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霎时收敛心神,假装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实则竖起了耳尖,五指随意搭上剑柄。
是那只妖魔,它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了。
洛洛知道它狩猎的风格——拖着利爪缓缓行动,不紧不慢,悄无声息。它在跟踪,窥伺,试探她,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她默不作声往前走,它也沉得住气,像一道甩不掉的影子,离她不远也不近。
洛洛停,它也停。
她假装不知道它的存在,到了入夜时分,寻一处避风的山崖,在周围简单布下防御阵,然后靠在崖下假寐,引它动手。
一炷香、两炷香……
洛洛抱着剑,等得要睡着。
它一直没有动手。
‘该不会又在阵外守着?’
洛洛甩掉这个诡异的念头,起身,抖抖衣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己布下的防御阵。
“……”
看清眼前景象,洛洛目瞪口呆,眼角和唇角微微一抽。
那妖魔竟然悄无声息猎杀了不少同类,剖心掏肝,将一串串血淋淋的内脏挂在她的法阵上。
何等挑衅,何等嚣张!
洛洛气笑了。
冷静、沉稳、阴险、耐心,猝不及防来一下猖狂挑衅——这是什么李照夜行径!
洛洛摁剑环视,不见它的踪影。
但她知道它就在附近。
她继续往前走,时而陡然停步,雾中的猎手也会缓缓停下。
进入一处窄险山道,无声的博弈愈加激烈。
洛洛已经能够感觉到它的兴奋与蠢蠢欲动,即便如此,它仍未发出任何动静。
她也不动声色,压住体内本能的恐惧与炽沸的战意。
就在空气中无形的杀机之弦绷至最紧,战斗一触即发之际,左侧山道口意外蹿出来一只体型庞大的妖魔。
它发现了洛洛,冲她呲牙咆哮:“吼——吼!”
腥风扑面而至。
“?”洛洛正全副心神防备着身后的劲敌,冷不丁吓了好大一跳。
没等她发作,一道凌厉的风声唰地掠过她身侧,黑光一闪即逝,猎手的前爪切进了大妖魔下腹。
何其冷酷何其利落!
大妖魔发出凄厉的惨嚎,声浪如同冲击波荡开,一层层将山雾震散。
两只妖魔顷刻间战成一团。
洛洛:“……”
她趁机后撤,不再压制修为,全力向着另一个方向飞掠。
洛洛在一处小山顶回望来路。
摆脱了危机,她并没有感觉轻快,反倒浮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她可能是疯了。
看一只妖魔,都像李照夜。
洛洛抿唇向前走,时不时抬头望着天空,用力眨眨眼。
趁它战斗,她甩掉了它。
水声渐近。
她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果断返回阴煞之息浓郁的黑水河附近,寻了个小山洞休息。
虽危险,却安全。
一是因为灯下黑,一般人不会觉得她还敢回来。
二是因为就算在附近发现她的气息也不会引人注意——她就是从这里逃走的,有她的气息不足为奇。
洛洛刚阖上双眼,忽然心神一凛,感应到一股极其森寒的危机。
她掠出山洞,发现不祥的源头竟是黑水河对岸。
下一瞬间,极其恐怖的冲击波轰然爆发。
事件发生的霎那,周遭的所有风和雾都像是被摁在原处。两息之后,气浪排山倒海轰了过来,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
黑水河被掀上半空,露出碎石嶙峋的河床。
冲击波带走空气,令人窒息。
再下一瞬间,顶天立地的封神殿外墙轰然倾塌。
隔着广阔的黑河,看不清具体景象,只知道巨壁崩毁砸落地面时,整个大地
都成了皮鼓,被一段段残垣断壁擂出连串的轰响。
脚在颤,身躯像是随时要被扯飞的风筝。
一定是斗篷人和李照夜干的!
此刻不容洛洛细想,倾塌的封神殿中,传来了行星呼啸般的沉闷动静。
“呜——嗡——”
巨壁已塌入地下,尘埃扬起千尺高。
那扬尘之间,恐怖而巨大的阴影缓缓浮现,是妖魔!它在动,每一动,地震山摇。
“轰,轰,轰。”
“呜嗡——”
一只巨大的爪子探了出来,竟如殿堂般大小。
它随意一抓,断裂的殿壁岩石如薄纸般碎成屑末。
妖魔!妖魔!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存在于传说诡话之中,专止小儿夜啼的大妖魔!
斗篷人与“李照夜”竟释放了十二封神殿中镇压的大妖魔!
行星挪移般的音爆在半空炸响,那巨爪之上,缓缓探出一对血红的竖瞳。
它眼珠一转,盯住了视野内的活物——洛洛。
面对如斯巨物,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洛洛的心脏,她如泥塑般陷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滔天巨浪缓缓回落,黑水河轰鸣。
洛洛深知河水挡不住这妖魔。
它仰头长声嘶鸣,俯首便能将它饮尽。
它一脚踏过破碎殿壁,下一脚落入河心,激起冲天巨浪。
“出事了!出大事了!”
三大宗内,看管阴府封印的长老几乎同一时间跌跌撞撞向宗主报信,“封神殿有变!封神殿有变!”
“什么!”
泠雪真君陡然起身,微颤的手指摁住黑木案。
只乱了一瞬,她立刻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左右,“张真人,你立刻安排人手,随时将最新情况报入神宫。”
“是!”
“本座即刻开坛请出镇神幡与诛魔印,让元真君与清虚速速赶来,随我入阴府!”
“是!”
泠雪真君雷厉风行,不消多时便请出了两件至宝,周身神光熠熠,威压令人不敢逼视。
元真君已候在洞府外。
泠雪真君皱眉:“清虚呢?”
元真君一脸牙疼:“这厮弄了个草木傀人,假扮他自己闭关,人已经先一步溜进阴府捞他徒弟去了!”
泠雪真君:“……不难猜。”
洛洛瞳仁震颤。
她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即便那次在谷底意外遭遇妖魔大潮,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血战七天七夜,无数次力竭又无数次爬起来,用手掐,用牙咬,浴血尸堆……也不曾像此刻绝望。
在踏河而来的庞然巨物面前,一切战意与勇气都是笑话。
那一次,还有李照夜在等她。她果真等到了他,他踏过血海来到她面前的样子,比她见过的所有阳光都灿烂。
可如今,李照夜也没有了。
绝望吗,绝望啊。
上古妖魔冲她而来,一只前爪越过黑水河,轰隆陷入地下,河两岸都在颤。它移动头颅盯向她,像一座高山灭顶而来。
黑暗阴影彻底盖住了她立身的小山包。
洛洛招出秋水,握在手中。
她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投降二字。
窒闷欲死的空气里,忽然起了一道风。
洛洛余光瞥见了一只妖魔。
是它!跟踪她、挑衅她的那一只。
它扑向那座山峰。
飞身跃起,挥起利爪,斩它巨柱般的膝。
“铛!”
火光飞溅,利爪割过坚如金铁的鳞皮,刮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声。
“呜嗡——砰!”
顶天立地的巨妖魔探出一枚尖爪,轻而易举将这只不自量力的小妖魔碾到了地上。
“噗叽。”
黑血四溅。
洛洛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的身躯在颤,只有握剑的手依旧稳稳当当。
正待上前死战,身旁忽地掠过一道风、又一道风。
好多只妖魔!
它们跟随先前那一只,前仆后继冲向那庞然巨物,犹如飞蛾扑火。
一道道扭曲的身影决绝冷酷又利落,被拍飞了半个脑袋还要挣扎着爬起来进攻。
洛洛看呆。
它们挡不住这巨物,却成了她身前最后一道不死不休的防线。
“啪。”
一只手掌落在洛洛肩上。
她吸气回眸,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洛洛有一瞬间没压住哭腔:“师父!”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她想说李照夜是假的,想说那假货有同伙,想说是他们释放了这妖魔……
话离了嘴,第一句却是:“师父你看这些妖魔,是不是好像李照夜!”
再用力眨眼,也止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原本想说的话忘了个干净,他叹一口气,同情地拍了拍洛洛肩头。
“徒儿啊,为师懂。”清虚真君沧桑道,“当年为师看上那死道姑就是这样的,单身久了,一只母猪都眉清目秀。”
洛洛急道:“师父,宗主不是猪!”
清虚真君撇嘴:“那李照夜就能是妖魔?”
洛洛噎住。
她想了想还是不服气,实话实说道:“就是像啊。”
清虚真君贱兮兮模仿她的语气:“就~是~像~啊!”
洛洛:“……师父!”
“行啦行啦,”清虚真君长袖一动,带着她瞬间挪移到百里之外,嘴里絮絮地,“为师找你好几圈了,你说说你,没事在路上弄这么多假痕迹做什么?妖魔那是山猪,山猪吃不了细糠它们能看懂你的障眼法?”
洛洛摇头:“师父我防的是人,李照夜真的被人夺舍了,他还有同伙!一个穿黑斗篷,戴鬼面具的,修为很高,封神殿就是他们弄塌的!”
一口气把信息交待完,久悬多日的心脏总算落到实处。
话本故事里,身藏秘密的人总是没机会说出秘密就嗝屁。
她微微有一点恍惚,微笑道:“师父,我这下死了也能安心了。”
“啪!”
后脑勺挨了好重一巴掌。
洛洛一个踉跄。
“小小年纪,嘴上没重没轻!”清虚真君瞪眼,“死什么死,为师还没进棺材呢,轮得到你?”
他塞给她一枚泛着微光的灵阵符。
他潦草道:“行了,这里要打起来了,你先出去——别搞事!李照夜他已经出去了,你别找他打架!老实待着,一切等为师回来再说!”
“师父!”洛洛焦急,“我跟你说的话,你都放在心上了?”
清虚真君挥手:“放了放了。快走快走。”
洛洛不肯走,抿唇,迟疑道:“可是师父,话本故事里,知道了秘密的你,也很容易死……”
“咚!”
洛洛脑门挨了狠狠一弹指。
清虚真君怒:“听见这一声‘咚’没有,瓜脑袋,包熟!”
洛洛:“……我就是关心师父。”
乌鸦嘴,棉袄心。
清虚真君并不需要这种棉袄:“滚蛋滚蛋!”
送走徒弟,化神大修士眯眼遥望黑水河畔。
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阵法清光从天而降,困锁住那只逃逸的大妖魔。
轰然一声巨响,诛魔印镇下,妖魔仰天痛嘶,挣扎间地动山摇。
凛冬之息荡至百里外,一望便知出手的是死道姑。
清虚真君激动搓手:“本座来也!”
太玄宗。琼花树下。
“可、可是……”
娇俏清丽的女子咬住唇瓣,面色为难,“我摔下去的时候,洛师姐她离我很远很远……她真的没有推我呀。”
在她身前,俊美苍白的男人露出一丝苦笑:“是我没用,伤势发作,未能第一时间下去救你。这些日子我在崖下找你都找疯了。”
他生得实在是好,虚弱的样子更是难言地动人。
顾梦心都碎了。
她从前见过的男子,要么是油头粉面肥纨绔,要么是粗鄙汗臭劳作汉,便是那几个齐整些的书生账房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庸才。
哪像眼前这个人,芝兰玉树,翩翩公子,绝世天骄。
那么好。
他怎么可能会骗人呢?
顾梦咬唇:“洛师姐她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出来了么?”
李照夜苦笑:“她怎么会说——她恨不得看我难受。”
“哦……”顾梦扯了
扯唇角,强笑道,“那这么多天,你们在阴府里面相处,都没有想起从前的事情么?”
他倚着琼花树,垂眸看她,唇角勾一抹似笑非笑:“你是想问我和她有没有旧情复燃?”
顾梦身躯一颤,慌得像只受惊的小鹿:“李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并没有。”他上前一步,轻叹,“我和她已经彻底反目,她恨极了我,必是与我不死不休。”
“怎么这样……”顾梦咬住唇,眸中泛起一丝让她自己也感觉羞愧的窃喜。
她的神色尽在李照夜眼底。
他循循善诱:“她太偏执了。拖着不肯解除心缘契,于我于她,百害无益。”
顾梦点头称是:“哪怕日后有了感情再重新结契呢,总好过这样伤害两个人的身体呀。”
他苦涩一笑:“她恨不得带着我去死。”
“那可怎么办?”顾梦急得轻轻跺脚。
他的眸光缓缓定在了她的脸上,他轻声开口,像只蛊惑人心的妖:“你真想帮我?”
“当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突然问:“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别人,是她救了你?”
“我,”顾梦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我当时吓傻了,脑子迷糊糊的,宗主她们也没问……”她蓦地想起什么,抬眸直视他,“洛师姐还说是李大哥你推我下去的呢!难道我也要跟宗主这么说?我当然得先问清楚啊!”
她的心虚,色厉内荏与理直气壮就像一层薄薄的保护壳,她藏在里面,提心吊胆,生怕被击穿。
幸好他只是露出了微微愕然的表情。
他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没说出来,是好事。”
她含泪盯着他。
他垂眸笑了笑:“洛洛因爱生恨,偏执疯魔,是她推你下悬崖。你太善良了,因为同情她,不忍心说出真相。”
顾梦掩住唇,双眸微微睁大。
他道:“宗主眼里揉不下沙子,若知晓洛洛害人,必会主持正义解除婚约,避免她一错再错。”
顾梦眸光剧烈地闪:“可是,可是……”
可是她跌落悬崖,是洛洛救了她。她可以忘了别的,但她忘不了那一双坚定的、一往无前的眼睛。
李照夜抛下最后一击:“受心缘契所累的不仅是我一人,洛洛她也一样的。你这样做不是害她,而是在帮她,明白吗?”
他不必看也知道顾梦点了头:“……嗯。”
他微微笑起来,轻声道:“然后你我便可以结契,我带你双修,助你一日千里。”
顾梦身躯轻颤:“李大哥!你知道的,我并没有想要图你什么!”
李照夜唇畔的笑容比春风和煦:“我当然知道。”
顾梦闭上双眼。
没有错。她没有做错。一定没有错。
错的是洛洛啊,洛洛太偏执了,男人的心既然已经不在了,就该放手让他走啊,死缠烂打多没尊严、多难看?
洛洛捏碎灵阵符离开阴府。
她摁不住炽沸的杀心,正在埋头思忖如何弄死那个假李照夜,忽然看见四只刀剑纹长靴来到面前。
刑律堂。
刑律长老满脸生无可恋:“主峰新弟子顾梦,状告你推她下悬崖。随我到刑律堂接受调查。”
长老眉心每一条皱纹都在控诉:又是你!又是你!杀死老朽那么多休闲时光的刽子手!你欠我的你拿什么还!
洛洛沉默片刻,问:“那她说是谁救了她?李照夜吗?”
长老非常不爽:“嗯,哼!”
闷声走出一段,长老没忍住,出声提醒道:“宗主她们都不在,你可以保持沉默,有什么事等你师父回来了再说!”
“哦!”洛洛点头,“谢谢杨长老。”
“老朽不姓杨!”
洛洛这回有经验了,没再画蛇添足补一句“谢谢不姓杨的长老”。
直到独自蹲禁闭没人送饭的第三天,洛洛突然悟了。
原来不杨长老让她保持沉默并不是为她着想,而是不想加班。
洛洛:“……”
在禁闭室,洛洛可以安心地放纵自己睡过去。
梦回阴府,一幕幕都是波澜壮阔的景象。
宗主带去了两件镇宗大法器——镇魂幡铺陈千百里,封住封神殿外壁的缺口;诛魔印金光熠熠从半空镇下,妖魔背上仿佛扛压了一座山峦。
泠雪真君全力施展道法,视野之内寒霜覆地,漫天飞雪,俱是凛然杀机。
举手投足间,牵引天地气机,操控磅礴灵力,翻云覆雨,逍遥随心。
摧枯拉朽,平推!
巨物妖魔伏诛之时,颈间喷出的脓血汩汩染红了整条黑水河。
洛洛从前最是向往这样的景象。
她话不多,平时都听着李照夜吹嘘,等他元婴如何,等他化神如何,等他合道如何如何……
她如今才发现,他预设的每一幕未来场景里,都有她。
左腕心缘魂印刺痛,魂血又在散。
风从河岸来,恍惚间,她幻听到了李照夜的声音。
“死不了——等着!”
有气无力,咬牙切齿,嚣张狂妄。
洛洛心头惊跳,凝神时,梦境飞速褪去颜色,眼前只余禁闭室一面黑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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