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心里一紧,本就寡言少语的他,如今更是惜字如金:“嗯,知,知道了。”
李斯笑着离开,到了屋外,他笑容全然消失,只剩下了无奈。
那老韩王优柔寡断,昏庸无能,韩氏宗亲醉生梦死,跋扈享乐,甚至他们看不到韩非的才华,只会嘲讽他口吃的毛病,百姓更是水深火热。
他也不知道,师弟到底是在犯什么倔。
李斯走后,仆从怕韩非还是想不开,故而又在屋中守候。
韩非袅袅的水汽,表情虽然消沉,但到底没了刚到大秦时候的那股子绝望、生不如死的模样。
约莫半盏茶后,便有侍从来带韩非坐马车出门同赵瑶君会和去了。
韩非坐在马车之中上了咸阳的直道,马车正在往外走。
他没有打开帘子,却能闻到一阵阵麦香、豆香都从外边飘了进来,夹杂这秦国咸阳之地的雅言。
“哎呀,昨晚上入睡后,我可热了!我家虽然只有大王让人帮忙修的一个神赐榻,但那暖和劲儿真是没法说!竟然给我热醒了!”
这妇人朴素的话音里有些骄傲,还有无比的满意。
“是啊是啊,这个冬日一点也不难熬!咱老秦人,过得真是舒坦极了!还算公主殿下一片善心,大王一片爱民之心,才让我们这等黔首也能暖暖和和过个寒冬,我这心里,也是暖暖的了......”
众人高兴的说着话。
什么豆浆、豆腐脑,卖饼淡淡的香味一个劲儿的往车里钻。
韩非闭上了眼睛。
车到了郊外,当经过农田之时,他终于忍不住掀开了车帘。
今日天气尚好,早晚虽冷,但白日的阳光也算暖和。
阳光洒在阡陌纵横,满是绿油油的小麦的田地之间,那田埂上面都站满了做农活的秦国黔首。
那青青的麦苗将将张到了成人膝盖之处,在田野地间密密麻麻的绿色,一看就是生长得极好的。
这小麦算一算日子,果真是深秋时节,快要入冬的时候种下的!
这小麦,竟然真的过冬可活!
韩非忍不住将车帘掀开得更大了一些,他仔细观察了一番,便间秦国的黔首手里个个拿着一个竹筐,在田埂上走动之时,他们正往那麦田里撒着一些细细碎碎,十分黝黑的泥状物。
难道这就是秦国能令小麦成功过冬的秘诀?
他忍不住观察的更仔细一些。
却见前方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路边,周围两个青年站在旁边,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则以恭敬的态度站在马车车窗后一步。
韩非乘坐的马车停了下来,他也早知道马车里乘坐的是什么人了。
果然,那车帘下一刻片被一只肉乎乎,小巧玲珑的手掀开了。
一张雪玉可爱的小脸探了出来,世人少人的雪白脸蛋上,有粉润润的红晕浮在上面,显得她越发可怜了。
韩非心里却觉得奇怪。
不知道这位在秦国被称为神使的小公主,为什么要找自己一起看小麦的生长情况。
他们分明是素不相识的。
赵瑶君眼睛亮晶晶的,她小肉手朝韩非挥了几下:“韩先生,我在这儿!”
这诡异且单纯的热情,半点也不含什么算计,也让身有口吃这一毛病,就被人时常嘲讽看不起,尝尽了辛酸冷热的韩非,表情越发的僵硬。
他僵硬的下了马车,朝赵瑶君走了过去时,也见到这位大秦的四公主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随即,马车里还走出了另一个人。
那人同样神情僵硬,同手同脚的。
韩非瞳孔一缩。
郑国已经朝他行了个礼,姿态有些不自然:“公子。”
韩非立即抬眼去看赵瑶君,却见她神色平静:“韩先生莫要担心,我们大秦早已经知道郑先生是从韩国来的了。如今郑先生正在蜀郡修建水渠,因南郡也要扩建水渠,所以先让他回来规划一二。”
原来郑国也投靠秦国了。
韩非没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
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种秦国统一六国,兼并四海真是天命所归的伟业了。否则,秦王为何代代都出精明强干的能主,又为何总是有各国能臣,不远万里,前来大秦效命?
如今什么火炕、冬小麦、麦粉等等新鲜事物一样接着一样的出现,民心也早已经大定。
本就是强国,如今民心可用,兵强马壮,明主贤臣,军姿充沛,统一六国,兼并四海之事,也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罢了。
遥想当时的苦寒贫穷,黔首吃都吃不饱,还不如韩国的秦国,经过六代君主自立自强,变法改命,如今依然超越了六国,早有了霸主之势。
而总是依靠着结交他国,又不强大自身的韩国,早已就成了最弱的一国,如今还并入了秦国,成了那颍川郡。
世事变化莫测,但一切还是有迹可循的。
韩非没有责怪郑国叛变,只是朝赵瑶君拱了拱手,依旧惜字如金:“殿下。”
谁料他手心一暖,竟然被赵瑶君牵住了手。
韩非愕然。
赵瑶君却道:“此地是咸阳城附近的废丘县,先生既然好奇这冬小麦,不妨随我一道去看看?”
第53章
韩非性子执拗,身患口吃缺陷,他也惜墨如金,故而除了在国中不得重用。除了少年时的师父,同师兄之外,他也鲜少有亲近之人。
当秦国这位金尊玉贵,据师兄说是仙人转世,当今大秦的小神使,用她柔软白皙的小手,拉住他的手时,他很是不适应。
但这位小公主却已经自顾自向田间走去了。
她力气还特别的大,韩非尝试挣扎了一下,却半点也没有挣扎开来。
赵瑶君才走到田边,还没走上田埂呢,便有一个身高不高,却身子很壮,头发随意用布巾裹在头上,又生得大手大脚的妇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朝赵瑶君他们走了过来。
这妇人抬头,她神色虽然有些紧张,却也没有很慌乱,反而尽量露出了一抹从容和善的笑容,语气恭敬的询问这群人里明显能做主的赵瑶君:“贵人们好。不知贵人们有何事,需要小民效劳的?”
赵瑶君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身体强壮,笑容尊敬,行礼不似乡间普通农人,反而像是被人教过一样。
她不由心生好感,笑了起来:“无事,说起来还是我们打扰阿姊了。”
韩非听见赵瑶君的称呼,不由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各国公子、公主,无论是表现的爱民,还算其人当真爱民,都很少这般亲近,且半点架子都没有的称呼人的。
这妇人听了这称呼,原本不紧张的,这下倒是紧张得连连道:“罪过罪过,民妇哪里能得贵人称呼阿姊呢?”
赵瑶君早就习惯了在这个人人不平等的世界里行走了,并且相信,再外的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于是她熟门熟路道:“如何不行呢?我家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我家中世代行商,但勉强只能混个肚饱。”
徐长龄看了眼赵瑶君,整个人已经麻了。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四公主殿下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妇人瞄了眼赵瑶君过于雪白的肤色,明显不信她的言辞。
这位小姐的肤色白皙若雪,这是连咸阳城里大官女儿都难以养出来的肌肤。那勉强混个肚饱的人家,哪里能够养出这般女儿?又哪里能买得起珍贵的马车呢?
赵瑶君见状,继续完善人设:“到了我阿父这一辈,我阿父得了一位大人的指点。他开始去咱们周边的楚国行商,家中这才勉强积攒了点底子。我阿父虽然旁的不行,但就行商一事,还是做出来了一点成就。”
远在咸阳宫的嬴政:?寡人旁的不行?
嬴政迷弟徐长龄已经裂开。
他暗暗看了眼赵瑶君,心里急急的反驳:胡说,王上哪哪都行!就没有王上不行的!
跟着出来玩的蒙毅:王上哪里都行啊,殿下你信口雌黄!
赵瑶君:“阿父去岁带着人跑商去了,我同身边两位伯父,以及两个哥哥也跟着去了楚国一趟。因为这一回的货物比较多,阿父将货物卖出去,我们又一来一回的,便将时间耽搁了。”
伯父·韩非不可思议的看了眼说谎不打草稿,且格外连贯的赵瑶君。
原来师兄口中神力通天,心怀大善的神使,便是这个模样的吗?
两个兄长·蒙毅·徐长龄露出个僵硬的笑容。
伯父·郑国打了个寒颤:殿下,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就是说,我原先这个间谍,何德何能能够当秦王的大哥啊?太可怕了!
妇人打量了这一行人,发现他们对赵瑶君的话没有反驳,倒是勉强相信了她的说辞。
毕竟这几位各个都不凡,人家也没有什么必要来骗她一个普通妇人。
赵瑶君继续一脸非常惊喜,甚至小小的惊呼出声的输出:“我有些畏冷,没想到今岁我大秦竟有了火炕这等神物!我昨夜用了一晚上,当真睡得香甜极了!”
说到这里,这妇人突然就被打开了话头,连忙笑了起来:“是啊是啊,小姐跟着你父亲去行商,这个冬日反而过得不好了!这神赐榻晚上睡起来,当真暖得不行!原先我家小儿也喂冷,我正担心呢,好在这神赐榻来得及时!”
赵瑶君听得直笑:“阿姊,我家离开秦国大半年了,倒是不知道咱们大秦还有这等变化!昨日入了城里,一路上的新奇事物,我已经是看花眼了!”
说到这个,这妇人来了精神!
她扬起了头,眼睛炯炯有神,说话铿锵有力:“小姐您真的错过了许多呀!我们大秦的小公主,竟然是神仙托生的!如今山神大人寻着了她,她又成了神使,如今正在为我大秦辛苦呢!”
“在我们大秦小神使,小殿下的建议下,我们大王、各位大人的办事也快。如今大秦有了自己就能转的铛铛磨,给我们磨好吃的麦粉。”
赵瑶君听得连连点头,发出赞叹:“哇,我才吃过麦粉做的饼子、包子、还有面条,实在是美味极了!”
妇人滔滔不绝的说着,隔壁的农户一听,也大着胆子,满脸兴奋的插话:“那还不止咧!小姐,你在咸阳城,甚至在郊外,有没有发现咱们的大秦变得更加干净了!”
赵瑶君配合的点头:“是啊,咱们大秦变化得实在太快了。这件事,您不说我都没反应过来呢!”
韩非也听得认真。
他早已经知道了大秦以法治国,法律严苛,但没想到严到大街上都没有一点污秽的。
农户见这位商户的有钱小姐言语尊敬,起了谈性,高高兴兴的道:“是啊,变化太快了,不过一切都是好的变化,让咱们黔首的日子越发好过了!这么干净,都是因为公主殿下让人造旱厕。”
妇人抢着说:“还有咱们的‘旱厕好典狱’蒙典狱大人上疏建议,王上便令我等好好造旱厕。有了旱厕,我们就有了肥料,莫说咸阳城了,单说郊野之地,也无人去胡乱排泄的。”
这也是因为有秦国严厉的法律做约束。
赵瑶君听到这儿,终于将话题扯到了韩非感兴趣的冬小麦上。
“对啦,还有这冬小麦!我依稀记得,冬日的时候,要轮休,田里是不种东西,也种不活东西的。怎么这一次,田里就忽然种了小麦。关键这小麦还活得好好的,眼见马上要分蘖啦!”
农户家的肥料没撒的好多这呢,他搭了几句话,便高高兴兴去撒肥料去了。
赵瑶君还问那妇人:“阿姊,我们两个伯伯实在好奇这冬小麦之时,便想请您来跟我们说一说。”
这妇人有些见识,知道他们秦国的冬小麦十分重要。她就有些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说。
怕妇人不说,赵瑶君甚至指了指徐长龄:“对了,这次我哥哥回咸阳,是想要当兵的。他自小习武,便有这个志向,但我家世代都是做生意的,不知道阿姊可知晓些当兵的流程,也一同与我说一说。”
参军入伍,在大秦那可是备有面子,光宗耀祖的事情!
无论你是平民黔首,你是官宦子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参军,你就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妇人刚才就发现徐长龄行走之间,有种武人的感觉,现在听说他要当兵,她已经完全放下戒心了,同赵瑶君一行人说起了这冬小麦之事。
其实冬小麦之事,除了韩非和郑国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外,其余人都知道。
但今天冬小麦的事情,本来就是要说给韩非听的。
赵瑶君就牵着韩非的手,走在田埂上,看着满眼青青葱葱,已经拔节的冬小麦,听妇人说话。
她间隙还问了妇人的名字。
那妇人嗓音洪亮,走路间有种豪迈的感觉:“我叫仓,听我阿母说,我们族人躲避战乱之时,我是在我们族人的粮仓里出生的。”
“小姐你看,这麦苗长得真好。”
赵瑶君点头:“是啊。”
仓倾诉欲望越发强烈:“但是,这冬日种小麦,原先从未有人觉得可以种活过。当初先建造了旱厕,王上再说了要种植冬小麦。当时还有许多人,觉得异想天开。虽然他们不敢违抗大王的法令,但心里还是对此事不看好的。”
“毕竟冬日太冷了,根本不能耕种。”
韩非迫不及待的询问:“那,那为何,现在可活?”
许是发现韩非有点口吃,但仓什么反应也没有,只认真解答:“全都是因为我们大秦得了四公主殿下,她是转世的神明,是我们大秦的福星。”
仓抱着自己扔完的粪筐,笑着说:“这种冬小麦,最怕的就是小麦被霜雪冻死。但四公主殿下知道小麦的防冻秘诀,王上又让人将这秘诀让啬父广而告之。”
“自从种植冬小麦以来,怎么育苗、怎么翻地、怎么施肥浇水,怎么防病虫害,都有官府的小吏前来告知安排,三老、啬父督促所有人,我们只需要照着做便是。”
仓指了指自己的竹筐:“小姐,先生你们看,这就是公主殿下教我们堆的好肥料。如今麦苗拔节,正要施肥,让它们能好好分蘖,长出饱满健康的穗子。”
“对了,这约莫五天以前,还有人来教我们防治麦子的病虫害呢!说是这冬小麦拔节的时候,若是不预防好病虫害,等抽穗的时候,就可能来不及了。”
说着说着,他们就走到了田野的尽头。
韩非听到这,忍不住询问:“那,怎怎样预防呢?”
仓道:“这个简单,就是在田埂上将许多莽草点燃熏一熏田里的麦子就可以了。”
赵瑶君有心问一问整个废丘县的具体情况,故而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朝仓嘴甜道:“仓姊姊,我走得累了。不知道我同家中的伯伯、兄长能否到姊姊家中讨一碗水喝?顺道问一问这从军入伍之事。”
仓十分热情的邀请:“自然可以,自然可以。从军好啊!用自己的力气,自己的拼杀,为王上效命,真是让人骄傲极了!”
赵瑶君赞同的点头。
仓家离田地处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一说起当兵之事,她就十分健谈起来:“小姐,几位先生有所不知,原先我也是当过兵的呢!”
赵瑶君这倒是真不知道了,她惊喜道:“阿姊勇武!您竟然当过兵!”
先秦之时,其实母系氏族的影响还没有完全退化。此刻男女的分工,也没有完全固定下来,说一定要男耕女织。男女的地位,虽然随着私有制开始有了一定的区分,但先秦时候,男女地位其实还没有特别悬殊。
特别是大秦军功爵制,全民皆兵的盛况。
当时商鞅的规定的兵制还是“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男女之老弱者为一军,此为三军也!”。
嬴政也鼓励女子纺织、耕地种地、做生意,甚至当兵的。
像是乌氏倮,最后就凭女子之身,被嬴政封了爵位。可以如同官员一样,定时觐见。
女大商人巴清,也是十分出色,为了纪念她,嬴政也建了“怀清台”呢!
所以身强力壮的女人当兵,组成女兵团,其实也不奇怪。
转眼到了仓的家中,院子里面,正有一清秀男子抱着几个月大的奶娃娃,解开了衣裳,将奶娃娃的头凑到自己的胸前,看着很像在喂奶。
赵瑶君看到这一幕,不由站定了,她有些不确定,连小脑都有些萎缩了。
【男,男妈妈?不是,就算真的是男妈妈,他有奶水吗?】
四个大男人也站定了,有些手足无措的呆在那里。
虽然但是,男妈妈还是让人惊住了。
反而是院子里的男人将衣裳快速合了起来,抱着孩子起身走到仓的身边,语气有些高兴:“仓,你就给冬小麦施完肥料了?”
他看了赵瑶君一行人一眼,有些局促:“不知这位小姐和这几位先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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