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斜睨傅承勖:“你抢了我的词儿。”
“抱歉。”傅承勖赔笑,“但主意是你的,谁都抢不走。朱品珍采纳了没?”
“她很喜欢。不过还没喜欢到邀请我去她的生日宴会。”宋绮年遗憾。
“没关系。”傅承勖开解道,“我买通了两个朱家的管家,他们也可以给主人家吹耳边风。”
“那这么一来,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宋绮年道。
“恰恰相反。”傅承勖示意宋绮年看向水中的假山,“我计算过,如果要排掉一米半的水,需要至少一个小时。水落门出,宋小姐就能亲自去开锁了。同时,我找人打听到,胡三清用来放古董的箱子有些特别。”
水池边也摆着一口半人高的大木箱,傅承勖带着宋绮年走到箱子旁。
“这是胡三清专门找人定做的防水防盗的铁木箱子。箱子上不仅装着复杂的锁,还有机关,得用特别的手法打开。这个只有宋小姐能对付。”
宋绮年研究着木箱,目光定在那两个龙头锁上。
两个锁一前一后,锁孔就在龙嘴里。
宋绮年皱眉。
“怎么了?”傅承勖问。
“这种锁,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插入转动,才能开锁。但是箱子太宽了,我胳膊没那么长。这箱子需要两个人才能打开。”
傅承勖当即挽起了袖子:“告诉我怎么做。”
宋绮年先撬开了一个龙头,把抵住锁舌的工具留在锁孔里,叮嘱傅承勖:“就这样抓住,手一定要稳住别动。”
傅承勖接手后,宋绮年如法炮制,撬开了另外一个龙头。
“听我指挥,数到三,朝你的右边转,速度要慢。听到咔一声后,再朝左边转,咔咔两声后,就好了。”
阿宽抬起手,全场霎时安静了下来。
“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两人同时动手,缓缓转动工具。
随着咔咔几声,两个龙头的下巴往下落,龙嘴大张,锁解开了。
宋绮年和傅承勖交换了一个含笑的眼神。
打开了四个扣住箱盖的铜拉扣,关得严丝合缝的箱盖发出轻微一声响,和箱体之间露出一丝缝隙。傅承勖继而用力将盖子掀开。
围观的人们鼓起掌来。
“所以,”宋绮年拍了拍手,“看样子,我还是得下水一趟。”
傅承勖紧抿着唇,眉心深皱,不说话。
“我觉得没有那么可怕。”宋绮年道,“放了水后,我先坐在船上划过去,撬开铁门的锁,然后踩着水钻进隧道里。我不用泡在水里。还有,我可以用防水油布做一条背带裤,里面穿棉裤,就不会着凉了。哎,我给每个人都做一条吧。”
“那太好了!”董秀琼看了小武一眼,“这样你也不会冻着了。”
傅承勖紧绷的面孔这才缓和了下来。
“那就这么办。我们会竭尽全力配合你的。要不我们先排练一下?”
得到宋绮年的同意,傅承勖让手下把木板抬升了一截,洞口半露出水面。
宋绮年脱去了山羊绒针织衫和新皮鞋,坐在一艘柳叶舟上。
“坐好了?”傅承勖一推,船便飘到了木板假山边。
宋绮年卷起袖子,把沉甸甸的铁链从水里捞起来,放在船上。
船身吃重,向一边倾斜,摇摇晃晃。
傅承勖站在池边,眉头又皱了起来。
铁链上的锁十分简单,宋绮年只花了几秒就把它撬开了。可是铁链还是将铁门缠绕着。
宋绮年将身体探出去,试图把铁链解开。
傅承勖眉心一跳:“等一下!”
话出口时已迟。
船向一侧翻而去,宋绮年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宋小姐!”
宋绮年没入水中,众人的惊呼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屏蔽住。
万幸池水十分温暖,这里又是浅水区。宋绮年通水性,处乱不惊,很快便踩着池底站了起来。
傅承勖已冲到了水池边,见宋绮年自已站起来了,才又站住。
“您没事吧?”董秀琼朝宋绮年伸出手,“来。我拉您上来。”
宋绮年反而后退了两步,躲在倒扣的小船后,把身子没入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怎么了?”董秀琼担忧,“您受伤了吗……”
宋绮年摇头,紧紧抿着唇,露出一点难言的尴尬。
傅承勖眯了眯眼,转身抓起一件大衣,一言不发地跃入池中。
“五爷!”
傅承勖个头高大,站在浅水区里,水只没到他胸下。他大步走到小船后,手一扬,用大衣把宋绮年裹住,遮住了她因打湿水而几乎透明的白衬衫。
阿宽恍然大悟,朝男人们大喝:“转身!”
男人们纷纷背过身。
池水热气蒸腾,宋绮年的脸颊烫得都能煎蛋,头怎么都抬不起来。
男人的衬衫也湿透了,紧贴着肌肤,透出浅浅的麦色,轮廓健美的胸膛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那喉结忽而滑动了一下,宋绮年下意识跟着咽了一口唾沫。
“你这样不方便。”傅承勖低声道,“你别动。我把你带去岸边。”
说罢,一只手臂将宋绮年搂住,以仰泳的姿势朝岸边游去。
男人的胳膊坚强有力,牢牢地将女子搂着。宋绮年伏在傅承勖的胸膛上,就像伏在一艘小舟上。
她如他所吩咐的,一动不动。
到了池边,两具身躯才分开。
“稍等。”
傅承勖又整理了一下大衣,确认宋绮年被裹得严严实实,这才送她爬上扶梯。
董秀琼等在岸上,用大毛巾把宋绮年牢牢裹住。
“前面就是淋浴间,赶紧冲个热水澡,别着凉了!”傅承勖吩咐。
董秀琴搂着宋绮年急匆匆朝淋浴间走去。
混乱之中,宋绮年回头望去。
傅承勖双臂在池边一撑,一跃而起上了岸。他浑身淌着水,衣裤紧贴着精悍的身躯,肩背雄浑,连腰腹的块块肌理都清晰可见。
傅承勖抓着毛巾随意抹了一把脸,似感受到宋绮年的目光,朝她望过来。
像是被鞭子轻轻抽了一下,宋绮年仓促别过脸,加快了脚步。
半个小时后,宋绮年穿着董秀琼的旗袍,以迟疑的脚步走进了飘着饭菜香气的大厨房里。
傅承勖正在灶台前忙碌着。
从背后看,这男人的肩膀宽阔如雄浑的山峦,很能让女土一望便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依恋感。
以他这个年纪,肯定也曾有女子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聆听他的心跳,被他的手臂紧紧拥抱吧。
那种大海一般浩瀚的气息,不知让多少女人沉醉不已。
“啊,宋小姐,还好吗?”傅承勖扭头望过来,“茶马上就好。桌上是我下午才烤的曲奇饼干,你可以尝尝。”
轻松的语气,家常的话语,就将之前泳池里暧昧晦涩冲淡了不少。
宋绮年隐隐松了一口气,拿了一块饼干心不在焉地吃着。
傅承勖也已换了一身衣服,烟灰色薄羊绒背心,深灰色的西裤,没有打领带。半干的刘海耷在额前,让他没了平时的精干和锋锐,整个人散发一股悠闲的书卷气。
男性的儒雅气质一向深得宋绮年欢心,不然她当初也不会那么迷恋张俊生。
傅承勖的儒雅又和张俊生的不同。他温和的表象下,有一股可穿金破石的坚毅,更耐人寻味。
宋绮年若有所思之际,傅承勖将一套水晶茶具端了过来,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枣桂圆姜茶。
暖茶下肚,热气自腹中往外散发,驱散了所有的寒气。
宋绮年比傅承勖狼狈许多。董秀琼的旗袍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她的卷发不成形状,脂粉也都付给了池水。
这么看着,宋绮年比平日里要显得稚嫩不少,反而符合了她实际的年龄。
连日劳累,连过年也没怎么休息,让宋绮年比初见时瘦了些。
艳光褪去后的女子于疲惫之中带着一份惹人怜爱之态,没有胭脂修饰的面孔又出奇的清丽和娇柔。
“刚才是我们准备不周。”傅承勖的嗓音一时出奇的柔软,“我应该安排一个人在水中。你撬锁,他负责解开铁链。下次我们还会另外准备一条结实一点的船。”
“我确实比看着要重一些。”宋绮年自嘲。
傅承勖莞尔,浑厚的笑声振动耳膜。
这男人的嗓子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大提琴,专在女人的耳朵里演奏巴赫。
“宋小姐明明身轻如燕。只是你对我们这个团队来说,又重于泰山。”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在水中身躯亲密相贴的尴尬就这么被一笔带过了。
宋绮年言归正传:“行动流程是什么?”
傅承勖解说道:“举办宴会需要大量人手,我的人正在逐批混入朱家。宴会在大湖边的楼阁里举行,会有游园,看戏等活动。等天一黑,我们就开闸放水。幸运的是,胡三清翻修园子时,将大小湖隔开了。小湖放水,大湖不会受影响。等水位合适了,我们便行动。整个过程最好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得手后,我的人还会给小湖补水,最好不让胡家发现。”
宋绮年算了算:“十分钟有点紧。但如果多排练几次,应该能做到。主要是不清楚洞里的情况。里面有几口箱子?”
“两口。应该不会堆叠着放。考虑到洞里可能空间有限,我派阿宽跟你进洞。但我和其他人都在外面,随时能支援你们。宋小姐进去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请立刻撤出来。你们的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
“就这么干。”宋绮年把茶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开始吧。”
傅承勖一时没反应过来。
“现在才九点不到。”宋绮年笑道,“今晚至少还可以再练习三轮。你场子都搭好了,别浪费。”
之后两天,宋绮年每晚都会到傅承勖那里用晚饭,然后参加排练。
同傅承勖合作的感受非常好。
首先他这里的伙食相当好,每天都有丰盛得不可思议的美食等着宋绮年品尝。
其次,经过上一次的矛盾冲突后,看得出傅承勖在积极改正,各种细节上都看得出他在努力平视女性。
傅承勖很有绅土风度,他对女性关怀备至,为她们拉凳子,扶着门,穿脱大衣。
但是当宋绮年做事的时候,傅承勖从不问:“你能行吗?”
这么问一个男人,是对他的羞辱。对一个能干的女人同样。
弱女子希望男人能全方位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们,但能干的女子则希望能独当一面。
可惜世上男子大多对女人一视同仁,都当她们是无知、无能,且无用之辈,俯视她们,轻视她们,打压她们,不给她们展现自已的机会。
经过不厌其烦的排练,整个过程的用时越来越短,直到最后一次——
“多少?”宋绮年抛着充当佛经的一卷画轴。
“八分四十五秒。”傅承勖看着怀表,露出骄傲的笑容,“我们准备好了。”
江映月的船抵达港口那天,宋绮年一直在傅承勖处排练,便没去接她。
等深夜回到家中,柳姨开门时便对宋绮年道:“江小姐来了。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宋绮年十分意外。
江映月长途跋涉回到家,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
江映月自客厅的沙发里站起来,一脸急切地拉住了宋绮年的手,压低声音道:“绮年,我又遇到麻烦了!”
宋绮年心头一紧,镇定地安抚江映月:“别急,慢慢说。你就是因为这个事才提前回来的?”
“别提了。”江映月神色恹恹,说话带着鼻音,像是得了感冒,“我刚刚到京都,连行李都还没打开,就收到了一封电报。我不得不又买了船票回来了。”
“什么电报?”
江映月咬着牙,脸颊轻抽了一下,吐出三个字:“是孙开阳。他勒索我。”
“孙开胜的弟弟?”宋绮年记得此人,“他勒索你什么?”
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江映月浑身细细颤抖。
“是我的错……”她呢喃着,“我太贪心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耻……”
“阿月!”宋绮年焦急,“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江映月咬牙切齿,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口气说了。
“孙开阳前阵子突然找到我,要我把唐寅的那幅画还给他。”
唐寅的《仕女拜月图》?
“我……我想借这个机会宰他一笔,就开了个价。他不肯掏钱,和我僵持着了。没承想……”
江映月深吸了一口气,以极低的声音道:“我和孙开胜在一起的时候,拍过一些照片。我一直以为都烧掉了。可不知怎么的,孙开阳竟然弄到了底片!他要挟我,不把画给他,就把照片卖给小报!”
宋绮年勃然大怒。
照片上是什么内容,江映月不说宋绮年也能猜得到。孙开阳竟然以这种事来要挟女人,其下流无耻的程度远超出宋绮年对他的估计。
“亏他还算个有头有脸的人,卑鄙起来照样是个下三滥!”宋绮年低骂,“这么大的事,你之前怎么都不告诉我?我多少能给你出点主意呀。”
江映月不敢抬头看宋绮年:“我知道要是问了你,你肯定会让我把画还给他算了。是我的错,我太贪心。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别胡说。”宋绮年叹气,“画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你是还回去还是卖给别人,都是你的自由。孙开阳居然拿照片来要挟女人,才是卑鄙无耻。只是这事要被揭露了,他自已的名声也一样跟着臭了。他豁出去都要拿回那幅画,是图什么?”
“我也不知道。”江映月抹着眼角的泪水,“我看到他的电报,吓得魂都飞了。我虽然流言多,但都是捕风捉影的事。那些照片要是流露了出去,我……我就只有去死了……”
“事情还没到那份上,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宋绮年的脑子飞快转着,思考着从孙开阳那里把底片偷回来的方法。
“我打算把画还给他算了。”江映月道,“反正本来也是他送给的,我也没什么损失。”
这倒是最简单省事的办法。
“万一孙开阳拿到了画,却不肯把照片还给你,怎么办?”宋绮年才不会轻信这男人,“你一定要让孙开阳找一个你信任的担保人作保。”
“对!”江映月忙不迭点头,“孙开阳这人,毫无信用可言。”
“还有。”宋绮年补充,“最好在公共场合里当面交易。人多的地方,想他也不敢乱来。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江映月连连点头:“我这就和孙开阳联系!”
送走了江映月,宋绮年转头瞧见柳姨的脸色,便知道这女管家又有话要说。
果真,柳姨很是不悦道:“江小姐虽然是大明星,人也和气,但这三天两头地惹麻烦,总要你帮忙,实在不是个办法。”
“人总有不走运的时候,”宋绮年倒是一如既往地豁达,“再说了,这事也不算她惹的。孙开阳居然以名节大事来要挟女人,这是我绝对不能忍的!”
柳姨鄙夷道:“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不是江小姐贪财,把画还回去了,又怎么会闹成这样?”
“柳姨,我不赞同你这个想法!”宋绮年板起了脸,“是孙开阳用卑鄙且违法的手段胁迫了江映月,她是受害的一方。世人往往慕强凌弱,喜欢给加害方找借口。但我选择和受害方站一边。”
柳姨几乎第一次见宋绮年这么严肃,有些讪讪。
“唉,我就随口一说。”
对方到底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宋绮年的神情随即缓了下来,柔声道:“我知道你只是在替江映月反思罢了,没有恶意。”
“对,就是这个意思!”柳姨急忙点头,“我也是又可怜她,又恨她自已不争气。不过,照片那种事可真棘手。”
“可不是吗?”宋绮年也发愁,“一定要把底片全部要到,以绝后患。”
江映月那头的动作很快,次日早上便有了新进展。
电话里,江映月的语气轻松了一些:“孙开阳同意去找一个担保人。不过他说还会找一个专家,给画做鉴定,以防我用假画糊弄他。”
宋绮年心头一紧。
孙开阳当初拿到手的就是假画,只是他并不知道。真画在傅承勖手里呢。
“你说他这人有多小心眼?”江映月看不到宋绮年的表情,自顾抱怨,“这么短的时间,我上哪儿去弄一幅假画来?”
两人正寒暄着,有客人进店了。
朱品珍大步走了进来,面色不善。
她将一本杂志拍在宋绮年面前,怒道:“宋小姐,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朱品珍带来的今日才上市的《永安月刊》的当月刊。
这是本深受女性欢迎的杂志,里面有时装专栏,时装店也经常在封底打彩色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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