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肩上的双手逐渐有了重量,秋威感觉自己正被它往前推,而距离脚尖一步远的地方,就是刚刚淹死三个人的游泳池,她要被一直纠缠自己的鬼影,推入死亡的深渊。
可是她才不会坐以待毙,拳头带起的风势在耳边呼啸而过,秋威直接转身对着鬼影发起攻击,不过却一拳打在了空气上,背后一片空荡,只留下隐约的嬉笑声。
秋威意识到不对,过大的动作导致她重心失衡,脚底湿滑无法着力,身体开始向后倒仰。
她连忙将力向一侧偏转,然后借势让整个人扑倒在地,惯性带着她朝游泳池边滑去,眼看半个身子脱离台面,即将掉进水里时。
秋威却用指甲扣住了瓷砖的缝隙,勉强维持住全身的平衡,此时她的脚尖距离水面只有一拳的距离。
她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稍有差池,自己便会跌落水中。
阴风从颤抖的指缝间吹过,趴伏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侧贴着地面的白脸,裂开的嘴角发出嘻嘻的诡笑,它瞪着黑洞洞的眼睛靠近秋威,想要破掉她最后的力气。
“秋威——————”
千钧一发之际,秋银升及时出现,她赶忙将池边的秋威拖到安全地带,压抑的气息终于得到缓解。
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工作人员马上就会赶到,秋银升不便多留,拽着姪女跑出了游泳室。
“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我特意说过那里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在你没完全脱离麻烦之前,擅自到那种地方就是在找死!”
凌晨的马路边只有橙黄的路灯站岗,俩人站在光圈里,缓解不久前带来的余悸。
面对小姨的斥责,秋威并没有悔意,反而摆弄着手里的摄像机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找到镇魂局的破绽了吗?”
秋银升擦掉额头的虚汗,转身看着空荡的马路喘息,她不敢想象自己但凡晚那么一步,秋威会是怎样的结局,她又该如何跟姐姐和娘交代。
“秋威,我原本不想让你了解太多事情的真相,因为它会严重影响到你之后的生活,但你许多行为都过于冒险了!可能你不清楚自己当前的处境,我只能跟你说,有东西在极力把你往死亡的深渊里拉扯,一旦让它们得逞,那你之后的人生就会被它们悄无声息地冒名顶替,到时候真正的你会怎样根本无人知晓!”
秋威看着小姨问:“所以,什么时候我才能完全摆脱掉那个麻烦?”
“很快,我已经找到方法了!答应我,这些日子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不然我所付出的一切都将白费!”
秋威垂下脑袋,点头道:“谢谢,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安危,另外,我也为你准备了谢礼。”
她把手里的摄像机递到了秋银升到眼前,屏幕上正回放着游泳室里的死亡录像。
“你不只一次提到过布置扇形局的高手,说明洗浴城老板身边不缺这类人才,虽然不知道你的具体职业,但看你的设备条件,应该比不得那些人有名气。”秋威解释说。
“洗浴城闹鬼的事情一直是此地老板的心病,我早就注意到,那几个阴气聚集到地方,监控设备常年处于损坏的状态,这代表着她们不希望死亡案件的消息外散,所以才不给传言留下证据。”
“这段录像,我会以你的名义发邮件给浪花洗浴城总部,相信不久之后她们就会跟你联系。”秋威靠近小姨第笑道:“二磨,好好把握机会,之后就看你的能力如何了。”
视屏播放到最后,画面定格在漂浮着三具尸体的水面上。
秋银升猛得打了一个冷颤,她看向表情坦然的秋威,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年轻的小辈。
不知道她的性格如何,不知道她的品行如何,不知道她是如何长大的,不知道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的韧性,她的能力……
她为什么会被那些东西盯上,帮她解决麻烦后又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后果呢?
黑色的轿车在身后缓缓停下,秋威招呼发呆的秋银升:“走吧,我叫的车到了~”
也许,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未来的抉择也埋伏在时间的各个节点里,一些重要的人和事,正快马加鞭地奔赴前线,戏剧性的碰撞即将拉开帷幕。
秋金逢回到家后,先到阳台上把新洗的床单被罩收好,然后去秋威屋里给妹妹和女儿铺整被褥。
秋威是独立性很强的孩子,从小到大她都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不需要大人额外的打扫,秋金逢也很尊重女儿的隐私,所以极少翻动秋威房间的东西。
不过这次要增加二磨的被褥,想到秋威不愿让老梁进屋,于是自己操手做这些杂务。
把被罩套好,铺整规矩,再扯下原本的床单换上新的,然后抱着更替下来的四件套放进洗衣机。
啪嗒——一个空纸盒掉在了脚边。
秋金逢疑惑地捡起来查看,是个装药的纸盒,上面写着‘左炔诺孕酮片’,一个小众的牌子,用法和剂量在包装盒上标得一清二楚。
左炔诺孕酮片,结过婚的女人都认识,它是用于计生的药品,秋威一个未婚姑娘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这中东西!
秋金逢浑身发麻,第一反应就是女儿这些天生病,估计不小心拿错了包装盒。
她懵着脑子先把床单放进洗衣机,然后又折回了秋威的房间。
女儿是秋金逢亲手带大的,她的心智非常成熟稳重,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明确的规划,家里人更是对她关爱无比。
秋金逢再三劝慰自己,肯定是她想多了,秋威明明比自己期待的还要理智优秀。
然而怀疑一旦形成人是无法控制的,秋金峰昏昏沉沉地拉开书桌下装药的小抽屉,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在一堆胶囊药盒中,她一眼就瞅到了那板银色包装的小药片,一共22颗,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秋金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知道女儿已过二十,完全是个成年人了,在这方面她有权力决定自己的行为。
可是,可是……秋金逢心揪到了嗓子眼,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恐慌感。
秋威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她不是很讨厌男人吗?对方是谁,交往多久了?会不会影响到女儿的事业?家住哪里,性格怎样,对秋威好不好?
秋金逢蹲在地上,差点哭出声,她必然想过女儿将来成家的场景,可真让她面对这一刻时,简直比死了都难受。
她还那么小,大学都没毕业,人生都没体验多少,工作也没个着落,怎么能……
唉,秋金逢站起身,擦擦眼角的泪意,决定等秋威回来了,好好跟她谈一下,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万不可做错选择。
一整夜,秋金逢翻来覆去没睡着,等到快天亮时,姨姪俩才顶着个黑眼圈回到家。
秋威吃过早餐直喊困,洗簌完便钻进被窝补觉了,秋银升估计习惯了轮轴转的生活,拉着杰子要赶人少时尽早出去溜。
秋金逢背上包喊住了妹妹:“二磨啊!我跟你一块出去。”
老梁擦着手疑惑:“天还早呢,待会再去上班呗!”
“好久没晨练了,正好和二磨叙叙旧。”
姐俩儿说罢就牵着狗下了楼。
往单位走的路上有好几个便民公园,环境建造得很优美,俩人带杰子拉完尿,便慢慢悠悠地散着步,谈论着这些年的变化。
当然,大部分都是秋金逢在讲,从小时候一起上山捡蘑菇,到秋姥前两年查出风湿病,家常里短的消息倾诉而泄。
“你呢二磨,这么些年还是一个人在外奔波吗?”
秋银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回复:“没有,我后来收养了一个徒子,比秋威小几岁。”
这个消息让秋金逢十分惊喜,她由衷地开心道:“这是好事,有人陪伴便有了自己的家,不管老小至少可以相互照应,我和妈也不必总是记挂你了。”
秋银升微笑着点点头,她开口问:“姐,你想跟我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秋金逢不是善言之人,但她有心事时,话就格外的多,见妹妹挑破了话头,秋金逢也不犹豫了。
“二磨,你觉得我这个母亲当得还算合格吗?有没有哪里做得不好?”
原来是关于秋威,秋银升如实回复:“你虽然很严格,但确实给了秋威最好的条件,我不能代表秋威,不过你比咱妈负责很多。”
得到正向肯定的秋金逢松了口气道:“有些事,我做家长的不好出面询问,我看秋威跟你这个小姨挺合得来,你俩岁数差得少,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秋威最近感情上的状况?”
“嗯?你该不会跟那群傻鸡一样,要催她结婚了吧?”
“这是什么话,我是怕她在毕业关头,因为认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白白把自己的事业给耽搁了。”秋金逢叹口气,将昨天捡到的药盒递给秋银升看。
“这是什么,避孕药?你让我给她这种傻鸡东西啊?”
“不是,这是我在秋威房间发现的,她最近在用这药,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秋银升不解:“担心什么?她这么大了,就算发生什么也是考虑过的,而且咱们秋家不往外赶女儿,她也不会跟男人跑了,大不了生个孩子回来让你养呗,反正你也要退休了。”
真是不养儿,不知母艰辛,秋金逢气得打了她两下:“说啥屁话,现在这社会本就对女性苛刻,一旦错过毕业黄金期,再想在事业上站稳脚就难了!唉,你一个远离社会的人,说了也不懂!”
见姐姐动火了,秋银升安抚道:“行了,我回去替你问问,看秋威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章 领路人 也许你是上天给我的另一个选择……
睡梦中的秋威被一阵巨大的响声惊醒,她急忙起身查看,发现是身旁秋银升的打鼾声。
窗帘拉得很严实,卧室里一片昏暗,秋威从床头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虽然还有困意,但秋银升的呼噜震得床都跟着颤,她根本没法继续睡下去。
唉~想到她辛苦替自己驱鬼,将且忍耐两天吧!
秋威踩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旁,蹲身打开了装药的抽屉,翻出那板小药片,从上面抠出三粒握在手心,然后又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门。
客厅里很安静,妈和爸都去上班了,姥姥也沉醉于自己的八卦事业不沾家,秋威径直走到酒柜前,拿出刚拆封的那瓶白酒,将药片丢了进去。
“要是今天这药是用在我姐身上,我一定得把你门牙打掉!”
秋威吓了一跳,回头发现秋银升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她撇撇嘴继续把酒摇匀,看药溶解了才小心将其放回原位。
杰子叼着自己的新玩具过来找俩人玩,秋威坐沙发上摸着狗头说:“这事别跟我妈讲,不然她又该数落我了。”
“迟了,她昨天已经发现这东西了,今早特意嘱咐我来打探你的情况。”秋银升把药盒丢到她怀里嘎嘎乐。
秋威僵迟了半晌,然后不耐烦道:“那你就跟她说,这是我帮朋友藏的,要是不相信,就让她来找我。”
帮姪女隐瞒个小秘密自然不在话下,秋银升笑问:“虽然是没必要生那么多孩子,但你有个妹妹也不是坏事啊,就像我有个姐,就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了。”
秋银升作为双女家庭的当事人,确实感觉姐姐是个不错的亲属,所以有点不理解秋威的行为。
秋威挠着杰子的下巴冷笑:“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个妹妹?万一生个男宝怎么办?”
也对哦,概率对于现实来说只有百分之百,没必要为了那个可能性去设赌局。
“就算能生个妹妹,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现在这个房子的贷款都没还清,住四口人将将合适,她们俩人的工资养一个孩子属于富足,养两个就是勉强。而且老男人的配子属于垃圾,万一流产或者生出自闭孩,对我妈和我都将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个家不需要第二个人来跟我分享资源,我也不会允许任何超出我掌控范围的事物存在!”
同胞孩子属于竞争对手,在自然界里,先出壳的鸟会将后孵化的卵顶出巢穴,身体壮的幼崽会霸凌身体弱的幼崽至死,母兽一旦发晴,就会驱赶它原先的孩子。
对于资源的争夺,向来是残酷又无情的,万物竞争只为己,偏偏人类会利用血缘亲属之说来洗脑孩子,使她们放弃争夺并甘心牺牲自己,来使她人的利益最大化。
秋威这样做,其实很符合天道,至于秋银升姐妹俩之所以能和平共处,其实是因为秋银升这个失败者,已经主动从竞争中退出了。
作为家里的老二,秋银升一出生便要面临严峻的生存考验,资源早被切割,母亲的关爱也少了一半,还要时时刻刻地与大她许多的姐姐进行比较。
秋姥生她们俩时也是带着私心的,为人母者,肯定希望自己的孩子尽量完美一些,得到更多人的肯定。
秋金逢不必说,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属于百分百优秀的高质量女儿,冲着老大的品质,秋姥放心大胆地生下了老二秋银升。
结果事与人违,秋银升完全朝着秋姥的期待往反方向一路狂奔。
邋遢懒惰破坏性强,成绩糟糕四处惹事,长相平平脾气暴躁,啥事都干不好还不服管,说她一句能回顶你十句,气得秋姥天天抹眼泪,后悔生下这么个磨人精。
在坏的衬托下,更显好的完美,秋姥对老大偏爱越发严重,于此同时,不听话的老二也越发的叛逆。
秋银升和秋金逢关系好,纯粹是秋金逢这个姐姐当得过于负责,和秋姥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陈旧的矛盾,即使逃避二十年,再次相遇后,依然会不经意地爆发出来。
秋银升在秋家暂住的这些日子,十分的我行我素,每天吃饱喝足就歪沙发上睡,睡醒跟着她的黑狗到处溜达,闲得吊儿郎当,啥活都不干还得别人伺候,小区里的人都知道秋家来了个四十岁都没结婚,没工作,五大三粗的二闺女。
秋姥这人爱攀比,重面子,她经常八卦别人,别人也会八卦她,所以她孩子质量的好赖,直接影响她在别人口中的地位。
久而久之,母女俩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好感,也在各种偏见中消磨殆尽。
这天秋威像往常一样遛完杰子回家,刚到大门口就听到屋内嘈杂的争吵声。
“我说过,不要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我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的关心!”
秋威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姨情绪如此激烈的吼叫,她将房门轻轻推开个缝隙,见母女三个在客厅里吵得脸红脖子粗。
秋姥生气地指责着二女儿:“我老了,已经活不了几天,不求你能出人头地,只是求让你像个正常人一样,安安分分地生活,找个正经的工作,这样我死了也能安心了!”
“我怎么不像正常人了?我这么多年自己在外面活得好好的,有啥不安心的!”
秋姥气得站起身指点着秋银升怒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都活成野人了,你也就仗着年轻可以将就,等你老了动弹不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还想来拖累你姐和威威不成!”
这句话简直是犯了大忌,秋金逢连忙拦住母亲大喝:“妈!说什么屁话呢,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拖累,二磨你———”
秋银升转身就朝屋外走,开门看到秋威后也没停留,登登登地从楼道里跑下去了。
杰子见主人离开,哼哼唧唧地拽着秋威也要走,正好秋金逢追出来,让秋威去劝慰一下小姨。
秋威没想到她们之间会爆发这么大的矛盾,秋姥在她面前一直是个和善开明的老太太,从不插手小辈的生活。
原来这些只是针对她和母亲的偏爱,不被包容的小姨面对的则是另一个秋姥。
月亮悬在天边,公园的塑胶跑道上到处都是散步的人群,秋银升坐在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高大的身躯像是收拢双翅的雌鹰般团成一堆。
杰子跑过去蹲在她脚边磨蹭,秋银升垂着脑袋并没有伸手去摸它。
秋威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陪伴着低沉的小姨。
“你是对的秋威。”秋银升吸了下鼻子,擦擦眼角闷声道:“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不然她就算人到中年,还是会因为一些轻视而耿耿于怀。”
“姥姥只是一个市井小民,她一辈子都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必在意她的看法。”
秋银升红着眼眶望向自己的姪女:“她再渺小,都是我的母亲,她创造了我,知道我所有的过去和不堪,所以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成长得如何,在她心里,我也永远是那个比不过姐姐,一事无成的混账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