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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清冷首辅和离后(慵不语)


三人沿街走着,一阵悠扬的笛声从院落里隐约传来,阿文细听片刻,忽然看向江晚月道:“晚月,这不是你经常吹的曲子吗?”
江晚月眼睫微动。
这首曲子,是她初遇谢璧时,谢璧立于舟中吹的曲子。
她粗通音律,回去后,用岸边翠竹做了一支简陋的笛,她摸索着吹,时日久了,也渐渐吹出了谢璧那夜的调子。
在碧胧峡的无数个月夜,她都独自站在岸边,对着粼粼月光吹笛。
到了京城才晓得,那首曲子叫借月,是京城文人常吹的小曲。
阿文笑道:“原来叫借月,没想到京城也有人吹你喜欢的曲子。”
江晚月微微翘起唇角。
她差点就想和友人倾吐心事,从这支曲子,再到她的情谊。
江晚月终究忍住了。
她想等到话本子里两情相悦的结局。
有结局的故事,才好讲给好友听。
谢璧下朝后走下玉阶,径直坐进马车,谢璧向来不愿和生人交涉,但这次却隐隐有几分盼望。
他也想见见妻在家乡时的友人,也许还能听她们聊起过去的趣事。
谢璧唇角浮现一丝笑意,遥遥地,却瞧见秦婉身边的贴身侍女春香焦灼等在一出宫门的街头,他心里一紧,撩开车帘。
春香一见到谢璧,忙跪地道:“大人总算下朝了,求大人救救我们夫人吧!”
谢璧从马车上跃下,让她起来,脸色沉沉:“你家夫人有何事?”
“我家夫人去京城赏花,回来的路上突然腹痛,找了个临近的客栈歇下了,我们郎君去练兵了不在京城……”春香仍跪在地上,一脸惊慌,下一瞬就要哭出来:“求求谢公子和我去看一眼,救救我们家姑娘。”
谢璧挥手让她上马车:“她在哪处客栈?”
竹西出言道:“郎君且慢,夫人若是身子不适,该知会张家,或去请郎中——郎君身份贵重,不好轻去……”
春香看谢璧有几分迟疑,忙道:“求谢公子看在过往情谊的份儿上先去看看吧,张家离此地甚远,赶去也要好久,夫人就歇在这附近。”
竹西皱眉道:“可……可我们夫人还在等……”
“你先送我们去客栈。”谢璧打断他:“京城里马匹车驾甚多,晚月会想法子找人。”
秦婉从小身子娇弱,如今不明原因腹痛,又独自在客栈,怕是不能耽搁。
晚月三人成行,是在最繁华的东都,只需几文钱就能寻到车驾,再说她在碧胧峡时,也独自走了不少水路山路,想必今日也无甚大碍。
待将谢璧送到客栈,竹西忙抽了个空,去附近找人知会江晚月一声。
三人沿着御河一路走,渐渐有几分疲惫。
江晚月看了看天色,大约已到了午时,按照昨日的约定,谢璧应已在下朝后赶来。
可迟迟未见人影。
“他兴许有事耽搁了,但定然会来的。”江晚月站在约定的大槐树旁,朝宫城的方向张望道:“再等片刻,我们一同坐车去金明池。”
这句话,江晚月说了好几遍。
江晚月也不晓得为何如此相信。
也许是因了谢璧向来重诺。
也许是因了他是她的丈夫,她心底对他有天然的信任依赖。
也或者仅仅是因为,在她看过的话本里,男子总是会在女子最需要时出现。
又过了一个时辰,谢璧却仍未曾出现。
远远有人骑驴而来,是一个面生的高瘦男子,他从驴上下来,对江晚月作揖道:“夫人。”
江晚月迟疑道:“你是?”
“我是竹西的堂哥,竹西让我来给夫人捎带句话,郎君突然有事,不能来接夫人了,这附近有马车骡车,也有小轿,很是方便,您可自行带友人去金明池。”

第14章 第14章
“我是竹西的堂哥,竹西让我来给夫人捎带句话,郎君突然有事,不能来接夫人了,这附近有马车骡车,也有小轿,很是方便,您可自行带友人去金明池。”
江晚月并无太多情绪,点头道:“多谢你前来告知。”
她拿出些银钱来,甚是妥当的给了竹西的表哥,又带了面面相觑的阿文和笛儿一同坐了马车过去。
正如那人所说,东都的车马甚是方便,驾车的车夫也甚是热情,一路上介绍了不少东都的吃食风光。
阿文和笛儿短暂的错愕后也恢复了方才的活跃,还打趣说也许是晚月的郎君知晓要被盘问,干脆吓得不来了。
江晚月说笑一如往常。
可心底却逐渐冰冷沉寂。
平日谢府对她的轻视,她可一笑置之。
可谢璧事先承诺之事,也能出尔反尔。
江晚月缓缓握紧手帕,强忍着心底的酸胀空落。
其实说到底,这些也皆是小事。
可她小小的期待依赖,得到的都是一次次失望,又何谈大事?
马车停在了金明池附近的林荫栈道上,园林围池而建,约莫有二十亩,春日的金明池湛蓝静谧,鸳鸯结对徜徉湖面,衬着池畔杨柳下罗裙轻扬,宝髻玉颜的年轻姑娘,宛若蓬莱仙宫。
湖畔春花开得正盛,不少人自带帘帐席子,坐在花丛之中,隔十步左右,有身穿盔甲佩刀屹立的御林侍卫。
笛儿在湖畔荡着秋千,扭头四处闲看着,她对东都的一切都很好奇,小声道:“晚月,这地方怎么还有带刀的御林侍卫啊。”
江晚月笑了笑,低声道:“毕竟是皇家宫苑,除了百姓,想必也有很多贵人在此,我们小心些,莫冲撞了谁。”
阿文和笛儿对视一眼,皆是一怔。
江晚月素来不拘小节,大方明朗,到了京城,倒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谨小慎微。
而且她们也都看出,江晚月对金明池路线甚是陌生,显然,她并未曾来过。
友人嫁来京城,已近一年,虽说女子平日多在家宅之中,但晚月却连久负盛名的金明池都未曾来过……
二人心里已大致察觉到晚月夫家的冷落,心中酸涩,面上却如常说笑。
三人正在闲谈,忽听身旁一个年轻书生急切喊道:“来人啊!有贼人!”
周遭的人群纷纷张望,却都在踌躇,无人上前,笛儿干脆利落从秋千上跳下,对那书生打扮的人道:“贼人在何处?”
那书生面色泛红,着急一指道:“往西边山丘跑去了。”
笛儿练过粗浅功夫,三两步跑去追那贼人,江晚月和阿文担忧好友,也忙赶了过去。
那贼人年纪并不大,怀里紧紧抱着方才偷来的绫罗包袱,刷一声从怀中抽出白晃晃的刀刃,冷冷和江晚月等人对峙。
因他有刃在手,众人都不敢靠近。
笛儿吞了口唾沫,紧张喊道:“去叫御林侍卫来,他竟带了刀刃!”
那书生着急道:“你快把东西给我们,里面没有多少银子,你给了我们,我们给你银子还不成?”
江晚月抬眸望向那贼人,沉默一瞬,语气温婉平静:“我劝你还是把包袱放下,否则你这条性命,丢得也太不值了。”
那贼人一怔,怒目而视江晚月。
江晚月神色淡淡:“你想来也察觉到了,这包袱不重,里头并无多少银两,想必装的是私物,你要换成银子,只能去当铺典卖,露面出手皆是风险。更何况,能当出多少全凭运气。”
“你盗窃的收益不大,风险却甚高,按律,私盗财物只是杖责三十。”江晚月压下心头的忐忑,在贼人阴冷目光注视下上前一步,言语露出锋芒:“可偏偏此处是金明池,皇家禁苑!纵使皇恩浩荡,如今让百姓出入,也仍是皇家禁苑!带兵刃入禁庭,按律诛族!”
江晚月话音落地,贼人拿着刀刃的手腕明显开始轻颤,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江晚月面色平静:“趁现在还未惊动御林卫,你留下东西,走还来得及,否则你带刃入苑,劫持财物,辜负圣上与民同乐的好意,怕是要大祸临头,连家累族。”
那贼人眸光露出惊慌,左右看看,终是咬咬牙,将包袱扔到远处的山丘上,拔腿跑走了。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笛儿还要去追,却被江晚月拦下。
春风穿柳拂花,轻轻吹开江晚月的鬓发,露出一张昳丽夺目的面容,她安静站在原地,微垂的眼波平静似水,任由风将她的裙摆吹起温柔的弧度。
被抢包袱的主人将东西拿到手,向江晚月道谢。
这人一身长袍,和方才那年轻女子皆是书生打扮,江晚月顿眸看了看,看出二人皆是女子,尤其是来道谢的这位,肌肤玉白,没有丝毫瑕疵,明眸皓齿眼神灵动,想来也是家中娇养的女儿。
江晚月只做不觉,道:“东西都在吗?”
“在的。”男扮女装的女孩点点头,露出俏丽不设防的笑容,嗓音如珠玉清脆:“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都是我的私物,只是若流传到外头,后患无穷,多谢姑娘了。”
江晚月点头:“客气了。”
“您是哪家的姑娘……或夫人?”女孩灿然一笑,甚是爽快:“既有胆量,又有急智,长得还这般绝色,比京城那些孱孱弱弱,随波逐流的女子强多了,我想和姑娘结交。”
江晚月怔了怔,向来爱交朋友的她,面对旁人的主动,竟然不知所措了。
来东都后,她没有朋友,偶尔赴宴也会遇见东都贵女,但她们看她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躲闪,或是同情,或是嘲讽。
在格格不入的环境里,渐渐地,自己好像丧失了和周边人发生联结的力气。
江晚月很感激面前素味平生的女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在东都,好像也没那般不堪……
但她不知此人来路,谢家身份也不好在外暴露,仍旧推辞了。
谢璧马不停蹄,匆匆走进客栈,推门而入,却登时怔住。
秦婉素发披散在肩头,双颊泛红,听到门响,迷离的眼眸看过来,在看到谢璧的一瞬间,眸光亮了亮,摇摇晃晃走过来,像幼时那样轻声道:“君白哥哥。”
谢璧皱皱眉,他只知晓秦婉去了京郊赏花,却不晓得她竟饮了酒。
来不及细想,秦婉腿一软,纤细柔软的身子差点跌倒。
谢璧无奈伸手,有力地扶住她的小臂,语气沉了沉:“只带春香一人,就敢喝成这样,出事了怎么办?”
秦婉眼眶一红:“君白哥哥,你心里还念着我,对吗……”
谢璧垂眸,秦婉鬓角微乱,眼角微红,显出几分儿时受委屈后的楚楚可怜,谢璧皱眉,微叹:“你醉了,先醒醒酒。”
谢璧示意春香将门窗皆打开。
秦婉轻声道:“别,别开窗……”
“君白哥哥,你怎么一直站在门畔,我想和你像儿时那样,共处一室,说说心里话。”
秦婉酒气熏蒸得面颊泛红:“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不知为何,谢璧脑海里瞬间浮现妻幽静苍白的侧脸,他心头一颤,倏然移开眸光,嗓音微冷:“夫人慎言,你已是张家妇,我也家中有妻。”
秦婉抬眸,眸中噙着薄薄的泪光:“是因了我是张家妇,还是因了你有了妻?”
谢璧眉心轻皱。
秦婉趁着醉意,竟哀哀哭泣道:“若因了我是张家妇,我不当就是。若是因了你已有妻,那就是人心易变,君白哥哥心中再无阿婉了。”
谢璧唇角绷直。
秦婉显然并无危险,他也并无在此处逗留的必要。
妻对东都甚是陌生,她们三个女子无人看顾,也不知此时此刻到了何处。
谢璧垂眸看着秦婉,嗓音沉沉:“夫人喝醉了,我让客栈煮碗醒酒汤来。”
他不顾秦婉阻拦,大步走出门去,又让春香去通传张家人,待张家人将秦婉带上马车,谢璧即刻离去。
一路上,笛儿和阿文都沉浸在方才的惊心动魄中,三人互相夸赞吹捧了一番,说得眉飞色舞,笑语连连。
笛儿笑道:“待会儿回家了,晚月你将此事说与你相公听,让他也钦佩你一番!”
江晚月翘起的唇角瞬间凝固。
从前,她很在意谢璧对她的看法,若是有了什么出彩之事,恨不得谢璧就在当场,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可她今日被众人赞扬,并未浮现若是他在就好了的念头,她甚至……未顾得上想起谢璧。
没想起他的这两个时辰,她找到了久违的开怀。
江晚月想着心事走进谢府,一回到家,却被明妈妈告知谢老夫人在书斋等她,江晚月换了衣衫赶过去,却见谢老夫人神色沉沉,身侧站着的明妈妈也是一脸肃然,江晚月心中一凛,规规矩矩行了儿媳之礼:“婆母安好。”
谢老夫人面色冷沉:“跪下!”
江晚月眸光微垂,依言跪下。
“金明池是什么地方,你身为高门之妇,竟以身犯险,和市井泼皮拉扯,你是要丢尽谢家的脸吗?!”
江晚月咬唇,没明白此事为何这么快就被婆母知晓了,她抬眸道:“婆母,那人是贼人,想要偷盗他人财物……儿媳看不过才据理力争,并未拉扯……”
“你是何等身份,为何要和贼人据理力争自降身份?!你……你就非要当着三教九流抛头露面是吗?金明池有不少官宦之家的妻女在,都认出了你是谢家妇!”谢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道:“方才张大人的夫人大摇大摆过来,说是特意过来夸赞你——你真当这是夸赞吗?这是在奚落谢家!”
谢家如今不比当年,谢家独子娶了船女,已成了京城高门的笑料。
她就盼着江晚月息事宁人,莫要抛头露面!
可江晚月却偏偏像是唯恐旁人取笑不够,还要凑上去助兴供旁人取乐。
“儿媳不觉有何错。”江晚月咽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平静道:“遇不平,起而助之,这也是谢家家训。儿媳出手相助,帮扶黎民,何错之有?”
“家训是说给谢家男子听的!你回房去,去抄女诫十遍!”
江晚月还未曾开口,身后却有沉沉脚步声响起。
谢璧清隽身影迎光沉稳走来,他跪在江晚月身畔道:“母亲,儿子认为晚月此举,行道助人,并无过错。她身为谢家妇,也该有此胆识气度。”
谢璧声调如染了清霜,一字一句,平冷中正。
江晚月侧眸望他,沉寂眼眸中透出一丝幽光。
随即,她又听到那温润嗓音开口道:“可母亲所说亦有道理,做人做事,不该以身犯险,身为晚辈,更不该顶撞母亲,终究是晚月性情急躁之过。抄写女诫,实属应当。”

不待江晚月说话,谢璧已拉她退下。
待到了霁泉坞,室内唯有他们夫妻二人,谢璧凝视江晚月,开口道:“晚月,今日忽有事,未曾去接你们几人,听竹西说你们是坐马车到的金明池,一路上可还好?”
谢璧望着江晚月,心头浮现愧疚。
莫说谢府这等人家,就算是有头有脸的百姓,妻女出门,也甚少搭乘外头马车的。
可偏偏今日事情都赶在一起,又皆是不能耽搁的,也唯有委屈江晚月了。
“那段路不过一里之地,你位高事忙。”江晚月扯扯唇角,用尽全身力气:“东都车马甚多,无碍的。”
她曾盼望过今年春日,谢璧和她说说笑笑,一同回碧胧峡,回到她长大的地方。
她也曾盼望过和谢璧,友人一同游赏金明池,谈天说笑。
当谢璧因她出现在碧胧峡,当谢璧和从前的旧友见面,她对这门婚事,才会有强烈真切的拥有感。
可终究还是都落空了。
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告诉她这婚事何等缥缈如梦。
万事自有因果注定,也许很多落空的事情都暗示了,他们本是不相配的,她也不该再多去期待什么。
是她不知根底,冒然将他偷偷装在心里那么多年。
埋在心底的人,拔出来谈何容易?
谢璧沉吟:“晚月,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你在东都总要出门,合该有自己的车驾,府中正巧有宫苑送来的河间马,我已命府人打造了新马车,日后你出行也方便,还有那女诫,我帮你抄写。”
江晚月望向自己的夫君,他仍是淡泊慷慨的君子模样,似是包容了自己的过错,且甚是大度不去计较。
可自己的错,本就是他认下的。
他自然知道此番认错是委屈了自己,但无妨,他考虑周全,连补偿都已想得妥当。
想来以他的身份,屈尊代罚,已足以让自己委屈全消吧。
江晚月怔怔想,可她本不必受这委屈。
江晚月无知无觉的轻轻点头:“多谢夫君为我考虑。”
她想,若是谢璧让她一口气受尽委屈也好。
方才在婆母面前时,她的胸腔有清晰的被贯穿痛感,只要痛下去,也许……也许这痛可以帮自己做些不一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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