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任笑了一下,不答反问:“那你说什么?”
说着,一个人突然冲阿桥扑了上去。
阿桥急忙避让的时候,副主任也从她的后方冲去,扬起的注射器在暗红的警报灯里泛着森寒的银光。
阿桥一跃而起,再落地时已在副主任的身后。她一把夺过副主任手里的注射器,冲他的脖颈扎去。
一针推到底,液体全被注射进副主任的体内。
“嘭!”
副主任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阿桥踩在他的胸膛上,冷冷盯着围住她的一群人。
“我说,你们都是坏人!”
她极度生气,扔下注射器,一挥手,大叫:“狗狗!”
“——咬死他们!”
研究所登时乱成一团。
白炽灯熄灭,红色报警灯呜呜旋转,光斑落在人们惊恐的脸上更显得像鬼。
毒气从四面八方涌出。而那些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防毒面罩套在脸上,在乍现的警报光中往四面八方逃。
一条狗、一只丧尸,它们是两只废物。当人散开的时候,都不知道应该先捉谁。
只要他们先散开去,等它们吸足了毒气昏迷致死,谁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只是……】
护着教授逃跑的杨主任回头,看了眼站在大厅中央的阿桥,和去年一样,没有变化。
【——可惜了阿桥。 】
这是他携手带大的孩子。每天除了自己的生活,便是围着她转,观察她,喂她吃药,和她说话。
虽然不是亲生孩子,却比用在亲生孩子身上的时间和精力还要多。
他叹了一口气。
教授似有所感,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状似安慰。
“别担心阿桥,我们有办法救她。”
【对啊。 】
杨主任陡然想起,他们的阿桥,是百毒不侵的,哪怕中毒。毒气是他们研制的,也会有解药救阿桥。
只要他们想让阿桥继续活着。
心中似有似无的悲哀陡消。他们藏进了教授的私人办公室。
门锁反扣。
教授立刻指挥他:“把所有资料销毁了。”
办公室里有三台电脑,一台是监控设备,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展现在屏幕上。
那条原本属于所里的大黄狗,此刻宛如发疯一般,正对所有人进行野兽般的追捕和撕咬。
那些自以为借着黑暗悄悄躲藏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暴露在野狗的视野里。被它一抓一个准。
新鲜淋漓,尸体乱飞。
副教授举起尖利的钢针,冲野狗的眼珠猛扎而下。
那是拼尽全身力气孤注一掷的事情,一切只是瞬息之间。刺中了,他就能活。
偏偏他没有那种运道。钢针还没有落下,一台鼠标精准砸中他的手腕,原本向野狗刺去的钢针随着他吃痛骨折的手腕而对向了自己。
噗嗤——
正中心口。
贯穿整个胸腔。
他惊愕地瞪大双眼,放大的瞳孔倒映出阿桥居高临下的身影。她冷冷地盯着他,宛如来收魂的阎王。
躯体砸在地上,撞翻了工椅,穿透胸腔的钢针被坚硬的地面撞击推回。
鲜血横流遍地。
阿桥站在办公桌上。回头直视身后的摄像头。
杨主任在众多画面中,独独撞上这一眼。
阴寒爬上后背,他感受到了她眼中刺骨的杀意。
“快点!”
教授催促的声音响起,杨主任骤然回神。
不知何时,他的额上浸出了一抹冷汗。
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有,他立刻摸上鼠标,点击这台总电脑,进入教授的账号,将他们近三十年的研究资料通通销毁。
这些资料没办法留了。
阿桥有了她自己的思想,不再受他们操控。
她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那只丧尸,只怕是别的。
任何一个人,或者东西,发现这里,都是大患。
这些资料,他们保不住了。
可这些,全是他们的心血……
点击【永久销毁】四字的手指微微颤抖。
最终,一咬牙,狠心摁下确定。按得又快又狠,生怕按错了似的,甚至多摁了几次。
靠墙的书架旋转出一扇门。杨主任闻声回头,望着凭空出现的通道,呆了呆。
仅仅只是一瞬间,然后他死死盯住电脑上的进度条。
祈求它再快点,再跑快点!
销毁完了,他也就能跟着教授出去了!
快点啊!
他听见教授的脚步声响在通道里,也看见带着杀意而来的阿桥和狗停在办公室的门外。
它们盯着紧闭的门,下一秒——
撞门的震动盖住了逐渐关闭的隐藏通道,教授的身影渐渐没了。
杨主任心慌得随时都有可能猝死。
他看了眼还剩百分之二十的进度条,看一眼摇摇欲坠的门,而那关闭到一半的书架成了夹死他的最后一条线。
猝然丢掉鼠标,他什么也不要了,慌乱而踉跄地向通道扑去。
双手死死抵住合拢的门,用前所未有的猛力将自己有些健壮的身躯强塞进通道。
终于进了!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撞在墙上,一个人带着她的狗,飞扑而来!
她一脚踢飞了正在关合的门,门上的书架倒在地上破成四分五裂。
巨大的力气刮得杨主任的短发立起,后背爬上一抹惊悚的毛感。
他费尽全力抵挡的门被她一脚踢翻了!
来不及细思她如何进化出这么大的力量,甚至不怕毒气。他只知道跑,必须跑,用毕生力量去跑。
跑快点!
脚在通道里摩擦起了火花,不平的石路被他踢出了几个坑,他只能跑,一直往前跑。
他看见了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急促的呼吸。是教授的背影。
也感受到身后逼近的凶险,血腥味从后面漫上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他知道,那是咬死他十几个同事的狗。它撕裂张大的嘴里,现在还有未咀嚼完的同事的肢体碎肉。
一种恶心感涌上来。
他解剖过那么多实验体,做过无数场实验,割过许多内脏,却没有哪一次另他感到恶心。
只有现在,只有这一刻。
恶心得像同事断掉的手指抠进了他的喉咙,反胃得他脑袋都要炸开了。
不听话的脚踢到了一块掉落的大石头,他心慌意乱地想要稳住身体,却什么也够不着,双手胡乱地抓着,膝盖一弯,身体重心不稳地栽在地上。
疼痛是后来起的,而他率先感受到的是那条狗——所里养了十年的恶狗,一脚践踏过他的身躯,往更前方的教授扑去。
动作快速敏捷,一扑必中。甚至没有停下看他一眼。
嗡声作响的耳朵里听见了教授惊恐的尖叫,他不知道该惊悚自己的死亡还是因为狗忽略他而松气。
疼痛一点点爬上感知神经,他却不敢停留,磨破的手心撑着地面爬起来。
他来不及看一眼教授的方向,他只有一条路——回到办公室,从救生通道逃走。
他抬头,还没有完全直起身,就感到来路的光线暗了。
整个视野被投过来的阴影盖住了。
那个他养了十五年的女孩,站在通道里,盯着他,勾起唇角,缓缓地笑。
漂亮得如同老山深处碧绿清潭的瞳孔,冰凉的倒映出他血腥狼狈不堪的模样。
沙沙沙——
身后拖拽人体滑过的声音逼近,他知道,狗狗叼着教授来了。
这一刻,他再也没有退路。
“阿桥……”
他望着眼前一如既往纯粹漂亮的女孩,轻轻念出声。
喉咙重伤般发出破烂风箱的声音,难听得刮耳。
狗狗一刨将他摁翻在地,再一踢。
整个人仿佛团成了一颗球顺着通道圆溜地滚起来。
阿桥下意识跳起来让他滚。
可谓是畅通无阻,他拼了老命不要命地跑了很久的路,就这么轻轻松松,一下子滚回了起点。
撞在办公桌上才停下来。
他抱着头,手臂上全是一路滚下来被碎石划出的伤口,汩汩流着血。
耳朵嗡鸣。
眼里发星。
好久,好久,他才恢复知觉,清醒过来。
而这时,他已经被绑在手术台上。
身旁的手术台,躺着昏迷不醒的教授。
他们的面罩被摘下了。
空气里弥漫着没有散尽的毒气。
隔着落地玻璃,他看见阿桥靠在椅子里。椅子架在一扫而空的办公室上。
她脚蹬着办公桌面,一圈又一圈地转动椅子玩,仿佛无聊极了。
那条狗,忠心地趴在她脚边。
它们的周围,办公室混乱不堪,他的同事们横七竖八地死在地上。
没一会儿,他们又以扭曲的角度爬起来,冲办公桌上的人和狗低咆一声,顺着墙壁出了地下研究所。
它们的声音不像是对人类的凶狠咆哮,更多的是对上位者的敬仰敬礼,蹒跚而去的脚步匆忙得快不像低级丧尸。
是类似于清场一样的离去。
杨主任挣扎着坐起来,手脚一动,浑身像车碾压过的钻心疼。
“哟,醒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有人从手术台边的椅子里站起身,长长的红色波浪卷扫过他脸上的伤口,带起一阵阵的刺痛。
那张缺失了右眼的脸映入他的瞳孔,吓得他脸色骤然死白。
手术刀锋利的光芒快速滑过,他的眼睛下方落在一道伤口。
他甚至还不及感知疼痛,血先一步流出来,顺着脸颊流到手术床上。
“来,”
她极尽温柔地笑。
“一刀一刀,还回来。”
手术刀垂直竖立在他的眼球之上,他硕大的瞳孔被这丁点的银色挤满了。
疼痛骤然而起。
那种一点一点来临的凌迟的恐惧逐渐霸占了他的心房,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嘭嘭的响,响亮得盖过了世间的所有声音。
他甚至听不见丧尸的嘶吼和它的笑声,只有一种预感,他要死了。
要死了。
会死得非常非常惨。
内心狂叫,他猝然大喊:“不是我!”
手凌它的人里面没有他,那时他正和教授在外面研究它的检查报告。
“你要报仇就去找外面的人啊,我没有碰你!”
他连手术室都没有进。但他十分清楚,它就是要报仇。
红发丧尸“呵”笑,“谁说我要报仇了?”
面对他略感疑惑又痛苦的眼神。
它一刀深深扎进他的眼窝——嘭!眼球爆裂,球体破碎的组织奄奄地耷拉在眼眶周边。
刀尖沿着眼窝再用力刮一圈,破碎的眼球被整个挑了出来。
它单手接住,对丧尸而言充满诱惑的人类血肉在它手心滴滴答答往地下流。
红发丧尸舔了舔红艳的唇,声音性感诱人——如果放在以前。
如今,手术床上的人疼得歇斯底里嘶吼,手脚并用地挣扎打滚。
皮质的束缚带在他身上勒出青紫色的痕迹。整个手掌被他大力的挣脱而充血胀得深红,仿佛注满了淤血。
它一口吞掉破碎的眼球,笑着观察他表演。
很久之后,似乎是他疼过了,或者放弃了,渐渐停下挣扎,躺在床上大喘气。
额头淌下一串一串的汗水。
它用刀尖刮过那些汗,心疼一般地说:“我……”
“只是想问问你关于阿桥的事啊。”
它轻叹一声,替他疼坏了。
“阿桥……”
他喃了一句,忽而低低笑起来。
“她?想知道?哈哈哈——我偏不告诉你!”
“要杀就快点!别磨磨蹭蹭!”
他突然强硬起来,红发丧尸都失去了趣味。
一把丢掉手术刀,从腿环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它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盯着他愤怒的脸。
突然说:“你好像一只愤怒的小鸟。”
杨主任怔了一下,忽然鱼打挺般又蹦了起来。
红发丧尸看得哈哈大笑,“突然知道为什么阿桥爱说这句话了,确实好玩。”
抽完一支烟,它把烟头摁熄在他的嘴巴上。
一股焦味飘出,他的嘴巴烧伤了。烟也灭了。
红发丧尸一撩头发,站起来。
“你不说,自有别人说。”
她瞥了旁边手术床上的教授一眼。
杨主任登时连叫疼都不敢叫了,忙嘶嘶抽气大喊:“我说!”
“我知道的都说!”
她听见手术室里,杨主任断断续续地说。说了很多,又仿佛没说。
他说,她是上面送下来的。许岁也是上面送下来的,还有很多人,同样是上面送下来的。
陆勋政带人来时,手术室里的教授彻底断了气。
因为吸入毒气后没有及时注射解药,年龄太大了,没撑住。
杨主任愣了一下,这个没心的男人突然爆哭出来。
也不知道是为教授哭丧,还是为自己命不久矣而哭。
“你儿子?”
红发丧尸把玩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全家福,正面对向他仅剩的左眼。
哭嚎声骤停。他盯着那张照片,千疮百孔的脸上看不出来表情,但听声音很平静,“死了。”
“丧尸咬死的?”
“嗯。”
“老婆也死了?”
“嗯。”
红发丧尸“啧”了一声,“害人害己。”
杨主任勾勾嘴角,要笑不笑。
守在门口的小士兵忍无可忍,冲进来给他一拳,将他半边脸都打歪了。
“人渣!”
小士兵咆哮大吼。
“害死那么多人,你还笑!你他妈没心!解药!把解药拿出来!”
没人拦他。
大家都看着。
杨主任低低笑出声,“丧尸病毒又不是我们造的。解药……毒气解药吗?我也没有啊,问教授……哦,教授死了,哈哈哈哈——嘶——”
鼻梁被小士兵打断了。他忍不住痛嘶。
一皱鼻子,鼻血汩汩直流。
陆勋政怕他被弄死,让人架开小士兵。这人是研究所仅剩的最后一人,不能死了。
“军长,下面有东西……”
有士兵匆匆跑来报。
陆勋政让人看好他,大步往士兵指引的方向去。
那是更深的地下。从这里下去还有转四层楼梯。
楼梯里阴森森的,哪怕灯光刺亮,也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下旋的楼梯尽头,长长的狭窄通道,延伸到头往两边分岔。
一扇一扇的门紧挨着,延绵进更深的地方。
陆勋政停在半开的门前,这些房间都起了灰,很久没人住了。
但里面的床上,安安静静躺着人。
一床一人。
从人形的身量看,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那边还有。”
士兵在陆勋政身后说。
他们推开一扇接一扇的门,每间房,每张床,都躺着那么大的小人。
几乎全腐烂了,只剩个形状。具体年龄、性别、身份,完全分辨不出来。
陆勋政神情凝重。哪怕他见过战场,也不由地在这一刻心颤了几分。
整个地下深层。
3600个房间。
只有两张床是空的,在同一个房间。
手指刮过空床尾名片上的灰,厚厚的灰尘落下,露出人名。
【许岁,女,12岁。 】
【阿桥,女,17岁。 】
陆勋政没敢看第二眼。
“封锁现场,不准任何人进出,尸体也不行。”
他留下这句话,大步离开。
在来前,他已经上报中央安全区。
上面说,会派转机送人过来。最快三小时后抵达——如果没有遇见丧尸。
陆勋政回到研究所办公室,听见陆丁尧在那骂骂咧咧:“狗东西嘴硬得跟块钢板一样,撬都撬不开!”
身旁的小兵使劲拉他的手让他别骂,眼睛偷偷往狗狗身上瞧。
陆丁尧后知后觉不应该这样骂,冷哼一声,一脚踢飞电脑。
远处的士兵叫他:“尧哥,你别踢烂了啊,我们要恢复数据呢。”
陆勋政走上去,问陆丁尧:“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不肯说。”
陆丁尧翻了个白眼。
“就说是上面人送下来的,他们就跟着干,别的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至于上面的人,还真上面的人。”
他仿佛气笑了,手指指头顶。
“就是这个上面的人——医院里的人,简称上面人。”
别人说上面人,好歹是个高官大资本什么的,他就真头上面人。
“我看他就是嘴硬,不说。都混到主任,还真能不知道点什么?死鸭子嘴硬!”
陆丁尧大骂。
陆勋政知道这事难搞了。在医院下面搞病毒研究,经费是大笔钱,设备不是普通设备,这些科员也非普通科员。
他是不信这地方的官员、院长之类的人不知情。
怕是知情不报,更怕官员和院长只是小虾米。
还怕这次中央派下来的人有问题。
他上报之前,没有想到这么复杂,只以为是个医院事故。
宋丽让他带人来市二中,他只当是调查许岁和许夕换器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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