地方极大,要找一条小小的蛇妖,无疑是大海捞针,但荆饮月还是很快找到了她。
青色小蛇游走在雪地里,纤细灵动,远远看去像流淌的青玉,荆饮月到的时候,她在一块大石头下方藏了起来,凝神看着附近。
四周一片白雪茫茫,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一下。
然而青蛇的动作更快,闪电般探出,在路过的猎物身上咬了一口。
那是一只胖乎乎的雪兔,两耳微垂,浑身毛绒绒,雪球一般,看起来很是可爱。被咬了一口,兔子甚至没什么反应,又往前蹦了几下。
她也不动,安安静静待在原地。
转眼,兔子两腿一蹬,身体发僵,已然被毒死了。
小蛇才慢悠悠游出去,准备吃兔子。
这兔子十分肥美,足有她身体两倍粗,但这对胃口好的蛇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正要下口,她看到了面前的荆饮月。
对方也在看着她,眸光清冷,又透着温柔。
她愣了一下,认真思考片刻,默默往后退了退,圆圆眼睛看向荆饮月,白雪映照下,眸子里像映了星辰辉光,格外漂亮。
荆饮月看懂了她的意思,她要把兔子让给自己吃。
小蛇心想:他看起来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反正这里兔子很多,她抓起来很容易,而他看起来又不是很会捕猎的样子。
他用手指蹭了蹭小蛇的脑袋,失笑:“你自己吃。”
小蛇歪着脑袋看他,那意思:你确定?
荆饮月好笑道:“你可知,你吃的兔子是我的,这座山也是我的。”
小蛇傻眼了。
于是又被摸了摸头,俊美的男人笑意清浅:“尽管吃,养得起你。”
不远处,小雪人从树后探头:“仙君,有个漂亮的大姐姐来找你了哦。”
游溪瞬间瞪圆了眼。
回去的路上懒得走路, 游溪干脆缠在了荆饮月身上,让他带自己回去。
游溪缩在他宽敞的袖子里,只露出一一双幽暗的眼睛, 偷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猝不及防注意到她, 还真有点吓人。
但在小蛇看来, 还是突然拜访的生人更吓人一点。
还好师兄的袖子里进可攻退可守,情况不对,她就立刻缩回去。
回到温泉池边, 有人早已等着了,如雪的长裙铺地,银发及腰, 纤丽背影仙气缥缈, 听见脚步声, 她回过头来,轻啧一声:“才多久没见,你们两就弄成这幅模样了?”
一个修为尽散, 一个灵智全失,同甘共苦, 还真是般配。
“香雪君。”李青岫说时, 荆饮月就猜到了几分, 见到她来, 倒也不显得过于意外。
“我就说,能让我香雪君看上的人,定不简单。”香雪君挑了挑眉,“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
她这么说,让荆饮月有些尴尬。
袖子里的小蛇在他的内衫上磨牙, 尖尖的毒牙跃跃欲试,荆饮月感觉到,小蛇明显有些不开心了。
被她拿毒牙威胁,荆饮月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眸中泛上笑意。
香雪君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笑道,“青岫说,要请我来对付乌九明,我把话先说在前头,人间事我不管,乌九明如何兴风作浪,也与我无关。”
这只金乌隐藏得确实够深,当初在幻阵之中,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身份。
“不过,看在和你袖中的小家伙同族的份上,我可以提点你们一二。”
“前辈是蛇族?”
“呵。”香雪君笑了一声,“你可知有鳞一族,何者称最强?”
“巴道天有巴蛇血脉,他是最强吗?远远不是。”她道,“上古时,天上金乌、山中麒麟、海上沧龙,并称三强,三者之中,龙为万兽之祖。如今的蛇族其实来自于沧龙一脉,沧龙,才是万妖之中最强者。”
说话间,她身后出现一道银色龙尾,雪中的龙尾如梦似幻,雪花纷纷扬扬,龙尾轻摆,恰如流银。
荆饮月愣了一下,“前辈的意思是,小溪也是……”
“她身上的沧龙之气极淡,但确实有。”香雪君道,“上次见面时,我并未察觉到,这倒是有些奇怪。”
荆饮月眸色深沉:“乌九明曾在她身上留下一片金乌之羽……”
“难怪了。”香雪君道,“金乌命羽压制了她身上的沧龙气息,她的沧龙血脉,至今未能觉醒。”
“乌九明居然有脸说自己救过她?就算没有命羽,她也死不了,不如说这命羽压制了她的成长,不然她早该觉醒了。”
“前辈是否有办法帮她?”他问。
若游溪能觉醒沧龙血脉,是否能恢复灵智?
袖子里的小蛇冒出头来,蛇信吐个不停,像只小狗吐舌头略略略,香雪君都被逗笑了,“怎么?沧龙血脉还委屈你了?”
游溪:她明明是蛇,为什么要当龙?她只想快乐地当一条小蛇,才不想变龙呢。
不远处,游晚风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在如今三界,觉醒上古大妖的血脉是一件好事。大妖已不是天道偏爱的种族,要背负的东西却更多。
他们蛇族哪哪都好,就算小溪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蛇,也依然是爹娘的宝贝。
“若小溪不想,我也不想勉强她。”荆饮月摸了摸小蛇脑袋,“前辈可知,失去的妖丹如何收回?”
香雪君看了他一眼,“我是妖君,不是大夫,你问错人了。”
荆饮月:……
“不过,就算放着不管,没了命羽,她的血脉迟早有一天会觉醒。”香雪君道,“让她血脉觉醒,怎么也比现在这幅傻兮兮的模样要好吧?”
“再说,你们想对抗金乌,还得靠她,能战胜上古妖兽的,唯有另一只上古妖兽。”
游溪:她明明是条聪明的小蛇,怎么这些人都说她傻?!
“前辈——”
“别看乌九明现在如日中天,他终究为天道所不容,就算你们放着他不管,他迟早也要被天道所灭,只不过这个时间可能是几百年或者几千年,等待的代价是生灵涂炭,你们人族承受不起罢了。”
“千年时间,对天道而言,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这就是前辈不出手的原因吗?”荆饮月好似明白了什么,“前辈出手,也会被天道所忌?”
大道那缕金光降临在天极峰顶时,对于道为何物,他曾隐约有所感,但大道的玄旨幽微,很难用语言形容概括。
曾经盛极一时的神族和大妖,为何不被天道所容?
“因为规则更替。”香雪君抬起头,看着远方天际,目光渺远,“上古时,规则是强者生存,神、巫、妖……强者遍地,强者杀弱者不需要理由,神与妖斗法、神族之间内斗,动辄山崩地裂,河川改道,弱小的族群死伤上万,甚至被灭族也很常见。这些强者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彼此消耗,逐渐衰弱,而人族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在夹缝中逐渐成长壮大,那时起天道便开始向人族倾斜。随着人族壮大,气运日强,天道规则渐渐变成了人族的规则,如今,人族心中的道是什么,那天道就是什么。”
“是……公平与善恶。”荆饮月道。
“你确实很聪明。”香雪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族追求着朴素的天理,如今的天道,也遵循这样的规则。”
“神族彻底陨灭,大妖还能通过血脉返祖重返世间,但返祖的血脉,大多不纯,这对于他们反而是件好事,巴道天能好好活着,就因为他只有一半巴蛇之血,而且他不作恶,但凡他做一件恶事你再看,他只会比金乌死得更快。”
“上古大妖,哪一个身上不背着几万、上十万条他族的性命?所以,我自血脉觉醒之日,就脱离蛇族,定居沧浪之畔,不沾染世事,只求逍遥快活。”
她说完,远处的游晚风和李青岫也若有所悟。
荆饮月明白了,相比之下,香雪君的说法似乎更接近真相,乌九明说的那些话,就显得单薄许多。
“那小溪……”
“她身上的那点沧龙气息根本不够看,她总归还是归属于蛇族,你不用担心。”香雪君说。
她心中其实有些疑惑,从血脉返祖的情况来看,类似巴道天那样的情况更多,游溪身上的沧龙之气怎么会如此稀薄?
真要对上乌九明,游溪恐怕没有几分胜算,但这就不是她应该操心的问题了。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要不要助她血脉觉醒,你们自己看吧。”
荆饮月低下头,袖中的小蛇缓缓游出来,趴在他掌心上,看了看他,又看向远处的爹娘。
做一条小蛇很快乐,可她隐约也有感觉,他们都希望她能恢复灵智,虽然她也不知道灵智是什么东西,自己怎么不小心弄丢了它,但没有它,他们都有些为自己难过。
尤其是身边这个人,他什么都不说,游溪却隐隐能感觉他的悲伤。
在众人注视下,小蛇缓缓点了点头。
她决定,为了他们努力一次,把灵智找回来。
荆饮月道:“请前辈出手。”
香雪君挑了挑眉:“先说一句,我不保证能帮她觉醒,这种事要看她自己,其他人再怎么做,都只是辅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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