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签订协议是在十一月八日这晚,结束后,Daniel和易允握手,应付完新闻媒体,两个男人端着酒杯站在这座寸土寸金的高楼大厦里,俯瞰整个休斯敦繁华且纸醉金迷的夜景。
“离婚了?”Daniel抿了口红酒,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
他是一个很喜欢观察的人,上次见面,易允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价值连城的戒指,一眼就是男士款。
去年易允结婚的时候,他受邀在列,有幸见过那位扶风弱柳的东方美人。
这次磋商,见面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但他没有问,因为不合适——利益和合作得到落实,才有资格谈场外话,孰轻孰重,Daniel分得清。
易允淡淡嗯了声。
戴了一年多的婚戒被取下,那段婚姻也随之结束。
可真的结束了吗?
Daniel眼尖地察觉到男人的指节上有一圈浅浅的勒痕,虽然不易发现,但的的确确存在着。
“舍不得?”
“没有什么舍不得。”易允品着这款珍藏的拍卖酒,语气充满淡漠。
穿着黑衬衣的男人,单手插兜,姿态慵懒,小臂的袖子挽起,露出的青筋蜿蜒盘扎。
他垂眸望着底下的车水马龙,收割的底层韭菜拼尽一生只图温饱,他们的辛勤是供养上层的养分。
易允举杯,碰了碰Daniel,清脆的一声。
“说到底,我自由了不是?”
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易允,享受着掠夺财富的快乐,偶尔和一些固定合作伙伴,借助金融这项武器进行操盘拉爆某国经济,引发极端市场行情进而收敛别人缩水的财富纳进自己的口袋。
Daniel看着眼前这个过于冷漠的男人,中西方文化差异导致不同人的感情或奔放或内敛,反正他看不出来易允是不是在说反话,最后笑了笑。
“未来娱乐行业有巨大潜力,这是一个新机遇,有兴趣吗?”
“可以试试。”
他们这群人不缺钱,扩大涉及的领域,有利于跟上不断发展的时代。
“那就明晚。”Daniel将红酒一饮而尽,“洛杉矶是电影和娱乐产业的中心地带,好莱坞也在那边。”
他看了眼易允,“那里有全球数一数二的漂亮女明星,现在竞争压力很大,她们巴不得有金主捧,喂资源。”
从Daniel那里离开后,易允坐上车回到在休斯敦买下的房产。
车上,何扬一如既往给男人汇报蓝嘉的状况,但他说得很简要,基本都是‘得到改善’、‘恢复得不错’、‘检测和评估正向’。
每每这个时候,易允都只是冷漠地嗯了声,好似并不在意所谓的前妻。
他又不贱,上赶着一心一意,丢人现眼。
是他主动离的婚,是他放弃了蓝嘉。
他现在别提过得多开心了。
翌日,易允和Daniel去了洛杉矶,参加一场资本攒的酒局。
棕榈树掩映着私密性极强的别墅,进出被人严格把守,豪车源源不断,里面走下来活跃于荧屏的知名女星,衣着清凉性感,在见到那群资本家之前还会经受女保镖严苛的搜身检查,谨防窃//听器、监视器、危险品等。
酒局间,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有人往易允这边推了一个在这边留学的东方女孩,很年轻,二十出头,身材高挑,肤白貌美,最主要是身上那股劲,跟蓝嘉有几分像。
“易,易先生好。”怯生生地瞄了眼,随即紧张地低下头。
易允指尖夹着烟,看了一眼就笑了。
这群人眼光毒,知道怎么做才能尽可能拉他下水。
难为他们费这心思。
男人弹了弹烟灰,嗓音淡淡:“学什么表演的?”
“话,话剧表演。”
哟,还真是巧了。易允忽然来了兴致,微抬下巴,“认识蓝嘉吗?”
对方显然做了点功课,“认,认识……”
“说说。”
“您的夫人。”
易允的脸色淡了两分,“还有呢?”
对方咽了咽唾沫,摇摇头。
“全球著名话剧大师卡蒂辛的小弟子,你居然不知道?”男人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脑袋空空的草包,“学校那点事都没搞明白就想找冤大头捧你?”
嘴巴毒得就差直接骂对方是蠢货。
易允起身,拿上西装外套走了。
浪费时间的一场酒局。
他在这边的事办得差不多了,何扬根据行程,申请了明天早上回东珠的航线。
易允回到在洛杉矶的住处,一套大平层,位置寸土寸金,落地窗外高楼林立,灯光璀璨。
他洗了澡,系着浴巾出来,赤着精壮的上身。易允走到吧台,挑了瓶高浓度的红酒,醒酒后,往加冰块的杯子里倒满。
男人坐在高脚凳上沉默地喝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酒局上主动提了蓝嘉的缘故,这是离婚以来,易允第一次梦到她。
他刻意让何扬每天汇报的时候少提一点,平日也尽量处于忙碌状态,就是为了不想起蓝嘉。
结果昨晚——
易允梦到蓝嘉康复后找他和好。
呵,他怎么可能立马答应?是她先对不起他。
他冷漠地拒绝了。
不曾想,蓝嘉还是跟一开始一样,主动又热情,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他。
真烦人。
还亲他。
易允醒来时,被子掀开一看,杵得老高,眼皮狠狠跳了跳,爆了句脏话。
易允回到东珠后又忙了起来。
十一月十三日这天,他结束应酬回到庄园,今晚喝得有点多,酒精刺激大脑神经,太阳穴隐隐作痛,男人扯了扯衬衣领口,露出熏得发红的脖颈和胸膛。
何扬赶过来汇报蓝嘉今日的状况,“允哥,蓝小姐醒了。”
易允如当头棒喝顿在原地。
九月五日进行基因治疗。
九月二十五日正式离婚。
今天,蓝嘉终于醒了。
“允哥,要去梁城吗?”何扬问。
男人大半边身体陷进灯光的死角,晦暗将他笼罩。沉默的这两分钟里,易允喉结滚动,好半晌才冷漠地说:“有什么好去的?不去。”
他‘砰’地摔上门。
深夜,易允躺在蓝嘉曾经睡过的床上。前几天他枕着女孩的枕头,盖她碰过的被子,总能睡得很好,可今晚知道她苏醒后,便开始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梦里的蓝嘉会主动亲吻他。
现实里的她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有点后悔被蓝嘉气到跑去把婚离了,就应该心狠到底才对。
易允隐隐不甘心了。
他为她结扎、为她花钱治病,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捞着,以蓝嘉白眼狼的姿态,说不定养好身体以后就要开始去追求美好的生活。
她喜欢温柔的绅士,喜欢那种脾气好的男人。蓝嘉会跟别人结婚吗?会和另一个男人牵手拥抱接吻做//爱吗?
一想到这,易允脸色阴鸷,呼吸急促,越想越不甘心,也越想越偏激。
他承认,他忘不了。
蓝嘉就像一根刺,永远扎进心里。
睡不着的易允,沉着脸去了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两张蓝嘉照片。
一张是去年宾周荣调查蓝嘉资料时给的照片,背景是康河,女孩穿着酒红色一字肩短款上衣,露出一截纤细的薄腰,腰肢下是一条很显腰身的牛仔短裙,微卷的发丝披散,右耳别了一朵稠艳绽放的花。
另一张是蓝嘉和梨园名角的合照,那个名角被他烧了,只留了蓝嘉这一半。
易允的手指轻轻拂过,低头吻过,心满意足地拿回卧室,然后贴了起来。
十二月九日,蓝嘉正式从医疗室转入病房进行检测和观察。
她不再需要营养点滴,可以吃一些易消化的流食。
阿糖的厨艺开始有了发挥的余地,每天变着法给蓝嘉做营养餐。
而蓝堂海和蓝毓经常在东珠和梁城之间来回飞。
蓝嘉被精心养着,现在已经能开口正常说话了,淡笑道:“这样来回奔波挺累的,再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医院有护工,阿爹阿姐,你们去忙自己的吧。”
蓝堂海笑道:“没事,阿爹不嫌累。”
蓝毓也是:“就是,阿嘉,你现在还需要留院观察,等可以出院了,我们一家人就回东珠,回家去。”
“叩叩叩——”
外边,两个衣着考究、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拎着公文包敲了敲门。
屋子里的人看过去。
其中一个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礼貌又客气:“蓝小姐,您好,我们是负责离婚后财产分割的律师,这里有一份易先生——”
病房里,蓝家人沉默地看着床上穿着病服的女孩。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清瘦得像一片单薄的浮萍,轻轻一吹就能折断。
在缄默空隙里,蓝嘉终于清楚那个男人为什么没有再出现了。
他心甘情愿放下这段婚姻,尊重她的决定。
蓝嘉眼睫颤颤,微不可闻地笑了。
足够了。
她对他的要求到这也就足够了。
两位律师详细介绍了可以分割到的资产,数目和涉嫌金额多到吓人。
和易允结婚,可以拿走他一半的财富。
这些年,他的版图扩张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蓝嘉突然打断他们的说话:“不用了。”
两个律师面面相觑。
“拿回去吧。”女孩抬起苍白的脸,乌黑的发丝下眉骨脸颊清雅,“麻烦代我向易生说一句:谢谢,珍重。”
谢谢他花了那么多钱救她。
至于珍重……
“珍重?”
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东珠,易家庄园。书房里,易允手里握着几张新鲜出炉的偷拍照片。彩色画面清晰地拍出蓝嘉在病房里的各个角度,有她靠在床头和人聊天的、有她乖乖吃的、还有她坐在轮椅上被阿糖推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
他放不下蓝嘉,又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扰她,万一不小心又把她气出病了怎么办?
易允只好让人拍了这些照片。
刚拿到手里没多久,派过去的两个律师也回来了。蓝嘉不要他的东西,一如既往嫌弃,甚至还让他俩带了一句话。
谢谢,珍重。
呵,果然是小白眼狼。易允就知道她迫不及待想跟他划清界限。
珍重是什么意思?想表达什么?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是吧?
还真是一如既往气人。
男人气得不轻,嘴里咬着烟,吸了两口,又摩挲手里的照片。
他摆手让人出去,看了一阵,最后回到卧室,把新得来的照片贴在屋里。
易允往沙发上一躺,眯着眼,望向墙上多出来的新照片,忽然觉得在见不到蓝嘉时,用这样的方法也挺爽。
他搜罗一大堆关于她的照片。
默默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一瞥一笑。
然后肆无忌惮亵渎她。
易允说了不去梁城, 但没撑到一个月就眼巴巴过去了。
蓝嘉在十二月九日这天从医疗室转移到私人VIP病房,两天后,易允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去梁城。
他对何扬说:“该还愿了。”
他不是去看蓝嘉, 只是要去梁城还愿。
何扬想起几个月前, 那晚,易允风尘仆仆赶回来, 衣角沾着香灰。
他没有戳穿,点头道:“那我这就去安排申请航线的事。”
易允淡淡地嗯了声。
当天下午两点, 男人坐着私人飞机过去,总航时两个半小时,厚重的云层破开,展露出梁城的风貌,万里高空俯瞰, 那些贫瘠的土黄一览无遗, 和东珠的繁华相差很远。
落地后, 安排的车子到停机坪接应,易允让司机把车钥匙给他,独自一人开车走了。
通往山庙的路很熟悉, 十二月十一日这天下午五点四十八分,易允来到庙外的空坝。
这会距离闭寺不远了, 香客稀少, 易允往里走,找到正在给别人敲钵念经的老和尚。
他站在破旧的殿外, 寒冬吹起凛冽的风, 白衬衫黑大衣,挺拔高俊,单手插兜, 一向不喜欢‘等’的男人,如今也老老实实、虔诚地站在外面。
拜佛的是一个身形佝偻苍老的老人,规规矩矩磕完头,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对老和尚点点头,说了句多谢大师,这才慢吞吞离开。
易允收回目光,走进去,先是拜了拜面前的药师佛,又从大衣里取出一叠厚厚的现金塞进烂糟糟的铜皮香火箱。
“咚”地一声,沉闷砸落。
男人站在老和尚面前,双手合十,虔诚敬重,“大师,我今天是来还愿的。”
刚刚添的香火钱只是九牛一毛,不管这的神佛菩萨灵不灵验,蓝嘉现在没事了,他当时跪在佛前许下的承诺还是要做。
老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
“过两天我会派人过来和您接洽修葺山庙、重塑金身以及修路等事宜。”
“钱财是身外之物。”老和尚打开香火箱,里面除了易允刚刚的一叠现金,再无其他,这就是一个摆设。
他还给易允,双手合十道:“真想还愿,就多做些好事,为你的妻子积福添寿。”
老和尚又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离开,拿起立在殿外的大扫帚,清扫地砖上的落叶。
最后易允还是留下那叠钱,开车下山了。
冬天总是黑得早些,男人的车辆汇入主城区,前面出现交通事故堵起长龙。易允坐在车内,摸出车屉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根,吸了两口,左手夹烟,搭着降落的车窗,右手拿起手机给何扬拨了通电话。
“允哥。”
“今晚的航线取消,不回东珠了,另外改成十九号早上。”
这是要在梁城逗留一周了,何扬应道:“好。”
“你去联系当地政府,问问这边有什么公益项目需要资金援助。”易允弹了弹烟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车辆队伍。
[真想还愿,就多做些好事,为你的妻子积福添寿]
易允轻嗤,婚都离了。
不过前妻也勉强算妻子吧,再怎么说以前也领过证、举办过婚礼、该做的不该做的,通通都做了个遍。
闻言,何扬心里惊讶,允哥居然也会做公益项目?
富人喜欢做‘慈善’,但可不是这种跟政府对接的慈善。他们的慈善是为了左手倒右手然后进行‘合理’避税。
“明白,我待会就去办。”
“嗯,到时候拿给我过目。”
“好。”
挂断电话,易允把手机丢一边,指节靠近薄唇,溃散的烟丝模糊男人俊美邪恣的眉眼,袅袅薄雾里挺鼻浓眉,轮廓硬朗清晰。
又堵了一阵,道路才疏通。
易允在梁城也有住宅,一套洋房,但他现在没有立马过去,而是开着车不小心来到医院住院部。
车子停在楼下的露天停车场,男人在里面坐了两分钟,看着有些家属拎着保温桶进入大门,里面光线明亮,还有穿着病服的病人在护工的搀扶下慢悠悠走着做复健。
他点了点方向盘,又抽了一根烟,最后驱车离开。算了,人刚醒,好不容易从医疗室转出来,别见了他又气出一身病。
而且,他上赶着过去,岂不是表明对她念念不忘?一想到蓝嘉对他冷淡的样子,易允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嘉嘉,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床上躺着!”阿糖拎着准备的营养餐进屋,看见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立在窗边,她赶紧放下东西走过去搀着,脑袋往外一看,“你在看什么呢?”
蓝嘉戴着一副定制的玫瑰金眼镜,镜框纤细而薄,衬得她清清冷冷。
“屋里有些闷,开点窗透透气。”
她视线上移,望着天空,“今晚夜色挺好。”
“好吗?黑漆漆的。哎呀,这点小事叫护工嘛,你现在啊,就是得好好养着。”阿糖把她送回病床,又打开热腾腾的营养餐,“铛铛铛铛——这是今晚的餐食,可香了,待会多吃点。”
蓝嘉靠着枕头,淡笑,“好,谢谢阿糖。”
何扬办事效率极高,易允的吩咐一下达立马就去落实,第二天下午将梁城政府所有的公益项目名单全部搞到手,资料信息齐全。包括但不限于个人或者群体的具体援助案例、基本信息、审批核实流程、组织部门、相关备案。
易允以前就不是做慈善的主,也不需要借用这个左手倒右手,有更深的水和招数,犯不着自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