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只有鱼人可以,还是别的魔法生物也可以?
维加记下这件事,又“噔噔噔”去地下室取来两个花盆,连土带芽全部移栽到了花盆里。
“我需要一个水壶,还需要更多鱼人骨粉来做肥料。”
其实她缺的东西太多了,比如洗手台,干净的擦布,围裙,哦对,还有清洁用的皂粉。
她真的该洗澡了!她对尤安身上的皂粉味道念念不忘。
可在哪儿洗又是个问题,况且她还带着镣铐。
可恶……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把这玩意儿摘掉?!
维加烦躁的把这事儿放下,又跑回了牢房,利用地下室扣下来的土块卡住牢房门的夹角。
这样一旦有人突然进来,会直接被卡住并发出声音,给她反应的时间。
接着,女巫打开地面上的罐子,从里面拿出马鞭草和斑蝥回到了炼制屋。
将这两样装在研磨碗里,她伸长胳膊从壁龛里取下唯一一个装有东西罐子。里面的液体晶莹剔透,仔细看,还能看见彩虹般的流光。
这是凤凰眼泪。
维加回忆着记忆中治愈药剂的炼制过程,两只手灵活动了起来。
首先,先将马鞭草切碎,取3打兰(约5.3克,16打兰=1盎司)放进坩埚,小火慢煎。等煎出水份后加入一滴凤凰眼泪。
此时,坩埚里正慢慢变成浅粉色。当浅粉逐渐变成深粉时,加入斑蝥挤出的液体,并逆时针不停搅拌。
地下室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腥气,这是正确的反应。如果出现臭味或酸味,就证明火候太大了。
而假若颜色朝着蓝色一去不复返,则代表眼泪加多了。
当然,搅拌的次数也很重要。如果搅拌不够彻底,那么恭喜你,你将获得一锅变质的眼泪炖斑蝥。
总之,炼制药剂这事儿处处是坑。
好在这具身体在上魔法大学时,为了赚钱,经常收费帮贵族同学做作业。其中,熬药是接的最多的,因为药剂课程的教授最严厉,最阴森,也最恐怖,同学们都很怕他。
维加因此练就了一番好手艺。
幽暗逼仄的地下室里,女巫犹如经验丰富的猎人,极有耐心地操控着手中的搅拌棒,待到深粉逐渐变为浅红时,她熄灭了坩埚下的火焰。
好了,剩下的就是放凉,然后加入月光花和甜菜汁,最后用午夜露珠作为结束语就完成了。
说不激动是假的,这可是她重获自由的资本。
维加心情大好,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她转到花盆前,狠狠亲了两口微微摆动的嫩芽。
“坚持住我的宝贝们!等今晚布尔韦尔那货成功捕获到鱼人,你们就有新的肥料啦!”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老天就是喜欢开玩笑。
连续两个晚上的失利,布尔韦尔似乎被队长骂惨了。一路上脸色都黑如锅底,气势汹汹。
那样子不像去抓几只鱼人的,倒像是去发动战争的。
等穿过山洞,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朝着下游冲去,火把很快消失在泼墨般的黑暗中。
“嘁。”昆在后面翻了个白眼,“我哥哥一个人就能干掉一只成年鱼人,这些家伙折腾几天了,连颗鱼人脑袋都没瞧见。”
“昆,”尤安揉了少年的脑袋一把,“不要乱说话。”
“本来就是!”昆很不服气的小声嘟囔,“那个胖……副队长除了会拍马屁以外还会什么?什么都不会,还让他管着……”
抬头瞥见哥哥的表情,昆不敢说了,老老实实闭上嘴巴,走到一边警戒去了。
尤安看了一眼蹲在河边干活儿的女巫,又扭头看了眼森林深处,眉心慢慢拧了起来。
他原本是想去采点草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
他不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
维加原本正蹲在河边挖菜,顺便清洗裸露在外的皮肤。可洗着洗着,她停了下来,扭头看向河水下游的方向。
太静了。
朦胧月光被云层遮盖,诡谲的阴影笼罩下来。空气中连风也没有,月光花们亮着微弱的光,鸟儿与虫仿佛集体失踪,只留下孤独的河水汨汨流过。
之前的森林里有这么静吗?
好像没有。
心脏跳的比平时更快,一丝古怪的感觉漫上胸腔。
维加遵从本能起身,但她等了很久,森林里也没什么变化。
错觉吗?
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维加再次蹲了下来。
河边的月光甜菜的数量比其他地方更加丰盈,光挖这一条也足够她挖很久。
只是异样感一直萦绕心头,她挖两下就忍不住扭头看一眼河水。
又是一株新甜菜,拨开泥土,小心取出果实部分,清理干净土块后放进篮子,然后看一眼手边汨汨流过的水。
忽然,她和一双死人一般的眼睛对上视线。
腥黄色的眼球外凸着,隔着一层浅浅的水流看着她。
不,不是一双。维加僵硬地慢慢移动视线,她看见河水里密密麻麻一片鱼眼,蛙卵似的死死盯着她。
维加只觉得头皮狠狠一炸,电光火石间她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
没有跑,没有叫,而是用手里地小铁铲“锵”一下扎在刚挖出来的月光甜菜上,紧接着用最大的力气将手猛的往河对面一甩!
浓重的甜香随着月光甜菜的飞远划过整片河道,水中的眼睛瞬间全疯了!潜藏的鱼人们遵从本能从水中一跃而出,尖叫着去抢空中的甜菜。
维加白着脸扭头就跑,谁料一回头,直接撞在了紧握长剑的尤安身上。
“别怕。”尤安拽住她的手腕,直接往山洞那边带。
昆已经被突然出现鱼人群震住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鱼人?!”
好在少年每天都跟着哥哥训练,只恍惚了很短的时间,便反应了过来。
他拔出剑,高举火把在前面开路。
“扑簌簌”的水声在身后急转,甜菜已经被最强壮的那几只鱼人拆吞入腹了。从未尝过的美味让这些家伙眼里迸发出可怖的绿光,疯狂摆动着利爪朝三人猛追过来!
昆回头看了一眼,差点儿吓的摔倒,还是被尤安托了一下才堪堪稳住。
“哥、哥!它们——”
“跑!别说话!”尤安用力推了女巫一把,“带着林小姐!鱼人是冲着她来的!”
黏腻腥臭的风在背后袭来,尤安回手一劈,一颗长满鳞片的脑袋便“呲”一下飞上了天。
三只夜鸮嘻嘻哈哈飞过,叼着鱼人的头皮快速离开。
今夜的森林为什么不对劲?因为鱼人群早就藏在这里了。
前两晚布尔韦尔的勾引并不是毫无用处,实际上他惊动了鱼人整个族群。只是月光花摇曳,鱼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它们冲着女巫而来,想要的是月光甜菜。
该死,他应该早点察觉的!
可已经没时间给尤安懊悔了,利剑在月光下闪烁着凌厉的寒芒,伴随着鱼人冲刺的声音在空中划出冰冷弧线。
血泼在地上。
破开的皮肉的声音像尖刺一样扎进耳朵,维加使出吃奶的劲儿朝前狂奔。
鱼人当然是冲着她来的,光看那些饿鬼一样的眼神就知道了。
再蠢的生物蹲点三天也能搞清楚只有她才能安全挖出甜菜,所以维加连回头都不敢,只能拼命朝前跑。
常年在村里、农田里忙碌的好处此时才显现出来,维加对于凹凸不平的地形有着天然的熟悉感。
当肾上腺素彻底爆发时,她比兔子还要矫健,甚至隐隐超过了担忧堂兄的昆。
昆震惊地看着她,可少年已经来不及去察觉眼前的情形究竟哪里不对了,因为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昆喉咙一紧,“哥哥!”
前方奔跑的脚步骤然一顿。
鱼人太多了,即使尤安完全不敢恋战,只是跑动时防御,可仍然被围攻上来的鱼人撕裂了肩背。
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瞬间将士兵大半边身体染成另一个颜色。
可尤安握剑的手依旧惊人的稳,剑光流转,攻击的鱼人霎时被刺破胸腔,另外两只逼上来的也被长剑逼退。
得活着。
尤安忍着巨大痛苦转身,眼前闪过阿斯提亚送他离开前哭肿的双眼。
阿斯提亚才十岁,那么小,她还在等自己回去。
但伤口阻碍了尤安的动作,他的速度在变慢,动作迟滞,很快被新的鱼人追上。
浓烈的血腥味被风裹挟着送到森林深处,犹如一场盛筵的邀请函。接到邀请的朋友们,脚踩落叶逐渐靠近,发出隐隐约约的声音。
昆再也受不了了,他将火把插在地上,嘶哑地朝女巫大喊,“您先走!直接跑!”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地,少年转身提着剑冲了上去。
月光冷冷注视着鱼人的利爪剖开士兵的肚子,他的弟弟劈开包围圈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也许用不了几秒,这一切就会结束,可怜的士兵会被鱼人当成猪肉吃掉。
然而就在此时,鱼人群却集体停住动作。
“咯咯咯”的声音海浪似的响起,凸起的鱼眼转向另一个方向。
昆拖着哥哥往后退,看见这惊悚的一幕也忍不住跟着望了过去。
这一望,他的冷汗“刷”的下来了。
是女巫!女巫小姐根本没有进山洞,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开战场,跑到下游的河边去了。此刻她正高举手中的小铁铲,将紫红色的甜菜削成一块块的往篮子里扔。
篮子很快被染成红色,无比香甜的味道炮弹似的爆开。一瞬间,昆看见无数双冒着寒光的眼睛在森林各处睁开。
黑豹踩着枯枝从深处走来,鬣狗们嚎叫着停在不远处,狮王率领狮群威风凛凛站在高地。
漆黑的乌鸦遮天蔽日,秃鹫一只又一只立在树上。
森林在女巫手中活了过来,连风都惊恐地停住。
昆满脸眼泪,紧紧捂住堂兄腹部的伤口。
他看着女巫坐在月光里,细瘦,柔弱,在无数凶狠的动物垂涎的目光中,像泡在毒酒中沉浮的苹果,无论谁都能咬上一口。
鱼人群在对峙下强行停住,可贪婪的欲望却随着女巫的动作逐渐高涨。
太香了。
那味道仿佛凝成了实质,变成紫红色的幔纱,静静将女巫整个儿笼罩其中。
这一幕深深印在尤安眼底,他因失血过多而感觉眼前一阵阵发白。那近乎幻觉般的视野里,女巫的脸仿佛被弯月轻巧雕刻出的白玉。
濒死的年轻人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等将所有果实全部削完,女巫慢慢停下动作,怀抱着装满甜菜碎块的篮子站了起来。
她的姿态堪称优雅绝伦,然而在谁也没反应过来时,她突然伸直手臂,将整个篮子扔了出去!朝着狮群的方向!
刹那间,所有凶兽全疯了!
它们嘶吼着、咆哮着冲向篮子飞出去的方向,鱼人群更是如海啸般拍向高地!
混乱之刻,一声微弱的“咕咚”隐秘消散。
泪水模糊了昆的双眼,他难以想象,女巫小姐居然愿意牺牲自己拯救他们兄弟俩。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烈火烹心,心脏像被油煎一样痛苦,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叔叔婶婶死亡那天。
凶兽们发生了混战,持续不断的香气已经彻底挑断了它们的理智,只让一堆动物在本能的驱使下去争斗、抢夺、撕咬。
“哥哥……”昆浑身战栗,立刻选择扔掉长剑,想趁此机会将堂兄背起来,赶紧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可尤安却死死攥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嘴唇微微颤动着,发出“he……he……”的气音。
“哥……?”昆顾不上擦眼泪,附身下去,然后听见堂兄拼尽力气说的词是“河”。
河?河怎么了?
少年下意识抬头,沿着河岸一寸寸看过去。
突然,他瞳孔一缩!
那是一双手!女人的手!
那双手正扒着河岸,一点一点往上游移。
铁质镣铐在岸边压过野草,划出车辙一样的痕迹。
昆感觉脑袋被谁狠狠撞了一下,顾不上别的,咬牙从鱼人群后方的位置跑了过去,直接握住手腕将人从河水里提了起来。
“真他大爷的……”女巫哆哆嗦嗦的,两只手抖得不成样子,“刺激啊……”
看着无数凶兽朝自己猛扑过来的场景,她两辈子都没碰上过!
昆喜极而泣:“……您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您……”
“快、快跑……”维加推了他一把,“废话回去再说。”
昆不敢言语,连忙扶起女巫朝堂兄的地方跑去。
幸亏维加将甜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散落在地后,每一块都能让这些野兽争抢的没有尽头,给他们三人争取了时间,否则这一夜撒在地下的血就不一定是谁的了。
他们狼狈地穿过山洞,凭着微弱的月光一路朝着农场跑去。
感受着背上越来越虚弱的呼吸,昆把嘴唇咬出血了也不敢停下。
在看见农场的那一瞬,他差点脚软地摔个跟头。
“到了哥哥!”昆扭头和背上的人说,“队长那里有存储的草药,我去求他,他一定会救你的!”
背上的人没有声音,昆越来越惶恐,只能加快脚步,拼了老命往农场冲。
可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女巫身上仍在滴水,长长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苍白的脸上。
她的眼里仿佛装进了一轮弯月,亮的吓人。
她说,“昆,霍根会用草药救他么?救的活吗?”
“我得试试……”昆惶恐不安,瞳孔里映出深切的恐惧,“我总得去试试……”
“没用的,什么草药都救不了他。”女巫冷静且尖锐地戳破了少年最后一丝幻想,“昆,你看见了他腹部和后背的伤口,那不是寻常的办法能治好的。”
“不……不是这样的……”少年挣脱开来,“他能活……哥哥能活!”
“昆!”女巫猛然抬手,扣住少年的下巴往前一拽,极近的距离让昆看见一双黑如深渊的眼睛,他胸腔狠狠一震。
“冷静点,”女巫压低声音,“草药救不了他,我能救。但你必须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将今晚看见的一切说出去。否则——”
她眉眼弯弯,笑容温和,“我怎么救的他,我就能怎么杀死他,和你。你听明白了吗?”
征收税金的人每次离开,村子里便到处都是哭声。
那些困难的岁月,每隔一段时间,家家户户都会抬出去人。
也许是前几天还摸他头的爷爷,也许是小时候替他缝补过衣服的邻居奶奶。还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隔壁时常照顾他的叔叔婶婶。
那些灰败的面孔给昆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无法接受一直照顾自己的堂兄也将迎来那样的结局。
可……哥哥真的还能活吗?
太多了……堂兄身上流了太多血,那些粘稠的液体顺着昆的腿弯流下来,像一根根刺骨的冰锥,让少年整个心脏如坠地狱。
他当然知道,就算拿出队长仓库里所有的草药,也没办法将哥哥腹部和肩背的大口子缝起来。他们的队长会在看见尤安的瞬间就做出决定——“伤成这样了还治个什么?快抬出去埋了吧!”——队长那个自私鬼一定会这样说的!
但女巫就行么?
至少队长那里还有草药,女巫有什么?蛇鼠虫蚁?还是腐朽潮湿密不透风的牢房?
她甚至还带着镣铐,状况远比他们差的多,她能怎么救?
理智告诉昆,不可能的,女巫根本毫无办法。
可诡异的是,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诚实很多,几乎在女巫小姐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瞬间,两只脚就下意识跟了上去。
为什么?少年盯着昏暗的地面,泪眼滂沱。
因为亲眼见到女巫用他们难以理解的知识救下了那些罪民?
还是因为女巫曾用不被允许的魔法,挽回了平民们岌岌可危的农田?
抑或是刚刚……在他以为他们会死在这里时,女巫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将三个人从凶兽潮中带了出来?
她仿佛天生拥有“拯救”的能力,所以……相信她是应该的吧?
昆抱着一点点微末的希望,紧紧跟随女巫走向另一个方向。
维加找到了最粗壮的那颗橡树,地标一样的树干四人都无法环抱过来。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眯着眼睛围着树下绕圈。几乎没怎么费力,废弃的蚁窝就出现在眼前。
女巫直接跪在了地上,泥土粘在湿透的袍子上立刻变的脏兮兮的,可维加完全没在意。
她在昆震惊的眼神中伸出手,掏向蚁窝深处,然后一拉。
一道窄小的地门瞬间弹开。
昆一瞬间忘了呼吸。
女巫竟然有一个秘密通道!就在农场不远的地方!
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她为什么不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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