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红楼都能听见我心声(北有佳鱼)

当然更加重要的是，只要沾上了河工的边儿，那就有银子赚啊。
修理河堤要钱，拓宽河道要钱，挖深河床那更加要钱。
甚至连河道两边儿要迁坟那当然也要钱呀——你要把人家的祖坟给刨了哦，这不得给点儿补偿？
反正，大家伙儿谁都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只是这个钱从朝廷国库拨款出来之后，是不是真的用到这些地方，那谁也说不清楚。
至少有九成都进了阿山的口袋，剩下的一成里头，也至少有一半儿进了阿山底下那些狗腿子们的腰包。
如此一来，豆腐渣工程也就是很正常的事儿了。
所以就会出现，年年花了大笔银子修筑河工，但是年年都有水患，都会决堤的事儿出现了。
康师傅对此十分生气，但是那些人就只管忽悠他说“河道情况复杂”“非人力所及”之类的客观理由。
甚至有些人还说这是“老天爷发威”——好么，连迷信玄学都出来了，可见是有多敷衍了。
不过康师傅这个人在治河这件事儿上是真的固执，反正决心是肯定有的。
河道情况复杂？
没关系，继续找能人给朕去搞清楚。
一个不行，那就换一个继续。直到找到一个能够解决水患问题的人为止。
大家虽然无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干。
这种情况之下，阿山就很轻易地找了个由头，让陈鹏年负责去干最苦最累还最不可能完成的活儿。
听说他是让陈鹏年加固河道，还只给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当时还下着暴雨，如果没有个千八百人的熟练队伍，不要说加固了，连上去堤坝山都费劲。
阿山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为难陈鹏年的。
他就想借着这个机会，看陈鹏年出糗，然后以陈鹏年作为江宁知府“办事不利”的理由上疏弹劾，争取把这个不听话的老小子给处理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首先是下了好几天的暴雨偏偏这一天就停了，然后就是，全江宁的老百姓，居然自发上了堤坝帮助陈鹏年和他的那些属官们加固堤坝……
艾玛，这就是青天大老爷的待遇吧，不说阿山了，便就是一般的官员看了也酸啊。
于是一个晚上过去，要加固的堤坝奇迹般地如期完工，阿山带着一群狗腿子赶来的时候，直接就差点儿气晕在当场。
想象一下，他原本是想来“兴师问罪”的，连台词儿都准备好了——甚至连等会儿派哪个狗腿子上前把陈鹏年一伙儿给按倒在地上，谁又负责上前把这伙子人给绑起来，谁负责把他们下大狱都安排好了。
结果，人家完成了！
难以置信！
并且十分难受！
比自己修好了这个堤坝被万岁爷表扬了还难受！
这种类似的事情之后也发生过好几次。
但是每一次的算计都以他的失败和陈鹏年的胜利告终——没办法，人家是青天大老爷，民心所向，得道多助，自有百姓们爱戴扶持。
像是他阿山这种人，就是失道寡助，虽然官儿大、看着光鲜，百姓们也惧怕他的官威，但是背地里却不知道怎么骂他，诅咒他早点儿死呢。
如此下来，阿山对陈鹏年就更加恨之入骨，简直不知道能够找一个什么机会把这个人给彻底铲除了。
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到了这个阶段，两个人还是普通的交恶状态。
陈鹏年看不惯阿山鱼肉百姓、贪污腐败、欺上瞒下、胡作非为，阿山忌恨陈鹏年是个死脑筋，不说跟他们一起发财，非得站在老百姓那一边儿。
简直是不识抬举。
本来这个事儿要是继续下去，阿山最多就是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陈鹏年踢走，让这个江宁知府换人做。
反正这种类似的事儿，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
真正激化矛盾的是康师傅这次南巡，江宁要负责承建接驾行宫的事儿。
这个行宫修在龙潭，正好就是陈鹏年的辖区。
阿山一看，好么，这机会来了，那就让这老小子赶紧给底下加税，多增加徭役，借此机会大发一笔。
他原想着这是有正当理由的，就算是陈鹏年一贯不听话，这涉及到万岁爷的事儿，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异议。
没想到这老陈头铁起来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就拒绝了阿山。
甚至还搬出来康师傅自己说的话“万勿铺张浪费”，好么，这都已经会引用反击了——这随机应变、借力打力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熟练使用的。
但是人家陈大人能。
并且他还成功了。
反正江宁这块儿地界儿因为陈鹏年这个知府大人的坚持，果然没有增加赋税，而且徭役任务也是照常——人家陈大人已经计算好了工期，合理安排人员和材料，只要按照计划来，那肯定就能够如期完工。
最后也的确如陈鹏年所料，这个龙潭行宫赶在康师傅南巡之前就完工了。
阿山当然又气得快要疯了。
怎么这老小子这么能耐，连这种事儿也能办成啊？
就，好气哦！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老小子其他的地方不听话也就算了，居然连搜刮点儿民脂民膏这种事儿都不肯做。
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要搞他！往死里搞！不搞死他就搞死自己！
就是抱着这种想法，阿山直接跑来山西接驾——从江宁跑到山西，也真是非常有决心了。
而且他整个儿的状态就是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让莫郁这个吃瓜群众都忍不住要感叹一声——“真有精神”！
当然，是在心里头悄悄吐槽了。
而阿山也的确如同莫郁预料的那样，开始集火陈鹏年。
他参奏的点也很是奇葩，除了常规的那些“办事儿不利”“不尊敬万岁爷”等理由之外，他还举了一个十分难评的案例。
他说陈鹏年在妓院的旧址公开讲解康师傅的某个旨意的意思……
啊这……
妓院的旧址？
不是，妓院的旧址，有啥关系吗？
既然是旧址那就说明已经被关停了吧？
怎么这个地方不配聆听圣谕吗？
莫郁看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始在心里疯狂吐槽起来。
【要我说啊，阿山大人您老这还是有点儿过于狭隘了。人家佛祖都说了，众生平等，人家只是妓院又不是妓女，就算是妓女也是众生的一员，怎么就还带污染属性了？】
【再说了，这妓院都已经是废弃的了。估计法人家陈大人是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也是有的，何必如此小题大做，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您老就憋着坏想要整死人家陈大人呢。】
【退一万步说，佛祖都有舍身饲鹰的牺牲精神，还不许人家陈大人牺牲一下自己，在那种场所教化一下边缘人群啦？】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那些妓女们听了圣谕，一下子就悟了，从此迷途知返、该走正途，那岂不更是好事儿一桩？】
【你说陈大人在妓院旧址传达圣谕是对万岁爷的一种侮辱，这不就是不相信万岁爷金口玉言的影响力和教化作用吗？我看该治罪的不是陈大人而是你吧？】
【人家明明做的是件宣扬万岁爷圣恩普照的大好事儿，你非得给打成“大不敬”，这是何居心？简直是离了个大谱，我看你才是欺君之罪吧？】
【对啦，你还说人家在妓院旧址宣讲这个事儿□□不堪，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每天欺男霸女，还要纵容爱妾的父亲为非作歹呢？】
【更加不要说你也学人家结党营私，一心要做“江南王”了……你的那点儿破事儿，哪一件不是欺君罔上的大罪，还在这儿攀扯别人，我看你才是真的那个千古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今天肥肥！小修了一下！

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莫郁心声外放的现场。
可以说，这位不可一世的两江总督一生之中从未遭受过这种待遇——几个意思？居然有人当着他的面儿骂他？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让本大人知道了一定要他好看。
可惜他也跟所有被莫郁爆料的贪官一样，除了无能狂怒、惊惧交加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甚至连反驳都做不到，因为这些内容属于“神谕”的范畴，根本就是“不可说”。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阿山表示——这是什么鬼？难道真的是白日见鬼了不成？
因为没有经验，阿山此刻的状态就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完全摸不到头绪。
奈何也根本没有其他人会给他一个提醒——姑苏林家小公子的“神迹”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但是一来这位阿山大人平素是根本不会关心其他人如何的。
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搞钱上面。
当然，还有如何升官儿。
有了这两样东西，其他的东西不就是唾手可得吗？
升官发财就是他人生的唯一目标。
所以，其他的事儿，根本就与他无关——甚至他之所以表现得那么信佛，也不是他真心想要信仰。不过也是因为上头的人喜欢，他跟着刷一波儿时髦值罢了。
孝庄皇太后、顺治爷、康师傅，这三位大佬都是喜欢佛教的，那不得赶紧跟着走吗？
阿山就这么一个人，他手下的那些狗腿子当然也是一个德性。
便是也有几个脑子清醒点儿，看出来不对的，也没有办法提醒他。
他们自己也受限于这个“不可说”的禁制，根本没有办法提醒啊。
至于其他的人，那都是准备看阿山笑话的——这种东西都能坐上两江总督的位子，可见康师傅的选人用人眼光是真的不怎么样。
狗腿子们都是些乌合之众，加上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阿山就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之中。
莫郁的心声外放，清清楚楚、信息量极大，从他跟陈鹏年结下梁子的缘由开始，再到内容的剖析，细致入微，简直是把他们俩人的前世今生，都给说出来了。
所谓的当场把底裤都给扒了就是这个意思了。
关键是他还根本反驳不了。
也从来没有想过反驳。
阿山承认自己本人的确是贪赃枉法、欺上瞒下做了很多坏事儿，但是他感觉这事儿大家都在做呀，也很少有人出事儿嘛。
既然做了，就难免走漏风声，会被人参上一本。
之前也不是没人弹劾过他，甚至都不乏御史、给事中之类的人物，阵仗那是相当大，但最后把折子都递到了万岁爷那里去了，最后却还不是不了了之？
那么些个能人们都失败了，还有啥说的呢，难道说如今换了这么一个小娃娃了，反倒还能有啥本事让他功亏一篑吗？
必不可能。
阿山打定了这个主意，便就准备继续耍赖，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因为康师傅看着他的眼神儿变了。
作为一个出身八旗的官员，阿山的前半生过得非常舒心。毕竟是能够靠着特权入仕的人，怎么都比寒窗苦读数十载的那些同僚们要好的多。
而且他的升职之路也算是很顺利的那种，这就比其他也是走这个门路的同僚们更加幸福了。
这主要还是源自于他运气不错。
赶上了好时候，跟着康师傅亲征噶尔丹大获全胜，虽然只是做为参赞，但也沾了大胜还朝的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此仕途更加坦荡了。
当然，阿山的仕途能够这么顺当也并不是全靠运气。
与他擅长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分不开的。
毕竟这之前他也不能算是一帆风顺，也曾经因为说漂亮空话被康师傅识破而遭遇贬官。
说起来，那还是距今十三年前，也就是康熙三十一年的事儿了。
事情的起因也是赈灾。
当时因为陕西等地大灾，康师傅派了时任户部侍郎的阿山和时任内阁学士的德珠一起去赈灾。
这次赈灾持续了好几个月，等阿山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过年了。
康师傅对此非常感动，便就专门召见了阿山询问灾民的情况，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流民无处可去，已经流动到了襄阳。
加上这个冬天还挺冷的，他有些担心这些灾民的过冬情况。
按理说，这事儿你只要据实禀告，听康师傅训几句话就完事儿了。
毕竟，康师傅也知道，赈灾这事儿很难做得十分完美，只要大概意思差不多就行了，还是得想法子安抚住灾民们才是正道。
如果你是个有想法的人呢，那当然没有啥问题，如果没有什么想法，你就听着康师傅训示就完事儿。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阿山还是出了纰漏。
因为他居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糊弄一气，说什么“正月里头已经降雪，没有百姓流亡”，简直是当康师傅是啥都不懂的书呆子。
康师傅当然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虫，人家至少走访了不少地方，知道很多风土人情，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对，当场就拆穿了阿山的谎言。
是啊，正月虽然有雪，但是二月三月不下雨也没有用啊，如此大旱，粮食还是指望不上，百姓们不流亡出来挣命才怪呢。
你现在跟朕说因为正月下雪，这么大一个旱灾就结束了？
但是你知不知道连朕都听说了，那些流民早就已经到了襄阳了。
你这是玩儿朕？
还是说真当朕是傻子？
康师傅震怒，所以阿山当即就从户部侍郎被贬为了郎中，可以说是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冷板凳。
幸好两年之后，他又抓住了机会，让康师傅看到了他，擢升了左都御史，重回了京城核心大员的圈子。
还是挺华丽地回归的。
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子本事在身上的。
本来么，他到了左都御史的位子也就差不多到头了，毕竟这个时候，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还没有到老年人的程度，但是也是个油腻的中年大叔了。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康师傅要去亲征噶尔丹，这机会不就又摆到了阿山的面前。
年近五十的阿山当即积极响应，成为了伴驾亲征大军的一员，还很走运地成为了一名参赞，虽然是文职，但是如此一来反倒更好书写自己的丰功伟业，让康师傅龙心大悦之下，又给他升官儿了。
而且不但当年凯旋的时候升官儿，等回到京中之后也升个不停。
短短四年不到的时间里，就从礼部侍郎升到了两江总督，这个级别跨越也是相当炸裂了。
就这么着，阿山对自己把握君心的能力产生了盲目的自信，然后终于在今天翻了车。
最悲哀的是，他看出来了康师傅的情绪变化，知道自己要翻车了。
这就更加难受了。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大厦将倾而无能为力更加无助的了。
但是他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任由那一块巨石落下。
明明他这次来接驾，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置陈鹏年于死地的。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落到了死地的居然是他自己？
阿山不懂，但是阿山大为震撼。
康师傅却不管他那么多，直接把他打包送给了林如海和十三阿哥。
这俩人正好在处理赈灾贪污的事儿，现在多了一个徇私枉法、贪污腐败的阿山，想必也没有什么关系。
林如海和十三阿哥表示，臣\儿臣等谢谢您嘞，万岁爷您开心就好……
康师傅当然很是开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因为性格和年纪的原因，并不想管罢了。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很少能够过上一点儿开心的日子，所以就很想周围的人过得开心点儿。
既然是想大家都开心了，那一不小心就会对底下的官员们太过于宽容，导致这些贪官、国贼们越来越过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换着花样儿折腾才好。
好在现在老天开眼，给他一个会洞悉人心、还会心声外放的林家小子来。
然后还配套给了林如海这个能力、人品都出众的好官，再加上老十三那个聪明劲儿，不用来多抓几个贪官，多回收些资金，那不是亏大了嘛。
简直属于暴殄天物了。
必须得给朕抓，狠狠地抓。
审问他们！好好地审问。
这么一来，康师傅就实现了又发了一笔横财的小目标。
至于那个“就算被骂多一点也没关系”的愿望，也很快就实现了。
因为接下来，就又是吐槽康师傅的时间了。
没办法，谁叫莫郁这个思维一贯跳脱，非常地信马由缰，如野马奔腾，一去不复返。
于是在场众人不得不又陪着康师傅听了一回万岁爷十宗罪的专场。
这种事儿时不时就会发生一次，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