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椿和邬常安是客,二人只是在上臂上绑一条孝布。
胡阿嬷的院子里也扎上了白布,门前竟然还挂着白灯笼,在这深山老林里,丧事准备成这样算是极好了。
堂屋里,一个妇人跪在灵前烧纸钱,炭盆正前方是盖着锦被的尸体。邬常安猛地看见这一幕,吓得浑身一僵,差点也躺了下去。
“炭盆移远点,天热。”年婶子低声交代。
陶椿推着邬常安走到墙根,她小声说:“你就别进去了,我代你多烧点纸。”
邬常安连连点头。
陶椿等到年婶子一家磕完头,她才走进去跪在垫子上接过一沓黄纸往盆里丢,她对死人没兴趣,始终垂着眼没抬头。
年婶子扫一眼露在锦被外灰青的脸,一只苍蝇在头附近嗡嗡飞,再抬眼,墙上还落着好些苍蝇,她心里膈应得慌,扭开脸说:“山上没条件,天也热,越耽搁越不好看,要我说今天就入棺,明天就抬下去。”
其他人巴不得早早把人安埋了,在场的人都看向老陵长。
老陵长抹把泪,他是真心实意地哭他姑母,可他连给她磕个头都做不到。
陶椿烧完手上的纸,伏身磕一个,低头下去时闻到味了,她迅速抬起头,起身急匆匆出去了。
老陵长看见了,他“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就跟陶椿无关了,她冲邬常安一招手,带着胆小鬼下山回家。
邬常安像是鬼撵得一样走得飞快,离了胡家人的视线,他牵着陶椿跑起来,恨不得能多长两条腿。
跑到演武场,邬常安停下步子,晌午最热的时候,他还呼气搓手。
“你看见胡阿嬷的魂了吗?”他小声问,生怕惊到谁,“她生没生气?尸首就这么明晃晃地搁在地上,她肯定生气了吧?”
“没有,没看见。”陶椿憋笑,她捡年婶子昨夜的说辞安慰他:“胡阿嬷的魂估计已经跟老公主进地宫了,留在世人眼前的就是个空壳子,你别害怕。”
“我没害怕。”邬常安强撑着说谎,他自我劝说道:“我只怕鬼不怕死人,就是猛地撞上去……好吧,我是有点害怕。”
他编不下去了。
陶椿拍拍他,说:“想想你自己,早晚也有这一遭。”
邬常安:……
“是不是不害怕了?那你回去做饭,我去李铁斧家里走一趟。”陶椿说。
“我跟你一起去,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做饭。”家里没人,狗也不在,邬常安不敢一个人待着,不过太胆小有点掉面子,他打补说:“我去保护你,免得他家的三个儿媳妇合起来打你一个人。”
陶椿带着邬常安去李铁斧家,半路遇上杜月来找。
“你俩走这儿来了?没在胡家待着?不在他家吃饭是吧?晌午去我家吃饭。”杜月停下步子,他看小舅子一眼,含着笑说:“我猜以老三的德性,他在胡阿嬷家里留不久。”
邬常安呆了一瞬,陶椿笑出声。
“我姐把饭做好了?”邬常安问。
“饭焖好了,我出门的时候她在削南瓜皮,晌午炒个嫩南瓜,再拌一钵茄子,简单吃点。”
“既然饭已经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吃过饭再去李铁斧家里。”邬常安低头询问。
陶椿点头,“也行。”
一行三个人去杜家,路上,杜月得知胡阿嬷的棺椁要进地宫,他皱了下眉,问:“弟妹,你不跟着下地宫吧?”
“去,送她最后一程吧。”陶椿说。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还不晓得地宫里面是啥样。”杜月说,“老三跟进去不中用,留在外面。”
陶椿叹气,她是听明白了,杜月跟姜红玉一样,也是担心胡家人会对她下手。她想说这山里的陵户不是喊打喊杀的人,又想起李铁斧一家干的坏事,父弑母,子要屠陵。想来劝解的话没啥信服力,她就不说了,由着家人亲戚保护她吧。
到了杜家,香杏从灶房里探出头,她大着嗓门说:“洗手,饭菜都好了。”
小毛和小雀都在家,他俩一个年纪小,一个性子内向,见到熟面孔直勾勾地盯着,也不晓得叫人。还是杜月叫他们喊舅舅舅娘,他俩才开口。
香杏手脚麻利地端两钵菜出来,说:“我就晓得你俩今天要回来。”
料定陶椿今天要回来的不止香杏,还有李铁斧的三个儿媳妇,他大孙子一早就在老陵长家附近转悠,也看到他倒在地上像死狗一样爬都爬不起来,他乐得回去找弟弟妹妹们来看热闹,再过来就发现院子里没人了。
“谁家的孩子?在这儿转悠啥?”胡家全要去找陶椿和邬常安来吃饭,他出门看两个孩子在门外转悠,以为是来看热闹的,他绷着脸训斥:“快滚蛋,这儿是你们能凑热闹的?再探头探脑,我拧掉你俩的耳朵。”
两个小子冲他扯个鬼脸,一扭头跑了。
胡家全气得想撵上去揍人。
“堂哥,你要去找陶陵长是吧?她跟邬管事回去了,走的时候跟我说不过来吃饭。”小燕跑出来说。
不远处的两个孩子听见了,二人下山后立马回去传话。
邬常安胃口不好,他吃掉小半碗饭就撂下碗筷,由他负责给好奇心强的姐姐讲李铁斧一家的事。
钻在桌下守嘴的大脑袋突然吠叫起来,它猛地冲出去,差点掀了桌子,不等香杏骂,院外传来女人的尖叫唾骂声。
杜月手上的筷子都来不及放,他快步追着狗跑出去,他家的狗又下崽了,凶的很,是真会咬人。
“大脑袋,回来。”杜月边跑边喊,跑出去认出人,他回头说:“陶陵长,出来一下,李铁斧家的人找来了。”
陶椿放下碗筷出去,邬常安起身跟上,他刚走两步就被拽住了。
“你留下看两个孩子别抓菜,我出去,我会骂人也会打架。”香杏想要看热闹。
邬常安:……
院外,大脑袋被唤回来,李铁斧的两个儿媳妇带着五个孩子气汹汹地走上来,她们去邬家的路上被人告知看见陶椿来杜家了,觉得是老天都在帮她们,免除她们多走路。为首的瘦长脸妇人吊着一双眼瞪着陶椿,她尖着嗓子问:“我家男人呢?你要是把他弄伤弄废了,我带着三个孩子住你家,叫你养我们母子四个。”
“就是就是。”另一个妇人应和,她阴阳怪气道:“陶陵长一直恨我们一家,终于叫你找到机会祸害我们一家了。”
陶椿差点被逗笑了,李桂花那人就是个讨人嫌招人厌的,没料到娶进门的儿媳妇一个个都跟她臭味相投,也是,要不是臭味相投,嫁进门的女人早跑了。说来李大兄弟三个也是厉害,眼光是真毒,外陵的姑娘不知多少,他们一眼挑中最适合自己的。
“想住我家?你们没这个福气。你们的公婆捂死亲娘,李大李二要谋害我,李三发话要搞死全陵的人,他们全部有罪,已经废除陵户的身份罚为奴,今早就被帝陵的人带走了。”陶椿微微一笑,“至于你们……”
两个妇人脸色陡变,年纪大点的两个小子也听明白了,一刹那面色变得惊慌。
“对了,李铁斧没被带走,因为快死了,还丢在山谷里等死。李桂花和她的三个儿子日后估计会被发配到康陵修皇陵。你们想不想去见他们?”陶椿继续说。
“你胡说,你骗我们。”李大的媳妇慌了。
“那就当我骗你们好了,你们安心住在家
里,最多半个月,山陵使的人会来捉拿你们。李铁斧以及他的三个儿子都废除了陵户的身份,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不是陵户了,至于他们的妻子……”
“我跟李二和离了,我过两天就要回娘家,我跟他没关系。”嘴角长个痦子的妇人一脸惊骇地打断陶椿的话,她低头看着一对儿女,又补充说:“孩子也归我,我早就晓得我公婆、不……我早就晓得李铁斧和李桂花联手捂死我孩子的亲奶奶,李二还不准我揭发他们,我跟他过不下去了,就打算趁他们一家都不在家的时候带孩子逃回娘家。我今儿过来找您是打听消息的,就怕我还没走远他们突然回来了。”
李二的媳妇越编越顺,到了最后她平静下来,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我是福宁公主陵的姑娘,不想当你们安庆公主陵的儿媳妇了,请您把我放回去。”她继续说。
“对,我也是,我和我二弟妹商量好了,之前是李三跟两个老毒物在家盯着我们,我们才一直没跑了。”瘦长脸妇人急切地说,她想起在家哄孩子的老三媳妇,忙补充说:“还有我三弟妹,她也要跟李三和离,要带走孩子。”
陶椿简直想给她们鼓掌,多丝滑的反应能力啊,太能伸能屈了,果然奸者多智。
香杏不知道陶椿原本就打算放她们带孩子回娘家的,她生怕她们逃脱了,她出声说:“弟妹,你可别被她们骗了,她们跟李桂花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不不不,我们都是被他们兄弟三个骗来的,在陵里讨人厌也是被李桂花逼的。”李二的媳妇说。
“真的?”陶椿佯装信了。
“千真万确,我要是说谎,我天打雷劈。”李二的媳妇赌上一次。
“那、那我也发誓。”李大的媳妇心慌慌地说。
“那你们挺可怜。”陶椿面带怜悯。
“她们……”香杏的嘴被杜月捂住,她要急死了,恨不得踹陶椿一脚,脑子长到牛身上了?刀疤脸都比她聪明。
两个妇人窃喜地哭诉她们的可怜。
“你们想带孩子回娘家也行,我去替你们求山陵使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不过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你们,这样,我写个状子,把李铁斧一家犯下的罪通通写下来,还有你们承认被骗婚要和离的事实。这个状子我会给你们娘家陵的陵长捎一份,托他们训导你们的孩子,免得日后长大了他们再被人误导来寻我们报仇。”陶椿盯着她们,见两个妇人脸色稍变,她暗哼一声。
“呜呜呜——”香杏急得大叫。
陶椿看她一眼,继续说:“除此之外,我还要规定李大李二李三的孩子以及往后三代人,不准踏入安庆公主陵,更不能与安庆公主陵的陵户产生婚嫁关系。一旦跟我们陵的陵户产生联系,我们就把状子交给山陵使,劳他废除你们的陵户身份,再贬为奴殉葬。你们同不同意?”
“同意。”李二的媳妇迫不及待地点头。
“我也同意。”另一个妇人说。
“你们回去喊李三的媳妇,我在我家等你们签状子,一个时辰内我要见到人。”陶椿发话。
李大和李二的媳妇带着孩子趾高气昂地来,又灰溜溜地离开。
杜月这才放开香杏,这莽牛,手都要被她咬出血了,他瞪她一眼,问:“弟妹,你一开始就打算放他们一马对不对?”
“嗯,几个孩子太小了,也没犯什么罪,罚为奴送去修皇陵太残忍了。”陶椿说,不过她发现这两个妇人比她想象的狡猾,才有写状子这个打算,也算留个后手。
香杏看明白了,气也消了,她斜陶椿一眼,说:“你还是比刀疤脸聪明点的。”
压根没让她帮上忙,她还想着要帮忙骂架来着。
这跟刀疤脸有啥关系?陶椿一头雾水。她冲邬常安招手,说:“走,回家。”
“不吃饭了?”香杏问。
“不吃了,差不多也饱了。”陶椿挥下手,“回见啊。”
陶椿回家拿出宣纸,捋清思路后把前因后果一一写清楚,一式六份。
最后一个字写完,李大三兄弟的媳妇带着孩子都来了。
陶椿点了点印泥,说:“你们三个每人两张,一张我留底,一张要送往你们娘家。签上名字再摁下手印,孩子只摁手印不签名字。”
“能不能不告诉我娘家的陵长?孩子抬不起头做人。”李二的媳妇祈求。
“不要得寸进尺,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陶椿点一下下巴,示意她别啰嗦,赶紧签字。
三个妇人相继签上名字,再带着各自的孩子一一按手印,就连刚满月还抱在怀里的孩子也没漏下。
陶椿收起状子,随口说:“你们暂时还住在那个家里,有本事自己回娘家的可以先走,不敢带孩子走山路那就等烧陶的人回陵,到时候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娘家。”
抱着小婴儿的年轻妇人冲陶椿行个礼,她细声细气说:“谢陶陵长大发慈悲,给我们留个退路。”
另外两个妇人沉默了,从杜家离开后她们就觉得不对劲,陶椿不是个好糊弄的人,等走到家她们也就想明白了。
陶椿挥了挥手上的状子,说:“你们都是聪明人,往后安分老实点,好好教孩子。”
三个妇人带着孩子们离开。
天上晚霞又起,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趁着天还没黑,陶椿带着邬常安又去胡阿嬷家一趟,尸身已装棺,她烧纸祭拜后打听清楚明天出门的时辰就离开了。
次日,杜月一早就赶来了,陶椿带上他和邬常安赶往胡阿嬷家。
太阳初露,棺材出门,漆黑发亮的棺材由胡阿嬷的八个侄孙抬着,这些丧事需要的东西都是胡阿嬷年轻时亲自替自己操办的,棺材是好木头打的,八人抬棺还有些吃力。
山下有赶来看热闹的陵户,他们缀在胡家人后面一直跟到陵殿殿前。
烧完最后一袋纸钱,棺椁抬进陵殿后面,殿后就是大山,山下就是地宫,而陵殿后面和大山之间有半里的空地,空地东西砌着围墙。
陶椿还没来过这里,她看陵殿值守的四人不知动了哪里的机关,轰隆一阵响,一块儿地皮下陷,待呛人的灰尘落下,空地上出现一个大坑。
“抬棺。”胡老唱喝一声。
棺椁靠近大坑,木杠一抽,尾端缠上绳索,其余的人纷纷上前帮忙,他们合力拖着绳子,把棺材吊送进大坑里。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不知谁脱力,棺头咚地一下砸了下去。
老陵长顿时黑了脸,想骂又开不了口。
“都给我注意点。”胡老轻飘飘地斥一声,说:“下去吧。”
陵殿值守的两人最先下去,抬棺的人次之,余下就是胡阿嬷的侄子侄媳,侄孙乃至往后的人就没资格下去了。
陶椿等棺椁抬走,她矮下身子跳下去,轮到杜月,他被陵殿值守的人拦住,他也没资格下去。
“他能下去吗?他是我们陵长的男人。”杜月指着邬常安问。
“他也不能。”
杜月嗤一声,他蹲下说:“弟妹,你也上来吧,咱不去了。”
陶椿不肯,她挥挥手跟着前面的人走了。
通道两边有油盏,石头雕的,位置比较高,可能是灯芯刚引燃,火苗还小,只能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脚下的路还是黑漆漆的。
越往前走,通道越窄,抬棺人行走的速度也慢下来了。
陶椿闲晃时踩到一截东西,她踢一脚,呼啦啦一阵响,像是柴捆散架,木柴掉在地上四处滚动,但这个的声音比木柴滚动的声音清脆多了。
陶椿心有猜测。
“陶椿,走我身边来。”年婶子低声喊。
陶椿俯身捡起脚下踩的东西,她举到油盏旁边一看,是一根微微发乌的肋骨,她把骨头丢地上。
前面也响起骨架散架的声音,呼呼啦啦一阵清脆的响声,还有谁的骂声,陶椿突然觉得这个地宫没什么值得她好奇的。她扭头离开,说:“年婶子,我先上去了,有些憋闷。”
第192章 念书的小陵户回山 老陵长的转变……
折返的路上,前方的光团越来越盛,陶椿加快步子。上方守着的人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紧张起来,尤其是邬常安和杜月,二人趴在坑边,探着脑袋往通道里瞅,要不是值守的人拽着,他俩哪怕是佯装摔跤也要跳进去。
老陵长一脸奇怪地盯着这两人,余下的胡家人当中有昨儿才从山谷里回来的,他们偏着头挡着嘴窃窃私语,翻着白眼跟家里人嘀咕:“我们又不是杀人狂魔,谁会想要陶陵长的命?他们一个个防贼一样防着我们,真是让人膈应。”
“出来了,是陶椿。”邬常安看见人,他紧张地问:“你咋跑出来了?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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