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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情(木鬼衣)


暝色渐暗,丝绒窗帘沉沉垂着,玻璃窗也灰扑扑。
苏青瑶蹲坐在地,捧着脸,两行热泪忽得下来了。
哭吧哭吧,哭完了还要回去,哭完了还要回去。
这时,耳畔有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她面前。
苏青瑶缩起身,胳膊抱着膝盖,整张脸埋进怀中。
她心里第一个念头觉得那人是徐志怀,因为只有他才会来找她,可心里又不想是他。
“苏小姐?”那人蹲下身,轻柔地唤她。“是你吗?苏青瑶。”
苏青瑶抬起脸。“于……于先生?”

于锦铭见她满脸泪,眉毛扬了扬,语调仍稳稳地问她:“怎么一个人?”
苏青瑶不愿这副模样面见他,侧过脸,反问:“您在这里做什么?”
“和朋友来过节。”于锦铭手掌撑地,身子一挪,竟不顾形象地坐到她身边。“真没想到会碰到你……看来上海比西湖小,能让我遇见你两回。”
苏青瑶用手背缓缓压去泪痕,带着鼻音与他道:“上海哪会比西湖小。”
“两个人碰不到面,住一间屋子里也是大。能见着脸说着话,待在同个国家也是小。”于锦铭笑着说。“当然,我这是歪理。”
苏青瑶随之浅笑,笑意里透着一股苦杏仁味。
于锦铭却收敛了笑意,专注地望向她,片刻的相对无言后,长长舒了口气。
他改坐姿为蹲姿,挪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洁白的一双手轻轻抬起她流血的左足,搁在较低的那条大腿,说:“疼吗?”
淡粉色的血已浸湿罗袜,她沁凉的肌肤隔一层滑腻的绸,贴在男人精壮的大腿。
苏青瑶忍不住要缩,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脚踝,压回去。
“很疼吧,”于锦铭说着,扯开领带,抽出来预备当临时绷带用。
苏青瑶嗫嚅着:“还好。”
他抬眸,试探性地瞥苏青瑶一眼,左手掌心托着她的脚腕,右手怠缓地脱去罗袜。
藏着的那只脚是有点畸。
脚背微拱,小趾朝内凹,几近叠进脚掌,正因如此,才使她的左足明显比正常发育的右足小上一圈。
苏青瑶不由闭眼,并非疼,而是怕 …… 怕从他脸上看到厌恶。
是,她是个被疯癫的亲娘往死里缠足以至于落下残疾的女人,什么新式、什么摩登,皆与她不沾边,这是她浑身上下最耻辱的一处,而这耻辱,居然曾是比乳房更能激发男人性欲的标志。
于锦铭不动声色地捻着领带上端,拭去肌肤外的脏血,再改用丝制的中端贴在伤口处包扎好。
男人的领带花俏,缠在她的裸足,脚背开出大朵大朵金红色的花。
“我带你去找贺常君,就是上回来找我拿钥匙的家伙。”于锦铭抚摸几下她的额发。“他学医,以前我被父亲揍,全靠他救我。”
苏青瑶睁眼,正对上他的眼神。
她在他琥珀色瞳仁里的倒影很漂亮,宛若用蜜糖描绘的仕女图。
于锦铭抱她起来,叫她搂住自己的脖子,稳当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廊道只有他们两人。苏青瑶低垂着头,玳瑁发梳斜斜没入松散的发髻。
一道地板相隔,楼下传来鼓噪的乐声,人们都在舞池旋转,这场外国冬至带来的狂欢将持续到午夜。
歌女们上台,伴着萨克斯的低吟,扭腰掐嗓在唱:
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
奴奴呀只要你的心 ……
歌声朦朦胧胧蒸上来,像夏日的暑气,苏青瑶倚着他的胸膛,面颊有些烫。她启唇,舌尖仿佛有火焰在烧,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成了哑巴。
于是她变得沉默,半点声音也无,好像连呼吸也停了,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湿漉漉的茉莉垂在叶片般,把脸庞贴在他的脖颈边。
那么柔的呼气,一缕缕吹着他的脖子,颈又好像连着心,他的心开始发痒。
于锦铭也想和她说话、闲聊,因为这段去找贺常君的路很短。但他又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在那一瞬间将一切都遗忘,用两条手臂抱着她慢慢走到尽头。
呼吸间,他冷不丁冒出个不洁的念头,想——倘若她不是人家的妻,而只是个小姐,自己是否能更轻薄些,仗着于将军家四少的身份耍无赖,逗她,带她回家,然后 ……
啪!一声架子鼓响。
恍如梦醒。
于锦铭打了个颤,发现自己已经顺着台阶走到楼下,难怪敲击吊镲的声响如此清晰。
他适才怀着那样的念头,再不敢低头看一眼苏青瑶,仓皇地抱着她寻到留在餐桌喝酒的贺常君。
贺常君伸长脖子,望见于锦铭怀里抱着个人急匆匆赶回来,心想这丧门星又惹了什么麻烦。待人走近,他推推眼镜,发现面前的小姐正是在谭碧沙龙上见过的那位。
他先是一本正经地同苏青瑶问好,继而骂骂咧咧地冲于锦铭抱怨几句,旋即折身去瞧苏青瑶的脚伤。
“还好,伤口不深,擦了药没几周就能恢复。”贺常君嘱咐。“但最好还是尽快消毒包扎,伤口结痂前注意不要碰水。”
于锦铭道:“这些我也知道,我来找你是以为你带了酒精纱布什么的。”
“哎呦,我的四少,您当我是变戏法的?”贺常君穿一件臃肿的长棉袄,两手直往袖子里掏空气。“今儿不演胸口碎大石,给您变个十八味药材出来。”
苏青瑶噗嗤一笑。
她抬头看向钟表,见指针快走到十点,便说司机在门口等,要早些回去换纱布。
于锦铭想送,被她婉拒。
临别,苏青瑶心弦微动,忽得抓住于锦铭亚麻色西装外套的衣角,轻声道:“巨籁达路 876 号,徐公馆,号码是 1656 …… 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打给我。”
于锦铭勉强送她到餐厅门前,余下的路,她不让再送,他不得不折返。
眉宇之间,似是丢魂。
贺常君眼尖,一下瞧出他心里猫腻,冷声道:“别胡思乱想,人家是有家室、有丈夫的。”
“按你这意思,我和她随便说两句话,就成奸夫。那你穷得叮当响,没钱留上海,死皮赖脸跑来和我住一块儿,算什么?”于锦铭手揣裤兜,嬉笑着将话头顶回去。“公子哥和男娼?”
“少贫嘴,我还不了解你。”贺常君摘掉眼镜,拿衣角擦水雾,眼珠子上挪。“你这人,性子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俩读高中那会儿,隔壁女校有个姑娘丢了魂似的追你,天天堵校门,你有跟人家好好聊过?你不是每天翻墙逃的?”
于锦铭被戳中痛处,飞快地笑笑,五指转着小桌上还剩一半红酒的高脚杯,坐回他对面。
“你也太高看我。”他道。“我是夜里喝多了酒,分不清东南西北,一觉睡醒就全忘了。”
贺常君严肃道:“锦铭,航校花那么大价钱培养你,你迟早要去参军,不可能一辈子躲上海。东三省的局势你也清楚,国难当前,眼前这些,不过镜花水月。”
于锦铭迟迟不开口。台子上换了对俏丽的孪生姐妹,一搭一唱,往四处抛媚眼。他看着,笑,在靡靡之乐里鼓掌,彩灯斑斓地吻他的指尖。再出声,泰然地换了话题。
“常君,她脚怎么回事。”
“幼年缠过足,但应该没缠太久,所以右足无碍。左足估计是缠得太狠,骨折后没送医,导致后期畸形愈合。”
于锦铭想着苏青瑶泪涟涟的眼,不言。
“女子放足自民国始。当年孙中山先生就任临时大总统,颁布劝禁缠足文。可谓女子放足多少年,中国放足多少年。民国建成后,讨袁、护国、护法,直系奉系军阀打,浩浩荡荡打北伐。放足亦如是,一而再、再而三。”贺常君略有些醉。“真可怕,熬过阳历年,我们居然离开晚清已满二十载。”
说罢,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另一头,苏青瑶拆开于锦铭的领带,偷偷掖到衬裤里,赤脚往外去。
夜已深沉,走到门外被风一吹,她清醒许多。
留在餐厅外等候的司机见她踮着脚走来,吓得丢魂,忙叫人进餐厅找徐先生,他拉开车门,请苏青瑶上车歇着,说徐先生马上到,又说太太您简直吓死人,再不出现,先生要拜托经理封大楼 ……
少顷,徐志怀慌忙赶来,臂弯里搭着她交出去的貂皮大衣。
他呆在车外与司机说了几句,隔着车窗,苏青瑶听不清。聊完,他拉门跨入,苏青瑶以为他要发火,垂头等。徐志怀沉默着点一根烟,抽到半截,弹走指尖积的烟灰,才转头看向她。
“鞋呢?”他问。
苏青瑶答:“扔了,鞋跟断掉,没法穿。”
“脚又怎么弄的。”
“不小心踩到地毯掉的胸花,别针划破的。”
徐志怀熄烟,握住她的脚腕拉到膝上,敛色屏气,照着车灯检查她仍在渗血的伤口。
他勉强按捺住气恼,冷脸道了句:“不爱跳大不了换个地方逛,你多能耐,赤着脚到处跑,还把脚底划出一道口子来。”
苏青瑶别过脸道:“我又没说去舞场。”
“行,是我没事找事。”徐志怀嗤笑,终究没压住心底那句难听话。“我是今天犯病,才费那么大力气带你出来过节,你当我信这劳什子的上帝耶稣!”
他话里带醋,因冲动之下出口,鲜有遮掩。徐志怀讲完,错愕片刻,方才回神,咀嚼起脱口而出的一字一句,心直跳。他看一眼苏青瑶,瞧她低着脸,面无血色,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两人守着死寂回别墅。
佣人们过完节欢欢喜喜回来,因两个主人未归家,都不敢睡,便聚在一块儿谈天。正聊着,小阿七见屋外两道笔直的光扫过,心知是先生太太的轿车,急忙叫“吴妈,先生和夫人回来啦”。
苏青瑶推开车门,想赤脚走进屋。
徐志怀晓得她心里有气,本不想管,让她逞强。可她下车,左晃右晃地走了几步,看得他直拧眉。
他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进屋。
“去烧盆热水送楼上。”徐志怀吩咐。“阿七,你拿酒精和纱布。”
苏青瑶两手不知往何处搁,只得搭他的肩上,被他抱进卧室,扔上床榻。
她撑着胳膊坐起,徐志怀也坐到床畔,手臂压在她身侧。晕黄的灯光映在两人面庞,他冷着脸,苏青瑶看不清他的情绪,也不敢看,又想垂头看别处。可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捏住下巴,不许她再低头。
“我知道你当女学生的时候年年要过耶稣圣诞,可杭州没合适的去处,我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徐志怀缓缓道。“今天带你出去,纯粹想补一下先前的遗憾,没别的意思。”
这其间意味,苏青瑶能品出来,可她若不愿细想,大罗神仙也没办法。
她急促地吸着气,道:“你明知我脚不好。”
“也没坏到那份上,真裹成三寸的女人多了去,不也照样——”他话到半途,止住,静了一会儿,才说。“不想跳以后都不跳,我懒得管你。”
徐志怀说完,指尖下移,去解旗袍扣。“把衣服换了,免得你又嫌脏。”
她衬裤里可还掖着野男人的领带,沾着足心血,要被他瞧见——
“你走开!”苏青瑶情急,身子朝前扑,狠狠推开他。
徐志怀哪里算到她会猛然发飙,皮鞋一滑,险些跌下床。
他起身,站在原地愣了会儿,似是泄气,转身出门叫小阿七过来服侍太太。
虽说苏青瑶素来敏感,又爱把事闷在心里,但一贯柔顺,闹起来也是冷脸不答话,哪有像现在这样大喊大叫的时候。
徐志怀不解。
他背手在卧房外的走廊兜了几圈,步子重,皮鞋踏着木地板,能听见声儿,楼下佣人大气不敢出。
小阿七端水盆子进去,给苏青瑶洗完脚,要折出来拿纱布。她出门,见徐先生来回踱步,鼻翼发出一声气恼的哼音。
徐志怀何等耳力,随即余光瞥过去,盯得小阿七浑身发憷。
“弄好了?”徐志怀问。
“要去拿药。”小阿七缩起肩。
徐志怀不咸不淡应一声,又问她:“太太同你说什么没?”
提这个她可就来劲。小阿七撑开肩膀,耸眉瞪眼道:“您还好意思提!您明知道太太脚不好,怎么还非拉她去跳舞?太太可真是脾气好到没边儿,这都没被您气死。”
徐志怀被她嚷得头疼。“怎么说话的。”
“这两年家里发生多大的麻烦,太太都没掉一滴泪,这下可好,您用一件事就把她惹哭了。”小阿七跺脚。“要我看,您去客房将就一晚吧,太太现在可烦死您了。”
想太太嫁进来头几年,还算多话,也想过要多黏丈夫培养感情。但徐先生脾气太硬,嫌太太年纪小,不懂事,多少次撇开她。两年过去,太太没把他捂热,自己先冷了,所幸老和尚撞钟似的熬日子。
也是,谁的心都是肉长的,盼一个人盼两年也该死了。
那时候先生不上心,现在眼巴巴过来,可不得闹成现在这样。
怪谁?活该!
徐志怀觉得小阿七在理,便转去客房歇下。
第二日,他早起,拿一个丝绒方盒踱到卧房外。
他听商会里前辈家在读圣玛利亚的小女儿说,教会学校的姆姆会在圣诞夜给女学生们发礼物,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可经昨夜那么一闹,谁也没心情去管这东西。
他拧开门把手,悄悄开一道缝,侧身往内看。
苏青瑶披散着长发,正靠着枕头正读杂志。
见她已醒,徐志怀杵在原地思索片刻,还是握紧盒子转身离开。

第十二章 黑蝴蝶 (上)
徐志怀自卧室门前回客房,坐在床边,掂量着掌心的方盒,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本打算趁天不亮,去一趟卧房,悄声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到她枕边,等她睡醒,打开一看,领会几分他的心意。然后到吃早饭,他这低一下姿态,她那儿软一下心肠,昨夜的事就算过去。
但见她已醒,徐志怀有点拉不下脸进门。
捱到天光大亮,要下楼用餐,徐志怀衣兜里揣着礼物盒去,想着餐桌上叫佣人递一下,也成,结果到餐厅一问吴妈,说太太让小阿七把早点端房里去了。
行,他又碰一鼻子灰。
不上不落地揣着礼物去公司,徐志怀越想越觉得昨天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不如顺势揭过,送礼反倒平白添堵。
这般拿定主意,徐志怀叫来管事,让他抽时间去珠宝店退礼物。
管事接过,打开丝绒盒一看,内里是块大冰糖似的粉钻。
沉甸甸拿在手心,管事觉得这条手臂跟灌了铅似的,举不起来,只得小心翼翼问:“太太不喜欢?”
“没给她看。”徐志怀垂眸弄着西服袖扣。“谁晓得拿出去她喜不喜欢。趁早退回去,我懒得到她跟前自讨没趣。”
他心烦地叹了声气,扯开袖口,所幸让它敞着。
往常这东西都是苏青瑶帮他整理,今日她不下楼,家里的女佣帮忙拧了,看着挺规整,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硌着难受。
管事觉得可惜,委婉劝了句:“先生,要不还是留下吧?这么大的钻,如今不好找。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徐志怀正心烦,一口回绝,让他立马去退,退不了就捐红十字会。
苏青瑶哪晓得丈夫还有这一出,她又不是徐志怀肚里的蛔虫,为他生、为他死,他一断气,她也跟着不活。
用过早饭,她睡了个回笼觉,歇到正午,才有点精神爬起来,赤足下地去找昨夜藏进脏衣篓的领带。
黑底描金红花纹的男士领带卷进丝绸衬裙,在白净的衣料压出一道血印。
苏青瑶将它拿到盥洗室搓干净。屋内暖气足,搭在椅子背烘一会儿,便干透。
这条领带终归要送还。
可苏青瑶不晓得到何处寻他,思来想去,还是要拜托谭碧。
她梳洗罢,坐车去卢月楼。
因是孤身前来,事先未打过招呼,前厅的招待见苏青瑶姿态袅袅地移进门,误以为她是前来应征舞女,眉宇间带着一抹微妙的笑意,殷切地请她上二楼见谭碧。苏青瑶也未辩解,随他穿过谈笑声噪杂的房门,进到一间较为空旷的屋室。
“您稍等,我去请谭姐。”招待道。
苏青瑶点头答应,坐到屋内的木椅子上等。
枯坐了约莫一刻钟,还不见谭碧来。苏青瑶怕天太晚,来不及赶在徐志怀到家前回去,就打算出门寻个话事人问情况。她依照残存的记忆拐进较为僻静的后庭,行到半途,忽见走廊的岔路口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瘦高个,穿身朴素的棉袍,戴圆框眼镜,像极了贺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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