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圈地盘嘛,陶椿明白,她心想狗帮也挺讲究,讲究契约精神,大伙儿各守各的地盘,互不侵犯,也没有小混混臭痞子之类的混账狗去邻居的地盘上尿尿挑衅。
推狗及人,山里的人也是这样,大概是山里地盘阔,山水草木富饶,像板栗像核桃,年年都有的东西,取之不尽,大伙儿都不争都不抢,自然而然没有矛盾。
“这块地儿种的就是花生,昨儿在这块地里炸了一天的田鼠洞。”雪娘说。
“你们记得挖田鼠洞,我们昨儿从田鼠洞挖了三十三斤花生。”姜红玉说。
“估计已经挖过了。”陶椿看见地头一个没填埋的坑,土里还掺杂着碎花生壳,一看就是从洞里扒出来的。
“是,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青云就在挖田鼠洞了,这会儿家里没人,估计是在屋后挖。”雪娘撂下麻袋,她进屋倒两碗水出来,说:“你俩坐,我去看看扔的鼠皮还在不在。”
不多一会儿,雪娘回来了,鼠皮在地里晒了一天都有臭味了,上面还爬了不少虫子,她舀水冲了又冲,末了从地边掐两片芋头叶子包着。
“给,你拿回去再择一择,我估计有被虫咬烂的。”
陶椿接过来,说:“那我们这就回了,你忙你的。”
“行,天不早了,我不留你们。你们得空了再来,我家的狗常拴着,不会咬到人。”
陶椿回头摆了摆手,示意她留步别送了。
回到坳口,她们妯娌俩发现放在路边的麻袋没了,狗也不见了。
“莫非是小婶喊人来挑走了?”姜红玉说,“不对,家里来人没这么快。”
“可能是邬常安,他估计在河边的地里干活,回来路过看见了就挑走了。”陶椿说。
“花生都拔回来了,地里还有什么活儿?估计是去河里洗什么东西。”姜红玉摇头,又说:“你俩也是有意思,两口子,他喊你陶椿,你喊他邬常安,都连名带姓地喊。”
陶椿笑笑。
路过邬小叔家,姜红玉见石慧在树下吃猕猴桃,她笑着问:“是不是老三送回来的?”
石慧点头。
家里的狗听见声,它俩热情似火地迎出来,分明是一起下山的,见它俩这样子,活像两三天没见了。
小核桃也颠颠跑出来,她咧着嘴大笑,迫不及待地问:“娘,婶婶,你们没捡到板栗?”
“你三叔不是挑回来了?他还没回来?狗都回来了。”姜红玉糊里糊涂的。
“回来了呀。”小核桃声音上扬,“我三叔没挑麻袋回来。”
陶椿翘起嘴角,这小丫头有心眼但没道行,三两句就暴露了。这不,姜红玉也反应过来了,这一看就是老三的把戏。
“丢了,我们放在路边的麻袋丢了。”陶椿逗小核桃玩,她大声说:“也不晓得哪个缺心眼的贼偷的,单单偷了我们家的,却把另一家的送过去了。”
邬常安吃瘪,他静静地盯着火。
姜红玉进灶房,她笑了一声,问:“晚上做的啥饭?”
“煮番薯粥,我挖了五株番薯,有甜味了。”邬常安说。
“巡山的时候带几个,做完饭埋柴灰里,早上不想做饭的时候吃。”姜红玉简单提一句,并不多说,陵户巡山是寻常事,邬家兄弟俩也习惯了,进山的吃食和行装都是自己准备,从不叫她操心。
“挑回来的麻袋你放哪儿了?你媳妇在找。”她问。
“我没挑。”邬常安嘴硬,反正骂已经挨了。
姜红玉笑,“行,你没挑。”
陶椿在仓房翻了两遍才找到,他把核桃和板栗倒一起都装筐里了,竹筐还用花生秧子盖着,她头一次进门一门心思找麻袋,不怪她没发现。
真幼稚,陶椿哼一声。
她拿个筛米的篾子抓半篾的核桃,又抓两把板栗。
“小叔,我婶婶找到核桃了。”小核桃小跑着去灶房报信。
“找这么久才找到?眼招子不好使。”他小声说。
“小核桃,拿个碗出来。”陶椿喊,“去找你娘,让她给我们舀半勺蜂蜜。”
邬常安闻言拿个小木勺拿个碗递给小核桃。
陶椿坐在小板凳上用砍刀切核桃外壳,青皮壳上切两刀,刀面横过来一砸,核桃外壳四飞五散。
她连砸了一二十个核桃,小核桃捧着碗出来了,“婶婶,给。”
“弟妹,我把坛子放西仓房啊。”姜红玉把蜂蜜坛子搬出来,老三不爱吃甜的,这蜜坛子他不碰,去年冬天她就把坛子搬她睡的屋里去了。
陶椿头也不回地应声好,她正忙着剥核桃,核桃要剥一层又一层,砸了青皮还有硬壳,剥了硬壳还有薄皮,撕了苦涩的外衣,嫩黄色的核桃仁才露在眼前。
她看了看小核桃,自己笑嘻嘻地吃了核桃仁,脆生生的,淡淡回甘,不像干核桃仁似的卡嗓子。
小核桃咂巴嘴,也不气,她自己拿个核桃剥。
陶椿又剥一个,她耐心好,能把核桃仁完整剥出来,这两瓣核桃仁她喂小核桃。
姜红玉也坐过来,说:“弟妹你吃你的,我来给她剥。”
陶椿巴不得,她剥的第三个核桃裹上蜂蜜,琥珀色的蜂蜜裹在嫩黄色的核桃仁上,衬得核桃仁越发可口。
“娘,我也要沾蜂蜜。”小核桃看得眼馋。
“沾沾沾,给。”姜红玉喂女儿一个,自己也尝一口沾了蜂蜜的核桃仁,蜜
化了再嚼,核桃仁的味道能压下蜂蜜的甜腻。
“你倒是会吃。”她说陶椿。
“干核桃仁还能用小火焙一焙,趁热裹上蜂蜜,晾干了再吃又是一个味道。”陶椿说。
姜红玉突然觉得核桃捡少了,她想了想,说:“等他们哥俩从山里回来了,我们再去摘两麻袋核桃回来。”
陶椿欣然答应,她连剥七个核桃,攒了一大把核桃仁,分给小核桃一小半,剩下的一起喂进嘴里。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核桃,最是新鲜的时候,核桃仁吃着有草木青涩香,但没有青涩的苦味,她太满足了,这一天的辛苦值了。
邬常顺进进出出挑了五担水,两个水缸都装满了,见她们三个还在吃核桃吃板栗,为了剥皮油盏都拿出来了,他不由问:“你们晚上不吃饭了?”
“饭好了?”陶椿问,她拍拍手,说:“饭好了就吃饭。”
她起身,下一瞬,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腿里的肉像是长了刺,一动就疼。
“婶婶,你咋了?”小核桃忙去扶她。
两只狗也凑过来。
姜红玉踢开狗去搀她,“你这明天还下不了床了。”
“我的腿站不直了,哎呦哎呦,又酸又疼。”陶椿哎呦哎呦叫,她像八十岁的老太婆弯着腿走路。
邬家兄弟俩在一旁笑,邬常安笑得很是猖狂,这女鬼越来越像个人了。
番薯粥早煮好了,邬常安不仅煮了粥还烙了一个大饼,就是火候没掌控好,饼壳烙焦了。
一家五口坐下吃饭,姜红玉端水让陶椿洗洗手,说:“我晚上用药酒给你捏一捏,不然你明天下不了地。”
“谢谢大嫂。”陶椿太感激了 。
邬常顺捣老三一肘子,见他油盐不进,他气得说:“等从山里回来,我不陪你睡了,你一个人睡,夜里吓死你。”
邬常安瞥陶椿一眼,他自信地说:“不陪就不陪,我不稀罕。”
有个女鬼天天在眼前晃,他自信不怕鬼了。
邬常顺更气了,他撕下焦饼子塞给他堵嘴。
吃过饭,姜红玉扶陶椿回屋,回屋前交代邬常顺把摘回来的板栗和核桃都倒院子里晾着,免得捂发霉变味。
桌上的人都走了,邬常安只得去洗碗筷收拾灶房。
家里泡的有蝎子酒和蛇酒,山里毒虫多,家家户户都泡的有蝎子酒,这个治毒虫蛰伤有奇效,蛇酒也是家家户户必备,跌打损伤了抹这个酒管用。
陶椿用姜红玉提来的热水搓个澡,倒了水,她朝外喊:“大嫂,我准备好了。”
邬常安推他大嫂出门,“快去。”
“你这人……”姜红玉觉得他没劲,连哄媳妇都不会,她气得说:“我娘家还有个兄弟没娶媳妇,你要是不稀罕这个媳妇,赶明儿我把陶椿介绍过去,免得人家冷了心再跑了。”
“你可别害你娘家兄弟。”邬常安笑了,他挥手示意她赶紧过去。
不多一会儿,隔壁响起惨叫声,邬常安听着嗷嗷叫痛声,他惬意地躺在床上,手还跟着打拍子。
陶椿这晚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醒来太阳已经出来了,家里没人,狗也不在家,只有菜花蛇盘在石头上悠然地晒太阳。然而它一见她,一溜烟就没影了。
陶椿站在檐下拉伸一会儿,去灶房端出温在锅里的饭,一个蒸番薯一个煮鸡蛋,噎得她抻脖子。
饭后无事,她拿着砍刀去砸核桃,蹲累了,她在院子里转悠,选中柿子树,她一个助跑蹬着树往上爬。
等一地的核桃砸完了,她的腿又练废了。
邬常安练箭回来见她姿势怪异地抱着扫帚扫核桃壳,他盯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身体用坏了?”
陶椿白他一眼,他是真有本事,真敢想啊。
她不理他,邬常安也不尴尬,也是,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他回屋搁置好弓箭,出来去灶房做饭,
陶椿把院子扫干净,她端走泡鼠皮的木盆去仓房后面刮洗,同样是只刮油膘不剃鼠毛。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老大一家回来了,这一家三口都去练武场了,三个人都灰扑扑的。
下午,陶椿也跟了过去,她去跳桩子。不远处传来的梆梆声听得她心里乱糟糟的,她心想她真是低估了这些人。尤其是邬常安,以他怕鬼的德行和反复无常的情绪,她很难把他看作一个硬汉,也是因为他穿着整齐的时候身形偏瘦,哪想到人家还挺有肉。上衣一脱,他梆梆梆地跟木头人干了起来,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实打实地往木头上捶,捶打的过程中,背上的肌肉如发面馒头一样鼓了起来。越捶越起兴越捶越有劲,像是长了一副铜皮铁骨不怕疼。
难怪她昨晚会被耻笑。
连着练了两天,邬家兄弟俩各背上一个牛皮做的大背包,装上衣鞋、薄被、米面、番薯和炒花生,再各提一个带篦子的铜釜,拿上弓箭和长柄砍刀牵上狗就出门了。
男人离了家,陶椿和姜红玉带着小核桃在家过日子,她俩每天早上去练武场消磨一个时辰,离了练武场再去山谷巡视庄稼,一是赶鸟,二是查看山谷里有没有野猪的足迹,半下午的时候就是在家处理鼠皮,脏的要洗要刮,晒干的如果发硬还要泡水洗。
山里虽然也能看得见人烟,但妯娌俩几乎没有交际,也没觉得无聊没劲。甚至是家里少了两个男人,她们二人过得更清闲了,这让陶椿很是惬意。
一个下午,陶椿和姜红玉带着小核桃从苞谷地回来,刚到家就听到铜锣声从陵殿方向传来,妯娌俩没犹豫,带着小核桃转身就走。
“我爹!”小核桃眼尖,她看见她爹了。
是巡山的人回来了,他们在野猪林发现了不少黄精,野猪林还没野猪,是挖陷阱挖黄精的大好机会,他们回来了五个人下山报信,其中就有邬家兄弟俩。
邬常安和邬常顺下山前挖了二三十斤黄精带下来,他俩在家过个夜,明天还上山的。
“我明天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进山?”晚饭的时候,陶椿问。
邬常顺摆手,“野猪林远,你翻几座山过去又站不直腿了,你不能去。”
说罢想起这不是他媳妇,他偏头问:“老三,你觉得呢?”
邬常安一整晚都有点沉默,问到他才吭一声。
“嗯,你不能去。”他说得直接。
“好吧。”陶椿放弃了。
回屋睡觉的时候,陶椿被姜红玉喊住,“你大哥让我跟你说一声,夜里注意一点,老三屋里要是有动静,你吱个声,有个动静让他晓得隔壁的人醒着就行了。”
陶椿“噢”一声,她心想她要是出声了不会让邬常安更害怕?
接了这个嘱托,陶椿这晚一直没睡沉,半夜她听到隔壁的门开了,她坐起身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出去一趟,让他醒醒神。
邬常安站在树下静静盯着女鬼的房门,某一瞬,他察觉到屋里有了动静,他下意识站直了,整个人紧绷起来。
天上无月,漆黑的夜色里,那扇门颤了几下打开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露了一半出来。
邬常安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他后退一大步,扯着嗓子喊:“哥!”
“大半夜不睡觉折腾什么。”陶椿骂一句,她“砰”的一下关上门。
目的达到,陶椿躺在床上闷笑,这下邬常安估计是清醒了,能消停好一阵,不会再时而示好时而冷淡。
她这些天也琢磨明白了,好比她遇到一只凶恶的狗赖上她,这只狗凶名在外,一开始她会怕它,会远离它。但观察一段时间后发现这只狗似乎性子温顺,有跟人热情互动的倾向,她不免会投以更多的关注,想了解它,探究它凶恶的秘密,甚至是驯服它。
于邬常安而言,她就是这只狗,呸,她不是狗。她不仅不是狗,还是个容貌不错的女人,有长相有智慧,还担着他媳妇的名头,偏偏他还怕她,这使得他会越来越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个男人天天琢磨一个女人,他不被吸引才有问题,所以他会时而示好,等清醒了,又会陷入冷淡,再矛盾不过了。
邬常安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心思,陶椿当然不会陪他玩。
第24章 掰苞谷 疯癫癫的
邬常顺光着膀子赤着脚冲出来,刚从睡梦中惊醒,他还有点晕头,眼睛也尚未适应黑暗,走路时腿脚都是晃的。
“老三,又做噩梦了?”他边走边大声说话,也是给弟弟壮胆,“我这就来了,昨晚我说陪你睡,你还不让。”
邬常安扶着树大口喘气,陶椿出声说话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了,只是惊惧的情绪还席卷着他,他一时说不出话,也走不动道。
邬常顺后知后觉发现树下有喘气声,他猛地惊了一跳,认出人了,他惊诧道:“老三?你没在屋里?”
“嗯。”邬常安魂不守舍地应一声,他听见侄女在哭,说:“大哥,我没事了,你回去看看小核桃,我吓着她了。”
“你咋出来了?”邬常顺去拉他,“我送你回屋,小核桃有你嫂子哄着,一会儿睡着了就不哭了。”
兄弟俩摸黑回屋,邬常顺熟门熟路的在桌上拿起火折子,他点亮油盏,昏黄的火苗跳跃,屋里黑漆漆的夜色迅速退出房门。
借着光,邬常顺发现老三脸色不好看,他走到床边问:“你怎么出去了?看见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邬常安摇头,他从噩梦中惊醒很快就缓过了劲,想到活生生的女鬼日日在他面前晃荡,梦里一直尾随他的野鬼跟这相比不值一提,说服自己后,他就壮着胆子开门出去,打算以毒攻毒,试图就此摆脱怕鬼的毛病。
“睡里面去,我睡外面。”邬常顺推他,“叫你嘴硬,到头来还不是我陪你睡。”
“你回屋睡,我不用你陪,我缓过劲了。”邬常安说,“陶椿也醒着,我有事就喊她。”
“她醒了?”邬常顺心有不满,“我还琢磨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惊醒她?也没出来看看。”
“……她出来了,就是她猛地出来吓到我了。”邬常安解释一句,他可不想为了这事让家里不和。
邬常顺噎住了,他简直是无话可说。
“你可真是没出息。”他往老三头上呼一巴掌,光着脚走了。
邬常安冤死了,他吓得快掉了魂,头还被打得嗡嗡响,都怨隔壁的那个女鬼。想到她这会儿说不定就睡在墙后面偷笑,他去关门的时候朝墙上猛捶一拳。
“发什么疯?”陶椿骂。
邬常安没理,他躺回床上侧身盯着那堵墙,心里琢磨了又琢磨,断定她就是故意吓他,装神弄鬼地露半个身子出来还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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