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真的不喜欢。
倏忽,郑青丞的模样又变成了昨日花灯节上的送香囊的青年模样。
“现在……喜欢……吗?”
“不喜欢,你赶紧换回来。”
苏娇娇蹙眉,这黑蛇怎么还迷恋上扮演其他人的游戏了。
“那娇娇……喜欢……什么模样?”
无论娇娇喜欢谁的样子,它都能变化得来。
黑蛇冷冷地想道。
却见苏娇娇思考了一下:“嗯……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刚开始的模样就不错。”
主要是她都看习惯了。
想到每天早上看到自己的枕边人模样不停变化,苏娇娇就觉得格外奇怪。
仿佛自己每日都在换夫婿似的……
黑蛇嘴角翘起。
人类雌性只喜欢他的模样。
亮光闪过,大黑眼睛亮亮地看着苏娇娇。
“娇娇……我也……喜欢……你。”
什么叫也,她可没说自己喜欢他,这狗奴才可真是得寸进尺。
苏娇娇正欲反驳,唇瓣下一秒便被堵住。
这狗奴才一向如此。
媒婆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那几个车夫闻声抬起轿子,抬起头来,让人毛骨悚然,只见他们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白粉,嘴唇涂着殷红胭脂,红得见血,神情麻木。
哪里是正常人的模样,分明是纸人的模样。
再看那媒婆手中撒的,哪里是铜钱,竟然是纸币。
街边站着看热闹的人皆叹息摇头,没有一点结婚的喜气。
“咚!”
轿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
媒婆回头问道。
“无事,路边卡了一块石头。”
媒婆冷哼一声:“快点走,莫要再出乱子了,扰了吉时我们可担不起!”
女子一袭嫁衣,浓妆艳抹一番,才将人苍白瘦弱的病气遮了去。
被这巨响惊醒,她将盖头掀开,看到自己这一身打扮,立马白了脸。
来不及多想,李春雪用力地捶打着轿门。
她的声音中含着万分的恐慌。
“有没有人?!放我出去!”
喊了许久都无人理会,李春雪的喊声逐渐变小,她眼中含泪,心中只有满满的绝望之意。
窸窣的声响传进耳中,李春雪眼里闪过亮光,她微微坐直身子。
“谁?我知道有人在外面,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或许是女子的呼救声过于凄婉,媒婆忍不住同情劝道:“李小姐莫要挣扎了,你家可是收了人家程家的聘礼,白纸黑字,明媒正娶,李小姐不如考虑如何去过日子吧。”
李春雪气的唇角微微颤抖。
她努力咽下呜咽声,却还是溢出一声哭腔。
话说得轻巧,倘若是正常人家也就罢了,对方许的可是冥婚,她要嫁的是那死了三年的程琛言。
李春雪家中贫困,爹娘前前后后生了六个女儿,送走了两个,盼星星盼月亮,老来得子,终于盼来了个儿子。
爹娘偏心,吃的喝的穿的都给了五弟,家中的活都是几个女儿做,李春雪是大姐,她做的活最多、最苦、最累。
李春雪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她总想着她再努力一些,再勤奋一些,说不定爹娘便能看到她的好了。
却不想,只因自己的生辰八字与那程公子的八字相合,程家给的聘礼丰厚,爹娘便不顾她的苦苦哀求,强行将人送到花轿上。
或许是感觉到李春雪的抵触性轻了。
媒婆也软了语气。
“李小姐,我也知晓你苦,女子嫁了出去,为自己找个好靠家,也是件好事,你家那情况……”
媒婆没再说下去,李春雪却懂了她的意思。
只要自己还在这个家里,即使没有程家的聘礼,也有李家的、王家的……
那对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爹娘永远不会放过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的机会。
嫁给死人,虽刚去便是寡妇,却也落了个清净。
李春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此刻竟是学会苦中作乐来了。
一路摇摇晃晃,只听见一声:“落轿——”
轿子停了下来。
媒婆开口道:“新娘子快下来吧。这一路就得靠自己了。”
轿门被打开,一只手搭着媒婆的手顺势走了下来。
红盖头虽遮挡了部分视线,但也能将面前的场景看个大致。
府门内一片喜庆,屋檐瓦片、梅枝桂树上红绸花高高挂起,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
垂首看向自己身上的嫁衣,布料精细,设计精巧,倘若不是成婚,李春雪恐怕这辈子都穿不上这么好的衣裳。
媒婆提醒道:“新娘子该跨火盆了。”
李春雪从恍惚中回神,她拎起裙摆,小心跨过。
“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孝敬公婆人不恼,家庭和睦万事兴。”
媒婆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走。
走到正堂,程老爷与程老夫人已坐在主座了。
他们面色复杂。
李春雪有些不知所措,接下来当是拜天地了,可这没有新郎,难不成要她一个人拜天地吗?
没过多久,一只挂着红绸子的公鸡被下人牵了进来。
“新郎不便出面,便用公鸡代拜天地,还请新娘子见谅。”
李春雪一下子白了脸色,她咬着唇,心里莫大的悲戚。
下人将公鸡牵至新娘子身旁。
媒婆高声喊道:“一拜天地!苍天为凭地为证。”
李春雪正欲跟随指引弯身,忽然听见纷起的嘈杂声。
众人惊慌不已。
“这好端端的公鸡怎么突然咽气了!”
便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公鸡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它瞪大眼睛,似乎极为惊恐。
主座上的两个老人一下子慌了神。
连忙派人试探公鸡的气息。
下人惊愕道:“没……没气了。”
李春雪攥紧手心,心里浮现恐慌感。
新妇刚刚嫁进来,代拜天地的公鸡便突然毙命,这就像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果不其然,前来的宾客议论纷纷。
“我就说,冥婚是违反天理的,这就是老天爷下的警告。”
“好端端的女子送来跟死人成婚,简直是作孽!”
“不过你们不觉得……这太巧了吗?这程夫人刚成亲便如此,说不定是个灾星,日后指不定会带来什么祸事呢!”
场面一时变得杂乱不堪。
主座上的两人对视一眼。
程老爷一开口便不怒自威,方才还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好了,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敬茶吧。”
李春雪安了心绪,她跪了下来,婢女端来茶盏,她一一拿起,恭恭敬敬地递给公婆。
“爹——”
“娘——”
两人喝下茶,这礼便算成了。
媒婆一时也被这变更弄得一愣,哪有人家成亲这般草率的。
不过这也不是一般的人家。
她立马机灵道:“礼成!送入洞房!”
有婢女前来将李春雪扶着回到婚房。
红烛摇曳的婚房内,绣花的绸绵锻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之意。
李春雪端坐着,她陷入沉思中。
婢女见此,大惊提醒道:“夫人,这盖头不能自己掀开。”
李春雪回过神,微微垂眸:“哪里又有新郎为我掀盖头。”
再去找一只公鸡吗?
婢女一时语塞,只好俯身离开了。
李春雪打量着房中的布置。
红木床榻,珍贵的画像,成群的婢女小厮……
种种的一切都昭示着程家的富贵。
包括那程家公子——程琛言。
在他还尚在人间时,李春雪曾听过他的名声。
人生得俊朗,家中锦衣玉食,偏偏还长成了温润如玉的性子,博学多才。仿若所有的好处都让他一人独占了去。
可能是天妒英才吧。
三年前程公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病重缠身,没多久便去了。
倘若不是这个原因,这程夫人又哪里轮得上她一个小村姑当。
人不能太贪心了。
李春雪深知这个道理。
先前她痛苦欲绝,但既然已决心好好过日子,那便就不去怨天尤人。
李春雪站起身,走至桌前,她倒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没喝过酒,但她显然酒量很差,只喝了一口,眼前便开始昏沉了。
面前似乎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袍的青年,眉目俊朗,额头处一抹荷花的印记若隐若现,他微微弯唇:“怎么一个人在喝交杯酒?”
李春雪努力瞪大眼睛,她的面色浮现一抹红晕。
她还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人。
是从天上来的吧。
青年挑眉,看着她晕晕沉沉的模样,他忽然凑了过去,一股茉莉花的味道传来,李春雪揉了揉鼻子。
脑子越发晕乎乎了。
“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来陪你喝交杯酒吧。”
李春雪最后一丝清明在思索着:交杯酒也能陪着喝吗?
下一秒便被凑近的美色蛊惑了。
她晕晕沉沉地被抬起手臂,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思绪也不受自己控制了。
李春雪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灌下肚。
辛辣刺激的感觉从小腹升起。
女子红着脸,努力反驳着:“不对,你怎么不喝?”
这还没晕过去呢。
青年唇边的弧度越大了。
“喝呀,自是要喝的。”
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倒入喉内,却见那液体竟是凭空消失了,无影无踪。
李春雪终于抵抗不住,她头往下,“砰”一声,撞在了桌子上。
青年看着她,唇角勾笑,眼睛中却没有笑意。
他将人丢在这里,自己走进内堂,倘若有人在此地的话,便能发现他的脚下竟是没有影子的,身子轻飘飘的,让人惊悚。
只见他轻吐气息,屋内原本喜庆的布置竟倏忽间没了影。
这时,这间屋子的原本样貌这才显露出来。
黑色的,阴森的,没有光亮的。
青年轻笑一声。
想到爹娘莫名给自己定下一门亲事,还将自己的屋子布置成漫天的红色。
程琛言转过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醉倒在桌前的女子。
婢女听见屋内的奇怪的声响,心中一急,在门外喊道:“夫人,您怎么了?”
程琛言甩袖,屋子中的布置又变回了方才的红色绸花状。
他的身影淡去。
“夫人——”
婢女久久不见回应,顾不得礼仪,推开门便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春雪。
宿醉一宿的李春雪揉着额头,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脑袋似乎被人狠狠击打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夫人,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婢女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李春雪也惊奇着,她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努力回想昨夜的记忆,只要一想,头就疼得厉害。
难不成是贪欢。
她没有多在意。
婢女见李春雪一副遮遮掩掩,不愿多说的模样,心中叹息一声。
夫人虽说是嫁进富人家了,日后的生活是不愁了,但夫人年纪轻轻便守了活寡,换作哪个姑娘家都会心生烦闷吧。
更严重些,轻生者也有,夫人只是借酒消愁。
想到这里,婢女呼了口气。
幸好幸好。
倘若夫人真想不开寻短见,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伺候在夫人身边的婢女们。
“夫人,时辰不早了,该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
李春雪一惊,连忙起身。
喝酒当真误事,她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忘了。
匆忙赶到正堂去,老爷和夫人端坐在餐桌旁。
李春雪心中恐慌感升起。
她忐忑不安地走前去。
“春雪一时贪欢,竟误了给爹娘请安的时辰,该罚。”
出乎意料,两人眉眼弯弯,没有生气的迹象。
程老夫人笑着走过去,拉着李春雪的手道:“无事无事,成亲也累着你了,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程老爷唤道:“饿坏了吧,快坐下。”
李春雪一时怔愣住,她努力憋住涌上心头的泪意,应了一声。
程老夫人尤其热心,一直给李春雪布菜。
热腾腾的饭菜一口又一口地落入口腔,温暖着腹部。
李春雪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花瓷碗上,久久没有移开。
程老夫人看了过去,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鸡蛋羹。
“怎么了?”
李春雪恍若回神,她摇摇头:“无事。”
程老夫人笑笑,将鸡蛋羹挪了过来:“莫要生分,既是一家人,这里便是你的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勺子舀了一小块,李春雪感受着口腔中鸡蛋羹的绵软与香气,忽然有点想落泪。
女子眼眶一下子红了,程老夫人吓了一跳,忙问道:“春雪怎么了?可是这鸡蛋羹的味道不合你的胃口?”
李春雪咽下哽咽:“只是觉得很好吃,我从未尝过鸡蛋羹。”
程老夫人嗐了一声,笑道:“日后让厨娘给你每天都备上一道。”
李春雪点点头,悄悄移开目光。
她说谎了。
其实她吃过鸡蛋羹的。
在她离家前的最后一天。
那日爹娘破天荒地让李春雪上桌吃饭,态度殷勤又热情,他们一直在给她夹菜,甚至将弟弟独属的鸡蛋羹也递给了李春雪。
李春雪又惊又喜。
她将鸡蛋羹分成好几份,要递给弟弟妹妹吃,爹娘连忙拦住她:“春雪,你是大姐,平日里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爹娘心疼你,这碗鸡蛋羹是专门为你煮的,你可不要再推辞了。”
话落,李春雪眼眶便红了。
她心中充盈着满足,只道爹娘终于看到她的好了。
那碗鸡蛋羹李春雪吃的很香,刚刚放下碗筷,眼前便开始昏沉,紧接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意识残留之际,听见爹呸了一声道:“这傻妮子竟然还敢不去嫁人,真是翅膀硬了。”
娘哼道:“少说几句,赶紧准备,花轿还在外面等着呢。”
紧接着,她便被穿上嫁衣,塞进花轿,成为了冥婚的新娘子。
吃过饭后,程老夫人拉着李春雪要去街边闲逛。
李春雪推脱道:“娘,我近日疲乏,去了恐怕有扰您的兴致。”
程老夫人又劝了几句,见李春雪依旧态度不变,她故作冷脸道:“春雪再推辞下去,我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李春雪被吓到,连忙答应了。
程老夫人的脸色立马转晴,她拉着李春雪的胳膊:“这路途也不远,这马车也没必要坐,你我二人便步行去吧。”
程老夫人实在热情。
一路上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买小玩意给李春雪。
李春雪平生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又下意识想要逃避。
正胡思乱想之际,程老夫人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李春雪。
程老夫人虽已不再年轻,但她身材苗条,气质优雅大方,岁月带给她的也不是磋磨,反而使她多了几分风韵。
李春雪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紧,连忙垂头,两人的手搭在一起,李春雪是个年轻姑娘,但她已做了数不清的苦活重活,手上布满了老茧,看起来竟是比程老夫人的手也要粗糙几分。
李春雪被这一幕刺痛,连忙缩回手,心中的窘迫升起。
程老夫人也不生恼,她笑道:“春雪瞧着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不会打扮,今日就让为娘好好打扮你一下。”
没等李春雪抗拒,她便将人推搡着进了成衣铺。
小厮热情地问道:“两位夫人想要什么样式的衣裳呢?”
程老夫人笑笑,目光看向李春雪:“你且看看,什么衣裳适合这位姑娘。”
小厮打量的眼神落在这站在程老夫人身旁的女子上,她眉目清丽,五官端正,虽不惹眼,细看却耐看得紧,就是身子骨太瘦弱了,仿佛衣裳下面只有一个骨头架子,下巴尖得硌人,弱不禁风的。
李春雪不习惯他人的注视,微微垂头,身子不自觉地往程老夫人身后移动。
小厮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噔噔噔地跑走,拿了一件衣裳,又过来。
那是一件青黛色的襦裙,设计轻巧,看着并不厚重,摸上去却觉得细腻。
程老夫人点点头,她看向李春雪:“你可喜欢?”
李春雪有些羞涩地移开目光,小声道:“我也能穿这么好的衣裳吗?”
“哪里说的话,你既然嫁进我程家了,便是我程家的人,什么衣裳都穿得的。”
李春雪心头一暖,被人推着进去试衣裳。
好半晌,她才出来。
程老夫人与小厮皆眼前一亮。
太适合了。
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原本带点土气的小娘子立马摇身一变,看起来颇有气质,仿佛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
李春雪有些不自在地揉着裙角:“……好看吗?”
程老夫人点点头。
走上前:“瞧我说过什么,春雪收拾一番,自是好看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