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压襟(陆佰加拾)

他只知道，这个项目。
没有陶行成不了。
能给的，他都给。
他抱着手机，看着宋枝刚刚发的朋友圈，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他点了个赞，边给宋枝发信息边对陶行说着：“嗯，都给你，都给你。”
自然不是都给，只是会尽量满足陶行提出来得要求罢了。
【枝枝，到家没？】
看到周致的信息的时候，宋枝刚洗完澡，还没来及吹头发。一只手拿着毛巾把头发卷起来，一只手回复他【到了，刚洗完澡。】
又添了一句【你还没结束么？】
周致回【没呢，快了。】
周致回【枝枝你早点睡，明天下班我来接你，我们去吃个饭，庆祝一下。】
周致回【你觉得怎么样呢？】
宋枝答【可以。】
宋枝答【但是可能加班会有点晚。】
宋枝答【那我吹个头发先睡了，你早点回。】
如宋枝所料的，到了六点该下班的时候，她桌子前面摆满了图纸。
办公室一个准备下班的人都没有。
她无奈的把太阳穴揉了又揉。
“加了几天班了？”
宋枝从一堆图纸里面抬头。顾盼穿着职业的黑色包臀裙，白色的衬衣，踩着高跟鞋款款走过来，头发像波浪一样在身后款款摆动起伏，美艳明媚。
“老板，没加几天。”宋枝站起身子。
顾盼摆手让她坐下：“随便弄弄交差吧，过不了就算了。”
宋枝斟酌了下字句，小声答：“能过的。”
顾盼只是看着她笑，美目盼兮，巧笑嫣然：“为了过把脑子加班熬坏了怎么办？”
她拍了拍宋枝的肩膀，对着大家说的：“收拾收拾，收尾下班了。”
顾盼说得大气豪放，宋枝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老板。
她什么项目都会接，能做的做，不能做就不做。
早些时候，砸钱亏钱也是有的。
后来接的项目越来越好。
宋枝却经常看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狠狠抽烟。
顾盼其实很少笑。
顾盼走了，在场的人坐下来，陆陆续续的收拾东西，相继离开。
同事对宋枝招手：“早点回家啊，先走了拜拜。”
宋枝回以礼貌的微笑。
最后，等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把脸埋进了图纸里。
【宋小姐晚饭有时间么？】
正是饭点，沈祈闻这条消息发的恰到好处。
她看了一眼面上成山的图纸，又看了一眼沈祈闻的头像，纯黑色的，昵称就简单的一个大写的S，透着冰冷和漠然。
但是，昨天周致说，今天要庆祝。
于是宋枝回道【晚饭有约了，明天沈先生方便么？】
隔了几分钟，沈祈闻回过来：【可以。】
宋枝长舒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顺手点开微信给周致发信息：【我下班啦！我们去吃什么啊？】
周致回的很快，【我就在你公司楼下呢。】
宋枝迈着轻快步子下楼，一眼就看到了周致的车子。
越过周致的车，宋枝恍然觉得路边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眼熟极了。
车窗是黑色，宋枝看的不太真切，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周致已经下车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笑的眉眼弯弯的：“我看了家日料，评价很高，我带你去吃。”
宋枝笑着坐进去，把包放在腿上；“好啊。”
周致坐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杯奶茶，递给她。
是她最爱喝的水果茶。
“过来的时候看到了，给你带了一杯。”
宋枝瞪大的双眼里盛满了笑意，调笑道：“谢谢周老板。”
周致斜着眼睛笑，启动了车子。
前方车流海海，他们跻身其中。
周致突然正儿八经的瞧了她一眼，低沉着声音说：“枝枝，我会越来越好的。”
他说这话时，是真的坚信他们会越来越好。
刚入社会不久的男孩，眼底闪着光。
止不住的期望劲。
宋枝笑着回他：“我知道啊，我相信你。”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他从小父母双亡，和奶奶一起长大。
她知道他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心底的自卑与害怕。
她知道他走到今天不容易。
知道他所有的苦。
周致带她去的是锦西国际。
宋枝也只在母亲过生日的时候一家人来吃过那么一回。
消费高的令人咂舌。
周内，虽然是饭店，但人不是很多。
门口站着的侍应生看见他们就笑着迎上来：“您好，是吃什么餐呢？”
周致说：“日料。”
侍应生将他们领去了17楼。
找了一个中间的位置。
周致喊住了侍应生：“我们能坐靠窗的位置么？”
此刻天已经暗了。
可以从十七楼看着下面的大厦低垂。
车流人海。
五光十色的霓虹照的这座四九城富丽堂皇。
侍应生抱歉的摇头：“不好意思，窗边的位置已经有人定了。”
宋枝拉着周致的手腕坐下：“就这，挺好的。”
虽然立了春。
但是寒气似乎还是侵染了整个四九城。
宋枝特意穿了一件白色针织衫，整个人像个在校大学生。
宋枝点了餐，菜上的很快。
日料，无非就是寿司，刺身那些。
这些米饭合着刺身，看着清汤寡水的，实际味道确让人惊艳。
宋枝吃着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给沈先生送合同？”
周致吃了几口就停下来，支楞着脸：“今早就去送了，沈先生签的很爽快。”
“那这差事你可得好好办。”宋枝挑起一片三文鱼，沾了沾调料，送进嘴里。
远远的，沈祈闻走进来。
他神色深沉，目光直挺挺的落到了宋枝身上。
毫不客气，不加掩饰。
他穿着的衬衣换成了白色。
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儒雅矜贵。
侍应生走在他前面，腰弯下了三十度左右。
脸上的笑容灿烂的近乎谄媚。
他们一行人越过去，走到了窗边坐下。
宋枝多看了几眼，周致晃着她的手臂：“那不是，沈先生么？”
周致问：“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沈祈闻的目光早已不在了这里。
他望着窗边，悠远绵长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如果有人走进就能看到。
透过玻璃的倒影，能够将宋枝一览无余的送到他眼前。
宋枝说：“还是不要了，说不定沈先生——”
“约了人。”
沈祈闻约了她。
但是她没去。
周致了然的点头：“说的对，我们还是什么时候有空单独请沈先生吃个饭吧。”
宋枝想说，沈祈闻看起来应当不缺一顿饭。
但又想起沈祈闻执拗的将手机递给她，约她吃饭的场景。
又觉得，他好像，也挺缺这一顿饭的。
沈祈闻坐在窗边，目光没有愉矩半分，但宋枝却一口菜都吃不下了。
“我吃饱了。”宋枝说。
其实场面上也没剩多少，只不过安宋枝以前的饭量，铁定能吃完就是。
周致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这桌已经被人结过了。
察觉到了什么。
宋枝看向沈祈闻。
目光相对，他抽起了烟，脸藏在烟雾后头。
但宋枝偏感觉他整个人都是笑着的。
沈祈闻松松的靠着背椅。
将整个人藏匿起来。
在烟雾的那头，他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宋枝的表情。
靡靡夜色，宋枝望像他时，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他将烟雾打散。
温温地瞧着她。
仔细又认真。
一副平易近人，亲和至极地模样。
但宋枝偏偏觉得无所遁形。
无处可逃。

她挽上周致的手腕，憋出两个字：“谢谢沈先生。”
周致也说：“怎么能让您帮我们给呢？应该是我们请您吃饭才是。”
沈祈闻淡笑着回：“谢什么？”
他拿起桌子上的白瓷茶壶，往碧绿的茶盏里倾倒。
烟雾细密，夜色靡靡。
宋枝盯着那杯茶，轻声道：“谢谢沈先生这顿饭。”
沈祈闻的手捏着茶杯转圈：“坐。”
宋枝看了眼周致，两个眼珠一转，无声的表达自己的抗拒。
周致就像没看到一样，笑呵呵的扯出椅子，让她坐下。
宋枝站了三秒。
沈祈闻捏起茶杯，送到嘴边，小抿了一口。
她终究还是坐下了。
宋枝坐的位置靠着窗边，往下望去。
是整个四九城的灯火璀璨。
“好看么？”沈祈闻端着茶喝，若无其事的问她。
“好看。”她答，确实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看。
早春依旧有寒气。
夜色融融，抬头黢黑的天幕上缀满的繁星。
低头，车轮滚滚，南来北往。
城市的灯光燃成了篝火。
沈祈闻垂着眼，冷白的手捏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头往上抬了抬，不动声色：“想去六十七楼看看么？”
桌子下，宋枝悄无声息的捏住了周致的手。
宋枝很漂亮，但是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漂亮。而是透着一股子的清晰劲，像纯白的纸，或者说清的可以看见鱼的池子，连一点苔藓都没有，透的发亮。
涉世未深，看人看事，非黑即白。
她低头，右手揉着茶杯，暖暖的，让整个人身体都热起来。
“十七楼的刚好，挺好看的，再高看着就有点吓人了。”
沈祈闻侧过头，对上她透亮的眸子。
一水的清白无辜。
她好像真没懂他在说什么。
他在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
沈祈闻呷了口茶，入口是清淡的雪松味。
“欸，行，那我马上过来。”周致接了个电话，对着电话的那头应了这么一句。
挂完电话看向宋枝的时候他解释道：“陶行，就是那天你见过那个。”
宋枝轻轻嗯了一声。
周致才接着道：“他说工地上施工出了点事，让我去看看。”
他看了看宋枝，又看了看沈祈闻。
宋枝赶忙接话：“我陪你一起去。”
周致说：“是去工地上，有点远。”
言下之意，是让宋枝别去。
沈祈闻瞧着外面的天，说：“你去吧，我送宋小姐一程。”
周致说：“那麻烦您了。”
宋枝没说话。
沈祈闻看着宋枝，嘴角勾起的笑转瞬即逝：“不麻烦。”
“顺路。”他把这两个字，敲在宋枝的心口。
周致走了。
宋枝裹了裹自己的衣服。
沈祈闻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黑白相间的外套搭在背后的椅子上。
白色，把他整个人衬地清冷矜贵极了。
连带着身上地压迫感也柔和起来。
其实，她已经想走了。
只是周致才走，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面前的茶已经没有冒着热气了。
但空气中却还是清透的雪松香，像沈祈闻这个人一样冷冽。
侍应生端上来一盘精致的牛排，还配了一碗她叫不出名字的热汤。
又将一份抹茶甜点放到了她面前，双手恭敬的将叉子递给她，示意这个蛋糕是她的。
侍应生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冲她一个谦卑的鞠躬：“宋小姐慢用。”
宋枝不适应的看了沈祈闻一眼。
他温吞的，语气带着点安抚：“给你点的，尝尝。”
宋枝沉默了几秒，手里的叉子在蛋糕上胡乱搅和，问得坦白：“这层楼不是吃日料的么？”
沈祈闻只是笑：“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冷白的手，骨节分明，又细又长。
在盘子上横切竖划。
像极了一副动态的水墨画。
他一口一口的吃着，暖色的灯光打在他肩上。
嚼的很慢，如果不仔细看，可能看不出他嘴里有东西。
他边吃着，边温温的瞧着她。
也不说话。
宋枝恍然觉得自己好像他的下饭菜。
沈祈闻放下刀叉，眸子里的暗沉直染进她心底，他终于开口：“宋小姐吃好了么？”
她的指尖好像被这句话烫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叉子。
盯着面前几乎没动过的抹茶蛋糕。
是好吃的。
只是她现在不太吃的下就是了。
宋枝醒了醒神，说的清晰：“吃好了，刚刚吃的挺多的，不太吃的下。”
沈祈闻慢悠悠的起身：“那我们走吧。”
转身时，他将椅子后的外套取下，挂在臂弯间。
离开的时候，侍应生送上来账单让他签字。
他接过笔。
写的行云流水。
竖撇横折，笔锋逼人。
比他整个人的攻击性强多了。
宋枝定定的站着等他，白色针织衫露出纤细的锁骨。
泛着冷白。
透着最简单的清高。
下楼，她跟在他身后。
踩着他的影子。
“宋小姐，”沈祈闻突然叫她，他猝然开口，薄凉的唇色，染着早春的水汽：“想不想去看看夜景？”
他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既然招呼了，总要照顾好才是。”没等宋枝想好怎么拒绝，他近乎步步紧逼。
宋枝弯着腰上车。
沈祈闻站在车门前，她身后。
眼前飘过一缕雪白，少女弯折的身子，将上衣往上提，露出雪白纤细的腰身。
浓浓夜色下，白的发光。
一只手就能擒住。
沈祈闻不动声色的瞧得仔细。
一寸寸抽丝剥茧般，将她细细的盯住了。
黑沉的眸子，染上了雾气。
连带着整个人开口都沉的可怕：“去三环高架。”
他吩咐下这么一句，坐进车里，合着眼假寐。
试图甩去刚刚看到的雪白。
按下心头的蠢蠢欲动。
车开上了高架，宋枝下意识的盯着车窗外直看。
灯火流动的像彩带。
她看向沈祈闻，他眼眸清明，温声问她：“好看么？”
他斯斯文文的，好像是真的来带她看看夜景的。
宋枝答：“好看的。”
确实好看。
沈祈闻的目光，越过宋枝，看向窗外。
清透的眼透着暖色，好似慈悲。
“知道你们的方案为什么过不了么？”
宋枝一顿，她以为这是明天谈的事。
“为什么？”
他松散的坐着，整个人沉进夜色里：“那片地，之后住的都是行业精英。他们追求的是时尚、高质量、极简的生活。”
“你们的设计太复杂。”他沉了一阵：“或者说，太温馨。”
沈祈闻像一个老师，在此刻充满了耐心。
宋枝反驳道：“行业精英也需要有家庭吧？”
沈祈闻挑眼慢悠悠的扫过她，音色从容：“家庭不是他们的必需品。”
“那他们要什么？”
“钱。”他说的很直白：“他们要钱，去过取悦自己的生活。”
宋枝哑然。
她似乎还没有明白，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宋枝扫了他一眼，小鹿般的眸子，透着执拗：“那您呢？你现在有钱，以后就不会结婚了么？”
她是个勇士，指剑向他。
什么也不怕。
“不太需要。”沈祈闻盯了她半晌，才似笑非笑的开口：“除非，遇到了想要结婚的人，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宋枝一怔。
她被他的目光锁定，光影在他脸上跳跃变换。
他仿佛伏地而起的猎人，她是山间瘦弱的麋鹿。
他编织猎网，设下陷阱，引她深入。
却在这一刻，提起屠刀。
挥剑砍下。
让她心惊肉跳。
沈祈闻的目光停留在她清秀纷乱的眉眼间，笑得轻柔：“明天把图纸拿过来给我看看，我告诉你怎么改。”
宋枝恍若回神般的缩了缩肩膀，面对他的视线，她实在有些难捱，只得应下。
车子已经驶下了高架，在往她家的地方开。
她冷汗涔涔，捏着的手机，在此刻收到信息。
【枝枝，咋样了？你回家了没？】
【我这边还没处理完，要等会。】
宋枝双手拿着手机，放在大腿上，开始回道。
【路上了，别担心。】
【你忙完早点回。】
【我到家了给你发信息。】
然后周致就没有再回她信息了。
沈祈闻坐在黑色的车厢了，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上嘴巴碰下嘴皮，问的随意：“周致？”
宋枝笑着答：“嗯，他问我到家没。”
他不接话，只是拿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将她看了个仔细，他说的冷冽：“周致不是做生意这块料。”
宋枝沉了脸色，执拗着：“那沈先生和他做生意干什么？”
沈祈闻笑的讳莫如深，光影沉沉间，她透过他黑亮的眸子，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一字一顿，偏要让人听个清楚：“自然是，有其他能做的生意可以做。”
宋枝扯开车门下车。
少女站定在风里，将黑夜撕成两半，她站在白白路灯下，他坐在幽幽夜色里。
这条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她抱着双臂，眉头蹙成一团，冷声冷气：“谢谢沈先生。”
沈祈闻只是凝着眉笑，垂着的眼皮耷拉下去，明眸稍弯：“不用谢，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