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蹙眉,眉间一抹娇弱。
“既是怪物,我们凡人又如何治的了。”
许清秋微微偏头,心里升起一抹诡异的感觉,她心惊于此,暗暗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
小荷咬唇跺了几下脚,无奈自己只是个下等的丫鬟,只好轻轻地应了一声。
“收拾一下,午时去清真寺祈福。”
许清秋轻声吩咐道。
马车停在寺庙外面,古树参天,绿叶落在青石板上,平添了一抹烟火气,屋檐上悬挂的铜铃叮铃作响。
曲径通幽,禅房花木深。
许清秋一身素静的襦裙,白净的小脸上仍含着几分病弱气,衬得人愈发文弱。
小荷被她留在了马车中,许清秋想要自己独身去安抚自己的心境。
通往寺庙的台阶上人满为患,虔诚又尊敬地步步前行。
寺庙内一尊佛像屹立在桌前,神圣威严,不可侵犯,来此的香客仰视的目光充满敬畏虔诚,怀着希冀,跪在地上深深地磕头。
这种庄重的氛围感染到许清秋,她焦躁的内心忽然被安抚了。
她去香火盒那边捐了许多银票,小和尚眼里满是惊慌,连忙摆手道:“女施主这太多了。”
许清秋弯眸道:“无妨,都是身外之物。”
小和尚红了脸,不敢抬头看她。
“小师傅可否能带我去拜拜香火?”
小和尚连忙点头,抬起胳膊给许清秋带路。
他生长在寺庙中,出家人需戒女色,戒烟酒肉食,只是小和尚年龄尚小,还未到心如铁石的地步,如今见到美丽温柔的许清秋,一时不好意思和她说话,不敢抬头看她,只会垂着头说话。
许清秋见他内敛,有心缓解气氛。
“小师傅名唤什么?”
“小僧号悟净。”
许清秋点点头。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悟净果然放松多了,他说道:“女施主拜完香火,可去住持那里求签,很准的,许多香客都会去求签,看看自己近日的运势。”
许清秋顿时被勾起好奇心,她抿唇笑道:“多谢悟净师傅的提醒。”
悟净不好意思地挠头。
拜完香火后,许清秋被带去了住持那边。
住持一身袈裟,眼里含着慈悲,看到她,双手合十微微垂头:“女施主有礼了。”
许清秋回之一礼。
“方丈客气,我前来打扰只为求签一事。”
住持点头应道:“多数香客来寻我无非便是求签一事。”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筒竹签,递向许清秋。
“上下掷动摇晃即可。”
许清秋依言,果然,一根竹签掉了出来,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上面被手指掩住的字体微微显露。
“下下签。”
许清秋心中的弦似乎崩断了。
眼见女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住持安抚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依。”
许清秋微微缓和。
方丈之言,她亦懂。
凡事皆有双面性,下下签代表着风险,也代表着机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住持手中的佛珠缓慢地盘绕。
他的目光如炬:“这位施主面色苍白,近日似乎被邪祟缠身,身上的阴气极重。”
许清秋面色一白,她没回话,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住持的目光似能将她整个人看透。
“施主既然不愿透露,贫僧也不好多言,之后倘若有需要贫僧之际,随时来清真寺即可。”
许清秋半弯着腰,行礼后便离开了。
出了寺庙,心境已大不同。
依然是来时的景色,许清秋却觉得胸腔中的苦闷微微缓解了。
她呼了口气。
小荷正焦急地站在马车前,四处探望。
见到许清秋,眼睛一亮:“王妃,您可算出来了,咱们快回府吧。”
许清秋点点头,借力小荷的胳膊上了马车。
一路平稳,抵达王府。
卿琅阁。
桃枝斜斜生长着,穿过窗棂,点点嫩红。
美人一袭浅绿色襦裙,坐在窗前,手中一支画笔,在画纸上勾勒。
许清秋看到此景,一时有些恍惚。
小安微微掀眸,水眸中倒映着许清秋的身影,唇边含着笑意。
“姐姐去哪了?让小安好等。”
许清秋抿唇,默默地坐下,解释道:“方才去了清真寺祈福。”
“祈福?姐姐为谁祈福,有小安吗?”
小安来了兴致,起身快步坐在许清秋身旁,紧紧挨着她。
许清秋面色一僵,不动声色地微微挪了一下身子,两人之间顿时多出了一人的距离。
小安的笑容一滞,眼里滑过冷意。
“姐姐这是作甚。”
她仿佛看不到许清秋的疏离,又往许清秋的方向挪了几步。
许是气恼,她并不满意。
小安将头靠在许清秋的肩头,右手得寸进尺地攀在许清秋盈盈一握的腰身上。
温热的呼吸如毒蛇般缠绕在许清秋的脖颈处。
惹得女子身子一抖。
小安敏锐地察觉到,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与狡黠。
“听说你……有身孕了?”
小安微微挑眉,面上温柔道:“近日总觉得身子难受得紧,吃不下东西,吐的又厉害,便请了郎中来把脉,没想到竟是盼来了个小家伙。”
她眼眸温柔,微微垂首,左手抚摸着小腹。
怀孕后,小安的身上似乎又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慈爱,柔情似水。
许清秋的目光跟着小安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目光不自觉地一滞。
她腹中的,到底是胎儿还是怪物。
心中升起几分恐惧。
许清秋颤着唇道:“那自是极好,本王妃在此先恭喜安侧妃了。”
小安眼波流转,瞧了她好几眼,忽然娇笑道:“姐姐这说得什么话,姐姐同妾身情同姐妹,亲如一体,小安早已离不得姐姐了,小安的孩子便是姐姐的孩子,待他出生便让他叫姐姐娘亲可好。”
许清秋面色一僵。
小安见此垂眸,有些失魂落魄。
“小安终究还是痴心妄想了,姐姐是冰清玉洁之人,哪里是妾身可攀上的,只是……近日来小安总以为,你我二人是有情分的。”
女子话语凄婉,面色哀怨。
许清秋心头一软,她的面色松动,忍不住道:“为什么要这么想,自然是有……”
后面的话语过于露骨,许清秋终究心性保守,不好说出口。
但这话一出,小安立马联想到她后面要说什么了。
女子眉眼弯弯,目光灼灼。
许清秋的目光与她相撞,忍不住偏头躲闪开。
小安娇娇一笑。
眼里满是满足。
“小安知晓,姐姐同妾身自然是有情分的,小安最喜欢的人便是姐姐了!”
女子灼热的情意直直地袭来,许清秋面色一红,她有些结巴道:“莫……莫要胡言!”
小安眼含笑意,轻轻应了一声。
她又如连理枝般紧攀在许清秋的身上,两个同样温软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许清秋呼吸一滞。
她忽然想起那日与梦境中的感觉。
与此时一般无二。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小安一人。
许清秋眼里浮现恐惧与迷茫。
斜靠在许清秋肩头的小安嘴角勾起,眼里却浮现冷意。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分布在一张脸上,无端让人生惧。
屋内的翡翠琉璃嵌宝香炉燃起袅袅烟气,圆光宝相四角屏映衬出一对婀娜的女子紧紧相搂的身影,摇曳生姿。
再细看时,便能发现两个女子虽姿势亲昵,脸上的神情却各异,无端的诡异氛围。
笼中的鹦鹉不识周边环境的怪异。
依旧笨拙地喊道:“姐姐……姐姐……”
尖锐的喊声落在安静的屋中,极为突兀,也为这诡异的氛围增添了几分可怖。
许清秋的眼神渐渐迷茫。
眼前开始朦胧。
面前的身影开始模糊,逐渐成为一团黑影。
昏睡前的唯一画面便是小安笑意盈盈的俏脸。
小安弯眉道:“姐姐困乏了,小安这就扶姐姐去床榻休息。”
女子的态度亲昵,许清秋的心中却生寒。
她看见了。
小安的眼底深处——分明是浓浓的占有欲与强势。
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入腹。
第29章 画皮妖“一个不够,竟是勾了两个”……
晨光熹微,阳光从窗外钻进,落在帷帘上,映照在女子如云般的青丝。
许清秋缓缓睁开眼睛,昨夜之事的记忆袭来,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空无一人,身旁床褥的冰冷温度。
她轻嘶一声,脖颈处的酸痛袭来,许清秋用手轻轻揉捏了两下。
“小荷?”
许清秋唤道。
好生奇怪,往日里随叫随到的小荷竟没了人影。
许清秋披上外袍,缓缓向出走。
众多丫鬟侍从都往一个方向涌去。
许清秋拦住一个丫鬟,那丫鬟见到她连忙便要行礼。
“这是何事发生了?”
“禀告王妃,老王妃得知安侧妃的喜讯,匆忙赶回府了。”
许清秋心惊,这便是她那个一心向佛,远离京城的婆母了。
她与凌昀生成婚之际,这位婆母坐在主座,慈爱地唤她“秋儿。”
之后,便再无音讯。
“你可知,小荷去了何处?”
许清秋看着这个圆脸丫鬟,轻声问道。
丫鬟却有些吞吞吐吐了。
她小心翼翼地时不时抬眸看许清秋:“奴婢……奴婢也说不清,王妃亲自去看便知晓了。”
许清秋心里一紧,一种莫名的恐惧袭来。
她顾不得作为王妃的礼仪,跟着人群涌去的方向小跑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瞪大眼睛,心中收紧。
小荷的脸高高肿起,跪在地上。
主位上的老王妃高高在上,眼里仍怀着慈悲。
一旁的安侧妃面色苍白,虚弱极了。
许清秋半跪着身:“秋儿拜见婆母。”
老王妃脸上含着笑意,下了座位,过来扶她:“秋儿快起,多时不见,秋儿依旧还是这般美丽。”
许清秋羞涩地笑笑。
跟着老王妃落了座。
她的眼神自然地落在小安的身上,小安的身子摇摇欲坠,因月份尚小,肚子并不显怀。
似乎感觉到许清秋的目光,小安抿唇冲着她笑,但由于脸色过于苍白,更像是强颜欢笑,使人愈发心生怜惜之意。
许清秋移开目光,不经意间看了眼跪着的小荷。
“婆母这是发生了何事,婆母好不容易回趟王府,怎生就要罚丫鬟,可是这丫鬟冲撞了婆母?”
老王妃笑意渐淡:“倘若是冲撞了我,倒也无妨,只是这丫鬟实在无礼又胆大妄为,安侧妃如今可不比从前,有了身子自然是要多关照些,毕竟怀的可是我们凌家的独苗,可这丫鬟竟是生了雄心豹子胆,将安侧妃推倒在地,幸好无事……”
许清秋眼皮微颤。
小荷绝望又怀揣希冀的目光与她相撞,小荷喊道:“奴婢绝没有!奴婢愿发誓,从未有过要谋害安侧妃及王府子嗣的心思!”
许清秋抿唇道:“婆母还请见谅,这丫鬟是妾身的贴身丫鬟,虽行事鲁莽,但终究与妾身相伴已久,妾身也是了解她的生性的,她定不会行这般恶毒之事的。”
王妃既已这般讲了,也不好闹得过于难看。
老王妃神情微缓,话语松动:“若是这样……”
一旁的安侧妃忽然咳嗽了两声,姿态悲戚。
老王妃顺着声音看向她,目光怜惜:“安侧妃身体可还有大碍?”
小安柔柔地笑道:“这都是老毛病了,妾身身子骨从小便弱,早已习惯了,只是如今怀了王爷的子嗣,行事更要小心些,妾身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将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这便足够了。”
她的目光温柔,右手轻轻搭在小腹。
老王妃听后眼神一紧,方才缓和的神情又严峻起来。
许清秋抬眸看向小安。
心中寒意升起。
老王妃冷声道:“便是王妃的丫鬟,也该懂点规矩,掌嘴二十长长记性。”
话落,旁边的嬷嬷便奉命走了上来。
小荷面色悲戚。
止不住地磕头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嬷嬷手劲极大,几下上去,小荷的脸便愈发高高肿起,甚是可怖。
许清秋欲张口,却哑口无言,只能轻轻移开脸,悲戚地闭上眼。
老夫妃心意已决,又岂是她能左右的。
说得再多,只会将小荷害的更惨。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伴随着悲惨的喊叫声,这声越来越弱。
直到那二十下巴掌声终于结束。
小荷的脸已经无法直视,血液从脸颊中溅出。
她跪倒在地上,汗液已将后背尽数浸湿,模样极为狼狈。
语无伦次,只知磕磕绊绊道:“奴婢是冤枉的……”
许清秋咬紧牙关,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痕。
她半跪在地上,祈求道:“求婆母宽容,小荷已受的如此惩罚了,还请保她一条活命吧。”
老王妃眼神犹豫,看向安侧妃:“安侧妃如何看?”
许清秋看向小安,眼神凄婉。
小安忽然哽咽了一下。
“妾身定不会做什么赶尽杀绝的事情,更何况这是姐姐的贴身丫鬟,但妾身怀中的子嗣险些滑落,不为他出头妾身作为母亲心中实在不安,不若将这丫鬟送往乡下,再不踏入京城可好?”
有情又识分寸,这个回答进退有度,给在场的当事人都提供了一个台阶。
果然,老王妃满意道:“就这般吧。”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还真怕安侧妃会不顾大局,硬要了这丫鬟的命,到时又伤了王妃的心,好在这乡野女人倒也懂几分规矩。
许清秋心中收紧。
却也知晓这便是小荷最好的结果了,至少留住一条命了。
小荷被带了下去,看着她的背影,许清秋面色恍惚。
她忽然有些头晕目眩。
险些有些站不稳,好在意志力将她撑住。
心里莫大的恐惧感笼罩住许清秋,她面色苍白,眼眸垂下,死死地盯着地上。
小安是故意的。
她知晓了。
她定是知晓了。
因为小荷没有听她的话,将事情都揭露在许清秋的面前,所以小安生气了,便使了这招借刀杀人。
即使老王妃看在许清秋的面上没有处死小荷,却也给了她一个莫大的教训。
仿佛在说——这便是没有守约的结果。
一只丧心病狂的怪物。
许清秋将快到嘴边的呜咽咽了下去。
午后,许清秋匆匆来到清真寺。
时隔不久,她竟又来到了此地。
那日住持所言在她脑中不断回想。
住持定是知道她的困境。
他一定有办法的,让她脱身。
再这样下去,许清秋不知道这个怪物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倘若她是要王妃之位……
许清秋眼神慢慢坚定。
好在——
她已决定和离。
许清秋有心打听住持的位置,却被悟净告知住持早已被贵人请走做法事。
悟净叹了口气道:“近日似乎不太平,方丈总是忙的不见踪影。女施主实在不巧,还请下次再来吧。”
许清秋眉头微动:“悟净师傅可知方丈被哪位贵人请走了?”
悟净摇摇头:“我们这种只负责打扫寺庙,替香客指引方向的小和尚哪里知道这种事情。”
许清秋虽心中遗憾,但也知晓这便是自己今日无缘于此了。
她和悟净告辞后,便乘着马车回了王府。
路途中,微风吹动,许清秋的鬓角摇动,头上的簪子却安稳着禁锢住秀发。
许清秋的心绪飞散,迷惘之意升起。
和离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倘若让爹娘知晓,定会将她扫地出门,断绝关系,将这丢人的事情与将军府断开。
此时,一向在意脸面与世人言语的许清秋忽然将这一切抛之脑后了。
她不去想会不会遭人耻笑。
也不去想会不会再也无法嫁人。
许清秋此刻只想活下去。
离那个怪物远远的。
马车平稳前行,渐渐停下。
许清秋刚靠近王府,便听见嘈杂声。
大堂之前,方丈一身袈裟,手里拿着响铃。
身前的案桌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烟袅袅升起。
方丈面色冷峻。
一旁站着一身黑衣,脸色难看的老王妃。
安侧妃半跪在地上,柔弱无力。
方丈口中振振有词,同时手中银铃开始晃动,下一秒,竟脱落于方丈的手中,径直朝安侧妃的方向冲去。
那银铃越靠近安侧妃,声响便越大,在寂静的环境中极为突兀。
围观的丫鬟侍从一惊,不知是谁喊道:“真的有妖怪!”
“瞧那道士的银铃竟然会自己飞!”
“往安侧妃的方向去了,安侧妃就是那个妖怪!”
老王妃的脸色愈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