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的瞳孔微微一缩,看见走在前面的女孩子只停顿了一瞬,便毫无犹豫的转过头来。
那些令人发狂的画面被中尉下意识地模糊掉了,她本能去寻找可以理解的部分,少女眼眸沉静如金河,她的神色是安稳的,平静的,她本就走在前面,如今又亲自转过身来,无论如何她看到的东西都只会比自己更多。
可那双眼睛仅仅是平静的看过来,坦然无视着周围一切不可名状的恐怖异常,神色自若地对着辛西娅询问道:“还好吗?中尉?”
……分明是她在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的。
辛西娅很难再开口说话,她只能沉默着点点头,用力握紧少女递来的手掌。
“没事的。”秦情的目光只在辛西娅的身上短暂停驻片刻,这话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同另外一种存在解释着,随即她微微仰起头,看向了辛西娅身后的位置。
“……我会回来的。”她轻声许诺道。
我听见了你们的声音,我记得你们最初的愿望……所以放心吧,我既然听见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辛西娅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的是,那些凝视的视线,消失了。
为什么?
她做了什么?她许诺了什么?
在最后几步路、在她们马上就要成功离开这片血肉地狱般的空间的时候,辛西娅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询问出声。
女孩子没有回答她,她只是用那双清澈又温柔的眼睛看着她,带着点不可名说的为难,以及一些明显欣慰的放松,好像一切已经结束,她松了口气,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已经很安全了,中尉。”秦情的手指松开,温声又道,“这附近的污染物已经处理好了,技术部那边知道如何处理山中城现有的问题,天坑之外会有人接应你们,大家都可以尽快离开,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后续困扰没有考虑到。”
中尉反射性地一把捉住了她马上离开的手腕,外面的世界同样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可她从来没觉得这片黑暗如此令人安心,蛛母所在的地方从来不需要担心活水的存在,而且这姑娘不是已经说了吗?
污染已经干净了。
既然如此,外面的世界就是安全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同时带了点神经质地强硬,硬邦邦的问道:“你准备去哪儿?污染的部分你不是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秦情的表情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点点头,“我要留下的呀,之前不是说了吗,蛛母。”
“处理完了,就跟我走。”她像是生怕女孩不愿接受似的,又拿出之前的对话,和她强调:“你答应我了要和我走的,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可是……”秦情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她顿了顿,看着中尉那双已经快布满血丝的眼睛,到底还是放软了语气,无奈道:“好吧,我和你走。”
辛西娅扯着她,少见失去了一贯的谨慎小心,只不管不顾地飞快往前赶路,连最后一遍的确定似乎也忘了——秦情被她扯着往前一路跑着,气喘吁吁地同时又有点无奈的想,好吧,好吧,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这一趟中尉看起来被折腾得不轻,自己还是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刺激她好了。
反正地图已经标记好了,实在不行就把他们送出地下湖然后再回来。
女孩心不在焉的想着:
这样一来的话,也算是和她离开过了吧?
中尉理性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要濒临极限,连带着体力也已经不知不觉间跟着透支干净;最后一段路几乎是全靠着意志力硬撑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到了他们的临时驻扎地,唯一一点的清醒意识只来得及确定眼前同伴正在赶来,而身后的女孩依然乖乖待在这里没有离开,然后就松了一口气,就此彻底晕了过去。
安德罗斯神色凝重地先一步赶来,先是谨慎检查辛西娅身上有没有其它问题,确定只是单纯体力透支后才让军医带走检查。
他目光看向被中尉带回来的女孩子,本来还想问一句这是谁,但看看旁边奥兰多震惊到失神的反应,似乎也无需多问了。
“……辛苦您了。”稍作思考后,大校换上了更加谨慎恭敬的口吻,无论这姑娘能力如何,单凭这愿意救人的勇气,至少值得一句尊敬的称谓。
“没事,”秦情快速摇摇头,脚步匆匆跟上了军医那边,温声又道:“中尉是受了刺激导致的体力透支,她身上还有些东西你们不会处理,我来吧。”
医护本来能做的也只是简单的应急处理,回头看了一眼大校,得到了对方一个默许的眼神后,便跟着退开几步,看着秦情在辛西娅身边跪坐下来,一双手也不知如何操作,凭空撕下一层轻薄柔韧轻若无物的细密蛛网。
“这东西是蛛母巢袋的网,你们可以拿回去技术部研究一下。”那轻飘飘的一团不会比一片羽毛更轻,其中一名队员飞快取出个空盒子,小心翼翼地装好蛛网后,看着秦情的眼神也多了些新鲜的好奇:“您就是……奥兰多先生之前提过的人?”
“他提过我么?”秦情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声音听着依然是温温柔柔的稳定好脾气,听不出半点不高兴的情绪,但旁边的年轻队员见她手上动作忙碌也不敢过多打扰,只小声应道:“之前说过的。”
那么信誓旦旦的笃定,和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坚定,坚信,偏执地甚至不愿听旁人反驳的话……看得旁人只觉荒谬可笑的程度。
——可现在呢?
许多人看着那正俯身照顾辛西娅的少女,满眼都是落寞的羡慕。
真的来了啊……
也有人偷偷看向站在角落处,已经呆愣到彻底僵住的奥兰多,他看起来比他们中的许多人更震惊的样子,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暗地里嘲讽他的痴心妄想了。
有人让他的梦成真了。
无论身边目光变化如何,秦情这边手上工作不停,抽空又翻开图鉴看了一眼,这一路上生死相伴也不完全都是坏事,中尉的图鉴被列入了友情卡位——这样一来至少治疗会变得方便许多——除此之外,她确实是个合成种。
阿比西尼亚猫的基因异化,特殊能力是野外侦查的强化,至于为什么只有眼睛看起来保留着异化状态,看一眼她状态栏里挂着的“基因污染”的debuff就知道了。
在这种鬼地方泡久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简单控制了一下中尉的情况,余下的就是等他们接受救援回到山中城后的慢慢静养调理了,秦情抬起脑袋稍微松口气,顺便发呆了几秒,想着要不要趁着机会干脆给这些人来一个全套检查。
“资料上写一共是三百三十七人,”她转头看着仍呆站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军官,问道:“请问你们这里现在还有多少人?”
对方反射性站直行了个军礼,快速回答道:“探索队现存一百八十七人,女士。”
秦情点点头,这数字已经是相当惊喜了,她没天真到会觉得能把三百多人一个不差的全部带回去。女孩看着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辛西娅此时已经彻底陷入了昏睡,终于松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一路不停奔走,坚持到现在她有些腿软,起身时女孩有点踉跄,一只宽大的手掌从旁伸出,握住她的手臂:“小心些,小姐。”
“我没事。”女孩子摇摇头,“稍微休息一会就可以了……你们这里的物资早就用完了吧?正好我刚来,情况比你们都稳定,可以先帮你们都检查一下。”
“我们可以等一等,”安德罗斯温声道,“您依然可以先以奥兰多先生为主,他们那边普通人比较多,您先照顾那边也是应该的。”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秦情微微皱眉,“单从情况的轻重缓急来看,难道不是你们这边更麻烦吗?为什么那边反而是优先的?”
呆愣了许久的奥兰多忽然冷不丁回神,他猛地扭头看向了秦情的方向,身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不要……不行,不能和她说这个! ! !
然而下一秒,安德罗斯稍显不解的声音已经响起,彻底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可是,他不是您最心爱的情人吗?”
“……”
短暂又漫长的沉默,压得人心口窒息。
秦情静静看着安德罗斯的眼睛,她停顿不过一瞬,然后微微皱起眉头,一字一顿的重复着:“我的,情人……?”
大校看着她,有些意外,但也很快了然,秦情没有立刻说什么,他便也不方便跟着开口。
女孩抿着嘴唇,默默转头看着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奥兰多,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久了,倒也说不清楚他现在的糟糕脸色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声音不大,听见她说话的除了站在她面前的安德罗斯之外,也就只有本就是原生种,又专心致志仔细聆听两人谈话的奥兰多。秦情默不作声,目光轻飘飘往旁边一扫,看见一小群挤在一起的普通人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纯然欢喜的期待,以及一份理直气壮的张扬底气。
“……”
秦情垂下目光,只客客气气说了句“失陪一下”,安德罗斯便体贴的侧过身让她过去,奥兰多屏住呼吸,几乎是战战兢兢地等着她快步走过来,但女孩并未直接开口说什么,而是拍拍他的手臂,平静道:“你跟我来一下。”
……不得不说,在那一瞬间,奥兰多是松了口气的。
至少她没有在这许多人面前撕开他辛苦伪装的恶劣谎言,不是么?
男人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往外走,这画面对于旁边许多人来说虽然有些新奇陌生,但也意外没有太多违和。
秦情带着奥兰多走出一段距离,确定这附近的谈话声不会被人听到后,奥兰多也从之前那惶惶不安的恐惧中缓了过来,习惯性换上了他平日里一贯轻浮懒散的语调,语速飞快地甚至是有些神经质地解释起来:“这毕竟也是极特殊的紧急情况嘛,当时忙着安抚情绪,随意开了个话头就没忍住说下去了,您也别——”
猝不及防“啪!!!”地一声,奥兰多被猛然甩来的一巴掌打得脑袋都跟着偏到一侧,解释的声音也被迫戛然而止。
“……”
奥兰多维持着那个被打偏脑袋的姿势,脑子里是一片解脱般的空白,他张张嘴,却是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够了么?”他甚至就这么笑吟吟地问道,转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另一边脸:“这边要不然也——”
他话音未落,秦情毫不留情甩上来的一巴掌又是一声响亮至极地“啪”,这次奥兰多甚至尝到了一点溢开的血腥味,他满不在乎地随意舔了舔口腔内侧,脸上笑意反而更爽快了些。
秦情甩甩自己被震得隐隐作痛的手掌,面无表情的问道:“冷静点了吗,奥兰多先生?”
奥兰多摸摸自己的脸,见她已经收回手去,心里甚至有些诡异的遗憾和说不出的意犹未尽,本来还想再问一句这种程度就能消气了吗,但最后还是克制着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回答道:
“……差不多了。”
奥兰多了解秦情么。
也许就在数天之前, 这个答案还是肯定的——他是个商人,观察别人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下意识本能之一,秦情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以客观角度来说, 这是个太过好懂的女孩子,有关她的描述也是单调到无聊的:聪明, 漂亮, 温柔又好心肠,完美符合普世价值观下对一个“优秀的好人”的所有刻板期待;即使平时偶尔会有些忍不住冷脸闹脾气,但说到底毕竟不是个娇纵任性的性子, 所以就算真的生气了,对别人的影响也不太大。
正如此刻一般。
她怒气冲冲打了两巴掌过来,奥兰多的反应显然不痛不痒, 反而是自己的掌心开始微微泛红。
秦情甩了甩手腕, 动作不曾刻意掩饰。
奥兰多舔了舔牙齿,有点遗憾的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纤细手掌,好声好气地又问:“这样就行了?”
她要是觉得不够,他也可以帮忙琢磨一些其他法子让她慢慢消气。
“你自己也说了, 事急从权,”秦情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 没有想象中冷淡厌恶的抵触, 但也没有多少亲近意味就是了:“我能理解奥兰多先生在那种场合下需要找到一个快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这里情况特殊, 所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奥兰多看着她,唇角弧度却是向下拉低了一点:“……然后呢?这就不生气了?”
“能理解,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女孩的语速已经慢了下来,恢复了他最熟悉的那种状态,客气,冷静,距离感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不会让人感到难以接近的程度。
不过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么。
……是啊,她对谁都是这样。
包括自己。
奥兰多喉结微微滚动一下,张了张嘴,本来该说些正经事情转移话题,可声音却忽然不受控制,自顾自的顺着他的真心,带着些故作委屈甚至是不合时宜的撒娇为难,慢悠悠地咕哝着:“可您刚才打过来的两巴掌可是真的毫不留情啊……”
秦情有点诧异、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冷声强调道:“不生气归不生气,但我还不至于为了那两巴掌道歉。”
“不是,”奥兰多一愣,反应过来刚刚那乱七八糟的语气变化,瞬间自己也忍不住慌了神:“抱歉小姐,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他根本不是在抱怨她之前的行为,他其实只是想说、想说——
……想说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在唯一一个可以解释的机会里,奥兰多却连自己要说什么都是茫然的。
秦情甚至还在很耐心的等着他的解释,可看着这双过分清澈冷静的眼睛,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您刚刚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不生气的样子,想说打过来的两巴掌还真是真心实意的十足用力啊,就算这样脸还是真的有点痛的,更多的想要抱怨,想要委屈,想要和她说一些其他更亲近、更加没有拘束的话……
可一切汹涌而至的情绪在这双眼睛太过平静的注视下,全部被迫戛然而止。
他真心想说的那么多,但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合适。
——你要用什么样的借口,什么样的身份和她说这些?
你可真的是太入戏了啊。
那心里的声音轻飘飘地嘲讽着。
你当然会下意识觉得这样本来没问题啦……
因为你之前说了那么多,一遍又一遍地好像连自己都要相信了,不过也是哦……
——毕竟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奥兰多”,而是“斯考特”的话,那想要说的这些话当然就全都没有问题了嘛。
奥兰多的理智堪堪勉强止住了所有倾诉的欲望,又因为猝不及防想起了那个死死压在回忆深处的名字,心脏猛地痉挛一瞬。
他应该是冷静的,清醒的,可只需要想起一个有意回避的名字,那些原本本来已经冷却下来的汹涌情感,就又能形成强制倒流的潮水,顺着血管呼啸倒流,压得他胸腔胀痛,几近窒息。
“……奥兰多先生?”女孩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疑惑问道:“您还好吗?”
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事已至此,他却只仍然来得及想起这一件事。
……求你了,不要这么叫我。
商人引以为傲的大脑因为这个称呼反射性回忆起更多的细节——不是属于她与自己的过去,而是那段月下回廊初遇的更多细节:她是这么客客气气的称呼斯考特的么?她是始终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和他说话么?她的眼睛看着的是谁,她在对谁微笑,她主动去牵着是谁的手……
你记得的,反正不是你。
——不是奥兰多。
……谎话重复了太多,他险些都要真的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一个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是毫无兴趣站在旁边围观着这一切的,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奥兰多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 “我没事。”
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的可怕,全然区别于平日里那伶牙俐齿的从容样子,让他现在看起来甚至是有些狼狈和笨拙的。
秦情并未想太多,只当是长期精神压力倏然爆发的后遗症,女孩抿了下嘴唇,还是主动放软了自己的语气:“……所以我刚刚才问您,冷静下来了吗,奥兰多先生?”
她在安慰自己。
奥兰多怔怔想着,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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