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藤妖虽然年纪不小,但才刚开灵智,会说话不会化形,发出的声音跟小孩子一样。
游溪忙道:“嘘——不要吵到师兄睡觉。”
藤妖忙安静下来,不敢动了。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游溪道,“我出去找些吃的,你守好洞口,别让人进来知道吗?”
藤妖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它怯怯看向角落里那个人族,那人看起来也挺美味的,但,看了一眼在洞口不知忙着什么的游溪……
算了,惹不起,嘤。
布置好阵法,游溪这一趟出去,落日时分才回来。
回来时,不仅带回满满一篮子果子,还有几条现抓的鱼,师兄现在是凡人,需要吃点有营养的。
她回来时,藤妖才刚刚费劲巴拉的把自己给解开,抚摸着自己的细藤,要哭不哭。
游溪扔给它一颗果子,它小心翼翼卷了吃了。
见游溪没有什么反应,还忙着处理鲜鱼,它的藤蔓慢慢伸向篮子,还没碰到里面的果子,她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狠狠拍了它一下。
藤妖老实了,期期艾艾缩在她脚边,用幼嫩的嗓音问,“你在做什么呀?”
“做鱼。”
“为什么剖开,不能直接吃?”
“因为要做熟,人不能吃生的。”
“是做给他吃的呀?”
游溪点头。
“你真好,还给食物做吃的。”说完,藤妖自己觉得这话怎么有点奇怪呢,它扬起藤蔓挠了挠自己并不存在的脑子,接着说,“可是,他快要死了哦。”
游溪猛回过头:“你说什么?!”
藤妖让她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往回缩了缩:“他不是你的食物吗?他快死了,再不吃就不新鲜了。”
说完,就见刚才恶狠狠的人,眼圈通红,眼泪无声掉了下来。
藤妖彻底傻了,怎么有人为了食物流眼泪?难道他特别好吃?它又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这人还真怪好看的……
它在这深山老林里,见过的人族屈指可数,但也得承认,眼前这个格外好看,要是死了,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可惜。
“你怎么知道,他要……”话说到一半,游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的生命力是灰色的,像秋天的落叶,快要枯萎了。”在植物眼中,万物都有生命力,眼前的蛇妖,生机就是一片绿意盎然。
“为何会这样?”
妖藤小心翼翼伸出一根细藤,搭在他手腕上,它不会把脉,但拥有天然的感知力,“喔,他的心脉都碎掉啦。”
道心破碎……
游溪走到荆饮月身边,师兄闭着眼睛,长眉入鬓,睫如鸦羽,眼底阴影浅淡,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仔细看的话,他的脸色比平时要苍白几分,透出一种平日难得一见的易碎感。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瓷器。
哪怕是在夺魂阵前,他伤得那样重时,也从未这样。
莫含光总喜欢说“剑修皮糙肉厚”,修为尽失,剑气消散,她才知眼前这人,也会如此脆弱。
她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消失,就说道心残破,怎么会毫无后果?他凡人之身,难以承担心脉破碎的后果,刚才那一剑,又耗干了自己的余力……
怎么办?
她承诺过,她要保护师兄的。
游溪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俯下身,唇贴上了师兄的薄唇。这一吻,带着青涩又香甜的气息。
有什么东西从她唇中渡了过来,意识迷蒙间,荆饮月下意识喉结滚动,将那东西吞了下去。
藤妖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将自己的“眼睛”遮了起来。
山洞内格外安静,点点萤火在草丛间浮动。
片刻后,荆饮月缓缓睁开眼睛,“小溪……”
刚开口,游溪又吻了上来,轻颤着睫毛,带着三分羞涩,却又忘我投入。
情动瞬间,浓郁的生机在体内弥漫,荆饮月意识到自己刚才吞下了什么,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她的妖丹。
他不由紧紧抱住了怀中少女,心疼万分。
心脏正有力跳动,一颗崭新的道心种子在破碎的心脉中悄然生长。
无情寂灭,有情方生。
一月后, 天极峰。
细雪轻飘,温泉池边,奇花异草盛开, 花做地毯,草地如茵, 潺潺水声让此地越发清幽, 一群小雪人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玩耍。
三头身的雪人们聚在一起,玩了一阵,小声说话。
“仙君打坐多久了?”
“七、八天了哦。”
“自从仙君回来, 就一直守在这里哦。”
“还不让我们大声说话,怕吵到了她。”
“嘘——”
“她、她醒了吗?”
雪人们挨挨挤挤往池边看去,玄衣仙君盘膝坐在池边的蒲团上, 细碎雪花落在他身上, 睫毛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层薄雪, 俊美无俦,静坐不动如一座玉雕。
不知过了多久,温泉池中传来哗啦啦水声。
一条细长的青蛇从水中冒出头来, 好奇四处张望。
荆饮月睁开眼睛,看向池中。
青蛇晃悠悠游到岸边, 支棱起身子, 仰头看着他。青蛇脑袋圆圆, 眼睛也溜圆, 眼神透着清澈的灵气,淡青色蛇鳞反射着日光,如玉石般温润。
她看着那只修长的手凑到跟前,一颗青翠欲滴的果子出现在掌心,香甜的气息飘散开来。
小蛇的眼睛更亮了, 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啊呜——
清甜的汁水味弥漫口腔,小蛇肉眼可见的满意,一口就囫囵把果子吞了下去,然后眼巴巴看着他,还想吃!
荆饮月眼眸泛起些许笑意,伸手摸摸她的下巴。
小蛇乖巧的把脑袋搭在他手心里,目不转睛看着他。
“小溪。”他低声唤。
分叉的小舌头飞快吐出又收回,青蛇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他收回手,从一旁的竹篮里又取出一颗仙杏果王递给她,她一口吞了。眼睛瞅着投喂她的人族,不知为何,她从对方清冷的眼神中,感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悲伤。
蛇蛇看不懂。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对方手边的竹篮引走,那篮子里竟然有满满一篮果子!
如果蛇会流口水,她当场就垂涎三尺了。
但周围都是雪地,太冷了,会把蛇冻死的。她一点都不想出去,只想泡在热乎乎的池子里,盼着这人再给她喂一颗果子。
青蛇的小脑袋绕着对方的手转,看起来有颇几分萌萌的憨傻之气。
“怎么感觉女儿变回原形之后变傻了?”不远处雪山径上,游晚风摸着下巴道。
距离之前望日广场那场混乱过去了半个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养的七七八八,人也好好收拾了一通,青簪束发,一袭雪青长袍,隐约可见几分当年的潇洒风姿。
“没了妖丹,灵智已失,能不傻吗?”李青岫的语气透着心疼。
“没关系,虽然傻乎乎,但多可爱啊。”游晚风安慰她,“咱们两没能把她养大,错过了她的童年,现在不等于有了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小溪丢了妖丹,用来弥补你的遗憾?”李青岫白他一眼,“有你这么自私的爹?”
“夫人,这不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好往好的方面想吗?”游晚风倍感冤枉,“重修妖丹,起码要个几百年,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把妖丹给女儿,可这不是不顶用么?”
“两位前辈。”说话间,荆饮月走到两人面前,执晚辈礼,恭恭敬敬冲两人行了一礼。
“峰主客气了。”游晚风连忙回礼,原来他以为对方是晚辈,说话毫不客气,现在知道对方身份了,可不再放肆了。
李青岫也道:“先前密道中,还未感谢峰主相救,你救过我们夫妻的性命,在我们面前,无需如此客气。”
她为先前说过的话感到后悔,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知道的事情越多,对他的看法更是改观不少。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没有选错人。
荆饮月道:“在两位面前,我永远是晚辈。”
游溪因为他失去了妖丹,他本来做好了会被两人责怪的准备,没想到他们并未怪他,刚才那些话未尝不是说给他听,更有几分宽慰他的意思。
荆饮月心中,涌上一阵陌生的暖意。
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这种来自家人之间的委婉关心,他从未体会过。
他身后,小蛇漏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往这边张望。她本来想藏起来的,但这两个人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让她并不害怕。
见她好奇,游晚风嘿嘿两声,走到池边蹲下,摸摸小蛇,“小溪,是我啊,我是阿爹。”
小蛇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亲近的气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真乖。”他咧嘴直笑,“来,到爹手上来。”
边说边吹起了口哨,逗得小蛇一愣一愣的。
“游晚风!”李青岫加重了语气,“你逗狗呢?”
游晚风脖子一缩,不敢乱来了,在湖边安安静静陪小蛇玩。
李青岫道:“见笑。”
荆饮月:“……”
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天来,因为小溪失去妖丹而沉郁的心情,在此时缓解了不少。
“这次我们来,是为了巫族和乌九明的事。”李青岫跟他说起了正事,“如今西洲,已成了金乌和巫族的领地。”
那一日,阵法被破后,巫族原本的计划已经被破坏,阵法爆破的冲击力将所有人冲散,也有不少人就落在不远处,又重新组织起攻势来,现场变成了人族、巫族、妖族三方都各有死伤的局面,但人族和妖族已经联合起来,情况明显对巫族不利,关键时刻,竟有赤火从天而降,所有人都看到了天际翱翔而过的妖鸟金乌。
大妖的气息令人战栗,燃烧不息的赤火将落月山烧成了一片焦土,山中大小妖族纷纷出逃,还有来不及跑的被当场烧死,剩下的人族修士和众妖也不得不撤出战场。
不久后,落月山上一轮不落的烈日升起,烈日炎光照射整个西洲,不到半个月时间,西洲寸草不生,千里赤地几乎找不到任何活物,从落月山上四散的妖族一部分前往南洲投靠沧浪之主香雪君,一部分零散进入了中洲、北洲各地。
唯有巫族的体质能在落月山生存,他们在山上建起了新的金乌神殿,供奉金乌为巫族之神,成了落月山的新主人。
对一心想要巫族恢复过往荣光,凌驾三界之上的巫烬来说,这样的结果真的能接受吗?落月山换了个主人,却依然是妖族,到底心情如何,就只有巫烬自己知道了。
天上两日并行,不止是妖族受难,凡间同样民不聊生,永昼无夜,季节颠倒,原本是秋末冬初的天气,比酷暑更加烈日炎炎,人间蒙难,仙门也不能坐视不管。
但各仙门又何尝不头疼?
上古大妖,与神族并肩的存在,他们拿天上那位有什么办法啊!
仙门长老头都大了,最后还是找上玉山宗,请他们出个主意。
如今的玉山,地峰峰主问寒已死,而天极峰主出关,宗内诸事由天极峰做主,这位仙君回宗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各宗倡议:联合妖族,共同御敌。
李青岫和游晚风到来,正是代表蛇妖,和玉山商议对抗巫族的对策来的。当然,巴相请这两人出面,也是存着让他们来看看女儿的一份体贴。
那日之后,巴道天在族中将妹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要是没有她,妖族就全军覆没了,如今游溪在蛇族俨然变成了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不过当事蛇对此一无所知,在温泉池里跟阿爹玩得非常欢乐。
“宗主不知所踪,如今两界,恐怕无人是金乌的对手。”荆饮月道。也就是说,他们拿乌九明根本毫无办法。
如果他修为还在,与乌九明还能一战,但现在……
“不,还有一人,拥有不输金乌的实力。”李青岫道。
荆饮月一愣。
“此人你也认识,我已传信给她,将情况跟她说明,不久后,她就会来到玉山,等她来了,再商量对付金乌之事。”
“好。”荆饮月点头。
因为游溪,游家夫妻暂时在天极峰住了下来,游晚风陪小蛇玩了一会儿,就被李青岫叫走了。
荆饮月走回池边,小蛇游动着凑近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师兄”,但她现在理解不了师兄是什么意思,只是天然的亲近着这个人,喜欢他。
见他靠近湖边,就从湖中游出来,轻轻蹭他的手,掌心传来柔滑的触感,让他的目光也变得温柔。
摸了一会儿小蛇,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火晶石做成的项链,在她好奇的视线中,将小小的项链挂在了她脖子上。这是他专门让器阁打造的法器,灵石相当于是悬浮在她身前的,不会掉落。
耀眼的红色晶石,陪衬她青色鳞片,一晃一晃,好看极了。
有这法宝保护,不用怕冰雪天气,她可以在天极峰四处游玩。
荆饮月不忍心见她一直待在温泉池里,天极峰安静少人,藏着不少和她一样害羞的灵体,也许她能找到一两个合适的玩伴。
他看了一眼远处好奇的雪人们,嘱咐:“别吓着她。”
雪人们都老老实实点头。
它们才不吓人呢,它们明明是天极峰上最可爱的生灵。
看着湖中怯生生的小蛇,它们还是挤在一起,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一点,再缩小了一点点。
回到天极峰,除了每天陪着游溪,荆饮月虽然变了身份,在玉山的日子还是一样规律。
每日晨起和午后,他都会打坐两个时辰。原本他修为尽失,元息将散,游溪的妖丹保住了他溃散的元息,而且意外的和他体质相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比一般修士还强些。
若吸收妖丹中的力量,他甚至能恢复一部分修为,但他每日仅仅是冥想而已,并未修炼,这颗妖丹,他想完完整整还给游溪。
午后他本想打坐,天极峰又迎来莫含光和藏玉拜访。
见了面,两位院长客客气气:“峰主。”
对于他身份变化,莫含光倒是适应良好,一来,他和秋山等人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有朝一日会回归天极峰,二来,顺其自然,他当下是什么身份,就按什么身份的态度对待他就好了。
原本还担心荆饮月会有什么反应,他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彼此都是熟人,莫含光省下寒暄,直奔主题,“不久前,我们收到了宁真君的传信……”
前往落月山之前,因为荆饮月带回的消息,人极峰主宁真君赴冥界调查其中情况,时间快过去一个月,她却了无音讯。
直到刚才,两人收到了她送回的传讯纸人,纸人上还带着血迹,一看内容,两人知道事情大了,赶紧来找他商量。
荆饮月问:“宁真君如何了?”
“真君在冥界不知所踪,只留下了这份书信。”莫含光脸色凝重,“她在信中说,冥界如今鬼将的数量,可能超乎我们的预计,而且她怀疑,这些鬼将有一个统一的首领,他们皆是听令行事。”
“冥界,诞生了鬼王。”
荆饮月眉心一跳。
莫含光叹了口气:“宁真君在冥界看到了那个披着流仙宗弟子人皮的鬼将,不慎被他打伤,据她所说,那‘陆远’的实力,如今已不低于地阶中境,鬼王更不知实力恐怖到什么地步,她和长老们在逃出冥界的途中发来这封传信,之后便杳无所踪。”
“派人去找过了吗?”
“人极峰的长老已尽数出动,去冥界附近找人了,只是如今冥界凶险,他们也不敢冒险进入其中。”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莫含光连连摇头叹气,一个金乌已经叫人头疼,还来一个鬼王,三界都要乱套了。
“人间的情形也不乐观。”藏玉道,“双日同天,凡人难承酷暑,暴晒而死,死后的冤魂汇入冥河,导致冥河暴涨,秽怨之气旺盛,又滋生出了更多冥鬼,如此恶性循环……各洲之地,都出现冥鬼成群,白日杀人,灭村灭城的情况。”
“短短一个月,人间已成炼狱!”
“虽然我们已派出弟子去各洲救援,但作用只是杯水车薪,情况仍在不断恶化中,恐怕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应对了。”
话是这么说,可两位院长也知道,要解决目前的困局,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入妖界,杀金乌,入冥界,杀鬼王,灾祸便能止息。
可问题是,谁能做到?
面前这人或许可以,但他已修为尽失。
曾经他和玉山宗主,是玉山宗唯二的天阶修士。放眼整个三界,天阶修士也屈指可数,其他几位,都是隐世不出,闭死关的老者,恐怕不到三界灭亡之时,都不会现身。这种级别的敌人,已经不是靠人数能解决的了,没有制胜的手段,再多人的去都只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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