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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倾芜)


这些图片大都没配文字, 只有那只手摸小猫的照片配了一个字:等。
时间显示是去年二月时, 新年伊始,一切都应该看上去明媚的时候。
余下三条朋友圈, 其中一条是风景照,河流和建筑都很熟悉,温书回想了一下,那是泰晤士河岸边的风景。
他也去过伦敦?
有点惊讶,温书继续看下去, 第五条朋友圈依然是一张配图,漆黑一片的夜空,一点星星也见不到,发表的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十七分, 显得隐隐有些压抑感。
第六条是一句话:十的负三十次方厘米下我们能永远。
似乎有一根琴弦一样细小的丝线轻弹了一下心脏, 那一刻温书温书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后面回想那行文字,浮现的第一感觉是遗憾。
遗憾,原子态下才能永远,和若干年后尸骨化为粉末安葬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退出他朋友圈时,扫了眼他的签名,是一个物理学公式,有点熟悉,温书一时没想起是什么。
回到与他的聊天框,想了想,温书措辞发:【先生,您好,我是下周要在南浔美术馆办画展的画家,主办方让我给你一封邀请函,我是寄来还是?】
【如果你看见,请回复我一下。】打完这一行字还没发出去,温书就收到他的回复。
ss:【来找我。】
温书理解:【我送来给您对吗?】
ss:【嗯。】
温书:【那可以给我一个地址吗?】
那边回复很快,发来一个地名:南城天河公寓1801
看着这行字,温书愣了下,在百度地图里输入查询了一下,竟然没在有名的高档小区,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初中旁边。
那片小区生活的人大都是普通的中层家庭,并不像投资人这样的上层精英居住的地方。
微微有点诧异,不过温书也没多问,回复了好。
收拾整理房间里的书本,把以前画废的稿子扔掉,温书收到南浔大学邮件。
是入职报道模板,这学期的课已经排好不需要老师教,因此她的课安排在下学期,正式报道时间是九月七日。
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温书退出界面,没管。
等到傍晚的时候,谈胥来敲门,邀她一起下楼去轧马路。
在家也是无事,温书便答应了,换了姜黄色衬衫和牛仔短裤,头发随便扎了个丸子头,挎个珍珠白色小包就出门了。
谈胥站走廊,半靠着墙,看她出来的打扮时,眼神变了下,他笑笑:“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温书:“啊?”
谈胥一手插兜,走前面去摁电梯,嗓音低哑:“现在温同学见我都不穿裙子了。”
“是把我排除考虑范围之内了么?”
窗户投下日光,光线剪影落他身上,面部五官更显立体深邃,轮廓很深,人高,身形优越,一件简单T恤都穿得像T台模特走秀。
穿的运动凉鞋,温书把钥匙扔包里,“哪有,我是太热了。”
“说我穿得随便,你不更随便,每次敲我家门就穿一件T恤,有时候那上面还印了卡通阿童木图案。”
站在电梯旁,看着跳动的红色数字,温书似笑非笑道:“那我能说,你追我从来都没用心么?”
指尖一顿,浅褐色眼眸里的神色变了点,谈胥一指按压耳后,盯着温书的眼睛,褪去散漫,正色认真起来:“那我用心你能答应么?”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温书走进去,她按了楼层,若无其事越过这个话题,“唉,我们等会要去哪玩来着?”
“谈同学,戴好你的口罩哦,不要吸引你的粉丝来。”
单手插兜,谈胥低眸极淡地笑了笑,顺着她回:“去附近公园。”
“上次温同学反映,我买的花生糖酥和桂花糕特别好吃,这两样东西就是在那儿买的。”
“真的?”温书弯唇微笑,露出梨涡,眼里的光很亮,“那就勉勉强强答应去那儿吧,算谈同学有心了。”
电梯铃响打开,俩人一起出去,出了小区,沿着马路走了一段时间,柏油路蒸出热气,走那上面脚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热。
额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温书拿餐巾纸擦了擦,看着谈胥口口罩帽子的,都替他热得慌。
“当像你们这样的明星真累,失去自由呼吸的能力,不能自由地行走在人群之间。”
“如果我也这样,我会疯掉的。”温书声音轻轻的,很清晰。
夕阳在她身后铺陈开来,各色的水粉晕染开,让世界像一个剥了皮的橘子一样,橘黄而剔透。
马路延伸到无比远的地方,人在上面走着,就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可谈胥看着这个在马路上穿着运动鞋走路的姑娘,觉得有种情绪正在滋生,由她牵引,不受控制。
渺小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了。
公园的树上挂了各色的彩灯和丝带,人群之中有一只亮白色的天鹅灯各色花束萦绕在周围,浪漫而美好。
驻足停留观看了一会,温书想起什么,问:“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在这?”
谈胥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头,“快到端午了,你专心画画到连这也忘了?”
“噢”温书答了下,若有所思往回走。谈胥不紧不慢地跟她身后走着,目光一直追随她。
最后他们在一处放孔明灯的地方停下,千灯没入星空如启明星一般,台阶下映照着波光,河水和人们的笑脸。
谈胥看着脸庞白皙黑发长直的姑娘,她耳后的纹身和特别,眼睛也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挑,眼底明亮,很像一只小鹿。
“我们也放一只吧。”谈胥提议,他转身去买,卖灯的爷爷说五块钱一个。
付钱带回灯,温书看着他手里的灯笼纸,“你也信这些呀?”
谈胥笑笑,眼底清朗:“人生在世,总得信一些东西。”
他把红纸展开,拿出一只黑色签字笔,递给她,“来,写愿望。”
认真想了想,弯唇轻轻笑了下,温书道:“我没什么心愿,不写了吧。”
修长指节握住那支笔在灯笼一面写上潇洒的几个字后,谈胥站起身,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流星划过夜空。
点燃烛火,笼纸被上升的气体灌满撑起来,脱离手的枷锁,飞向深邃无垠夜空。
谈胥声音很低,他问温书:“你猜我许的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温书问。
谈胥低头,黑发微垂,琥珀色的眸子很安静,他嗓音低而清晰地回:“希望以后我能成为你的愿望。”
“——咚”用力一掷,镜面被砸碎,泛起一圈涟漪。
河面上的小船在夜色深处中流淌,它身后是青山,绵延不绝,无法跨越。
周寒笙坐阶梯上,看着他们盛总的背影低低地笑:“人家在那边放灯祈福,你在这扔石头有什么用?”
一手插兜,盛京延摸了支烟出来,咬在嘴里点烟,火苗跃动照亮他绷紧的下颌,五官英挺,隐入夜色,身上却有说不出的躁意。
脚碾石子上,吐了口烟,盛京延低低道理:“你查好了他,真没问题?”
周寒笙拽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转着玩,“无黑料无前任无大腿,家里小有声名,稳扎稳打凭着刻苦努力和演技杀出圈的。”
“甚至连整容都没整过,唯一的一点联系也都摆明面上了。”
“他成名这么多年,还在乎资源吗?盛哥,你这是撞上硬骨头了啊。”
周寒笙笑笑,眼底笑意清浅。
指尖火星微亮,一点猩红,冷冽的烟草气息萦绕,盛京延看了眼另一边河岸上的千盏孔明灯,觉得那两个隐在人群中的背影很碍眼。
他低低笑笑:“他总有弱点的。”
周寒笙无奈了摇了摇头:“前几天欠账的那几个全身都是弱点,你非得为了缓解心情亲自去捉,落一身伤,这是干嘛?”
“这个没弱点的人,你又只远远看着,不与他正面交锋了,真搞不懂你的心思。”
摩挲着中指的银戒,盛京延眼底情绪很淡,嘲讽嘲弄,“你懂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间。”
“走,回去。”他转身往更黑暗处走。
“你回哪里?”脱口而出的一句,周寒笙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什么。
长指轻轻弹了弹烟灰,盛京延放嗓音低哑,在夜风中浸着寒意。
“泽桉园。”
心里涌上担忧,周寒笙连忙跟了上去。
南浔闷热过一场就迎来一场暴雨冲刷,城市淹没在绵延不绝的雨水中,路上积水过脚腕。
温书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倾盆的雨滴有点愁,原本预定好这天送邀请函给那位投资人的,现在雨下这么大,不得已只好推迟了一天。
6月7日,雨停,阴天。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铺满天空,温书为防万一还是带来把伞出门,她穿了件针织衫外套内配深绿色长裙出门,羊皮靴踩在平路上都溅起雨滴。
空气里湿度很大,风微微冷,温书拢了拢衣袖。
出小区,打了辆出租车,约莫半个小时到了南河公寓。
温书下车,正巧遇上中午放学的初中生人潮,他们穿着校服,面庞青涩,眼里有最干净纯粹的笑容。
愣了愣,温书想起自己初中的时候,初一上学期她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下学期,一场毫无预兆的灾难就让她失去了一切。
至今,温书都不敢一个人回从前居住的地方看,给父母扫墓也是隔着几百公里就在南浔祭拜。
不敢回故土,她怕再看到那一切,想起自己最无助绝望的时刻。
或许是胆怯,温书静静想。
她带着伞走近那片小区,小区游乐设施上有很多小孩在玩耍,荡秋千,玩跷跷板,老鹰抓小鸡,有一个小孩跑过来撞了一下她。
温书弯腰扶正他,对他笑笑,“小心一点。”
那小孩红着脸朝她笑,有些害羞地跑远了。
小区花圃里养了一片月季,经历过昨天那一场暴雨之后已经被打残了许多,但仍有花苞傲立,生命力蓬勃,不屈生长。
雨亭里有老爷爷在执棋对弈,黑子红棋,落子不悔,下到痛快处还得了个“杀”的兴起声。
小区小卖部旁闹嗑磕瓜子的闲人,对路过的人都很友好。
人间烟火气息浓重,温书安静地想这位投资人应该是个喜欢孩子的好相处的人吧。
按照路标指引,走到一栋楼,温书等电梯的间隙收到一条短信,她盯着那号码看了好一会,结合他发的内容才想起这是盛京延的助理,林锋。
林锋发了条莫名其妙的信息给她,问她盛总有没有来找她。
温书回了个问号过去。
那边没回,温书进电梯,摁了十八层。
一路上都在想,林锋这语气,难道盛京延失踪了?这么大人,还玩失联那一套啊。
温书不想管他,索性把对话框删掉。
电梯到了十八楼,温书分辨了一下门牌号,往右走走到尽头,最后一间,门牌号上写着1801。
羊皮靴踩在地板上上响声清晰可闻,温书抬手敲了下门,还没说话,门就开了条缝。
她试探着问:“有人吗?请问这是s先生的家吗?”
“我是温书,来给您送画展邀请函的。”
她在外面说了半天,没听见回应。
仔细又比对了下地址,没错。
温书就想着把邀请函放门口鞋柜上自己走吧,结果就看见一只大黄猫跑出来,一直冲她喵喵喵地叫。
温书往外走一步,那猫叫得更狠。
无奈,只好换鞋进去,室内光线很暗,窗帘拉得严实,光透不进来,客厅的桌凳都是黑白两色的,很简约。
沙发上,桌子上处处可见各个品牌的礼物,卡地亚手表也被毫不在意地扔在桌上。
领带,钻扣,各种值钱的奢侈品都随意摆放。
空气中有种凛冽的薄荷气息,像点了香薰,有些熟悉。
小猫不停蹭温书的脚腕,勾着她喵喵喵地叫。
放下挎包,温书往里走,走到主卧,推开门的瞬间闻到了一股血的腥味,混杂着烟味。
主卧漆黑一片,温书伸手摸灯开关,好不容易摸到,摁了几下,却发现开关坏了。
她试探地问了声:“S先生?请问您在吗?”
小黄猫在她脚边舔她,一副要把她往里勾的样子。
温书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她进去,想拿手机开灯,却发现手机在外面的包里。
不得已,她走过床铺,去拉窗帘。
一点缝隙拉开,日光透了些许洒进来,温书看见桌子上各色的药瓶,瓶口开了,药的苦涩气息浓重。
还有血的味道挥之不去。
意识到什么,温书想把整片窗帘拉起来,刚动了一下,就听见嘶哑低沉的一声,“别动。”
紧接着,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过去,窗帘重新阖上,温书撞进他温热胸膛,听见有力的心跳声。
手蹭到他手臂的伤口,黏腻滑稠,血液滴落。
心跳很快,手微微颤抖,温书尽量克制着,让自己冷静。
她喊了声:“盛京延。”
伸手想推开他,却挣不脱,他力气大得惊人,箍着她在怀里,一动也不动。
“你清醒点,我们已经离婚了。”温书冷冷说出这句话,手心冷汗直冒。
小猫在脚边勾人,喵喵地叫。
两人都陷在黑暗里,像夜河里行驶的帆船,撞上礁石,桅杆折断,船毁人亡。
温书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独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气息,他的拥抱带着偏执,略微病态,像一头暗中蛰伏的野兽咬住猎物,有种疯狂。
手腕处的珠链硌着她的手,有点疼。抵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呼吸牵动肋骨伸缩,热意传拂,口中发涩发干,温书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要冲撞而出,逃离。
温书低头,修长脖颈上的蝴蝶纹身在暗处似要跃出,她狠狠地咬他裸露着的手臂,嗓音如浸了冰,冷冷开口:“放开我。”
偏执迷恋般,盛京延抱她更紧,皱眉忍痛,手腕上青筋绷起,被咬出血口也不松开。
过了不知多久,温书无力挣扎,就这么被他从后面抱着,她适应了点暗处的光线,看到地上散落的药片和锋利刀片。
一颗心跳动,一呼一吸间融进这黑色。
“你到底想怎样?”温书嗓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而盛京延这刻情绪似乎很低落,他下巴蹭在她的肩窝处,眼睫轻闭,喉结滚动,他嗓音低哑得快听不见。
“别走,让我抱一会儿。”

6月6日, 暴雨。
周寒笙冒雨回到创驰考勤,在办公楼层等到九点,仍旧没看见盛总身影,原定今天举行商定一个收购案计划的会议, 因为盛京延不在, 而无限期推迟。
桌上的文件夹渐渐又堆积成小山, 周寒笙一手转着钢笔, 手边咖啡渐渐变冷, 思索了会,他叫来林特助。
林锋揣着文件夹过来, 一手提了提眼镜,有些焦头烂额的模样, 他恭敬站着, 叫了一声:“周副总。”
转钢笔的动作没停, 周寒笙抬头看着林锋,眸色疏淡:“盛总, 他有没有给你交代什么?”
林锋伸手擦了擦汗,战战兢兢的:“周副总,盛总没交代什么,这些天我也不敢去打扰他。”
挑了挑眉,周寒笙追问:“为什么?”
林锋压低声音, 似乎生怕这事被外人听去:“盛总,盛总母亲的忌日就在这几天。”
钢笔啪的一声搭在办公桌上,周寒笙抓了西装外套起身便往外走。
林锋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忙乱地问:“周副总, 审批文件下午项目要用, 您这时离开……”
周寒笙没回头, 没回答,径直离开。
暴雨倾盆,周寒笙下了电梯,路过职员向他问好,他径直去地下车库开车,驱车驶离商业园区,导航定位泽桉园。
雨珠连线一般往下掉,雨刮器来回刮动,周寒笙一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面车流,眉心渐渐拧起。
算是理解昨天盛京延为什么要突然回泽桉园,也算理解了他那句,“现在还不是时间”。
情绪失控,不可预知的变数,他不想把这些强加在温书身上。
原本二十分钟车程的路,因为堵车四十分钟才到。
向门卫出示名片,周寒笙开车驶入泽桉园,幢幢别墅掩映在雨雾中,高大的桉树遮天蔽日般,连灰暗的天光也见不到。
周寒笙将车开到昨天送离盛京延的那栋楼,还没出去,便远远的看见走廊巷道里一片灰烬。
烧烂的红裙,脱胶燃过一半的高跟鞋,半条浅金色的发带,白色塑料百合蜷曲发黑,只剩难闻的塑料气味。
盛京延母亲的遗物,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烧毁。
地板上有干涸的血迹,佣人跪下用抹布擦洗,回想起昨晚的场景仍觉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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