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把钱放下,赶紧滚。”夏文君的态度嚣张得不像话。
夏云林站在管家身后,都不敢抬头看。
族中培养女子的力度和男子一样,都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的,那就是和世家联姻。一样的养法,也不知道他家怎么就出了个与众不同的,第一次做强盗也这么像样,一点也看不出生疏。
等打劫完毕,夏文君把剑擦干净收回剑鞘,夏云林才慢一拍的把剑放下。
“这就完事了?”
“对啊。本来也不难。”夏文君吐槽道:“不管什么事,只要自己上手去做了,哪怕第一次做得不好,慢慢改,也能改好。父亲你就是说得太多,做得太少。”
夏云林小声嘟囔,“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咱们做的可是坏事。”
“那又怎样?”夏文君总结了一下经验,说道:“还得继续往前走,这里扎寨不行。离郡城太近,抢不到大鱼,也招揽不到人手。”
“在家里读书练武争第一就算了,你不会连这个都要争第一吧。”
夏文君撇嘴,她当土匪,难道是冲着当小喽喽去的?被人挥来喝去,那能有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冲着土匪老大去的吧?”
面对夏云林的担忧,夏文君理所当然的说道:“那咋啦?”
“天塌了啊!”夏云林的表情崩溃,“我就觉得你高祖找的那个看风水的不行,阴宅没找对地方。如今家族落败也就算了,你还走上了歪路。”
夏文君发出灵魂拷问,“爹,你是不是太溺爱你自己了?祖坟都怪上了,就没怪过是自己没教好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怪祖坟,也没怪过你啊。”夏云林委屈上了。
“那爹你人还怪好的嘞。”
“那是当然。”
夏文君好笑的叹口气,为了安抚夏云林,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解释。
“您放心,我不做第一,就是多收拢点人,能帮着我们回家。反正不管怎样,银江郡城是不能待的。爹您想想,城外跟着一起闹的乱民,是个什么情况,家中小有资产的,会跟着闹吗?您自己也知道,这两年收成不好,乱民手里估计没多少粮食。逼急了,他们难道不会打郡城的主意?”
这些年,就算皇帝昏庸,世道艰难,夏家这样的寒门,也从未想过揭竿而起。有吃有喝的,有什么可闹的啊?
真闹的,都是那些饿了肚子的。
她要是本地人,家族聚居在一起,安全有保障,肯定不会打上山做土匪的主意。可他们是过路人,在银江郡没有根基,一旦打起来,他们就是炮灰。
就他们这几个人,打起来都不够塞牙缝的,必须得招揽人手。
夏文君这些话,不单单是说给夏云林听的,是说给整个队伍听的。虽说王二他们的家人都在平安郡,肯定会听夏文君的指挥,但有危机感,能刺激大家的主动性。
反正都换了名字,改了造型,出事也连累不到家人,夏云林只能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选好了安营的山头,安排夏云林去盯梢的时候,他就已经代入了角色,看到有人路过,就来给夏文君汇报情况。
“闺女,有几个老弱病残路过。这波人就不抢了吧,我下不去手啊。”
“抢啊,怎么不抢,抢不了财物,就抢人,抢到山上来替我们壮壮声势!”夏文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们都出来两天了,一个小喽喽都还没招到呢。爹你别拖我后腿。”
“行吧,你说抢就抢吧。”夏云林实在无话可说。自己的亲女儿,实在没办法谴责。
商队的人走南闯北,过于奸猾,夏文君不敢招揽,一个村一个姓的队伍,夏文君也不想招揽,怕不听指挥,这样的话,能选择的余地就太少了。
难得碰上合适的,老弱病残夏文君也不嫌弃。
夏文君招呼一声,几人就把脸抹花,带着刀下山。
“看吧,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一个脸上带黑疤的妇人,一个黄毛丫头,一个瘸腿小儿。行李也没两件,抢上山就是浪费粮食。”夏云林面带嫌弃。
“来都来了。”
因为要打劫的对象太弱,王二那声‘打劫’都喊得有气无力的。
“打劫?打劫我们?”那位白胡子老头,伸出手指,不敢置信的指向自己,眼神仿佛在问,有没有搞错啊?连我们你都打劫,疯了吗?
那位脸上带黑疤的妇人,更是拿出个破碗,可怜兮兮的表示:“壮士,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一路靠要饭过来的。”
这种自力更生的坚强模样,还挺让人有好感的。
夏文君放柔了语气,“没钱也没关系,跟我上山,替我们寨子干杂活,我们给你管饭。就当是做好事了。”
听到夏文君的抢人打算,老弱病残四人组,人都傻了。
两边的人面面相觑,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
“赶紧的,等什么呢!”夏文君扬了扬下巴,指使王二去搜身、绑人,带人上山。
王二还没靠近,那黑疤妇人就赶紧往后退,“别过来,别过来啊。”
她一边说,一边从衣领里掏出一个哨子,快速的吹响。
夏文君听到这动静,脸色一黑,立刻拔刀向前,不等这老弱病残四人组反抗,就一人一脚,把人踹倒在地。王二他们赶紧上手,利索的把人摁住绑起来。
哨声刚停,远处林子里,就蹿出来一队人,一共二十人,都是年轻小伙,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锄头、镰刀或者木棍。
“放了我爷爷。”“放开我娘。”“把我儿子还回来。”
看到这情况,夏文君都气笑了,“好家伙,钓鱼钓到我身上来了?”
“没想找你们,是你们自己找上来的。”黑疤妇人气愤的替自己解释,“你要不抢人,我也不会吹哨子。”
双方都没憋好屁,坏到一起去了。
“这世上还真是坏人多啊。”夏文君磨牙,提着刀就准备冲在最前面。
自己这边的人常年练武,刀剑娴熟,对方是没有经受过训练,临时拿起武器的农民。哪怕对方人多一点,夏文君也没把他们当回事。
一阵鬼哭狼嚎过后,对面那二十个年轻小伙子,都被撂倒。
“啊啊啊!嗷嗷嗷!呜呜呜!”一群人被绑在一堆,不是捂肚子,就是揉胳膊按腿,都被伤得不轻。
“我的刀都没见血,别发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再闹,把你们嘴巴堵了。”
夏文君踹了叫得最凶的那个小伙一脚,嫌弃道:“就你们这三脚猫的水平,也敢出来在道上混。”
她敢出来,是因为她练过。这伙拿着锄头乱锄的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壮士您行行好,就饶了我们吧。您是个好人,您别和我们计较。”那位黑疤妇人求饶道:“老家那边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今年秋收的时候,我儿子他们打了收税的官吏,一直躲山里,听说这边有人造反,这才投奔来了。”
银江郡的人苦朝廷久矣,听说郡城这么有反贼闹起来了,哪怕没有领头人安排,周边的县城也乱了,还有很多人到处乱窜,企图找组织,一起造反给朝廷添乱。
种地的良民都干上打劫的勾当了,哪里都能出现盗匪,商队想平安进出银江郡,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也不管你们为什么抢我,但既然对我动了手,就不可能没有代价。”
“壮士,我们是真没钱!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实力,饿得都快没力气了,哪来的钱。”
夏文君挥手,无赖的说道:“我不管这些。看你们还算义气,没有谁丢下队友逃跑,我才留你们一命,要是再讨价还价,我可就动真格的了。”
她这么一说,王二立刻就拔刀,眼神杀气腾腾的威胁。
这下也没人敢求饶了。
等人都安静下来,夏文君才慢悠悠的说道:“你们没钱也没关系。加入我的队伍,跟我一起打劫。现在一个人值五十贯钱,赚够了双倍,我就放你们离开。或者给我抓双倍的俘虏,我也还你们自由。”
“好!”黑疤妇人答应得干脆。
夏文君笑着看她一眼,“交易完成之前,你们老弱病残四个人,脚上会被绑铁链。钱不还完,我就不会给你们解开锁头。”
因为这群人有血缘关系,讲义气,夏文君才会捏住这四个弱的做筹码。不然的话,她根本就不会留下这二十个壮小伙,不好使唤。
只要能保住小命,其他都是虚的,听到夏文君提出的条件,黑疤妇人立刻就点头答应。
“行,你绑吧,我们没意见。”
显然她也是个拿主意的人,她说话,其他人都没反驳。
“好,我就欣赏你们这种干脆的人。”说完夏文君就吩咐道:“琉璃,把人带走,上锁链。”
黑疤妇人老老实实的任由摆弄,一点也不挣扎,轮到两个小孩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出声。
“壮士,我们家这俩孩子可机灵了,有那种拿不准的情况,您可以让他俩去探路,绑着他们太可惜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夏文君就忍不住冷笑一声。
“还是别了,万一又碰上我这样的‘好心人’呢。你们都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没长记性啊?”
黑疤妇人被噎得没话说。
夏文君倒是能明白那黑疤妇人的想法,觉得自己被绑了无所谓,甚至死了都无所谓,但孩子不一样,想让孩子多点生的机会。
“行了,别耍心眼了。你们帮我把事情办好了,我立刻放人。我文六郎在道上混,讲的就是义气和脸面,一口唾沫一个钉!但你们要是敢使坏嘛,哼哼,就别怪我刀太快。”
夏云林抱着剑,歪着身子,垮肩塌腰的靠在树干上,看夏文君表演,满眼赞赏,“我家孩子可真厉害,等回家,我得跟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等俘虏上山,帮忙休整营地,搭建帐篷,夏云林就在一旁悠哉悠哉的画画,主角就是夏文君。
可能是自带亲爹滤镜,他画中提着刀的夏文君,一点不凶悍,反倒俊美飘逸,站在一群俘虏中间的她,衣袖飘飘,像个来拯救世人的神君。
脚上绑了铁链的两个小孩,没给他们分配活计,他俩就被夏云林使唤来磨墨。
他们不识字,但看得懂画,看到这画,他们都惊呆了。
这不是扭曲事实吗?读书人也太阴险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不服,嘴上还得狂拍马屁。
“好看,画得太好看了,咱们大当家就是厉害……”
“哎!别叫什么大当家,不好听,叫六郎。”夏云林还顾忌着家族的脸面,这土匪老大的名头,他不仅不想要,还不乐意听大家叫夏文君这么粗俗的名号。
“说错了说错了,是六郎。六郎大哥是我们见过最厉害的人。功夫太好了,以后肯定能当大将军……”这两个孩子机灵活泼,之前那瘸腿和有气无力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夸起人来,中气十足。
嘴甜的孩子谁不爱,哪怕知道那是客套话,夏云林也开心的给了他俩一人一块枣泥酥。
拍马屁的声音一下子卡住,俩孩子结结巴巴的问道:“给我们的?”
“吃吧,山上露气重,再放两天得放坏了。”
两个孩子这个时候,反倒说不出什么拍马屁的机灵话了,呆兮兮的低着头,啃了小小的一口枣泥酥。
夏文君做在一旁坐着,盯着俘虏们用石头垒灶台,眼神的余光却没离开夏云林,看到他给小孩点心,会心一笑。
想当年,她还直咧咧的问过母亲花月容,为什么选择夏云林,在她看来,夏云林根本没有上进心。
最后得到的答案是,因为夏云林善良。
她母亲花月容也是个极其努力的人,但花家不过是个杀猪宰羊的屠户人家,实在说不上体面。花月容虽然想办法让自己读书,又费尽心思结识读书人家的女子,扩大交际圈,但想做世家妇,也难如登天。
哪怕她生得花容月貌也不行。世家子只想跟她玩玩,娶她做妾。
夏家就算落魄,夏云林为了娶她,也在家里做了好大的抗争,被他大哥揍得躺了半个月。其他人,可做不到夏云林这个地步。
刚嫁入夏家的时候,花月容为了站稳脚跟,连着生了三个孩子伤了身体,夏云林反倒宽慰她,家中三个孩子够了,再多以后分家的时候,孩子就分不到什么家财了。
为了不伤妻儿的心,夏云林后院也是干干净净。所以花月容对自己的夫君非常的满意,夏云林要是上进,哪会娶她这样家世的女子。夏云林已经是她的最优选择了。
她已经给孩子创造了一个,比她当年更好的条件,按照花月容的期待,她生的孩子,以后肯定会比她做得更好。
可惜的是,她生的好大儿夏文博太像父亲,小时候被夏云林抱着去参加了太多八卦聚会,读书的时候,听到夫子讲课文,他瞌睡就来了。听到夫子讲当年的求学过程,还有游学经历,夏文博就眼神发亮。
吸取经验,二儿子夏文轩,就不让夏云林带出去玩了,结果花月容带孩子去舅家的时候,被舅舅带歪,不仅不爱读书,还练了一身的腱子肉。
到了夏文君这儿,花月容不仅不让夏云林带去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聚会,还不怎么带她去舅家。
所以这次花家孩子满月,花月容只带了两个儿子,把夏文君留在家中。夏云林因为着凉咳嗽,也没跟着一起去。
这就搞得一家五口,分隔两地。
不止夏云林担心在外的母亲和兄长,夏文君也担心。
心情不好,夏文君说话的语气也不会太温柔,冲着灶台边上的黑疤妇人喝道:“疤二娘,你干什么?让你做饭,你拿糠,想给马下料啊你?”
“我这不是做饭吗?”疤二娘小心翼翼的辩解,“这糠挺细的,我以为是给我们吃的。”
夏文君没好气的提醒,“石头边上放着磨好的粗面还有米。”
她出城的时候特意多买了些的粮食,最近乱民闹事,粮食价格也在涨,这钱花得夏文君心疼。
不过她也知道,这钱不能省。这都是替自己买命的钱。
疤二娘在夏文君的指挥下,从口袋里往外舀粮食,舀了一勺又一勺之后,她那小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夏文君身上飘,等着夏文君喊停。
她也是没想到,这伙土匪住得破破烂烂,就几个帐篷,还比不上她们村里的草房,本来以为是个很落魄的团伙,没想到还有能吃饱饭的实力。
“你做饭看我干什么?看锅啊!”夏文君被看得无语,只觉得这新下属用得实在不顺手。
对自己人,夏文君一直都挺大方,能给的奖金福利都会给,想让人干活,不给钱怎么行。
她只是卷了点,又不是敲骨吸髓的周扒皮。不让人吃饱饭,就不是夏文君能干出来的事。
等把半麻袋的粮食舀空了,疤二娘才后知后觉,忐忑的看向夏文君。
看夏文君没反应,她又继续忐忑的烧火,忐忑的摘菜……
直到她听到夏文君和夏云林的说话,才回过神来。
“好大一锅饭。你这大铁锅,还真派上用场了。”
“没有油水的话,一个壮丁一天的口粮差不多得两升,我们近三十个人呢,不煮多一点不够吃。”
听到这些话,疤二娘嘴巴微张,除了农忙时节,她家哪有这待遇啊。
如果跟着这伙人能吃饱饭的话,替人卖命也不是不行。
疤二娘紧张的搓了搓手,决定再观察观察。
她的想法倒是简单,就为了吃饱饭。夏文君他们这群人,想的却是怎么回家。回平安郡才是目的,混入流民招揽人手,只是过程。
山下没人路过,没有打劫的对象,夏云林窝在山上,闲得都快长毛了。
“儿啊,柳树坡,红雀山那些地方聚集了那么多流民,我们得招揽多少人手才回得去?”
“现在人手还不够,至少手下得有个百来人,回去才安全。”
夏云林惊讶了,“这么少?”
“够用了。等我们这边招揽的人够了,就去散播朝廷已经派兵的谣言,或者怂恿他们去找银江郡城的麻烦。手里没粮食,又可能面对朝廷官兵的搜剿,逼急了总会有所行动。都去惦记银江郡城了,回平安郡的路上就没多少流民了……”
听到夏文君的缺德主意,夏云林人都傻了。
“难怪你一直劝我说银江郡城危险,危险,危险……你要这么搞,那银江郡城肯定危险啊。”
夏云林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强烈谴责,皱着一张脸,小声嘀咕道:“你也是读了那么多书的人……”
怎么就没点文人风骨呢!
“爹!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我就说说,我还没干啥呢。”夏文君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世道坏人那么多,我不出这种馊主意,也有的是人出。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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