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压襟(陆佰加拾)

宋枝沉默着带着沈祈闻往里面走。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巷子里的人很多。
其实，与其说这里是巷子，不如说这里是一条美食街。
过往的人络绎不绝。
沈祈闻被踩了好几脚，俊美的脸上爬满了阴晴不定。
终于到了。
宋枝招呼他坐下，方方正正的桌子上，都是油污。
他耐住性子在上面坐下。
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结实凌厉的肌肉线条。
宋枝好声好气的问他：“我去拿菜，沈先生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沈祈闻语调缓慢，撑着下颌，状似思索：“香菜不要，蒜不要，萝卜不要……”
“白萝卜还是胡萝卜？”
“都不要，还有，芹菜，也不要。”沈祈闻笑着看她。
“能吃辣么？”
“还行。”
宋枝去拿菜了。
沈祈闻一直盯着她，看着她端着个菜篮子在小摊上认真挑选。
他眉头紧皱。
那菜篮子边缘还泛着黑，不知道用了多久了，很脏。
“你好，可以加个微信么？”沈祈闻回过神，两个女孩子站在他面前，相互依偎着。
没开口那个长得有点黑，穿的也土里土气的。
说话的那个，戴着卡地亚的耳环，披着一头精致的卷发，脸上是厚厚的粉，夸张的睫毛显得她眼睛有大又圆，水淋淋的看着沈祈闻。
她们盯了沈祈闻好久，看到宋枝去拿菜了，才壮着胆子过来。
沈祈闻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妖艳无比，薄唇轻启，说出口的话残酷无比：“你算什么东西？”
两个女孩子的脸顿时姹紫嫣红的好看，宋枝恰好在这个时候选好了菜走过来。
黑女孩拉了拉漂亮女孩的手腕，给她使眼色。
漂亮女孩跺着脚，走的心不甘情不愿。
宋枝看到了这一趴，了然于心。
也不准备开口问。
“这是什么？”沈祈闻收敛的神色，刚刚的凉意被温和取代。他盯着宋枝回来时手上拿着的钥匙扣，上面挂着蓝色的牌子，又老又旧，上面的数字只能依稀看出是106。
宋枝将钥匙扣挂到手腕上，不咸不淡的回他：“我们排的号。”
沈祈闻回头上下打量了这里一眼，“这还需要排号？”
耳边尽是街头的吵闹，但宋枝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于是她回道：“生意好着呢。”
“我们吃的什么？”
“冒菜。”
“冒菜？”沈祈闻重复着，发出疑问。
“你没吃过？”宋枝问他。
沈祈闻把手一摊：“没有。”
他扯了几张纸，颗粒的手感，他拿在手上实在不怎么舒服。
沈祈闻扯了一大堆，在桌子上擦拭。
这样的市侩的动作，被他做起来，也是赏心悦目，优雅十足。
他问：“好吃么？”
宋枝说：“好吃。”
沈祈闻说：“这些吃了，对身体不太好。”
宋枝仰起半边脸，似有所指：“我喜欢就行。”
丽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光：“千金难买我乐意。”
眼底的惊心动魄被沈祈闻瞬间压了下去，脸色变得平静而寡淡，他轻笑了两下，符合她：“也是。”
“106号！”老板扯着大嗓门含着，宋枝下意识的举起手答：“这呢。”
老板看到了她们，将一盆子煮好的菜端过来。
又给了他们两个碗，让他们自己去打米饭。
宋枝取下手腕的号码牌，递给老板。
她下意识的问沈祈闻：“要米饭么？”
沈祈闻盯着面前油光发亮的菜和肉，混在一起，被不锈钢的盆子装着，菜和盆子之间还隔了一层塑料袋，他只是说：“塑料遇到高温，会产生化学反应，释放有毒物质。”
他又问：“你高中没学过么？”
宋枝忍住了给他翻个白眼的冲动，继续问他：“吃米饭么？你不吃我自己去打了。”
沈祈闻把碗递给她，只说了一个字：“吃。”
宋枝打完饭回来，顺便递给他一双一次性的筷子。
沈祈闻盯着那个边缘还有木屑的筷子，不自然的拿在手里，他显然没有用过这玩意：“用这个筷子，要注意点，容易弄伤嘴吧。”
宋枝拿起筷子不说话，往碗里夹了两筷子菜，饭上也沾满了被菜带过去的油。
沈祈闻拿着筷子，细细的瞧着她，她吃的很不注意形象。
他见过很多女人用餐，都是小口小口的，一口菜要在嘴里嚼十几二十下，才肯装模做样的咽下去。
她们大多吃的小心翼翼，矜贵极了。
哦对，她们首先就不会吃他面前这种，盛满了油的食物。
宋枝不一样，她的嘴一张一合，一口菜就着饭。
她最多嚼个六七口，就往肚子里咽，然后去挑下一筷子。
他不觉得她这样很粗鲁，只觉得她脸上鼓起来的肉一抖一抖的，可爱极了。
连带着他看着面前的菜，也有了几分食欲。
宋枝吃了半天，看他没动筷子，忍不住问他：“你不吃么？”
沈祈闻说：“要吃。”
说着，他在盆里挑了两筷子。
送进嘴里，学着她的样子，就着饭嚼了两三下。
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难吃的怪味。
他边盯着她，边多吃了几口。
但也没吃多少。
宋枝倒是很快就吃饱了，因为她只想快点吃完。
她看着沈祈闻还剩大半碗的饭，吃菜跟嚼蜡一样，心里有一种得逞的快感。
沈家从培养到大的掌权人，沈家沈三少。
金尊玉贵养大的人，应当是第一次吃这样市井的玩意。
她故意让他食难下咽。
“吃完了么？”看他没再动筷子，宋枝问他。
“没有。”他答着，又拿起筷子，夹了两根豆芽放在碗里。
于是，宋枝只能支楞身子，沉静着等他。
等他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点开和周致的对话框，给他发信息【你今天去公司么？】
周致人已经醒了，所以回的很快。
【不去啊，今天周六，都放假了。】
【你陪我去看看吧，我想去你公司看看。】
这是宋枝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她以前从来不过问他公司的事。
她不过问，只是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创业这种事，风险与收益并存。
【可以，那我来你家接你。】
【不用，你家就在公司附近，不用跑这一趟，我打车过去就行。】
【好，那你要到了给我个信息。】
信息发完，宋枝收了手机。
又问他：“吃完了么？”
沈祈闻这次连装也不装的，他放下了筷子，看着她幽幽的说：“没有。”
宋枝干瞪着眼睛：“沈先生还想吃什么？”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吃饭？”他答非所问。
“觉得好吃，就带你来了。”宋枝答。
“我大学就在这附近，和周致来这里吃过很多次，这是我毕业后第一次回来吃。”宋枝补充道。
她承认她有整他的心思，但她也没随便选什么三无小店，这是她大学吃了四年认证过的。
毕业以后也想找机会来吃，但是因为太忙了没有时间。
今天也是正好。
但她故意提了周致。
他平静的神色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挺好的。”
宋枝明知故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还行。”他的语气透着淡淡的无奈，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忍耐。
他一次也不想听她再提周致。
那些晦暗的、自私的、占有欲。
她提醒了他，她和周致之间，有他永远跨不过去，也抹不掉的三年时光。
那个男人，占有了她纯白、清澈且稚嫩的三年。
他的眼神如黑云压城。
想到这，沈祈闻闭上眼睛，缓了下神色。
“好了。”他说：“走吧，宋枝。”
宋枝一愣，他跳跃的太突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已经站起身子，将挽起的袖子，悠然的放下，整理好衣袖，他放在鼻尖闻了闻袖口，眉头一皱。
一系列动作由他来做，行云流水。
气质优雅，宛若公子。
面容冷淡，他清隽的身影卓然而立，整个人的影子笼罩住她。
神色自若：“不走？”
宋枝才赶忙起身，踩着他的影子，跟上脚步。
黑色的劳斯莱斯已经自觉地停在了刚刚他们下车的地方。
徐少恒不紧不慢的从车上走下来，替他们打开车门。
宋枝站在原地，拒绝道：“你们走吧，我有事。”
“什么事？”他问的，已然过界。
“约了男朋友约会，算么？”她灿然一笑，那双好看的杏眼仿佛炸开了烟花。
她在故意点他。
沈祈闻逼近她一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只是那笑渗透着一种无形的威胁。
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冷白的指节转动着银白色的打火机，无声的压迫。
宣告他对局势的掌控。
“宋枝，别故意说一些话。”
他阴沉着嗓音，暗含警告：“你是在替他找死。”

第12章 chapter12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下一瞬，沈祈闻的神色恢复如常，眯着眼，看着她眼里溢出来的防备与恐惧。
罢了，他也不想逼她太过。
要知道，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缓了神色，“你去吧。”
宋枝如蒙大赦，整个人缩了缩，走的步子快极了 。
宋枝是到了周致公司的楼下，才给周致发消息让他过来的。
周致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将她一把搂住，语气幽怨：“都说了提前给我说了。”
宋枝说：“我怕万一耽搁了，我到了你再过来，也等不了多久。”
“怎么突然想来我公司看看了？”
“就想看看。”她扯出一抹干笑。
一整栋的高楼大厦。
千百个行业在这里生根，干什么的都有。
有人在这里暴富，有人从楼顶一跃而下。
时代的机遇，抓住了，就扶摇直上。
抓不住，就破罐子破摔。
周致的公司在5楼。
门口的玻璃门上挂着简单的牌匾。
“致上建筑有限公司。”
这名字，还是当初他抱着宋枝，窝在沙发上想了一晚上才定下的。
周致打开门，她进去就问：“你们合同都放在哪的？”
他笑着回：“怎么？查我？”
他放开宋枝的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灯打开了。
本来就被阳光照的明亮的屋子。
在此刻，更明了了。
周致站在那，眼眸清澈，笑意浅浅。
她说：“我想看看，你们都接了哪些活。”
周致不疑有他，走过去搂着她往自己办公室走，当着她的面，拿出了一大堆合同。
宋枝冷着脸色翻看。
他这才觉得可能有什么不对。
“怎么？你和沈先生去工地上看，是出什么问题了么？”
她镇定的缓着神色安慰他：“没有，我就是看看，你别瞎想。”
手下没停，各种各样的合同看过后被她放在一边。
“怎么没有材料订购的合同？”
“这个啊，这个是陶行在负责。”周致说：“是材料出什么问题了么？”
他还是预感不对，皱着眉头问她。
她说：“你先让我看看。”
周致脸上的笑容，终于凝住了。
“都在陶行办公室，我去给你拿。”
他抱了一堆的合同放到宋枝面前，她边看边问他：“每一份材料订购的合同，都经过你手了的么？你都签字了么？”
“嗯。”他肯定的答。
宋枝的神色更冷了，拿起几份有问题的合同，她问：“这几个沈氏的项目，订购的材料，为什么不是你们和沈氏签订的合同上明确规定的材料？”
周致接过，翻开看了几下。
承认道：“陶行说，那个材料成本太高，远远超过国家规定的标准，没有必要。我们可以选择其他的建筑材料替换。”
宋枝揉着眉心：“他不懂你也不懂么？”
“这叫违约！”宋枝气急了，她为他找了千百个理由，他被陶行骗了，他不知情，陶行伪造他的签字，什么夸张的天马行空的理由借口，她都想了。
结果却被周致狠狠的给了一巴掌。
他什么都知道，并且默许了这种行为。
灯光明亮，照的他脸色发白。
她在此刻却看不清他了。
周致怕她急，想去搂她，却被她给撇开：“我查了，只要我们更换的材料符合国家的标准，就算被发现，也只是赔点钱，但其中的利润，赚的比赔的多。”
宋枝的瞳孔猛然睁大，难以置信的瞧着他，她仿佛第一天才认识他。
她将合同扔在地上，难过的心跳都是沉重的：“你怎么成这样了？”
周致忙软下声音：“枝枝，我是想多赚点钱，早点娶你，早点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宋枝：“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为我做这些。”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周致的声音在此刻慌乱的发抖，重复问她：“你们今天去项目上，是出什么事了么？”
“枝枝，你告诉我啊。”他急的直看她。
他说：“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做犯法的事的，我只是……我只是耍了点小聪明。但是我真的不是那种黑心的人，只是沈氏要求的建筑材料成本真的太高了，人工摊下来，我们等于白干。”
“枝枝，对不起，我去认错。”
“我愿意赔钱，我再也不这样了。”
他牵起她的手。
燥热的掌心相接，她却只觉得冷。
她想起他们刚谈那会，她生理期肚子疼的下不了床，他不知道去哪自己熬了红糖水带给她，满满的一整罐，非要看着她喝下去。
此后的每一个生理期，她都有一罐红糖水。
又想起她下雨的时候，他们在散步，没带伞。
躲教学楼的屋檐下，她说：想脱了鞋，光着脚，淋着雨跑回去。
他立马就蹲下身子，把她的鞋脱了。
牵着她的手跑进雨里。
浪漫出逃。
淋的湿漉漉的两个人，在宿舍的楼下。
第一次亲吻。
柔软冰冷的嘴唇相接，只是静静的贴着。
确如火花一样的炽热耀眼。
想起他见到她父母时候，被讥讽断的脊梁骨。
他没有一点不满，眸子里全是真诚。
他说：枝枝，你父母说的对，我各方面条件都不好。但是你相信我，我会给你好的生活的，一定会的，你别这么快否定我，丢下我。
他说：枝枝，我只有你和奶奶了。
回忆是美好的，面前的人其实经年未变。
是她，放大了他想不断向上爬的野心。
她踮起脚，揉上他一头浓密的短发。
宋枝抱住他，哑着嗓子，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背脊，安抚他：“没事的，周致“
“别怕，没事的。”
“你相信我。”
她边说着，颤着声音，眼泪控制不住的，一串一串的往他肩上掉。
“枝枝，你怎么哭了？”周致笨拙的用衣服去给她擦眼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去解决。”
宋枝低着头，将眼泪抹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我只是觉得难过，我不希望你为了赚钱，而违背道义。”
他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想岔了，枝枝。”
“我去找沈先生，按照合同进行赔偿。”
她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
良久，她缓和了声线：“陶行电话你给我一个吧。”
“怎么了？”
“没事。”她说的轻松：“我就是想找他确定材料靠不靠谱。”
周致说：“放心吧，我看了检测报告，符合标准的。”
“你给我吧，我自己问问才放心。”
“那，你吃饭了么？我们去吃饭吧。”周致问她。
宋枝有些疲惫的拒绝了，她说：“吃过了。”
“昨天喝的有点多，我想回去休息会。”
周致说：“好。”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昨天喝的也挺多的，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致只能将她送上了车。
少女单薄的身子，坐进车里，眼睛是红的。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让她因为他哭了。
他要给宋枝最好的生活。
“我是宋枝。”她冷着声线给陶行打去电话，她刚哭过，嗓子都是哑的，哪怕可以沉着声音，也没有什么攻击性。
陶行像是早就醒了，音色清晰，吊儿郎当的语气回她：“哟，嫂子。”
宋枝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沈祈闻给了你什么好处？”
打火机的滴答一声，那头的陶行不紧不慢的从床头扯了根烟，终于到了这一步，大快人心。
“嫂子，你说什么呢？”
“我听不懂。”他笑的缠绵悱恻。
“你现在还有必要装么？”
他吸了口烟，沉着音调，整个人都是开怀的：“我不是为了周致么，他说的，他要赚钱。”
“他要赚很多钱，娶你呢。”他面容嘲讽，缓缓对她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