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精摇了摇头,然后端起木盆,道:“大人,昨晚妖狐大人找过我了。”
“他找你干什么?”
“当时您正在休息,他不方便打扰,所以才特地托我转告——石原伯父和伯母都回宅邸了,伯父本来想把您一起带回去,但伯母反对说您应该学会长大,在万流多历练一番也好,但伯父仍然不放心,打算在您护送公主出京都的那天来看看。”
立花略感困惑,随之笑了笑:“我知道了,另外,你们今天不用等我用餐,我要去东市酒肆和鹤田哥吃饭。”
“好,”蝴蝶精回应完便将障子合拢,离开了。
正午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丰沛,氤氲雾烟尽熟消散,衰飒的气韵也被涤荡得干干净净,考虑到最近几天没什么大安排,立花就从橱柜里随意扯了件杜若色吴服穿着,往东市去了。
然而,她的心情在见到松雪三宅木的那一刻瞬间变为了崩溃。
“为什么会是你,我哥呢?!”
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立花顾不得礼数,直接指着对方的鼻子嚷道:“有话快说,不说我马上走!”
闻言,黑发美人只是轻笑一声,一双浅葱眼眸好似扶桑下的溪水般透彻无痕:“坐下来聊吧。”
立花环视四周,见其他食客都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情望向这边,目光火辣辣的,足以让人无地自容。末了,她唯有席地而坐,对着松雪三宅木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问道:“鹤田加崎究竟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后者缓缓回答说,“要我们创造出一个能叫他表舅的孩子。”
立花肠胃一阵抽搐。
“开玩笑的,相亲而已。”
“……”
松雪风轻云淡的态度远在她的意料之外,而且在她的印象中,鹤田加崎绝不是一个爱插手妹妹私事的男人,除非这件事情已经超过他的容忍范围,达到了非管不可的地步。立花想了想,没过多久便猜出了其中原委,她死死抿着唇,把嘴皮都快磨烂了:“你就这么容易地来了,没有拒绝?”
“嗯?”松雪眉眼含笑,“为什么要拒绝?”
“连二愣子都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咱们在一起是不会开花结果的,趁早散了吧。”
她焦急的语气反倒令松雪的情绪愈发愉悦了:“无法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待的事才更具有尝试意义。”
“不,我的人生没有意义,”立花一手按住桌角猛抠,一手扶额,“亏我还乐颠颠地跑过来以为能狠宰鹤田一顿……可恶,这厮居然先斩后奏!”
“他没想先斩后奏,”松雪纠正道,“他根本就不准备把实话告诉你。”
“那你怎么承认了?”
“按照他的计划,我原本该装作巧遇的样子与你共赏风花雪月畅谈和歌游记,然后等感情加深麻利地把事情办妥,生米煮成熟饭,那妖怪就没肉可吃了。”
他现在都还记得传话人模仿鹤田加崎说话时的样子,那阵仗,就像自家妹妹被猪拱了自己要扛起大刀扣着那只猪的鼻孔狠命劈半个脑壳下来当佐酒菜一样,惊心动魄,波澜壮阔,千军万马都抵挡不住他杀猪的气势。
打量着松雪的表情细节,断定他没有要履行承诺的想法后立花才蓦地松了口气:“吃完这顿饭就回去吧,我怕老哥哪天着了魔把你打晕了塞到我床里来。”
松雪扬了扬眉,又是一阵轻笑:“不可能。”
“为什么?”
“他力气没我大,打不动我。”
立花瞅了一眼他纤细的胳膊和腰肢,信了。
“不过如你所见,我确实不会在京都待得太久,”松雪放下手中的木筷,语气变得认真很多,“我听闻天海前辈在任职期间对一把妖刀下了封印,但那柄妖刀不久前被人偷出来了,你知不知道?”
天海是万流前任会长,已隐居外世多年,这个立花还是清楚的,可她确实没听过与“妖刀”有关的传闻,于是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半个月前。”
“原来如此,那时我人没在京都,不知道。”
松雪沉默半晌,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蹙起:“京都两大寮斗技与妖刀被盗一事撞在一起,确实不容易得知,但这是凶手的计谋的可能性更大……我前两天刚去打探了一番,发现知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有,也都支吾着不肯言明,估计是万流的现任会长大河原藏岛把消息压了下来,以防阴阳寮的名誉受损。”
立花听明白了七八分,先是点了点头,继而满脸疑惑:“不对啊,消息压了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看见了盗妖刀之人,”松雪详细地描绘着半个月前的场景,“那天我恰好到京都,差不多到了宵禁时间,街上的行人很少,可偏偏就从中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我以为是自己太紧张感觉错了,岂料一抹黑影忽然闪过,钻进了一户町家里,我觉得奇怪,就去敲那户町家的门,但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点灯,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一个长发女子怀抱包袱,包袱宽长,有点像刀刃的形状,她的速度很快,等我追过去时已经没影了,结果后来才从一名使部口中得知妖刀封印被破的讯息——当然,我前天去问过他,他又不承认了。”
“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我恐怕也不会误认为你是真要来跟我相亲了,”立花的指腹在矮桌上转了好几圈,“这事儿你不用管,我会解决好。”
半个月前妖刀被盗,消息逐渐被封锁,而那名满身妖气环绕的公主又突然钻了出来,几经揣测就能将前因后果衔接上,不过那公主既没杀人也没放火,倒不像是什么凶恶之徒,如果贸然动手的话说不定会误伤无辜。
立花起身,声调不自觉地低了些许:“多谢你的情报,这顿饭算我请你的,以后先讲问题后约人,别动不动就搞相亲这套,我心脏不好。”
占了便宜少说话是松雪最基本的人生信条,望着女方远去的背影,他内心还有点小雀跃,但下一秒猛地回过神——
那丫头根本没给店家钱。
……
好的他认栽。
人都走了,总不能为了几枚铜钱再拽回来不是。
午后的阳光没有正午耀眼,松雪坐着欣赏窗外还算雅致的风景,很久才结账往外走去,可谁知刚跨过门槛耳边便传来了一阵呼啸声,是兵刃带动风发出的声响,可他没躲,只静静地站在原地,视线左移,问道:“你都听到了?”
夜叉嗤笑,将没入门框里的钢戟抽出来,话语间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明知是相亲也敢赴约,还真不把本大爷当回事。”
面对他的无礼,松雪也不恼,随即淡淡扫了眼蹲在店外听墙角的立花家的几只式神:“石原对你们倒体贴,出来吃顿饭还不忘拖家带口。”
“才不是!”兔丸有些急躁地反驳,“是我们擅自做主跟来的,跟立花没关系!”
“闭嘴。”
夜叉低吼了一句,本就难看的脸色越来越低沉,片刻后,他以极其骇人的眼神注视着松雪,一字一句地警告道:“回去转告鹤田加崎,再敢把石原立花往其他男人身边推,老子就用他的血去灌他祖宗的坟!”
☆、第111章 Chapter 111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这臭小鬼……”夜叉皱起眉头, 十分不悦地抓起幼儿的胳膊想把他扔出去,见状,立花以最快的速度抢回幼儿并护在怀里, 再也不肯说话。
夜叉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抑制住了怒气,只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切”了一声。
锅子里烧沸的雪水冒出一串串水泡, 立花看了看,走过去用木头削成的筷子夹起一块最小的干粮, 放凉了些, 然后喂到幼儿嘴里。
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 全是如同锅底一般的颜色,而且家里的“衣服”还都是一些零碎的布条,米缸也早已见了空。想必那位被活活冻死的老妇人就是他的亲眷, 大雪天外出想给孙子讨口吃的,却在半路途中进了坟墓……
立花放下木块,一手扯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幼儿身上,没有半点犹豫。
寒风吹过,冷得她原地一哆嗦。
“那种东西直接杀了就好, 难道你还真准备带他翻山越岭去找有人类居住的地方, ”夜叉忽然开口道, 语气相当恶劣,不过立花点头倒是点得很干脆。在后者看来, 阴阳师的职责不仅是收服妖怪, 而且还是保护一方百姓不受伤害, 她没救活那位老妇人,就一定要救活被老妇人视为珍宝的小孙子。
看着她这副认真的表情,夜叉认命地闭上眼睛,然后迅速蹲下身来把立花扛在了肩上,当然,也包括她怀里那个让人看了就心烦的人类小崽子。
对方的这一举动来得太莫名其妙,立花下意识地挣扎片刻,并嚷嚷道:“喂,你想干什么?!”
夜叉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紧接着,呼啸的风声回响在耳畔,立花只觉得自己的脸在被无数道寒风化成的利刀刺割着,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变得皮开肉绽,她想伸手护住眼睛,可一想到怀里还有个孩子时又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只能任凭冽风夹杂着雪粒迎面砸在脸颊上,逐渐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