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准备在那个时候把银行卡和钱还给殷慎言。
殷慎言很快接通了。
这个时间点,他还在公司上班,千岱兰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就猜到他一定又是把手机放在键盘附近了。
千岱兰说了暂时挪用钱的事,殷慎言还有些不高兴——
“我说了,你拿着,别给我,”殷慎言加重语气,“先不提你现在一边开店一边上学多辛苦,为什么非得一个人跑深圳?深圳有什么?”
千岱兰说:“我得拓宽货源啊,我一卖女装的,总不能死守着卖同样的东西吧?你要知道,女装行业可是瞬息万变——哦对不起,忘记你是男的了,服装领域内,男人的消费力还不如一条狗。”
“我可不是你的狗,”殷慎言停止敲键盘,他将手机挪到唇边,“红红。”
千岱兰没什么好气:“干嘛?”
那边呼吸静了片刻,许久,他才说:“不干嘛。”
千岱兰看见外面雨水停了,她起身,打开贴着红色“潮州汤粉”的玻璃门:“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
“红红,”殷慎言又叫了她一声,“红红。”
“到底要干什么呀你,小树,”千岱兰没好气,她说,“有话说有屁放,别拉一半留一半的你便秘啊你。”
殷慎言笑了。
“就是想叫叫你,”殷慎言说,“好了,忙去吧,我这边没事,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千岱兰收起手机,啪嗒啪嗒啪嗒,一路踩着水,往预订好的破旧小旅馆飞奔。
晚上九点钟。
雨彻底停了。
叶洗砚在第五家便利店的门口监控中找到了千岱兰的身影。
在杨全的车开走后的十五分钟后,她背着熟悉的双肩包出现,一路走,看方向,是往机场大巴那边去。
确认了。
店老板看他表情很不好,规劝:“这小女孩嘛,年纪又不大,闹个情绪,离家出走什么的,都正常;你也别太着急,找到孩子后也耐心点,千万别打,我家也有个女儿,和她差不多大,上高中,叛逆期上来了,脾气倔得像头牛……”
叶洗砚说谢谢,他客气地从钱包中取了八百块,递给店老板。
店老板不肯接,但见叶洗砚坚持,才收了下来。
“千万别打孩子啊,”店老板叮嘱,灯光照着她鬓边银丝,她说,“女孩可打不得,批评两句就算了。”
叶洗砚微笑着说好。
机场大巴,一个人,来深圳,名为“红”的服装店——
深圳出名的服装批发市场在哪里?
除了那里,岱兰不会再去其他地方。
叶洗砚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一闭眼。
他已经问过杨全,杨全说,批发市场的营业时间一般从十点半开始,以岱兰的勤奋劲儿,肯定是早早地就过去了……这么晚,她现在躲在哪里休息,也不清楚。
至少目的地有了。
叶洗砚翻手机,找到千岱兰最近发给他的自拍照,不算多,笑得都很好看。他挑了五分钟,选中了一张头发最整齐、衣服最大方、笑得最漂亮的照片,发给杨全。
叶洗砚:「杨全,明天加班,多找几个人去南油服装市场那边,找岱兰,加班费按五倍算」
叶洗砚:「找十几个人去吧」
杨全:「收到」
叶洗砚:「如果有人问,就说我还上高中的妹妹闹别扭,跑出去了」
杨全:「收到」
千岱兰六点半就醒了。
她自己买的廉航,没有免费托运的行李额度,随身带的东西不多,就一个笔记本,现在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昨天逛市场的攻略。
今天的她本该也去那边逛逛,但一泡水,运动鞋底子泡坏了,不仅进了水,还裂开一个大口子。逛市场可是个力气活,千岱兰果断去附近正打折的运动品牌店买了双新的运动鞋。
顺便去宾馆退了房间。
这边房间不行,被褥潮得能滴水,她睡了一晚,感觉都要得风湿病了。
还是背着双肩包吧,今天去看看,下订单,晚上去火车站附近凑活着对付一晚,明天买白天的车票直接回沈阳。
太阳也出来了,毒辣毒辣得吓人,千岱兰看路边摊卖的墨镜便宜,顺手买了个;究根问底,她也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喜欢花里胡哨喜欢俏,看路边有家理发店走出烫漂亮棕色卷发的姑娘,千岱兰心中一动,摸了摸自己自然卷的发,感觉也可以染个好看的发色。
理发师给她染了个现在正流行的亚麻棕色,连连夸她就适合这个颜色,问能不能给她拍个照、印出来放门口做宣传?作为回报,这次染发免费,等会儿还给她吹个一次性卷发。
千岱兰满口答应。
戴上墨镜,换了新运动鞋、吃过午饭的千岱兰再去南油服装批发市场逛游,敏锐地发现,这边多了好几个统一穿黑T恤黑裤子戴墨镜的男男女女,在四处逛,无论男女都戴墨镜,男的剃很短很短的板寸,女的扎贴头皮的低马尾。
千岱兰看热闹的劲儿上来了,戴着墨镜,叫住一个正热得满头大汗、擦墨镜的黑衣人:“大哥,咱们在这儿拍戏吗?”
“不是拍戏,”那黑衣人的眼睛里进了汗,火辣辣地疼,余光瞥见她亚麻棕的大卷发,自动排除掉,说,“雇主上高中的妹妹叛逆期,逃课了,我们帮雇主找妹妹呢。”
千岱兰喔一声。
心想不愧是大城市,找个逃课的妹妹都得雇专业人士来。
她松开手:“谢谢啊大哥,你忙,我也去进货啦。”
大哥说:“都是老乡客气啥啊,走吧。”
他擦干净墨镜,也擦干净了眼睛,戴上后,看千岱兰背影,心想这个高和瘦瘦的女孩挺符合雇主描述的,但雇主要找的女孩子没染发也没烫发……
傍晚六点。
叶洗砚从公司中离开。
仍旧没有千岱兰的消息,没有人看到过她。
杨全建议去其他地方找找,但叶洗砚认为,是那些人没能认出千岱兰。
“现在天气热,岱兰说不定戴了太阳帽和墨镜,”叶洗砚沉沉地说,“照片也把岱兰拍丑了,那些人认不出也正常。”
杨全踌躇:“……总不能明天再去找人,让他们找170、瘦瘦的漂亮姑娘吧?咱这个范畴是不是有点太笼统了点?”
叶洗砚没说话,他低头看手机,点开千岱兰的对话框。
她今天中午还回了信息,仍旧假装自己在沈阳,还发了照片,说是今天和妈妈一块包饺子……她准备得很充足,唯独忘记了天气因素。
今天沈阳阴雨天,她发来的这张包饺子照片,右下角却有一角小小的阳光——
叶洗砚一顿。
他侧身,稍加思索,给「红」服装店打去座机电话。
这个号码,杨全上午就查到了。
先前岱兰提到过一次,她家里现在用的网线,还是旧的那种电话线,必须要安装座机,网速很慢;听说,下半年这边网络运营商升级改造,到时候会统一换宽带和网线。
「嘟——嘟——嘟——」
三声过后,叶洗砚听到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你好。”
“你好,”叶洗砚不动声色,“我这里是深圳南油金晖大厦的——”
“啊,”周芸说,“哎?红红留的这个号码?”
“是的,”叶洗砚说,“她有一批订单准备发货了,我想再核对一下家里的地址,还有个单子需要用微信发给您过目——您只需要核对地址,然后发过来就好。”
“啊?是吗?”周芸说,“但是店里面都是她管理,要不你给她打电话——”
“那个手机号码一直打不通,占线,我想,她现在可能在忙,”叶洗砚说,“不知道能否先加您的微信?”
过上两分钟,周芸才念出了她的手机号码。
叶洗砚随意扯下一张纸,写下服装店地址,拍照发给周芸。
对方核对的时候,叶洗砚点进她朋友圈。
翻了一下,翻到了。
周芸昨天下午七点发的朋友圈,配图是一碗猪脚饭。
「姑娘一个人去深圳拿货吃的饭」
叶洗砚一顿。
他点开猪脚饭照片,放大,再放大,清楚地看到碗上印着的字。
“杨全,”叶洗砚说,“帮我找找,南油市场附近附近有没有叫’潮州汤粉’的店。”
一共三家潮州汤粉。
和图片一模一样的碗、饭的店,在第三家。
叶洗砚拿了千岱兰的照片问老板,老板看了一眼,就认得。
“这个姑娘啊,又高又瘦又白的,昨天过来吃了,”老板说,“今天也来了,差不多半小时前吧,刚走没多大会儿,背着个双肩包,还染了、卷了头发,……哎?”
他狐疑地看着叶洗砚:“你们是她什么人啊?”
叶洗砚平静地复述了一遍这几天复述过好几遍的理由。
高中生妹妹闹脾气,离家出走。
“不对吧,”老板皱着眉,开始赶人,警惕极了,“不对不对,那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学生,她是来这里进货的……不是你们要找的,走走走。”
叶洗砚心平气和地从钱包中抽了一叠红彤彤的一百元,轻轻放在满是黏腻油渍的桌子上。
老板眼睛直了。
看厚度,少说也得一两千。
“现在可以说了吗?”叶洗砚说,“关于我妹妹。”
“可以……”老板飞快地把钱拿走,死死塞兜,“哎,这小姑娘昨天和今天一直在打电话,我听她是给个叫’小树’还是’yin shen yan’的人打——”
叶洗砚问:“殷慎言?”
“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老板发现男人的脸色很难看,小心说,“听起来,好像是花了殷慎言一万,她说啥等他回家一块吃饭,还让他来自己家住啥的……后面忙起来,我就没怎么听了。”
叶洗砚问:“她去了哪儿?”
老板出门,指给他看:“诺,沿着这条街一路走,就是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叶洗砚说声谢谢,和杨全按照路线走;杨全都有点泄气了:“算了,洗砚哥,咱别找了,反正她一个聪明姑娘,也丢不了……”
想找都找不到呢。
还能瞒过找她的专业人士。
杨全都怀疑千岱兰是不是故意躲着他们了,怎么又染头又烫头的。
“洗砚哥,你现在这么找她,真找到她后,想干什么?”杨全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洗砚哥?”
叶洗砚停下脚步。
杨全顺着他的视线看,看到了一个还亮着灯的理发店。
理发店的玻璃门口,是来回旋转的红、蓝双色灯带,灯带旁,是各种各样、打印后放大的发型照片,最终间,赫然就是染亚麻棕头发、烫漂亮卷的千岱兰。
再抬头,叶洗砚清楚地看到,理发店门头稍下的位置,装着一个监控摄像头。
冷风吹透衬衫,叶洗砚的汗是热的,凉风一激,寒意更重。
他声音沉沉,对杨全说:“去车上,拿我的西装外套过来。”
破旧小旅馆。
前台收了小圆牌,按照小圆牌上的数字,去找对应的寄存物。
“阿嚏!阿嚏!阿嚏!!!”
千岱兰连续打三个喷嚏,感觉自己真的要被冻感冒了。
这昼夜温差也太玄乎了,晚上怎么这么冷。
只穿短袖的她用纸擦鼻涕,把鼻尖都擦红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前台慢吞吞地拿来她的东西,慢吞吞地让她登记。
千岱兰从小旅馆前台拿走花五块钱寄存的衣服,装进双肩包里,在潮湿的夜晚离开,去公交站台,打算坐车去深圳火车站。
前台慢悠悠地关上门,慢悠悠地坐回去,慢悠悠地看柜台上的电视。
半小时后,这破旧小旅馆的玻璃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微微躬身进门——若不躬身,他的头十有八九会撞到门框。
前台慢悠悠地嗑瓜子,视线从电视上移走,欣赏这个比电视上偶像剧男明星还好看的男人:“大床——”
“我妹妹未成年,离家出走,”叶洗砚将从理发店门口完整裁下的照片递给她,“来过你们这里吗?”
前台凑近了看,慢悠悠:“来过。”
叶洗砚抽了一叠钱放在柜台上,绷紧脸:“她现在在哪个房间?”
“嘟——————呜————”
“哐且哐且哐且哐且————”
一辆满载着货物的绿皮火车往前奔走,铁轨和碎石碾压,连带着周围的土地都在震撼。最近的一幢房子里,千岱兰关闭老式的内开玻璃窗户,费力地将生锈的插销塞进变形的卡扣中,拉紧窗帘。
她打算掏出耳塞堵住耳朵,这样就能舒舒坦坦地睡过今晚。
刚洗过澡,穿上衣服,千岱兰就听见床头那发黄的座机叮铃铃铃铃地响起。
她趴在床上,接起。
“你好,我是……”
“520房间的千岱兰小姐对吗?”前台的妹子细声细气地叫她,“‘幸福小旅馆’的人找你,说您在她们店落下了钱,现在想给你送过来,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怎么能在那个小旅馆中丢了钱???
千岱兰感谢,说马上就下来;她一边穿拖鞋,一边心想旅馆条件虽然差但人家拾金不昧啊多高尚的好人家……
她在黑漆漆的楼梯往下走,闻见香喷喷、热腾腾的泡面味,还是红烧牛肉的——
转过身,在看到前台之前,千岱兰第一眼先看到了叶洗砚。
白衬衫、黑裤子的叶洗砚。
他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第34章 怒气的吻
在叶洗砚踏入上一家“幸福小旅馆”时,对千岱兰今晚住的酒店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
现在看来,他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叶洗砚从没有住过五星级以下的酒店。
最最最勉强的一次,还是多年前因公务去某小城镇,统一订的房间,定位是老牌的豪华型酒店。一推开门,看到被烟灰燎伤一个洞的棕红色地毯,当即提出加钱升房,还让助理付钱购置了一套新的床上用品。
千岱兰选择住宿的标准,显然要比那个时刻险恶得多。
前台黄色的木质柜台脱落了表面的硬壳漆,露出里面蛀粉的压制木板,有可疑的、弯弯曲曲如蚯蚓的孔洞。
前台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一脸未脱的稚气,在看电视重播的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大,应当是一首电视剧的片头曲。
“把你放在心上,虔诚地焚香;剪下一段烛光……”
泡面特有的油腥味和粗暴简单的调料味又冲又重,晚上冷,房间不透气,闷起来让人窒息,叶洗砚紧皱眉头,看了眼有着不明污渍的猩红色沙发,最终选择站着。
杨全在车里等。
叶洗砚认为自己需要和千岱兰好好谈谈。
关于那个名为“红”的服装店,从她母亲口中套出来的信息——
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并没有去学校读书。
“嘟————呜————”
“哐且哐且哐且哐且——”
火车的鸣笛和声音清楚地透过薄墙,传入头脑中,聒噪得令人厌烦。叶洗砚等着前台小妹打完电话,不到五分钟,就听到啪嗒啪嗒啪嗒声。
只穿了白色t恤的千岱兰从昏暗的楼梯口露出身影,头发看起来刚洗过,干净又清新,雪白的胳膊雪白的脸,和周围的脏乱格格不入。
叶洗砚清楚地从她脸上看惊慌。
包括她眼中面无表情的自己。
“我们需要谈谈,”叶洗砚平静地说,“去你房间,还是上我车里?”
千岱兰选择了前者。
从见到叶洗砚的第一眼后,她就意识到露馅了。
小心脏一直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千岱兰还有些奇特的难受和羞耻感,不仅仅是谎言被戳穿的羞耻,还有些东西,朦朦胧胧的,她分不清来源。
什么时候出现的破绽?叶洗砚怎么能找到这里?他去借了警犬吗?一路闻着她的味找来的吗?
千岱兰不知道。
她喜欢看别人热闹,不代表喜欢让别人看自己热闹,直到叶洗砚进了她那破旧的小房间,关上门,装好生锈的防盗链后,她才转过身,叫了一声哥哥。
叶洗砚没看她,正在看这个房间。
他对这个房间的观察让千岱兰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羞耻愈发严重。
她要不能呼吸了。
叶洗砚的视线扫过看墙上的过时海报,银色黑底的传统热水壶,脚下还踩着什么东西,他挪开脚,低头看,发现那是一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彩色小卡片,上面印着穿半透明制服的女孩和酒红色吊带蕾丝裙的丰腴姑娘,旁边是大剌剌、醒目加粗的红黑文字。
「激情似火学生妹,温柔似水好人妻」
下面还印有电话号码和小字,此刻被叶洗砚踩在干净到无一丝灰尘的皮鞋下,他看都不愿多看,似乎多看一眼就会脏了眼睛。
相似小说推荐
-
我可没把你当姐姐(慕吱) [现代情感] 《我可没把你当姐姐》作者:慕吱【完结】晋江2022-08-26完结总书评数:610 当前被收藏数:4553 营养液...
-
清穿:阿哥,康熙,我选康熙!(城里的村姑) [穿越重生] 《清穿:阿哥,康熙,我选康熙!》作者:城里的村姑【完结】起点VIP2024-11-28完结58.41万字 4654总推荐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