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倒是比他们好些,暂时没从自己身上发现新长出的芽,头上的桃枝长了两指长,冒出了十片新叶,虽然滑稽了点,但起码不妨碍起居。
不过,头顶上的桃枝实在太高了,晏无双现在双手不能用,周见南更是自顾不暇,逼不得已,连翘只好顶着一根嫩绿的桃枝去找隔壁的陆无咎帮她擦药。
陆无咎似乎从昨日起心情便不大好,连翘敲了三遍门,他才爱答不理地打开,语气冷淡:“有事?”
连翘已经很久没听见过他这么纯粹的冷淡语调了,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她晃了晃头上的桃枝,假装若无其事:“我够不着,你能不能帮我擦一擦药?”
陆无咎瞥了一眼那刚好伸到他鼻尖的新叶子,微微侧开:“这个时候,知道找我了?”
连翘觉得他很奇怪,要不是没人能用了,她才不找他呢。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帮算了!”连翘把头一扭就要走。
身后忽然冷冷传来一个声音:“我不帮,你就要去找姜劭?”
连翘纳闷了:“和姜劭有什么关系,这府里这么多人,我想找谁就找谁!”
她原以为吵了一架后陆无咎会更生气,没想到他脸色稍霁,反倒开口道:“进来吧。”
“…… ”
怎么脾气又变好啦?连翘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擦药间隔的三个时辰快到了,她一时还真不知道找谁,于是还是不大高兴地挪了进来。
坐下时,她没注意到旁边的鹤形灯,头顶上的叶子被火苗灼了一下,疼得她哼哼唧唧,这时,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她迅速抬头指着陆无咎道:“好啊,你是不是嘲笑我了?”
陆无咎微微勾唇:“蠢得要死。”
连翘捂着脑袋没好气道:“你就会说风凉话,等哪天你像我一样就不乱说了。”
陆无咎拧开了药瓶,用指腹抹了一点药水:“擦哪儿?”
连翘乖乖坐好:“叶子,要一片一片全部擦满才能阻止它疯长。”
陆无咎嗯了一声,左手捏住叶子边缘,右手用指腹缓缓抹匀。
只是当他握住叶片的时候,那嫩绿的叶子明显抖了一抖。
陆无咎停下:“你抖什么?”
连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感觉很奇怪。
有一种陌生的触感,明明是摸叶子,却好像有人在摸她一样。
她含糊道:“有点痒,你轻点捏我,呸,捏我的叶子!”
“麻烦。”
陆无咎有些不耐烦,动作却很轻,慢条斯理地捋起叶片来。
只是每碰一下,那叶子便抖一下。
擦完一片时,叶心莫名有些泛红,他一低头,看见两只小巧的耳尖也有一点红。
连翘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如坐针毡,天呐,为什么浑身上下会又痒又麻,明明昨天晏无双给她擦药的时候没有这么明显啊。
终于等到十片叶子擦完时,她哆嗦了一下,拔腿就要跑。
陆无咎却按住她的肩:“你走什么?”
连翘顶着红扑扑的脸凶巴巴地道:“擦完了,我不走干什么?”
陆无咎却顿了顿:“你确定?”
连翘疑惑:“还有什么?”
陆无咎缓缓垂眸,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鼓起的衣裙:“你不是长了两根桃枝?”
连翘大惊,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屁股后竟然和周见南一样也冒出了一根桃枝——
短短的,大约指节大小,新芽把她的裙子都顶起了一小块。
——原来刚才的痒不止是因为陆无咎给她擦叶子,她屁股也发芽了!
昨日她还嘲笑周见南要撅着屁股让别人擦药,今天撅着屁股丢人的就变成她自己了?
陆无咎没什么表情:“还要不要继续涂?”
这怎么涂啊,不仅要撅着屁股,还要把衣服掀起来,这也太丢人了。
连翘坚决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自己来。”
陆无咎挑了挑眉,倒也没强求,只是停了一停:“你这桃枝,倒是会挑地方长,怎么麻烦怎么来。”
连翘听出了他话中的戏谑,一把夺回陆无咎手中的药瓶,捂住屁股上的小芽恶狠狠地道:“再麻烦也和你没关系!”
反□□里这么多女眷呢,除非所有人都不在,她才会勉为其难让陆无咎帮一帮。
但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连翘很是不以为意,但她不知道的是,有时候意外就是那么措手不及。
彼时的连翘尚且一无所知,她鬼鬼祟祟地捂着屁股回了自己房间,把腰扭成了麻花,嘴里叼着药瓶,左手掀起裙子来,右手蘸着药水,唔,勉强也够得着。
不过再长长一点可就不一定了。
她叹气,觉得这一定是嘲笑周见南的报应,以后再也不笑他了。
话虽如此,但是抹完药顶着小树枝准备出门晒晒太阳的时候,一推门恰好碰到了把脸蒙住的周见南,她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因为周见南的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
只见他不只屁股后拖了一根桃枝,胸口也凸起了一点,恰好还是在尖尖的位置,实在太尴尬了。
连翘肚子都笑疼了。
周见南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胸口,满脸通红,羞愤欲死:“笑什么笑,小心你也长在这里!”
连翘赶紧呸呸了两声:“可不许乱说!”
周见南见她怕了,心情这才好点。
但他这模样着实是出不了门了,又生怕被人撞见,赶紧溜回了房间。
于是连翘便和晏无双一起大摇大摆地在院子里抖抖叶子,晒起太阳来。
但晒着晒着,竟然有鸟停在了她头上,好像把她错认成了小树。
连翘怒了,伸手赶起来:“走开,不许停在我头上!”
但这鸟哪里听得懂人话,不仅叽叽喳喳地乱飞,还把她红扑扑的脸当成了熟透的桃子猛地啄了一口。
连翘捂着脸大怒:“坏鸟!还敢啄我,看我不把你毛拔了烤着吃!”
然而她护头护不了腚,这鸟一会儿啄上面,一会儿啄下面,弄得她招架不住,不胜其烦,差点还被淋了鸟粪。
最后她掐了个召水诀下了一场雨把这鸟给淋湿了飞不起来才终于抓住它。
连翘一手倒拎住鸟腿,笑眯眯戳了戳它扑棱的翅膀:“这下你飞不起来了吧?”
然而赶走了鸟,其他麻烦事却接连不断。
总是有小虫子觊觎她头顶的叶子,嗡嗡地绕来绕去,然后偷偷落上去啃。
连翘郁闷无比,看来当一棵树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和虫子斗争了一天,连翘正烦不胜烦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好消息。
原来是和吴永一起贩桃的那个商贩刘三儿找到了,已经被押进大牢了,于是连翘一行立即前去审问。
当然,出门前她给自己戴了一个从头遮到脚的幂离,免得太过丢人。
审问还算顺利,刘三儿的说法和宛娘的说法一致,都说吴永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而他们的桃子,也是从更大的商贩手中买的,模模糊糊记得喝酒时听了一嘴城外的田家庄或宋家庄之类的,但他们也不止做桃子生意,所以具体是哪个,也记不清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于是连翘和陆无咎赶往稍大稍远一点的田家庄看看,周见南和晏无双则去了近一些的宋家庄打探打探。
而一直像狗皮膏药粘在他们身后的姜劭,则带着人继续追查刘三口中的更大商贩去。
田家庄坐落在江陵城外的一处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山间平地上,此地村民不多,皆以种桃为生,倒也和这刘三儿所言对得上。
为了更快些找到这田家庄所在,出发前,连翘特意从官府借了个人带路。
一路上倒也顺利,山中雾气弥漫,辨识不清,是以御剑到山脚后,他们打算徒步过去。
不过望山跑死马,只看舆图,田家村就在入山不远的平地上,实际上,他们走了很久却还没到。
陆无咎意识到些许不对,问带路的人道:“是不是绕路了?”
那人也疑惑:“没有啊,分明就是这么走的。”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按照路线走下去,再拐过一个弯只见远处出现了一个被薄雾笼罩的山村。
带路人欢欣起来:“就是那里!”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远远看去,那山村飘起几缕炊烟,茅舍间还有几个黑点,大约是劳作的村民。
于是连翘加快了脚步,想趁天黑之前赶到。
不过,当下了一个坡,已经走到村口的时候,连翘却脚步一顿,一把拉住陆无咎的手:“等等。”
陆无咎眉宇一凝:“怎么了?”
连翘扶着头上的小树,定了定神:“……你知道我能够一眼辨识百妖吧?”
陆无咎嗯了一声,手缓缓按住剑柄,作出一个拔剑的姿势:“你是说,这村子里有妖?”
连翘摇了摇头:“不是有妖,这村里根本就没人,那些村民全部是桃树啊!”
天知道她第一眼看到这村落时有多震撼!
“妖?”
带路的人被吓得迅速往回跑。
而此时,那些正一派祥和在劳作的村民也突然静止不动,然后僵硬地回头,紧接着他们体内突然抽出了无数根枝条,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疯狂朝他们涌过来。
幸而连翘报了信,陆无咎眼疾手快,一剑斩过去,那些靠近的枝条瞬间被齐齐斩断。
但治标不治本,这些妖树很快又生出了更多的桃枝,铺天盖地的缠绕过来。
连翘躲闪不及,身后的那根兔子尾巴似的小桃枝不小心被一根妖枝勾住了,她立马伸手去砍,趁着这一瞬,那枝条直接勾住她的脖子把她拖了起来。
好一招声东击西!
陆无咎立即追上去,掌心凝火,然而一想到连翘如今也是半人半树,他又生生停下,转而持剑斩断那根勾住她脖子的树枝。
砰地一声,连翘掉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她呸了呸嘴里的泥,没好气地瞪陆无咎一眼:“你就不能温柔一点,捞我一下?”
陆无咎语气冷淡:“救你你还要求那么多?”
话虽如此,当缠斗中连翘又一次被勾住的时候,陆无咎这回总算记得捞她了,不仅砍断了枝条,还拽了连翘一把,不过吧,匆忙之下,他一不留神拽住的是连翘身后那根尾巴似的桃枝……
连翘屁股一痒,好像被人摸了一把,她回头目瞪口呆:“流氓,谁让你拽我尾巴了!”
陆无咎立马松开,眉宇有些不耐:“谁知道你会突然转身。”
“待会儿再和你算账!”连翘拽回自己的“尾巴”,很是警惕,“先把它们处理了。”
陆无咎不以为意:“还用你说。”
连翘来了脾气:“口气倒是不小,那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
陆无咎环视一圈:“木怕火,但这山上到处是枯枝败叶,一旦烧起来,恐怕局势难以控制,所以火攻不行。不过,这桃树不仅怕火,也怕冻,我记得你召水之术使得不错,这山里又有山溪……”
连翘沉思道:“你是说用冰?把这些疯长的桃树定住,这样就能斩草除根了——”
陆无咎挑了下眉:“还不算蠢。”
连翘白他一眼:“呵,我也是这么想的好不好,只不过被你抢先说了!”
然后她抬手便将飞流直下的瀑布召了过来,掐了个凝冰之术,霎时只见那瀑布朝桃林倾泻而下,只见疯长的桃枝瑟缩了一下,然后便瞬间被冰封住。
虽然维持不了多久,但已经够陆无咎出手了,只见三道白虹贯日的剑光斩过去,一剑削掉了那些疯长的枝丫,一剑将妖树从中断去,最后一剑直插地底——
一气呵成,力如千钧,等再拔出时,那些残根也被连根带起。
然后只听轰然一声,那些疯长的妖树彻底变回了普通的桃树!
连翘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抖抖眼睛上的冰碴子,冲陆无咎丢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满脸写着“我厉害吧”。
然而,陆无咎却皱了皱眉。
连翘不高兴了:“怎么,除了这些树妖我可是费了一大半力气的好不好?”
“不是。”陆无咎顿了顿,指着她的头道,“那些疯长的树是没了,但——你身上的枝条开始疯长了。”
“长什么?”连翘疑惑,挠了挠头。
这一摸可不得了,头上的枝条已经迅速蔓延而下,片刻时间竟然已经垂下来,快要盖住她的眼睛了。
连翘惊叫一声,拂去她头上的那些枝叶,这时,她突然发现屁股后面也痒痒的,原来是后面的那根也疯长起来,还分出了许多叉,像孔雀尾巴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啊!”
陆无咎环视一圈,眉头紧锁:“这地方兴许埋了什么东西,催化了万物生长,你的药呢?”
连翘这才想起袖中的药来,一边自己舀了一大块,同时赶紧丢给陆无咎:“你也帮我涂。”
陆无咎十分利落,拧开药瓶便往她头上的那些新叶上抹,果然那叶子一沾到药,瑟缩了一下,长势立马变慢了。
只是头上虽然压制住了,后面的孔雀尾巴却越长越大,连翘此时也顾不得丢人了,摁着陆无咎坐下,往他膝盖上背身一趴:“这里我够不着,你来!”
陆无咎顿了顿:“你确定?”
连翘把头一埋,闷闷道:“快点,废什么话!”
反正只要她看不见就可以当作没发生。
陆无咎于是握着那根新枝,一片一片地用沾着药的指腹捋过叶子。
唔,这感觉好奇怪,好像被人从尾椎骨一直摸到天灵盖。
连翘扭着屁股忍不住动来动去,那乱晃的枝叶戳来戳去,陆无咎拍了一下。
“别乱动!”
连翘霎时咬牙不吭声了,因为这感觉……竟然有点像拍她的屁股。
天杀的陆无咎,她爹都没打过她屁股!
然而就在此时,连翘突然发现了一个更悲惨的事情,不只头上和后面桃枝疯长,她身上又有很多地方在发芽,痒得她不停地挠来挠去。
挠了一会儿,她突然发现十根手指头也钻出了嫩芽,很快就比指甲盖还长了。
莫说涂药,便是瓶子都拿不稳。
这下,她是彻底涂不了了,陆无咎顿了顿,只能跟着她的反馈迅速给她涂抹冒芽的地方。
“手上!”
“耳朵!”
“脖子!”
连翘急得不行,一边挠,一边指挥:“你快点啊!”
“闭嘴。”
陆无咎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被人命令过。
不过他适应倒是十分迅速,看见哪里冒出尖尖疑似在发芽便迅速将药抹在哪里。
然而太过聪明也不好,他反应迅速的过了头,不等连翘开口便动作了。
连翘正欲指挥他往她后颈涂一下,话却卡在了嗓子里,发现陆无咎按在了不该按的地方。
陆无咎还没发觉,有些不耐地抹了一下:“又怎么了,下一处呢,怎么不说了?”
连翘嘴唇直哆嗦。
久等不到回答,陆无咎微微一垂眸,指尖一僵。
连翘迅速将他手拍开,面色涨得通红。
“喂,你干什么呢,这里又没发芽!”
好个陆无咎,还总被人说聪明呢,竟然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弄错?
连翘打掉他的手后,又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瓶:“不要你来了。”
“随你。”
陆无咎看起来没什么表情,还抽了张帕子擦手。
连翘又心下忿忿,什么,他还嫌弃上了?
呵,明明他的比她还平,他怎么有胆子敢笑她?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连翘嫌弃地扭头,挪了挪山坡的另一边,故而也没看见陆无咎把擦完药的帕子优雅地放回了自己袖中。
幸好,现在已经不冒新芽了,连翘一嘴叼着药瓶,一手给没涂到的地方补一补。
未免尴尬,她没话找话起来,问陆无咎道:“喂,你知道这桃枝为什么发疯吗?”
她的用词很别致,却又偏偏能点出事情的关键。
陆无咎捻了捻指腹,心念一动,声音却冷冰冰的:“应当是花粉。那些妖树被砍到时花粉挥洒,或许碰巧催动了你身上的桃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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