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阴阳师会从火海里把一只曾经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妖怪给救出来。即使恨透了秋山，般若也没法否认他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名利双收，受人敬仰，这对于任何一位阴阳师来说都是一份极其诱人的报酬，可偏偏这女人就是不肯杀他，上次也一样。思及此处，般若的眉宇间透露出了少有的疑惑与不解。
“我不杀你。”
半晌，立花从床褥中爬起来披上了外衣，然后取出包袱，道:“我感化你。”
当夜叉赶来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石原立花的手中依然拿着那卷让他崩溃过无数次的木简，嘴里依然不断念叨着那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经文，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对面坐着的妖怪是般若，而不是他夜叉。
☆、第88章 Chapter 88
花信风拂过山峦，浅斟低唱, 为浮世增添了一抹流韵, 绿叶被其轻轻携起，喧响的节奏混合着和煦暖阳, 将连绵群山尽数覆盖。
树荫下, 立花正坐在高高的石堆旁边，听荒哥讲那未来的故事。
“海音寺青持一的言论不假, 这座岛屿消失已成定数，谁都无法改变。”
闻言，立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并含糊不清地问了句：“这我知道，关键在于该怎么说服村民和我们一起逃出去。”
恍惚间，她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嘲讽笑声。
荒：“蠢就一个字, 我都不好意思说第二次。”
“……”
立花尽量忍住把树枝插/进他鼻孔里, 将那笑声硬堵回去的冲动。
“洼冢族人在这小岛里居住了上百年, 怎会因为你一介外人而放弃原本的生活？”男妖的面容依旧毫无表情, 只是眼底隐约透露出几分兴致，“奉劝你一句, 如果你还抱着在灾难降临之际把他们一同带走的想法的话, 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狂妄也该有个限度。”
他的嗓音沉稳如常，叙述得也很平静，但立花偏就能被他这风轻云淡的态度激得怒火中烧。
“他们救了我！”
“哦？我也救了你，怎么不见你感恩戴德？”
立花喉咙一哽, 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荒现在是不躲着她了，但相应的，那些能够轻易挑起她暴躁情绪的冷嘲热讽又要重现于世……这样想来，还真觉得有些吃亏了。
“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把误会解释清楚，其他的谈论完全没必要，”立花站起身来，微红的脸颊暴露了她在逞强的事实，“就算没有你的帮忙我也能把村民全部救出去，走着瞧！”
临走前，她还颇为孩子气地朝荒吐了吐舌头。
“呵。”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荒轻闭双眼，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表明了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毫不介意。
确实，除他以外还有两名有能力的妖怪可以帮助石原立花，一是恶鬼夜叉，二则是……
绿竹幽灵辉夜姬。
六天之前。
被香取月生揍得超越了自我极限的花背蟾蜍本想慢慢爬回屋子里洗漱睡觉，可谁知却在途中遭到了拦截——灌木丛里有动静。
“谁在那儿？”蟾蜍花试探性地喊了声，希望不是什么专门来找她麻烦的流氓或者无赖，“再不出来我就直接过去了！”
话音刚落，灌木丛便再次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一张嵌有明净琥珀眼眸的稚嫩小脸慢慢从密集杂叶中探了出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立花，怯生生地问道：“您没事吧？”
立花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头发满是尘土不说，手臂青一块紫一块的，连鞋子都踢飞到了树顶上。她有些尴尬地举拳假咳两声，道：“小问题，小问题。”
辉夜姬乘着竹管来到她面前，神情稍显焦急：“怎么可能是小问题，刚刚我都看到了，您和那位阴阳师大人打得不分胜负，如果不是有人制止，您如今已经身负重伤了。”
“其实现在也伤得不轻……”立花暗自嘀咕一句，但在捕捉到辉夜姬脸上的担忧时又不得不摇了摇头，“平常训练惯了，这点伤不算什么，放心吧。”
“可……”
“真不用担心，对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劝服无用就只得转移话题，立花本以为这样就能让辉夜姬的情绪稍微平和一些，可出乎意料的，后者眼中的沮丧更加浓厚了，立花不清楚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一时间慌了手脚，连忙开口道：“有话好好说，我不想遭天谴！”
哄孩子还是夜叉最有经验，某只蟾蜍花只会头冒冷汗干着急。
更何况这是个人见人爱的水灵萝莉。
“我想跟您道歉，”良久，辉夜姬缓缓抬眸说，“本来约好要去和村民和睦相处的，可我却……”
惧怕终究是战胜了勇气，退堂鼓在立花前往洼冢栗生家时就已敲响，她得承认，自己还没有做好离开竹林的准备，比起和人类一起生活，她更希望待在竹林等候那位吹笛人的归来，故此，她才对立花产生了愧疚之心，认为自己的突然反悔一定给对方带来了不小的烦恼。
“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糟糕，”立花无奈地笑了笑，随即伸出食指轻弹了下辉夜姬的额头，“该道歉的是我，没弄清楚你真正的心愿就擅自做主把你带出竹林，现在想来还挺惭愧的。”
辉夜姬下意识地捂住额头，睫毛微颤，因诧异而睁得大了几分的圆润双目泛着如朝露般剔透的光泽：“您不怪我吗？”
“有什么可怪的，我小时候也经常反悔，父亲为此执行家法藤条都打断了几根……不，我的意思是，你完全不用把它放在心上。”
“非常感谢，”绵糯的声音略有停顿，片刻后，辉夜姬浅笑道，“那，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立花肯首：“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和我签订契约吧。”
她听见辉夜姬如此说道。
“这次我不会再退缩了，我想跟立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以吗？”
琥珀色双眸中的怯意并未全然消散，但遍布得更多的却是名为希冀的光芒，恍若夏日祭烟火升腾到至高点时散发出的荧荧光影，那一瞬间，立花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半晌，她嘴唇翕动，纤细的指尖不紧不慢地于符纸上划出纹路：“真是……拿小孩子没办法。”
她们终归是缔结了契约。
回忆结束。
缔结契约后阴阳师会对式神的具体实力有所了解，辉夜姬并非战斗种族，自然不能让她去做有风险的事，但这不代表她的力量毫无用处，经过再三思量，立花决定让她给村民降下幻境。
“幻境？”夜叉率先问道，“有什么用？”
立花：“当年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事鬼道惑众人，现下我也能利用妖力为村民制造恐慌的气氛，别的不提，至少能让他们感觉到这里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太平。”
“恭喜，你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废书终于体现了它们应有的价值。”
“是吗，”立花反身握住夜叉的鬼角，迫使后者把头抬起来，“今晚别上我的床，我要和小辉夜共度良宵。”
辉夜姬：“？？？”
虽说辉夜姬的幻境不能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到底也是妖力的集成物，释放的同时多多少少都会让被施术者感受到不适，不过这也实属无奈之举，在三位村民中招之后立花赶忙找到香取月生把计划讲清楚，以此避免出现意外。
“你倒挺信任我的，”香取月生看了眼不远处的树林，那里是辉夜姬藏身施术的地方，“不怕我告诉村长，让他带着村民把你们扔进海里去？”
立花回应道：“除非你想村民跟着这座小岛永沉海底。”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对方最后给出了这个中立的答案。
香取月生之所以会默许立花的做法，并不是因为彻底相信了夜叉的话，而是……
她将藏于背后的六壬式盘收入袖中，不再言语。
既然占卜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让辉夜姬制造幻境恐慌事件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需要村子里声望最高的香取月生出面把舆论引向对立花一行人有利的方向——灾难将至，天降神谕，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辈们对这点深信不疑。
没几天，村民就分为了两派。
“他们是京都的阴阳师，老祖宗说过，京都人的话是不可信的，况且我们在岛上住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半点灾难即将降临的征兆！”
“凡事都有第一次，半年前不是有好几处附岛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你要说征兆，好，麻三郎家的兄弟在同一时间卧床不起，昏迷前都说自己看见了幻象，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所谓的幻象一定是神谕！”
“胡闹，那为什么神谕偏偏降临在他们头上，我怎么就平安无事呢！”
“够了！”洼冢叶出声制止，或许是猛地站起来脑袋有些发晕，身影不太稳，摇晃了两下才勉强撑住，“别再争了，你们难道不该先问问村长的意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