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戴着眼镜细细看了一遍,算是把拆迁的具体情况摸清楚了。
陶溪嘲讽一笑,“所以政府是有租房费用的,每个月每人500元,他们两个人就是1000元,在市里租一套差不多的楼房一个月不过2000多,这个钱在镇上租个楼房绰绰有余吧。”
陶爸无言,陶妈看他一眼叹口气。
“他们明摆着是想把这钱留起来,薅我们家,让我爸掏钱租房子。”陶溪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的猜测全都说了出来。
“那我们也不傻,他们愿意自己存点钱我也理解,但有话就明明白白的摆在明面上。租房子可以,他不掏钱就让老二跟我们一起掏。”陶妈冷声道。
陶溪没接话,看向陶爸,“爸爸,你怎么想得?”
陶爸沉吟片刻,叹口气,“我明天下午没课,我回去一趟探探他们的口风。”
“我请假跟你一起。”
陶溪不愿他自己回去,他自己回去,回来应该就掏了钱租了房当了冤大头了。
“我还是得跟你们说清楚,这租房期没有准确时间,几个月有可能,几年也有可能。别抱着吃亏是福的想法,几个月我们就认了,几年可就不是个小数目了。”
她的话是说给陶爸听得,她希望他能看明白。
翌日,周一。
陶溪到了幼儿园就去找蒋凝请假。
敲开办公室门,蒋凝在沏茶。
陶溪礼貌道:“园长,我下午请个假,回趟老家。”
“行,你跟搭班老师协商好就行。”
陶溪应了声,“那我先走了,园长。”
“嗯。”蒋凝应下。
她转身刚要拉门出去,身后蒋凝又唤住她。
“对了,你先别走,你晚上开不了会,我跟你说一下。”蒋凝指了指沙发,“坐。”
陶溪点点头坐下。
“喝水吗?”蒋凝问道。
“不喝了,我办公室烧了。”
蒋凝入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市优秀教师的称号给我们幼儿园带来了质的飞跃。”
陶溪不明所以,“怎么了?”
“市教育局有个联盟教育教研活动,主要目的是为了帮扶乡镇幼儿园提高教育教学质量。周末我接到通知,我们园作为第一批试验园,和青兰镇中心幼儿园组成联盟,结对帮扶。”
陶溪了然,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们乡镇学区的幼教辅导员是刚上任的,之前是中心小学的一名数学老师,因为学前缺人手就被顶上去了,但对幼教是一无所知,所以联系我想要来我们幼儿园参观。”
陶溪继续点头,没多言。
“我想着他来得时候你跟我一起接待一下,日后的结对帮扶也以你为首。到时候青兰中心幼儿园的骨干教师也会来我们园观摩学习,我们园也需要到他们园里送课。”
“知道了。”陶溪应声。
“下个月给你加奖金,辛苦你了。”蒋凝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
陶溪莞尔,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干。
离开蒋凝办公室,她回班里跟王婉婷换班。
忙到中午吃完午饭,看着孩子们安睡,她才回办公室拿着包回家。
到家时陶爸已经回来了。
“走吧。”陶爸提起门口的牛奶跟排骨。
陶溪看了眼没说话。
相顾无言,开着车往镇上走。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熟悉的门口。
两人下车,陶溪提着牛奶,陶爸提着排骨。
进了院子,客厅门敞开着,能听到里面电视上播放的京剧。
“爸,妈,我跟溪溪回来了。”陶爸一边唤一边往屋里走。
一只脚刚踏进客厅门槛,陶奶奶神色慌张地从里屋走出来,手里不知拿得什么东西,情急之下塞进了自己衣服里。
“溪溪来啦。”她语气亲昵地唤着,手臂紧紧夹在一侧,努力隐藏衣服下的东西。
陶溪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应了声,“奶奶。”
“快坐快坐。”陶奶奶伸手招呼着,却也不敢离她很近,似乎怕暴露什么。
陶溪把东西放到茶几,自然地坐到单人沙发上。
“我去叫你爷爷。”她慌里慌张地往厨房走。
陶溪挑眉,“奶奶,我爷爷在厨房?”
“没…没。”陶奶奶支支吾吾,“我…我去给你拿点水果,你爷爷他出去打扑克了,我一会儿喊他回来。”
“我爸在哪?我去吧。”陶爸接话。
陶奶奶无措地站在厨房门口,遥遥指了指,“在你二叔家,你去吧。”
说罢她仓促转身进厨房。
陶溪知道她在藏东西,不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陶爸出了门, 客厅里只剩陶溪自己坐着。
陶奶奶钻进厨房有几分钟,一直没出来, 也听不见什么动静。
她觉得先下手为强,起身缓步往厨房门口走。
半个身子探进厨房门,陶奶奶背对着在橱柜那里摆弄着,全神贯注,显然没听到她已悄悄过来。
她走近,“奶奶,你在干嘛?”
就是这一瞬间, 她看见橱子里有一个红色布包,鼓鼓囊囊,里面不知装得什么。
陶奶奶吓了一哆嗦,手往橱子里一塞,接着抽出关上橱子门,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已是将近八旬的老人了。
陶溪歪头瞧着,佯装天真地眨眨眼,“水果呢?奶奶。”
“在这儿呢, 在这儿呢。”陶奶奶仓皇走向一旁的矮柜, 从红色塑料袋里拿出苹果香蕉,“你吃什么?”
陶溪浅笑, “不能都吃吗?”
“能, 能。”陶奶奶咬咬牙,“都吃,都吃。”
她扯下一根香蕉递到陶溪手上, 自己则拿着一个苹果往水池去。
陶溪垂眸看了眼手里的香蕉,又看向那个盖得严丝合缝的橱子, 会是什么呢?
洗完苹果,陶奶奶催促着她,“走走走,去沙发上坐着。”
陶溪不动声色地应下。
啃了一根香蕉和半个苹果也没等到陶爸跟陶爷爷回来。
陶奶奶也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往门口瞧了好几次。
“奶奶,要不你去找找吧?”陶溪乖巧询问。
她神色为难,又想去,又有什么顾虑,“不去了,等会儿,可能你爸跟你二爷爷聊起来了。”
又是十几分钟的等候,陶奶奶实在坐不住了,“溪溪,要不你去找他们回来。”
陶溪抿唇,“我不知道我二爷爷家在哪儿,你去吧,奶奶。”
“我……”陶奶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踌躇片刻,“走,你跟奶奶一起去。”
陶溪想笑,这么怕把她自己放在家里?这得是什么稀世珍宝,怕被她发现。
“好。”她笑着应下,既然她奶奶这么害怕,她当然得顺水推舟。
陶奶奶松了口气,拉着她出了门。
走到门口,陶溪回身看一眼大敞的门,“奶奶,不用锁门吗?”
“没事,立时就回来了。”陶奶奶不在乎地摆摆手。
陶溪点点头,看来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这个时间,村子的街上坐了不少晒太阳的老年人,陶奶奶领着她,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寒暄。
“对,我大孙女。”陶奶奶笑着搭话,“漂亮,还没结婚呢。”
陶溪不认生的乖巧跟在她背后喊人。
穿过一条胡同,马上就要到她二爷爷家,她忽地停下步子,“奶奶,我有点肚子疼。”
“啊?”
陶溪蹲下身捂着肚子,眉头紧蹙,看起来甚是难受,“好像因为水果有点凉。”
“那咋整?”
“没事,我在这儿蹲会儿吧,你去喊我爷爷他们吧。”陶溪懂事道。
陶奶奶应声,“行,那你在这等等。”
说罢,她步履如飞往远处走去。
眼看着她进了一户人家,陶溪立刻起身往回跑,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
一路脚底生风,进了大门她直接从侧边的小门走近厨房,直奔橱子。
拉开橱子门,红色的布包映入眼帘,她迅速拉开,里面包着一沓文件,她抽出仔细阅读,上面赫然印着:吕家镇陶家村拆迁协议。
她一目十行,上面印着有关房子赔付等一系列相关政策。
看完一页又一页。
她大概了解了整个拆迁政策,远远不止网络上那些简单的信息,落实到村子是更为完善的赔偿方式。
她爷爷这套房子确实只能赔两套楼房,但房子里的设施,如水井、空调、电视机等这些都可以折合成现金,所以这套房子还能再额外赔偿20万,这20万可以要现金,也可以等后续买房用。
买房是什么意思呢?
是指他们可以向开放商再低价购买回迁的楼房,每平2000元,20万就能买一套100㎡的楼房了。
陶溪心跳加速,一时间难以消化看到的这些。
里面不光记录了这些,还清晰写了租房期为一年,租房费用等。
所以她们一家彻彻底底被算计着呢。
不允许陶爸继承房子,更想要免费要走属于陶爸的面积。隐瞒有20万的现金,又或者打算着直接再用这个钱为他们小儿子买一套房子。
虚构了半年的租房期,隐瞒租房费用,想套着陶爸给他们租房子,到时候半年变一年,只能当冤大头。
他们太清楚陶爸老实了,知道他不会拉下脸闹翻。
陶溪嗤笑一声,把协议按原样地装进布包,而后拿着布包往客厅走。
她刚坐到沙发上,就看到陶奶奶慌慌张张地往家里跑,“溪溪,溪溪。”
她倚靠在沙发背上,懒懒应下,“这里。”
陶奶奶推门而入,她目光淡淡地望去,身旁是显眼的红色布包。
陶奶奶一瞬慌了神,大步流星地过来就想拿走包,陶溪先她一步握在手里,“等等,这么有趣的东西不得一起看看?”
陶爸陶爷爷跟在后面进屋,见屋里气氛诡异,陶爸还一脸迷茫。
陶奶奶迅速看了看陶爷爷,眼神示意,陶爷爷立刻发现,脸瞬时垂了下去。
陶溪拿着布包起身,缓步走向陶爸,“您看看。”
“行了,都坐下吧。”陶爷爷怒气冲冲地一甩胳膊,走向一旁的太师椅。
陶爸接过,不解问道:“什么东西?”
陶溪:“您看看就知道了。”
相顾无言,屋里鸦雀无声,偶尔只听得陶爸那边纸张翻阅的声响。
几分钟后,陶爸沉着脸把协议塞进布包,看向陶爷爷,“爸,什么意思?”
“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插手,我还没老糊涂。”陶爷爷避重就轻道。
陶爸深吸一口气,“我不插手,所以我连知情权都没有吗?”
“老家的房子跟你没关系,回迁的楼房也跟你没关系。”陶爷爷不装了,话直截了当地甩出来。
“那为什么找我给你们租房子,为什么让我掏钱,明明……”陶爸垂头粗粗地喘着气。
陶溪抚上他的后背,“爸,别生气。”
“为什么?你是我小子,让你掏钱不应该吗?”陶爷爷愤怒起身,“我跟你妈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学,你现在条件好了,就不想管我们了。”
“我怎么就不管你们了?”陶爸哑声问道。
陶爷爷:“那就别斤斤计较这些钱!”
陶溪怒火中烧,夺过布包往地上一扔,“这些钱?这些钱是小钱?我爸拿过你们一分钱吗?你们养他长大的钱他早还了不知道多少倍了。你们有把他当过你们的儿子吗?有把我当过陶家的孩子吗?”
“你小叔他日子难过。”陶奶奶叹息着装可怜。
陶溪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翻来覆去不过是给你们的偏心找理由而已。既然你们有租房费用,自己租就好了,我们家没钱。”
“房子,我们不多要,属于我爸的那份给我们就行。如果你们想要,那就按市场价买。”
“陶成义,你真是白眼狼啊!你养得闺女也是白眼狼!”陶爷爷连声拍着桌子,一下一下震耳欲聋。
陶爸忽地一下抬起头,满脸通红,眼眶里积了一圈泪水,“我不是白眼狼,我给你们钱了,我照顾你们了。”
“跟父母掰扯钱,你真能啊!我们担当不起你的照顾,不敢要你的钱。”陶爷爷指着陶爸鼻子,怒吼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滚!你滚!!”
陶爸紧紧咬着牙,愣怔看了陶爷爷片刻,忽地转身离去。
“爸!”陶溪立刻跟上去。
陶爸垂着头一股脑往外走,大步流星,不见停歇。
陶溪小跑跟在他身后,“爸,爸。”
忽地,陶爸停下步子,人站在原地不动了。
下一秒,手扶住脑袋,颤颤巍巍摇晃起来。
“爸!”陶溪慌了神,跑上前扶住他,“爸,你怎么了?爸?”
陶爸闭着眼睛,喘息道:“溪溪……”
陶溪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拖着他就往车边走,“我们去医院。”
踉跄着好不容易把陶爸塞进车后座,陶溪系安全带的手都在颤抖,她启动车子,颤着声问:“爸,你什么感觉?”
陶爸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回答有气无力,“我只是有点…晕。”
陶溪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情绪,“好,你别生气,我们现在去医院,你要是很不舒服就告诉我。”
陶爸沉沉应了声,眉头紧蹙,手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陶溪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不断和他说着话。
车子在空旷的乡村小路上奔驰,窗外景色匆匆逝去,陶溪手脚冰凉,身子不住地颤动。
陶爸没有慢性病,平时身体健康,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爸?爸?”她又连叫几声。
可这次陶爸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闭着眼睛粗重喘着气。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门心思就是往医院开。
红灯,前面一排等待行驶的车辆,她被迫刹车,拿起手机,指尖颤着,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陶妈。
后座响起陶爸轻飘飘的声音,“溪溪……别告诉…你妈妈。”
“好,好,好。”她满口答应着,眼泪顺势滑落眼眶,手只能紧紧捏着手机来稳定颤抖。
她该怎么办?她好害怕。
忽然,脑海中浮现一个名字,她吸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找到他的电话,立时拨了过去。
车里响起等待接听的铃声,窗外的路灯一直亮着红色。
时间好漫长,一秒如同往日的一分钟,怎么都度过不了。
十秒……五秒……
绿灯亮起,她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车辆。
而就在下一秒,电话接听,传出宋言秋沉静的声音,“喂?”
“宋言秋,帮帮忙,我爸好晕,怎么办?”她似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着急道。
宋言秋匆忙问道:“怎么回事?晕?高血压?心脏病?”
陶溪摇头,“我不知道,他没有这些病。我在去医院的路上。”
“你在开车吗?你先冷静,告诉我你走在哪条路上,你打算去哪家医院?”
他的声音如同镇定剂,让她立刻冷静下来,她抬手抹一下眼睛,眼前世界变得更清晰一些。
视线扫过熟悉的路,“我在从吕家镇往市里开,在新华路上,我要去市二院。”
宋言秋:“好,车牌号告诉我。”
“15N1C。”陶溪迅速报出。
“你就奔着市二院开,可以闯红灯,但一定看好路况,我在医院等你,你别担心,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陶溪吸吸鼻子,连连应声。
“我挂掉电话,你别着急,注意安全。”宋言秋反复嘱咐。
电话挂断,陶溪加快车速继续往市二院开,两个路口后,一旁的车道上忽然出现一辆警车,接着又从后方多出两位骑警。
警车和骑警在车流里穿梭,很快开到她车子前方,鸣笛的声音响彻整个街道,周遭的车辆有意识避让,一条生死时速的车道被硬生生拉开。
陶溪知道是来帮她的,她加快车速跟上警车,一路闯红灯加逆行,十几分钟后到达市二院急诊门口。
医护人员和宋言秋已经等在门口,她刚停下车子,护士迅速围上前拉开车后座,陶爸被从车里架到担架床上。
陶溪推开车门,脚落地时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
宋言秋眼疾手快迅速拉住她的胳膊,她忽地一下泪流满面,“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