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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红(多梨)


他还给千岱兰寄来了一条有蓬蓬裙摆的花裙子,鹅黄色的底子,满是紫藤花的图案,说很适合她。
千岱兰收在柜子里,读英文小说读到头昏脑胀、想要呕吐的时候,都会打开柜子,摸一摸,看一眼。
她不是没想过,攒够了钱,参加高考,再去校园中读书。
不一定非得读高中,千岱兰每年都会看高考报名的政策,确定自己可以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报名,参加考试。
但那样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至少,在她读书的四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能让爸爸妈妈不用打工、也能舒服生活的钱。
还有爸爸,颅内高压压迫眼球,这件事总要解决;妈妈的医药费和疗养费;沈阳和铁岭的冬天太冷了,不利于肺的恢复……
钱,钱,钱。
千岱兰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她在灯下记账,算自己一点一点攒到的钱,不自觉看一眼桌上的试卷,是寒假时在沈阳买的一套高考模拟。
已经做完了。
数学均分125。
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JW店里,因为店长麦怡将这次进修学习的机会给千岱兰,店里其他店员嘴上不说,心中还是不满的。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副店长名额迟迟不公布,悬而未决,谁也不知道麦怡会推荐谁——
资历更深、人缘最好的Luna,还是业务能力强、火爆开朗的Emma?
还有流言悄悄说,或许是Ava。
因为她家境富裕,哥哥在JW的上海总部工作,安排自己妹妹来这个店里上班,可能本来就是“大小姐来体验生活”,或许副店长这个职位,也会在运作下给她。大小姐镀镀金,以后更方便往上走。
Luna私下里也问过千岱兰,她和店长关系好,知不知道店长想选谁?
千岱兰为难地摇头说不知道。
Luna又问:“脚好点了吗?”
千岱兰捂着嘴唇,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约好来看新品的客人来了,我却因为脚伤而去医院,白白丢了大单,”Luna无奈地叹气,“上次看你不想说,也就没问。唉,一份工作而已,客人选导购,又不是导购选客人,报复心这么强……”
千岱兰眼睛闪闪:“谢谢你。”
“你背后又不是没人,还帮了店长那么大一个忙,”Luna怜惜地问,“何必吃这个亏?我要是你,有证据有什么的,早就把那人带店长室去了。”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千岱兰笑着说,“可能她就是一下子糊涂了。”
Luna愣了一下,笑:“你就是心太好了,现在糊涂,得过且过;以后她真当了副店长,给你穿小鞋子,你怎么办?”
“凉拌呗,”千岱兰转移话题,“对了,Linda姐呢?听说去年她也进修了,我想知道一般都做什么……”
JW的总部在上海。
每年,每个店里都会有统一培训进修的名额,一般情况下,时间在七天到十天左右。
所谓的培训进修,除却固定的上课培训外,还会组织一些其他的活动,比如参观JW的面料工厂,服装工厂,手工坊,等等。
一切食宿和车马费,都由公司承担;考虑到导购离店、无法销售拿业绩提成,还会给额外的出差补助,一天三百元。
千岱兰在店长麦怡建议、询问雷琳后,买了一个Speedy 25,经典老花,植鞣革手柄,可背可拎。
这也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毕竟真皮、尤其是小羊皮的包需要珍惜的爱护和定期护理,而这个包,除却植鞣革部分,就算是淋雨也没有问题。
她现在需要一个品牌传播度广、大众一眼就能认出、且皮实、不用精心打理维护的包。
出发那天,千岱兰坚持上完早班,从店里和麦怡一起去机场,Beck又开始阴阳怪气。
“不知道公司统一订的酒店怎么样,”他说,“毕竟Mila常去的那家酒店,可是贵得很呐——呃啊!!!”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千岱兰一个箭步,一拳砸到他颧骨上。
Beck被打得后退一步,震惊看她。
完全没想到千岱兰连袖子都不撸、上来就是打。
现在是午饭时间,店里除了Beck,只有Linda和店长麦怡,后面两个人听到动静,匆匆看了眼,一看是千岱兰打Beck,互相对视,又默契地走开,各做各事。
“嘴巴贱得受不了就自己扇扇,我就帮你这一回,”千岱兰说,“下次再胡说八道乱造谣,我把你牙全打掉。”
Beck捂着脸,眼睛都被打红了:“你……你!你竟然打人!!!怎么这么野蛮?”
“我乡下来的,就是要对主动犯贱的人野蛮,”千岱兰笑着说,“怎么?动不动就提奢侈酒店的事情,是很羡慕吗?”
Beck从牙缝里挤出来脏话骂:“我羡慕你个臭,婊子,Bitch——”
“嗯?”千岱兰扬眉,“动不动就将婊,子挂在嘴边,看来他们说得都没错。”
“什么?什么?”Beck问,“谁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千岱兰微笑,“不过,你知道为什么你倒贴客人,他们也不理你吗?”
Beck捂着脸颊,一张白嫩的脸渐渐发红,表情很难看。
“因为你不仅嘴贱还腿短,屁股底下就是脚后跟,”千岱兰低声说,“还有你不要脸,和你这样的人说话都转着圈儿丢人。”
Beck暴跳如雷,180的个子,气得要仗身高优势对千岱兰动手。
身后,麦怡温和地一声“Mila,我们该去机场了”,成功镇住他,千岱兰轻松脱身而去。
飞机上,麦怡语重心长叮嘱千岱兰一句。
“虽然说清者自清,”她说,“但谣言么,一传十十传百,你若是真信了什么’清者自清’的话,不去管,迟早要吃亏。”
千岱兰笑,小虎牙尖尖:“谢谢店长。”
“还有Ava,”店长皱眉,“她也是……唉……”
……Ava?
冷不丁地提醒了千岱兰。
上个月,杨全来取过一次叶简荷的衣服,刷的是叶洗砚的信用卡。
不是副卡,是主卡。
……难道那次叶洗砚就在他旁边?
千岱兰冷静回想。
那次Ava骂了她,千岱兰为了报复,也是为争副店的职位,特意让Ava去熨衣服,抢走她的预约客人马泉。
为了从马泉口中套出更多讯息,千岱兰还特意请他吃饭;
只是后来,她发现马泉只是个普普通通、依靠家里的富二代,并不能插手公司的事情、说话也没有份量——
千岱兰就果断放弃了和他继续热络,将他在自己这里的等级从“可利用的大方客人”重新调回了“大方的普通客人”。
但那一次,Ava彻底恼了,肯定又是哭着躲到没人的地方给哥哥打电话诉苦,说不定还会说她很多坏话;千岱兰了解她莽撞、漂亮又空空如也的头脑,猜得到她必然不会说什么好听话。
……杨全似乎是在Ava进店后不久后到的。
两人,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所以——
如果那天,叶洗砚也在,是不是偶然间听到了Ava的添油加醋?
他是不是也因为这个,才保持了和她的距离?
千岱兰眉头舒展。
如果是这个,那就好办多了。
她没有联系叶洗砚,而是先去给杨全发去彩信。
彩信中附加一张照片,是当初扎伤她脚的那个碎玻璃茬子。
「杨全哥哥,你好,我是千岱兰。上个月,我的鞋子里被人放了玻璃茬子,看起来像某种饮料;您见多识广,想请您看看,认不认识这种饮料呢?」
两小时后,千岱兰收到杨全的短信。
「岱兰,你好,信息有限,我猜测,应该是Teinacher Genuss Limonade系列」
不等千岱兰发感谢短信,对方又发了。
「为什么不报警?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千岱兰:「谢谢杨全哥哥,但时间过去太久了,而且店里更衣室没有监控,我的伤口也不是很深,很难找到那人;对方还有极大可能是新的副店长,我担心会被继续针对」
千岱兰:「谢谢您,祝您晚上愉快」
对方不回短信了。
九点钟,刚把行李放到酒店房间的千岱兰,和麦怡一起吃夜宵,从她口中,同时得到俩消息。
一:叶洗砚受某个游戏公司邀请,来上海参加活动,今晚也住在这个酒店。
二:麦怡想以感谢为由,让千岱兰邀请叶洗砚一起吃饭。
对于千岱兰来讲,前面一个是好消息,毕竟她一直在寻求和叶洗砚的接触机会,尝试修复一下两人关系;至少,在她这里,叶洗砚仍旧是一个值得花精力去维护、极有价值的金闪闪粗壮大人脉。
可二么——
“叶简荷女士现在是我们店里的大客户,叶先生的公司先前也和我们有过业务上的合作,”麦怡别有深意地看千岱兰,“你这丫头机灵,我也给你透个底。想升副店,业绩,管理能力,人脉资源,缺一不可。”
千岱兰保持微笑。
她想,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还没哄好叶洗砚呢。
拒绝也不合适,毕竟上个月,千岱兰刚说了那种话;
店长以为她真的和叶洗砚等人关系好,这一个多月才对她处处关照——包括这次好多人想要的出差进修机会。
店长现在提出要见叶洗砚,恐怕不单单是感谢,还是想试探她话语间的真假,想看看她和叶洗砚的关系,是不是真的“经常吃饭、打网球”。
“好的,”千岱兰笑,“我去问问叶先生,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商量个双方都有空的时候,可以吗?”
“当然可以,”麦怡笑,主动给她倒饮料,“肯定要先以叶先生时间为主,他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就定什么时候。”
吃完夜宵的千岱兰,在酒店里不安地暴走。
她抓耳挠腮,思考着该怎么对叶洗砚提这件事。
——直接说?
他肯定会说没时间。
——迂回?
他大约也会迂回地拒绝。
人精一样,他又不是几句话就能骗到的天真富二代。
不得已,千岱兰先给杨全打电话,以订感谢蛋糕为由,从他口中,成功套出了叶洗砚的房间号码。
杨全还是乐呵呵的,再一次提醒她,叶洗砚对花生严重过敏,订蛋糕时一定要小心。
——还把叶洗砚最爱的蛋糕口味告诉了她。
千岱兰记下。
但第二天上午,在酒店提供会议室上课的千岱兰,一回到酒店,就看到被原封不动送回来的蛋糕。
服务人员抱歉地告诉她,说叶先生拒收了,他说最近控糖,不吃蛋糕,感谢她的好意。
麦怡打来电话,问千岱兰,有没有和叶先生约好时间。
千岱兰三言两语打发了她,自己对着那包装精美的蛋糕看了很久,给杨全打电话,确定叶洗砚现在正在房间休息。
她决定自己给叶洗砚送。
说干就干。
千岱兰主动推着用缠着花和丝带的小推车,请服务员帮忙按电梯,独自将小蛋糕送到叶洗砚的房间门前。
叶洗砚并没有把她晾在门外。
敲门三声,黑色浴袍式睡衣里还穿衬衫长裤的叶洗砚,平静地给她开了门。
看到是她,他并不意外,侧身请她进来。
叶洗砚没有愠怒,也没有生气,礼貌地请她和蛋糕一同在沙发上休息——这是间极大的套房,千岱兰看到茶几上有切好的水果和澄明的一壶茶水。
看起来像是刚泡的,那切开的水果都很新鲜,没有氧化的痕迹,就像刚送上来不久。
摆好的两只杯子也是新的,都没有用过。
“哥哥是不是生我气了,”千岱兰问,“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打网球,也不愿意和我吃饭?”
叶洗砚坐在她对面,表情自若,礼貌疏离。
千岱兰现在找不到他的酒窝了,那里很平整,平整到像从未有酒窝出现过。
他用白瓷茶壶给千岱兰倒了一杯茶水。
“为什么忽然这样问?”叶洗砚微笑,“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做了会让我不高兴的事吗?”
千岱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发现完全无法分析出他此刻的情绪。
叶洗砚此人,就如他惯用的乌木香水,深沉,神秘,微涩,不可探索。
“我……”千岱兰双手交握,规矩地放在腿上,“我上次请哥哥帮忙……”
“我说过,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叶洗砚说,“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而生你的气?”
千岱兰垂眼,试探:“是不是哥哥听了什么人的气话?”
“嗯?”叶洗砚扬眉,“你在上班时,还得罪过人么?”
“嗯!”千岱兰重重点头,她犹豫着开口,“的确有一个,但我还不能确定。”
伤疤已经愈合的右脚在鞋子里用力蜷缩了一下,她注意到叶洗砚在看她的脚。
“……可能,还有其他人,”千岱兰继续说,“店里面有个男同事,一直造谣我和客人交往,还散播谣言说我和客人开房,暗示我靠身体卖货……就是上次我去给叶女士送裙子的那次……你也在!他就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造谣……”
“如果分青红皂白,那就不算造谣了,”叶洗砚看了眼手表,忽而礼貌地说,“二十分钟后,我要去开会,我想——”
他凝视千岱兰的眼睛,言外之意非常明确,他今天需要坦诚、迅速的沟通。
“洗砚哥,”千岱兰叫他的名字,嗫嚅,“其实,我还利用了你。”
“什么?”叶洗砚平静看她,明知故问,“什么利用?”
“哥哥,”千岱兰低声,自然地加了暗中恭维,“我为了升副店,上次向店长撒了谎,说我们关系很好,还说我们经常一起打网球,一起吃饭……对不起,我不仅利用了你的好名声和地位,还有你的权力、能力,我一直在狐假虎威。”
“你说的都是事实,”叶洗砚说,“不算利用。”
“那……”千岱兰飞快地看他一眼,发现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现在,店长,想让我来邀请你吃饭。”
叶洗砚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千岱兰。
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Ava关系也不好,因为一次意外,她的客人选择了我,那之后,她就处处针对我,还骂我乡巴佬,”千岱兰说,“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就主动抢了她的客人……”
“可以理解,”叶洗砚问,“所以,你也带那个客人去了那家辽菜馆?”
千岱兰没想到他的重点如此刁钻,愣住。
辽菜馆……有什么问题吗?
叶洗砚彻底不笑了,那种礼貌性质的微笑,也从他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后来是不是也邀请他去打网球?哦,我忘记了,马泉身高欠佳体重略大,想必唯一的运动就是童年时在地上爬,”叶洗砚说,“和他寻求共同爱好,你或许会感到十分困难——抱歉,我又忘了,对于聪明绝顶的岱兰来说,应当易如反掌。”
千岱兰有点不知所措:“哥哥,你这是……”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很奇怪。
“可是,”千岱兰问,“我们做导购的,是服务业,就是要了解不同客人的喜好呀。维护好和客人的关系,难道不是服务业人员基本的素养吗?”
“客人?”叶洗砚问,“所以,我也是你的客人么?”
“哪里有?”千岱兰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是熙京的哥哥,也就是我哥哥呀。”
——叶洗砚都没有正式在她这里消费过呢。
怎么能算客人。
“熙京的哥哥?”
叶洗砚慢慢地重复这一句话。
千岱兰看到他脸色更差了。
片刻后,他客气地说:“抱歉,岱兰,我还有事,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这是非常直接的拒绝了。
千岱兰失落起身。
她看一眼房间里的蛋糕,做最后的努力:“哥哥,蛋糕是我特意订的,你一定要尝尝。”
叶洗砚说:“谢谢,不过我最近不吃甜食,等会儿让服务员给你送回去——你和店长吃吧。”
千岱兰沉默着往前走,右脚不小心踢到沙发边角,这沙发的主要框架是坚实的黑胡桃木,纵使打磨得圆润,质地犹坚硬。
她心事重重,本来就穿得拖鞋,这一下撞得脚趾甲,痛得冷吸一口气,酸疼酸疼的泪一下子飙出来,不想被叶洗砚看到,千岱兰觉得太丢人了——立刻垂下眼睛,忍住痛呼声。
身后的叶洗砚停下脚步,盯着她因为撞击而不便行动的右脚。
上次她受伤的,也是这个脚。
夜晚的冷风中,她独自坐在台阶上,吃力地脱下被血染红的袜子,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碘伏擦拭脚趾的伤口。
被同事恶意放碎玻璃茬、插伤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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