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明媚温柔，草木渐渐繁绿，风也和煦。
安晞兮从超市囤了点零食回来，经过小园林的时候，看到小花猫，从袋子里摸出一包鸡胸肉喂给它。
小猫一边吃肉，一边发出呼噜声，一旁树上的鸟儿被惊动，挥了挥翅膀，另寻他处。
几片树叶随之掉落下来，安晞兮抬头，看到了远处躺在石凳上，闭目休憩的沈稚禾。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盯着他的睡颜思索。
他的呼吸很平稳，安安静静的，安晞兮干脆就放大了胆子，离近了看。
忽然，眼前的人睁开了眼睛。
安晞兮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想要逃。
“跑什么。”沈稚禾坐起来，语气懒洋洋，“偷看不敢认？”
安晞兮感觉脸烧烧的，还是梗着脖子说：“那你装睡就是光明行径了！”
“昂，我不是装睡，是闭目养神。”
“那我也不是偷看，是光明正大欣赏美色！”
沈稚禾撩眸，看向安晞兮，忽然轻笑，“那你欣赏着，欣赏着，怎么脸红了？”
安晞兮别开脸，“是树影啦，树影！”
“奥，那就树影。”
过了会儿，她恢复镇定，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不给我说？”
“不是快考试了吗？”沈稚禾抬头瞥一眼她，“怕影响你。”
“呀！”死去的记忆忽然攻击，安晞兮些许无奈，“好久的事了，稚哥你怎么这么小气嘛。”
想到此，她开始恨铁不成钢：“而且，你也得用功呀，我之前还听说你平常作业都不好好写，被老师喊到办公室训，上课也老睡觉。虽然你有天赋，但也经不起这样消耗吧。”
沈稚禾实话实说：“我之前在做竞赛题目，那些基础题做了也是浪费时间。”
“哦，这样，那是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你不干正经事虚度光阴呢。”
“不过，现在来看，我之前放弃其他科目，只做物理题，确实是虚度光阴。”沈稚禾语气淡淡。
安晞兮有些懵：“为什么这么说？”
“没事。”
下午回教室的时候，安晞兮被地理老师喊去聊一聊关于地理竞赛的事。
地理老师给了她一个比赛项目名单，以及历年获奖名单。
“简单来说，考试分级选拔，先跟着学校参加区县的、再参加市区、再到省、最后到全国，一般在全国排上名次，就有机会去名校少年班，有机会保送。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有通过各类竞赛得奖，靠学校自主划线降低分数线，最终录取的。”
安晞兮听得一头雾水：“老师，我觉得我应该没那么大能耐。”
“相信自己，你看，”地理老师又拿出一个名单，“这是今年高二最新获奖名单。”
安晞兮捧起来看，在一众名字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沈稚禾——2017年全国中学生“物理杯”竞赛三等奖
“老师，全国三等奖属于什么水平？”
“就是不上不下吧。”
“那有机会保送吗？”
“几率很小。”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安晞兮跑去理科楼，一直到二班门口，才停下来，喘了口气，随即拉住他们班的一个人。
“你好，请问沈稚禾现在在教室吗？”
“哦，他没在，可能又去做实验了吧。”
安晞兮道了谢，又转身，往实验教室的方向跑。
中午休息时间，实验楼层很安静，安晞兮推了好几个教室的门，最后在上次去过的那个废弃教室找到他的身影。
推开门，看到站在教室后面，低着头，专注看实验书的沈稚禾。
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旁边，这才发现他戴着耳机。
实验台上摆了很多用具，写着实验说明的书被平铺开，上面还被红笔画了重点。沈稚禾看得很认真，与以往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稚哥，这么专注、严肃、坚定的状态。
音乐声缓缓流淌，忽然夹杂了一些动静，沈稚禾抬头，看到安晞兮，眼底划过惊讶。
“你怎么来了？”
安晞兮说：“想找你，就来了。没事，你可以继续做实验，我不打扰你。”
沈稚禾拔掉耳机，转身，“你在这里，我可能专注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你会让我的心乱。”
安晞兮心里倏然一跳，“那你这样说，不是故意让我乱吗？”
下一秒，耳朵里被放了一枚耳机，紧接着传来温柔平静的音乐。
抬头，看见沈稚禾戴着另一枚耳机，低眸对她笑。
完了，安晞兮认命地闭上眼。
这下，心更乱了。
一时之间，忘记了原本要对他说的话。
窗外的树影绰绰, 泛黄的桌面，盛着细碎的阳光。
安晞兮终于想起来要说什么，抬眸看向沈稚禾, “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喜欢藏在小角落, 一个人呆着，后来慢慢地发现，原来稚哥也是这样。
怪不得每次郁闷的时候，稚哥总能适时出现。
这次轮到她来找他。
沈稚禾避开视线，囫囵回复：“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待在实验室呀？”
沈稚禾随口回答：“无聊，做做实验。”
安晞兮抿唇，盯紧沈稚禾, 想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出什么。
但没看清楚, 对方就先转头, 不给看。
“那好吧, ”安晞兮不问了，搬了小板凳坐他旁边, 伸出手掌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那你继续，我在旁边看着。”
沈稚禾刚开始还装装样子, 捧着书看, 弯腰摆弄实验台上的东西, 过了会儿, 摔开书, 暴露出一点小脾气：“不做了。”
安晞兮笑了, “你看，你还说你没有事。”
“我……”
沈稚禾想解释, 面前忽然出现一根小兔子山楂糖，紧接着是少女笑的比糖更甜的脸。
他绷直唇角，接下这支糖。
两个人之间陷入安静。
过了会儿。
他开口，
“快考试了，加油，安晞兮。”
“嗯！”安晞兮点头，眉眼弯弯，“你也是呀，我们都要加油。”
小姑娘是真心地在担忧他，沈稚禾一时之间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怎么说。心里酝酿了七七八八，面前的人先开了口。
安晞兮：“我之前误会你了。”
沈稚禾：“？”
“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恃才傲物，仗着自己聪明就不努力的学痞，但是刚刚看你做实验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都是我的偏见。”
安晞兮一直认为自己很努力，并且势必要得到与努力相匹配的结果，于是在这漫长而枯燥的学习中，一直忽视或者说是故意避开的一点——
她用自己的评价体系，去看待旁人，固执的认为那些有天赋却不努力的人，简直是浪费人生。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与方法。
有些人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很好的结果，其实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千百倍的努力。
只不过，成功的光环太耀眼，而显得那些汗水，都不足为重了。
安晞兮笑着继续说，“以前一直以为我不会嫉妒人，但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嫉妒你。”
沈稚禾安静地听安晞兮继续讲。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那只是人之常情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被谣言缠身的“不良少年”沈稚禾，随性恣意，聪明独立。
在内心深处，她向往这样的人，想成为像沈稚禾这样的人。
像是阳光一样，洒进昏暗的角落。
照亮她的世界。
而她不知道，她也是他的阳光。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我一直以来也是这种心情，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怀疑自己的努力是不是没有意义。所以我其实是想跟你说——”
“你已经做的很棒了，真的真的很厉害，你刚刚专注做实验的样子，超帅的。”
沈稚禾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像是对待幼稚班同学一样来哄。
虽然面子上过不去，可心里却莫名受用。
沈稚禾转身，压下唇角翘起的弧度，而后清清嗓子，淡定地“哦”了声。
所以初中时，放弃最后那场物理竞赛的原因，不是因为和父母怄气，不是因为恃才放旷，而是因为，害怕自己做不到。
“少年天才星光闪耀、物理老教授后继有人”
这样的光环，像是束缚，压得人无法喘气。
所以他宁愿，被扣上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人设，反而乐得自在。
安晞兮脸颊鼓鼓，叉腰：“喂喂喂，你的反应，好冷漠啊。”
沈稚禾瞧着她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
安晞兮怔了一瞬，而后也跟着笑。
“我爷爷是个很有学问的物理教授，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就被视为有“天才基因”，初二那年，爷爷去世了，正巧碰上我参加一个竞赛，通过了就有去少年班的机会，我放弃了。因为我害怕，做不到让爷爷满意。”
“我之前看过一段话。”
“——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雕琢，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结果便是，擅长逃跑的沈稚禾，总是摇摇摆摆，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安晞兮调侃。
“那我也送你一句话——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缺少重新再来的勇气。”
沈稚禾垂眸：“嗯，这一点，我不如你。我现在也体会到你之前的心情，为什么你会不想理我。”
安晞兮忍不住哼了下，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说学着点。”
沈稚禾收敛起来，听着安晞兮破天荒地喊了他的名字，“不过，沈稚禾，你并不差，你要相信，如果爷爷看到你的样子，也会为你骄傲的。”
“他的孙子，出落的这么优秀，都获得了物理国奖呢，你才17岁，国奖诶！五年后岂不是开始搞项目穿白大褂！”
沈稚禾低头看向安晞兮，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原本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说，“那我们以后一起学习吧。”
“额，这个嘛……”安晞兮认真地想了想，“那你别朝我抛媚眼，不然影响我状态。”
“……”
时间过得很快，高二渐入尾声，迎来高中的第二个夏天。
六月底，高考成绩揭晓。
彼时的安晞兮正待在自家小院的榕树下吃冰糕，忽然一个电话响起，吓得她一激灵，猛地咬到冰疙瘩，牙齿瞬时生疼生疼的。
她含泪接下电话：“歪，哪位？”
“是我，祁淮。”
“噢对，祁淮哥，高考成绩是不是出来啦。”
“嗯，我想请你吃个饭，顺便送你一些我不用的资料，有空吗？”
“好呀。”
“那你出来吧，我就在你家胡同口。”
“这么快！”
挂断电话，安晞兮和奶奶说了声，跑出家门，看到站在路边的祁淮。
18岁的少年，刚刚经历完高考，青涩与稚气似乎也随着考试一起消失，有了些许大人的成熟感。
他靠在一个米色摩托上，身穿松垮白T，看到安晞兮招了招手，扬声：“这里！”
安晞兮小跑过去，直到近了，终于确定自己的想法，忍不住说：“祁淮哥，好久不见，你变帅了！”
祁淮挠了挠头，“可能是因为没有学业压力了。对了，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安晞兮：“我知道有家还不错的番茄土豆炖牛腩，很好吃！”
饭店里，安晞兮推菜单到祁淮面前，拍胸脯道：“这次得我请！”
祁淮：“不行，哪有让女孩子请吃饭的道理。”
安晞兮：“可是你还借我那么多资料，我请你是应该的！”
“那些资料都是没用的，给你只是举手之劳。”
“可是……”
“……”
邻了几个桌的角落里，张星雨和王浩楠面面相觑。
王浩楠：“我们这样打小报告会不会不太好？总有种破坏人姻缘的感觉。”
张星雨：“我也有这种感觉。”
“不过他们吃个饭怎么那么客气？磨磨唧唧的。”
“不知道，可能是暧昧男女的情趣。”
“喂。”
桌上的电话里忽然响起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
“哎呀吓我一跳。”两个人同时出声。
王浩楠：“奇怪，我记得我挂断电话了。”
沈稚禾：“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看到的都是错觉？”
祁淮骑着车送安晞兮回家，两人沿着胡同小巷有说有笑。
安晞兮听说祁淮考了630，忍不住抱拳，尊称一声“大佬，瑞思拜”。
然后在心里默默想，要向他看齐，回头好好研究一下学霸的笔记。
“那你有没有想好去哪个大学呀？”
“还没想好，”祁淮说，“但是专业大概有一个方向吧。”
“什么方向？”
祁淮笑笑：“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好。”
与祁淮告别之后，安晞兮抱着一摞书回家，推开门，看到院子里，与爷爷下棋下得正欢的沈稚禾。
听到动静，爷爷抬眼，招呼安晞兮：“快过来观战，正白热化阶段呢。”
安晞兮原本有点累，想直接回家躺平，但是看到沈稚禾也在这里，不太情愿地搬了个小板凳，挪到他们旁边，坐下。
一旁的石桌上，摆了一壶爷爷泡的茶。
安晞兮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啜。
爷爷推了推眼镜：“给我俩满上！”
“知道了。”安晞兮慢吞吞地提起壶。
“没事爷爷，我来吧。”沈稚禾接过壶，与安晞兮对视一眼。
“将军！”
忽然，一个醇厚的声音响起，爷爷看向沈稚禾，笑道：“小稚啊，要知道，下棋最忌讳的就是分心。”
沈稚禾：“受教了爷爷。”
末了，他看向安晞兮，唇角勾起浅浅的笑。
安晞兮瞪他，眼神示意：看什么？都说了不要对我抛媚眼。
结果，沈稚禾唇角的笑意更甚，靠在椅背上，姿态松散闲适，像一只懒洋洋的高贵猫。
给人一种，故意在勾引人的错觉。
可恶，安晞兮心想，稚哥笑起来，怎么跟花一样。
以往明明不这样儿啊。
傍晚, 爷爷奶奶留沈稚禾在家吃饭。
青椒炒肉、鱼香茄子、孜然土豆、糖醋排骨……几个家常菜摆在桌上，色相俱全。
安晞兮早早地坐在饭桌旁，手里拿着筷子, 还没等米饭端上来, 就要伸手夹菜, 被奶奶一掌打了回去。
“看你馋的，洗手没！”
“洗了！”
“那也等米饭端上来，大家都没动筷呢！”
“哦。”
终于等到开饭，安晞兮磨筷霍霍，正要夹肉，又被奶奶挡了下来。
“你最近嗓子发炎，辣椒炒肉也不许吃！”
“奶奶！”安晞兮幽怨地哀嚎一声。
“吃这个吧。”奶奶推了盘西兰花放到安晞兮面前。
“……”
爷爷在一旁乐呵, 转头对沈稚禾笑眯眯说, “没事儿, 不用拘谨, 晞兮被惯的，就得被奶奶凶几下才老实。你想吃啥吃啥, 别客气哈。”
沈稚禾对爷爷回以微笑，说：“谢谢爷爷。”
安晞兮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炒肉被奶奶一块块叠到沈稚禾碗里，看向他的眼神更加幽怨。
然下一秒, 就撞上了沈稚禾刚抬头的视线。
她背一僵, 被抓包似地埋下头, 连着吃了好几口刚刚吃不下的大米饭, 然而因为吃的太急被噎到了, 又连忙喝水。
咕咚喝完仅剩的半杯, 面前又递过来一杯，一看, 是沈稚禾倒的。
“快接呀。”
在奶奶的催促下，安晞兮又喝了两小口，只觉得这水，更加噎人了。
本以为吃完饭就结束了，没想到奶奶又翻出来压箱底的相册，还戴上了老花镜，邀请大家一起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