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会被碎刀吗。
身披羽织的少女站在主位上, 期待的看着他。她显然是踌躇志满, 想要在尊重的前辈面前, 表现出可靠的一面,于是尽力挺直了腰。
她的掌中, 短刀沉默着, 漆黑的刀拵, 仿佛吸尽了光。
小夜……
歌仙兼定深吸一口气, 迈出了沉重的一步。
“哎……”
他听见了一声极其微小的叹息,隐约带着羡慕。
歌仙兼定用余光看去,便看到一名歪着头的少年,他虽然也是跪坐在横席上,但姿态却放松得多。
少年的发色是接近橘色, 虽然尽力扎成一束,但还是跳脱出不少发丝, 与可爱的面容不同, 他的衣着却是狂放的,毫不遮掩的裸露着结实的胸膛,肩膀上趴着一只龟状的生物,正眯着眼睛,与主人一道对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浦岛虎彻……不会有错了!这少年绝对是那个传说中的只有资深本丸, 或被命运眷顾的审神者,才有可能拥有的浦岛虎彻!
而现在,就在这个广间内,他至少看到了三位浦岛虎彻,同样面貌的少年挤在一起,极其小声的:“是歌仙呢……”
“嗯。”
“哇,走过去了。”
“真好啊,”少年托着腮,“其他人抢到了前面的位置……都看不到大人的脸了……”
歌仙感觉他的衣服要被这灼灼的目光烧穿了。他尽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目不斜视的经过了浦岛虎彻。
但很快的,又有付丧神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这一次是他所熟悉的、同样身为初始刀的蜂须贺虎彻。
付丧神穿着金灿灿的出阵服,坐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紧接着,则是素有兜割之名的同田贯正国。
……这个倒是没有瞪他。看神情好似还一脸茫然。
“什么啊,”同田贯正国微皱着眉,声如蛛丝,“就是这家伙吗……一刀就可以斩了的程度嘛。”
“……”
歌仙兼定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太不风雅了’,总算他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无视了继续小声嘀咕、思考着哪里下刀比较好的同田贯正国。
横席的颜色微妙的深了一些,窃窃的私语声,也从他的耳边消失了,付丧神却觉得压在肩上的威压感,更加重了一些。
因为现在……对他投以注目之刑的,是太刀。
几乎每一位练度都很高,甚至有可能已经练度满,气势不是寻常的付丧神所能比拟的,那是在万千场战斗之中,历练出来的气息。
歌仙兼定的惊讶越来越难以掩饰——这大广间内的每一位付丧神,似乎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精英。
他不由悄悄的抬眸,注视着站在主位前的少女。
被这些刀剑簇拥和喜爱着……甚至对能够接近她的付丧神抱有羡慕之情,这位审神者,看来是个值得……
铿——
一声刀刃出鞘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歌仙兼定停下脚步,有些愕然的看着前方,他已经走到了大广间的中段,再往前一点,便是两段从天顶垂坠而下的暖帘。
薄薄的纱分割了空间,暖帘之后,便是这大殿内,最为靠近主坐的区域。
按照付丧神之间默认的约定,能够坐在主位附近的,必然是得到主君信任、倚重之人。
他已经看到了暖帘之后,极化短刀们若隐若现的身躯。
而现在,暖帘被掀起,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用刀鞘拨开了薄纱,锋利的刀刃垂下,触在地面上,青年笑眯眯:“啊呀,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了。”
“髭切殿?”
披着羽织的少女有些惊讶。
暖帘落下了,握着刀的付丧神,走到了大殿中央。
“源氏的刀,你要干什么?”
有付丧神从座位上起身。
髭切。
这个名字,歌仙兼定也听闻过。自平安时代诞生的名刀。同样是稀见的付丧神,甚至……他所诞生的本丸,直到最后,也未有过这位付丧神的身影。
即便如此,他也听过不少关于这振刀的传闻,例如——
俊美的青年,笑容温和的,举起了刀。
刀锋反射的光映入了他的眼底,他的声音十分温和:“毕竟我是斩鬼的刀……出现了鬼的气息,实在有些不快呢。”
没错,在历史中,这位付丧神,曾有过斩杀鬼神的传说。
歌仙兼定不由一怔,他甩袖背手:“这可真是……在您的眼中,我犹如鬼物吗?”
“啊呀,”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却略略睁大了眼眸,“我却不是在说你呀。”
他仿佛嘲笑一般:“明明大部分根本没有与她定下契约,却都忝颜位列在此……好似与你们切身相关一般,真是的,看不下去了呢。”
他的声音低低的,也不知究竟是在说谁:“嫉妒可是会令人变成鬼的啊。”
“在座诸位,在我的眼中……都是鬼的样子呢。”
话音未落,他毫无预兆的挥刀斩来,雪亮的刀光骤然近至眼前,歌仙兼定睁大眼眸,甚至避无可避。
眼看他要血洒当场,另一振刀刃出鞘的脆响轻轻的震动空气,而后一支刀柄飞来,极其精准的撞在了髭切的刀刃上,将他的刀锋撞得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只听‘嗡’一声,刀气擦着歌仙兼定的耳朵飞了出去,他鬓边一缕发丝骤然断裂。
第94章 酒盏
细碎的发丝飘落, 歌仙兼定的脸颊, 缓慢的渗出了鲜血。
一道细长的伤口,从他的嘴角划开,一直延伸到耳廓。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 也顾不得擦去鲜血,连忙将手抵在身前,做出防御的姿态。
他的耳中被嗡鸣之声充塞, 刀气以极近的距离, 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震动几乎要夺去他的听觉。
因此,他只能看到那个淡金发色的恶鬼,笑眯眯的、若无其事的张合着唇:
“诶,逃过去了呐。”
“髭切先生!”
主位上的少女发出了惊讶的呼声,她瞪圆了眼睛,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在这种时刻, 歌仙兼定却注意到,她是赤着足的。圆润润的脚趾, 踩在横席上, 将绸布压出小小的凹陷。一压一弹之间,她迈开脚步,要走下主位。
不知为何,歌仙兼定莫名的希望,有什么东西……绸缎也好, 绢布也行,垫在她将要行走的路径上。让那双足,不至于沾染尘埃——
而后,一只手伸出,于半空之中,轻轻的握住了那只裸足。
薄纱的暖帘微动,在主坐的右侧、横席的最前方,穿着红黑色狩衣的少年,纤细的手臂稳稳的平举着,少女一脚踩下,只踏入了他的掌中。
“唔,这可不行呢,”他的声音里似有散漫的笑意,“吾主应立于高台之上,岂可让汝之足,沾染此间尘埃。”
歌仙的视线中,少女的表情,先是这样:(⊙ ⊙)。
然后变成了这样:(⊙口⊙)……
她浑身僵硬了一般,呆立原地,直到那穿着狩衣的少年付丧神抽回手,也依然维持着抬脚的姿势,一动不动。
又过了数秒,她才反应过来,猛然退后,重新退回了主位之上,惊讶地:“小、小乌丸大人?”
小乌丸?
“嗤。”少年轻笑一声,从容的撤回手,而后,握着已然出鞘的、锋利的太刀,缓步走出了横席。
刀尖掀开了暖帘,又顺着那两端皆开刃的独特刀身滑落,手持太刀的少年,赤足踩在地面上,从容踱步。
他的身躯纤细,似乎毫无威慑之力,但每走一步,这大殿中,因髭切而起的喧哗便静一分。
等到他走入殿中,与髭切相对而立,这广间内数百名付丧神,也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在吾主面前,闹成这样,真是难看,”少年语气轻缓,“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啊呀,因为是直刀与弯刃过度时期的刀型,被漫日无事的贵族们取为天下武士刀之父,便真的以为能掌控一切了吗。”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真是可笑的妄念啊。”
他短短的几句话,便令广间内再度泛起嘈杂,就连歌仙兼定,也以惊讶的目光注视着他,由衷的、发自内心的感叹:
这家伙挑衅找打的本事也太厉害了!
他已经完全想起来了——刚才那精准飞来,打偏了髭切刀锋的,正是这位小乌丸投掷出的刀鞘啊。
就算是他,也能领悟到,这两位之间那明显的实力差距。与小乌丸对峙的髭切,不可能察觉不到。
即便如此,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之下,髭切依然举起的刀——对着有神赐之刃传说的小乌丸。
“不愿意放弃叛逆的举动吗,”少年轻哂,“虽然将刀锋对准了吾,但散发出的杀气,却是想要斩尽一切啊。”
“嘛……毕竟我是斩鬼的刀啊,”付丧神用手掌抵住了刀背,即便是在此刻,他也依然微笑,“必须要确认……”
“鬼之所在。”
……
…………
把将时间稍微往回拨一点,那是夜色还未降临、夕光即将没入地面的逢魔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