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区区澜沧海中,如何会有这等大能?
如北荒澜沧海这样的偏远海域,本该在九天少有人知,明镜却觉得有些耳熟,仿佛在不日前听说过此处。
他想了起来。
“数日前,昌黎氏族女以法相现身澜沧海,却在龙君生辰宴被斩去法相。”明镜看向青年,“不过出手的并非妖族大能,而是一位半神。”
“她自称,瀛州,溯宁。”
“瀛州,溯宁——”
栖梧州,凤族巫祭大殿内,灵霜猛地回过身,玉简失手落下,她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只紧紧盯着面前少女:“你说什么?!”
凤族少女被她看得紧张起来,面上现出些许茫然,难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昌黎氏同他们凤族似乎没有太深的交情,巫祭大人为什么会在听到昌黎妙音法相被斩后有这么大反应?这与他们凤族又没什么关系,
玉简落地的响声让灵霜回过神,她垂眸拾起玉简,衣袖上月白云纹浮动,有青鸾振翅,乘云向上。
再抬起头时,她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向少女安抚地笑了笑,温声道:“久未闻故人名姓,此时听来,未免惊讶。”
少女眨了眨眼:“灵霜大人,您认得那个斩去昌黎妙音的半神?她真的是瀛州弟子?”
前日澜沧海的事已经传开了。
昌黎氏为帝君重用,这些年在九天声势颇盛,昌黎妙音因得入重华宫修行在神族年轻一辈中有些名声,此事一出,消息便在六界飞快传来,连身在栖梧州的凤族也有所耳闻。
竟然敢斩去昌黎氏族女法相,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半神胆子真是大,如今六界闻知此事的各族生灵都在议论她的身份,却没有多少人相信她与瀛州有关,只怀疑她是借瀛州之名行事。
传闻只有神族才可入瀛州门下修行,一个身怀人族血脉的半神怎么可能是瀛州弟子。
如今听灵霜说识得溯宁,凤族少女连忙向她求证,所以出现在澜沧海的半神真是她的故人么?
“不。”灵霜缓缓摇了摇头,“溯宁的确是瀛州弟子,但出现在澜沧海的,不可能是她。”
“早在三千年前,明光溯宁已随鸿苍帝子战死在章尾。”
洪荒凶兽暴动,肆虐九天,帝子鸿苍奉神族帝君之命出征平乱,明光溯宁为他所重,也追随左右。
后为将凶兽困杀于苍离天,鸿苍与麾下诸多仙神死守章尾,最终尽殁于天极倾颓之下。
而为修补倾颓的天极,瀛州五千弟子赴难,山门永远沉没于海下,只有当时不在其中的三五弟子得以幸存。
所以明光溯宁不可能还活着,当年在章尾的仙神,最终没有一个活着走出了苍离天。连身为帝君长子,修为已触及不可知之境的鸿苍都未能幸免,何况是她。
如果她真的侥幸活了下来,也没有理由会到今日才出现。
已经过了三千年了!
“能被传闻中的那位帝子所看重,她岂不是也很厉害?”凤族少女好奇问道,鸿苍帝子之名于她不算陌生,他是神族那位帝君的长子,即便战死多年,留下的事迹仍在六界流传。
少女没想到,溯宁这个她从没听说过的名字,还能和鸿苍帝子联系在一起。
听到她这句话,灵霜像是陷入了回忆,沉默片刻才轻声回道:“她的确很厉害。”
流着他族血脉的半神,原本是没有资格入瀛州门下修行的,后来瀛州首尊设下青云阶,若有半神能走过青云阶,便可成为瀛州弟子。
而溯宁,是瀛州第一位以半神族之身登临青云阶而得入门的弟子。
连许多身为瀛州弟子的神族都不能做到的事,却被她这个身怀孱弱人族血脉的半神族做到了,如何不令人觉得惊叹。
也是那时,她才为父族明光氏所承认,冠以此姓。
她也代表着明光氏最后的荣光。
明光氏一族皆追随帝子鸿苍,因此在族中精锐尽殁于章尾后,便难以再在神族诸天殿中再说得上话,日渐没落。
“既然她这样厉害,为什么神族中似乎没有她的名姓流传?”凤族少女觉得奇怪。
“她只是个半神而已。”灵霜轻声道,“何况,已经三千年了。”
当年能入瀛州修行的神族谁不是惊才绝艳,但在瀛州沉没的三千年后,世间又还有多少人能记得清楚他们的名姓。
瀛州五千余弟子,终究都湮灭在岁月的尘沙中。
“灵霜大人,您与她是至交么?”少女不由道,至少她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她。
灵霜却摇了摇头:“我与她不过数面之缘,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有关她的事,其实都是自君上口中得知。”
灵霜口中的君上,指的自然就是凤族如今的凤君,鸣微。
“君上少时前往瀛州闻道,与她相识于微,情非泛泛。”
鸣微从来没有避讳过自己堪称低微的出身,因此凤族上下都对他少时落魄境况有所耳闻。
听到这里,凤族少女不由感叹了一句:“如果她真是明光溯宁,君上应该会很高兴吧。”
灵霜将玉简放在桌案上,笃定道:“她绝不会是明光溯宁。”
或许是不知从何得知了这个名字,便借瀛州之名行事,掩人耳目,以免招来祸患。
“对了,灵霜大人,君上是不是要出关了?”提起鸣微,凤族少女顺口便又问道。
君上闭关数载,这次出关,想来修为又会更进一重。
九天之下,北荒,燕国境内。
卧云城依山而建,时值深冬,山林也覆上皑皑白雪,城头白狼旗在肃杀寒风中猎猎作响。
白狼是北燕王族封离氏的象征,北燕境内大小城池,城头皆悬白狼旗。
卧云城倚傍钟山,自山崖向下望去,可以俯瞰城池,此处也是前往卧云城的必经之路。
松柏自枝头残雪中透露出一点青色,树下,少女蹲在山石旁,握着碎石将堆在石上的山核桃一一砸出缝来。
她身旁少年一身游侠打扮,将核仁挑挑拣拣地拨到一旁,不忘随手搓了外皮往嘴里扔上两个。
少女砸完核桃,抓起一把他挑拣的核仁,吹了吹灰尘才放进口中,随即眼睛亮了起来。
姜云来见状,得意地向她挑了挑眉:“香吧?”
他随车队进城时就发现了,此处山林灵气浓郁,结出的核桃虽然没什么特别效用,但滋味儿却特别好。
长缨点头表示赞同,她衣裙锦绣,只看织锦的工艺便知需花上不少金铢,但虎口却有薄茧,举止也全然不像是世族出身。
她也的确不是什么世族贵女,长缨只是小苍山弟子——小苍山听起来像回事,其实就是长缨她师尊带着三五捡来的弟子占了个小山头,便算个宗门。
人族修行需引气入体,通经脉穴窍,但能引灵气锤炼身体的,却没有点燃命火的,只能被称作武者,无法凝聚灵力,修习术法。
长缨师尊便只是个引气入体的武者,他曾于北燕军中效力,断了一条腿,又出身寒微,无甚家财,所以小苍山一门穷得两袖清风。
与他不同,长缨虽是为父母所弃的孤女,却在引气入体后不久便意外点亮命火,若继续留在小苍山,她便无处习得术法,白白蹉跎天资。
是以长缨师尊请托故交,在其女入邺都的车队中带上长缨随行,以参加今岁都天学宫的擢选。
至于姜云来,则是被檀氏族女檀沁为长缨雇来做护卫的游侠。他幼时丧母,父亲不详,混迹在市井,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后来胡乱习了些武道,引气入体,勉强入了武者的门,便做了游侠,到处混口饭吃。姜云来与长缨年纪相仿,如今也不过十七,却已走过了不少地方。
此行前往邺都,檀氏本就有众多家仆随行,其中不乏修士,姜云来这么个武道稀松平常的少年其实根本抵不了什么用。
檀沁雇他,大约是见这少年可怜,又想他年纪与长缨相仿,能与她做个伴,才用两枚金铢雇了他做长缨的护卫。
认识不到月余,姜云来已经与长缨混得很熟,此时他席地而坐,姿态很是自在。长缨本也想效仿,但低头看了眼这身衣裙,丝锦裁出的衣裙,要是就这么坐下,只怕就没法儿再穿了。
长缨叹了一声,最后还是选择了继续蹲着。这是檀家姐姐的好意,不过她还是觉得粗布褐裳更自在。
她不经意地抬头,余光却瞥见正有道身影站在前方山崖上。
少女孤身站在崖上,撑开的伞面掩住了她的面容,只能看见袍袖被迎面而来的山风吹鼓,身影茕茕。
长缨喃喃道:“她不会要轻生吧?”
姜云来与她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快救人啊!,
既然看见了,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山崖上,溯宁俯瞰着卧云城,又面无表情地看向手中这卷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舆图,没找出半点对得上的地方。
不出意料,澜沧龙宫所藏的这卷舆图果真没什么用,别说找到鹿鸣城,连如今溯宁所在之处都不能确定。
这是她离开澜沧海的第七日。
为便行事,她将容貌维持在少时模样,看上去便如同人族十六七许,周身不见半分神族气息。
如今她尚记不起自己和北燕有何渊源,便也不打算以神族血脉招摇过市。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做傻事啊!”
就在溯宁考虑是不是抓个人或妖来问路时,身后突然响起少女的声音。
她不是没察觉长缨和姜云来的靠近,不过对于溯宁而言,两人的实力与山间虫豸其实并无太大分别,便也不曾在意他们的靠近。
直到两道身影自后方扑了来,溯宁身形闪动,已经站在数丈之外。
试图将人抱住的长缨和姜云来扑了个空,难以止住身体去势,撞在了一处,还没等反应过来,脚下已经悬空,往崖下掉去。看着下方似乎深不见底的山林,两张脸上同时现出呆滞神情。
第三十章 这于我家主人,也不值什么……
就在姜云来以为自己免不了要落下山崖,倒霉点儿甚至要摔个脸着地时,身后传来一股力道,他只觉身体一轻,双脚重新落在了地面上。
两只手分别抓住了他和长缨的后衣领,轻松将人提了上来。
姜云来不由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不过目光看向救了自己的老者,他不免有些意外,实在是眼前老者老得已经佝偻了腰,须发皆白,看上去走几步路都需要人搀扶着,怎么也不像有提起两个少年人的力气。
长缨赧然道谢,姜云来也连忙随她一同向老者行过拜礼,若是真摔了下去,他们就算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不过,他心中暗自猜测,这位救了他们的老丈也是武者?
否则如何有这等力气。
玄云当然不是什么武者,对于他这等大妖而言,即使寿命将尽,折损后的力量也非寻常凡人可以想象。
他从前也曾于瀛州闻道,听说溯宁要往北燕一行,而他恰好是澜沧龙宫中难得游历过北荒的妖,便主动请缨,愿侍奉左右。
溯宁如今什么也不记得,有个与人族打过交道的妖跟在身边,行事也能多些方便。
面对长缨和姜云来的道谢,玄云拢着袖子,神情和善,他救下这两名人族,也是想顺口问一问路,不过在他开口后,两人都可疑地沉默了一瞬,好奇怪的口音……
不过他们还是能勉强分辨出玄云话中意思,他好像是在问这是何处。
“这里是钟山,前方便是平梁郡卧云城。”姜云来道,不过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他们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而听完他们的话,玄云才意识到,与神魔甚至妖族不同,人族的语言并不以神识为媒介,玄云上回前来北燕,也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北燕人族所言之语经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没有变化,玄云所知,都已算是古燕语。
好在终归同出一源,哪怕有些出入,长缨和姜云来也不至不能分辨。
长缨的目光移向了溯宁,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把伞并非被她握在手中,而是安静地浮在她肩头。
她原来是修士?
没有点燃命火的武者,是无法做到外化灵力的。
天边雾霭沉沉,烟青裙裳缥缈如云雾,在与溯宁对视的瞬间,长缨的意识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不过还没等身旁的姜云来有所察觉,她便在吐息之间恢复如常。
怔怔看着溯宁,长缨后知后觉地想,她生得真好看。
溯宁开口,声音虽显出几分凝滞,但说的已是他们熟知的燕国语:“你们可听说过鹿鸣城。”
长缨虽是修士,不过体内命火微弱,神识并不足以承受被溯宁直接摄取记忆。是以溯宁才有此问。
“鹿鸣城?”长缨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了姜云来,她自幼在小苍山长大,见识有限,姜云来混迹市井,知道得许是比她多。
姜云来也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但他们不知,有个人却或许知道。
“鹿鸣城?”着玄色深衣的少女闻言笔刀一顿,抬起头来。
她唇色极淡,长发垂落,有弱不胜衣之态,此时神情中略带了几分惊讶地看向长缨:“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地方?”
长缨摇头,表示这并不是她要问的。
檀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半掩窗扉前的溯宁,即便已经身在屋内,她还是将伞握在手中,没有收起的意思,不免让人觉得奇诡。
见她身边只有一名其貌不扬的老仆,候在一旁的檀氏仆从眼中不免现出轻蔑之色,但凡有些身份的贵女,便不会只带个老仆出门。
他看向长缨的目光隐有几分不满,少主人心善,倒是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将不知打哪儿来的人都领回郡守府来。
檀氏族女,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还在清溪时,多少人捧着重礼前来,也难踏进檀氏的门。
因着檀氏与平凉郡守有旧,他们在入卧云城后便被迎入郡守府,短短几日间,檀沁便收到了数十份拜帖,大都被她拒了。
如今见长缨带着不明来历的溯宁前来,她在进门后甚至不知向檀沁见礼,便越发让在轩榭中侍奉的几名檀氏仆从觉得她定然不是出身世族,连礼数都不知。
玄云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不满,自顾自地整了整窗边软榻,殷勤侍奉溯宁坐下。
檀氏仆从不满的视线几乎要化作实质,只是檀沁都未曾说什么,他们便不好越过她发作。
溯宁并不在意这些人族心中作何想,即便铸成骨伞逝川,也未曾令纠缠她的幻象尽数消弭,她坐在软榻上,目光越过檀沁看向了虚空:“看来你知道。”
檀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溯宁,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许,容貌生得极盛,眉目间却只见一片凉薄。她身上裙裳并非北燕如今盛行的形制,更看不出是什么绣工,便不可能以此分辨她的来处。
“姑娘要去鹿鸣城?”
檀沁隐下心中诸多思量,轻声向溯宁问道,并未如同身旁仆从一般介怀她的态度:“我的确曾在一卷古简中见过有关鹿鸣城的记载。”
她嘴边噙着温和笑意,轻声道:“北燕立国之初,定都鹿鸣城,后几经易名,如今被称为——”
“邺都?!”姜云来和长缨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给出了答案。
自立国起,几千年间,无论疆域如何扩张,北燕也从未有过迁都之举。
檀沁含笑点了点头。
“鹿鸣城便是邺都五千多年前的旧称。”
这个称呼早已不为人所知,只在寥寥几卷古书典籍上还能看到有所记载,此时,她看向溯宁的目光终于再难掩探究之色。
她是谁,自何处而来,为何会提起邺都旧称,又为何要去鹿鸣城?
溯宁并未在意她的视线,神情若有所思,所以她是在五千多年前来过北燕?
长缨倒是没想那么多,只随口道:“那溯宁姑娘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要去邺都啊。”
话既然说到这里,檀沁便顺势看向了溯宁,主动提议道:“不知姑娘可有意与我们同行?”
这话叫轩榭中的仆从都皱起眉来,这一老一少不知来历,又不知礼数,少主人如何要带他们同行?不过平白又多了两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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