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了难重圆,人心都是肉长的,轻轻巧巧一句不对就能抹了去吗?”陶溪自嘲一笑,“您委曲求全都是为了您的小儿子,这么想来,真的挺讽刺呢。”
陶奶奶弓起身子,苍老的眼角落下泪水,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艰难前行。
她摇着头,哽咽道:“不是的,不是的。”
“我们不提这事了,好吗?”陶奶奶恳求地看向陶溪。
陶溪无言,平静地审视着陶奶奶饱经风霜的面容。
她不知道陶奶奶话里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她的奶奶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陶妈缓过来,接话道:“房子的事我们不会让步,如果成德愿意要成义的那一部分,可以按市场价买回去。”
“你!”
陶爷爷又要激烈发言,陶奶奶迅速拉住他,“你少说话。”
陶爷爷压下嘴边的话,沉着脸不再多言。
陶奶奶看向陶妈,“行,我回去跟成德说,让他凑凑钱。”
陶妈点点头,没再说话。
“咱们老家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得拆了,有半年的租房期,半年后才能入住新房子。”陶奶奶缓缓道,“成德他们想着去租房子,我跟你爸得给你们省点钱,我们想着搬过来跟你们住一段时间。”
陶溪想笑,她知道了,她奶奶一直都在演戏,演技好到可以提名奥斯卡最佳女演员了。
陶妈也笑了,环视一眼房子,“我们房子小,总共两个卧室,你们来了也没地方住。”
“没事,我跟你爸可以打地铺。”陶奶奶指了指茶几前的空地,“这儿就挺好,铺上几床褥子,舒坦。”
“在这儿不方便。”陶爸艰难开口。
陶爷爷沉声说道:“那让溪溪睡沙发,我们住在她卧室也行。她年轻,身子骨壮实。”
陶溪笑了笑,“怎么不去住我小叔家?”
“他租的房子小,挤不开。我们再租一间就又得多花钱。”陶奶奶语重心长,一副为人着想的模样。
陶溪:“我们家也小。”
“你去朋友家住。”陶爷爷冷声说道,“找了男朋友去男朋友家里住。”
陶溪不可置信,但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话从她爷爷的口中说出也不奇怪。
她反问:“没结婚住到男朋友家?”
“早晚是要结婚的。”陶奶奶接话。
陶妈脸色阴沉,“我们家女儿不做这种事。我们不是没房子可以住,没名没份住到男方家里,坏名声。”
陶奶奶见她反应极大,忙道:“是是是,没事,我们打地铺。”
“再说吧。”陶妈淡淡道。
陶爸接话,“我给你们租房子。”
陶溪蹙眉,他爸这么愿当冤大头?
她能接受租房子,但她还是想要计较租金。
“也行。”陶奶奶应下,“我回去看看镇上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陶溪知道,她的目的或许从始至终就不是协议,更不是为了来这边住,而是租房子,让陶爸给他们租房子。
她奶奶还是那么的心机深沉,老了老了也一肚子坏水。
陶奶奶心满意足,这会儿脸色都红润起来,“那我们走吧,老头子。”
“嗯。”陶爷爷沉声应下,“晚了就没公交车了。”
陶爸起身,“我送你们回去吧。”
陶奶奶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公交车有老年卡,不花钱,开车多贵。”
陶爸没再强求,“我送你们去车站。”
出了门,陶溪挂念着宋言秋还在楼下,便跟着一起下楼,果然他的车还停在原处。
目送陶爸搀扶着两人走远拐出街道,她才走到车前,敲了敲玻璃,再拉车门坐了进去。
宋言秋熄灭手机,抬头看向她,“怎么样了?”
“不太好。”陶溪艰难地笑了笑,“人心难测。”
宋言秋认真道:“我爷爷奶奶早逝,我无法感同身受。重男轻女、偏心,永远都是亲情里难解的命题。”
陶溪叹口气,“或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放平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言秋安慰道。
陶溪深吸一口气,勾勾唇角,“好。”
“要不要吃黑森林蛋糕?”宋言秋轻笑反问。
“啊?”陶溪眨眨眼,“好呀!”
宋言秋挑眉,像变戏法似的从身侧拿出一个手提袋,打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包装精致的切块黑森林蛋糕。
陶溪惊讶又惊喜,“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刚,坐在这也无聊,去逛了逛。”宋言秋递给她蛋糕,又撕开叉子的包装袋,细心地拿给她。
“心情不好需要吃点甜的。”宋言秋笑道。
“还没吃心情就变好了。”陶溪小心翼翼地打开,“惊喜也可以让人开心。”
黑巧浓郁的气味糅杂着奶油的甜腻,陶溪用叉子挖了一块,伸手递到他面前,“你尝尝。”
宋言秋微怔,垂眸看着金色叉子上的蛋糕,心脏骤然收紧,呼吸都觉急促起来。不知为何,还没入口就觉得好甜。
他缓缓垂首,舌尖裹住蛋糕,苦涩混着微甜充斥口腔,好像味道还不错。
为什么上次吃觉得不好吃呢?
“怎么样?”陶溪歪头期待地看向他。
“嗯,好吃。”宋言秋认真回答。
“那让我尝尝。”
陶溪用叉子挖了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品尝咽下,“果然好吃。”
宋言秋愣了。
她……她用了他含过的叉子。
这算,他抿唇,喉结上下滚动,这算间接接吻吗?
病毒传染有间接传播者,那共有一个叉子,应该是间接接吻吧?
陶溪不以为意,又挖了一块,“你吃吗?”
宋言秋艰难地摇摇头,“不吃了。”
声音有些低哑。
“那好吧。”陶溪又塞进自己嘴里。
他好像真的不太喜欢甜品呢。
吃过蛋糕,陶溪目送他开车离去。
上楼回家,陶妈在客厅缝扣子,见她满面红光的进门,笑眯眯地问道:“言秋在楼下。”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陶溪知道她又偷摸趴窗户了,也没隐藏,“嗯,在。”
“言秋挺好的,踏实。”陶妈评价道。
陶溪低低应了声。
陶妈喜笑颜开,“觉得合适就奔结婚走吧,遇到脾性相投的不容易。”
陶溪觉得她话里有话,没接茬。
她妈妈似乎要催婚了呢。
新的周一,星星幼儿园下班举行例行会议。
蒋凝翻开随身笔记本,环视众人,道:“下个月市里组织优秀教师选拔,我打算让陶老师代表幼儿园参加,争取为我们园拿下市级荣誉。”
话音落,会议室里一如往常的寂静。
蒋凝没着急继续说话,等了一会儿,老师们陆续出现交头接耳议论的情况。
讨论声逐渐增加,片刻后,又是爱出头的陈秀代表众人发声了,“园长,为什么让陶老师去参加?”
她说完,跟她同班的孙老师也附和,“对啊,上次优质课也让陶老师去的。”
“这么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我们这些老师也想去增加一下经验。”陈秀又配合说道。
“是啊,优质课不透露,偷偷安排她去也就算了。市级的优秀教师评选多难得,还安排她去。”
“对啊,同在一个单位,好机会都给她,别人还有活路嘛。”
老师们的抱怨之言越来越多,一句句都传进陶溪的耳朵里。
她转着中性笔,淡定听着冲她而来的议论。
她自然是想参加的,尤其是陈秀越反对,她越要参加,打她的脸。
而且就像其他老师说得,机会难得。她本来就不是淡泊名利的人,摆在眼前拿荣誉的机会她肯定要争一争的,况且她不觉得自己教学能力差,有野心也不丢人。
议论还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
坐在陶溪身旁的王婉婷听不下去了,高声说道:“园长自然是挑选有能力的参加,按学历,你们没人比陶老师学历高,家长们私下也都夸陶老师教学好。摆在面儿上,有什么可争的,有功夫不如打磨打磨自己的教学。”
王圆也接话,“陶老师的能力有目共睹,我支持园长。”
陶溪有些感动,她们都在给她撑腰。
蒋凝轻咳一声打断争论,开口道:“肯定要选我们园教学最好的去参加,这个条件老师们没意见对吧?”
蒋凝停顿一下,老师们点了点头。
她继续道:“老师们都有意向参加,既然这样,我们先在园内选拔。想要参与的在周三前到沈老师那边报名。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下周六就在园内先选,得票最高的老师代表幼儿园参加市级评选。”
话音落,没了反驳之声。
蒋凝又道:“沈老师,你在发一个通知,邀请15位家长来当评委。”
沈老师点点头应下。
蒋凝:“至于听课的孩子,就从小中大三个级部随机抽取。”
“那就这样,我没事情了,老师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阵沉默,蒋凝道:“散会吧。”
出了会议室,陶溪挽住王婉婷跟王圆,“谢谢你们帮我说话。”
“本来就是,一个个没什么本事,还觉得自己能的不行。”王婉婷低声吐槽。
陶溪垂着嘴角,佯装流泪的模样擦了擦眼角,“感动,我爱你们。”
王圆笑,“我们无条件支持你,相信你。”
“我一定不辜负你们。”陶溪手握拳做了个打气的手势,“看我把她们打趴下。”
“我们是你坚实的后盾。”王婉婷笑嘻嘻道。
“你不参加吗?”陶溪歪头询问。
王婉婷连连摇头,“我知足常乐,对自己能力有数。有这个时间不如多追我爱豆的演唱会。”
陶溪笑着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澹泊明志,亦或是野心勃勃,都好。
下班回了家,陶溪先给沈老师发消息报名,没一会儿沈老师发来活动要求:[课程要求从省编教材中选择,不限领域,下周一前把课程报给我。]
陶溪回了个ok的表情包。
沈老师又回复:[好好准备,我相信你~]
陶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吃完饭就钻到卧室开始选课。
她的目标是语言类课程,因为听课的孩子暂时无法确定是哪个级部的,如果是太复杂的大班课程,小班孩子直接像听天书,若是太简单的小班课程,又无法激起其他年纪的孩子兴趣。
所以最好是一篇简单且富有童趣的故事,能激发幼儿好奇心、体验感受的作品。
有了目标,她便在教本中开始搜寻合适的课程。
忙起来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光阴从指缝间匆匆溜走,划过课本笔记,跳跃到笔尖后钻出窗外,飞向夜晚皎洁的月光。
等发觉时间已经很晚时,陶溪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最起码能在工作中获得成就感。
接下来的日子她陷入上班、备课试课的忙碌生活中,每天都是元气满满上班,死气沉沉回家。
到最后试课试得班里孩子都不听了,陶溪也找不到没听过这堂课的孩子,没办法进行新授试课,一筹莫展。
到了周末,陶溪又一次调整课件,调整完也找不到孩子来听,想来想去,他电话打到宋言秋那儿。
“宋老师,江湖救急。”
宋言秋以为她有重要的事,“怎么了?”
陶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予鸣有没有跟着你?”
宋言秋扫了眼在地上打滚的秦予鸣,“在。”
秦予鸣感受到视线,猛地从地上坐起来,“是谁?”
宋言秋无奈叹口气,回应他,“你……舅妈。”
“舅妈!”秦予鸣翻个身连忙站起身,跑到宋言秋脚边拽着他衣摆往高跳,试图跟陶溪对话,“舅舅不带我出去玩,也不让我玩游戏机,舅妈,你快管管他。”
陶溪隔着听筒听得一清二楚,笑道:“出去玩可以,但不能再玩电子产品了,每天使用电子产品是有时间限制的。”
陶溪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只是片刻后传来一声哀嚎,继而宋言秋的声音响起,“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陶溪羞赧地笑笑,“我下周有公开课,我改了一下课件,想讲给予鸣听一听。方便吗?”
“嗯,方便,正好他在家闲得打滚。”
“好!”陶溪满口应下,“我找个咖啡厅,我家不太方便,我妈朋友来玩呢。我一会把地址发给你。”
宋言秋环视一眼自家客厅,沉吟道:“如果不介意可以来我家,我家挺宽敞的。”
陶溪思索一下,“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去找你,你给我发个位置。”
挂断电话后,陶溪收到宋言秋发来的位置信息。
她换上衣服,拿着教具、小黑板、笔记本电脑等需要的物品,开车直奔宋言秋家。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开进了别墅区。
小区环境特别好,初春的季节更显生机勃勃,沿街两旁的绿化树冒出嫩芽,早春海棠在微凉的风中摇曳生姿。
听从导航转了个弯,车子在一栋庄严的别墅门口停下。
陶溪找到空闲车位停下车子,一手提着电脑,一手提着教具袋子,腋下还夹着小黑板。艰难地挪到门口,刚想腾出手按门铃,宋言秋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子里。
宋言秋抬眼看到她,迅速走下楼梯,“我给你开门。”
门弹开,陶溪侧身走进院子,宋言秋立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迎着她往屋里走。
穿过精致的喷泉景观区,走近一段楼梯,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一尘不染,围绕台阶的地方种着一棵桂花树,树枝修剪的恰到好处,将将抽出绿芽点缀在枝桠间。
“你家环境真好。”陶溪赞叹一句,“这桂花树秋天肯定特别香。”
宋言秋点头,“我妈喜欢,所以搬过来之后我就栽了一棵。”
陶溪应了声,没再接话,怕提及他的伤心事。
走了几十阶台阶后到达入户门,虚掩的门从里面打开,秦予鸣的身影“噌”得一下出现,“惊喜!”
陶溪佯装惊讶的模样,“哇,这里怎么有个小朋友。”
“我藏得好吧?”秦予鸣骄傲地扬着头。
“好。”陶溪夸赞他。
推门进了客厅,黑灰色系的装修映入眼帘,挑高超高的屋顶上悬挂着精致繁杂的水晶吊灯,深色系的地毯上摆着黑色皮质沙发,一切都显得华丽严谨。
宋言秋俯身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米白色的拖鞋,鞋面上印着两只粉嫩嫩的小兔子,正呲着牙笑眯眯着。
“是新的,你穿吧。”
陶溪惊讶,他家里居然还有女士拖鞋。
思绪闪过,她面上不显,顺从地换上拖鞋。
秦予鸣伸伸自己的脚,“舅妈,你看我的是小鳄鱼。”
陶溪垂首认真观察,“还真是呢。”
“好看吧?我可喜欢了,这是舅舅刚给我买的。”秦予鸣开心地晃晃脑袋,“你的小兔子的也是我选的,舅舅非要给你买大熊猫的,我说你肯定喜欢小兔子。”
陶溪愣了一瞬,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他说得话。
什么意思?这双拖鞋是买给她的吗?宋言秋怎么会给她准备拖鞋?
宋言秋轻咳一声,板着脸吩咐道:“阿鸣,去倒水。”
“哦,知道啦。”秦予鸣开心地跑向厨房。
宋言秋偏头看向她,神色略显不自然,“去沙发上坐吧。”
陶溪点点头,垂眸视线落在地面上,赫然发现宋言秋脚上的拖鞋……
居然跟她脚上这双是同款,她的是粉色,他的是蓝色。
陶溪更迷糊了,情侣的吗?他买了情侣拖鞋?
陶溪有个习惯特别好, 想不通的事儿就不想,绝不内耗自己。
既然她不理解为什么宋言秋会给她准备情侣拖鞋, 那她就找个借口——他可能为了在家人面前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