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意听了,当即大哭起来,跪下连连磕头,“求太后开恩,我不能回去,若是回去了,哪里还有脸面对家里人……”
太后蹙眉,“早知如此,就不该生歪心思。好在你是女郎,没脸面对家人,还可以远嫁。”
程舒意在殿上呜咽不止,太后肯定不耐烦听,左右见状,忙上前把人拽出去了。
有了这番处置,剩下的女郎们都心有戚戚,低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听太后的嗓音在殿中回荡:“先前辜娘子说,是哪个拉帮结派,容不得人?”
温萃和她的跟班们当即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应声。
当然太后不会大肆牵连,但必要的警告还是需要的,便拿眼一瞥,沉声道:“你们这些女郎,是我一个个挑选出来的,愿你们和睦共处,将来就算不能留在掖庭,挣个好名声,多个朋友也多条路。老身看人,一不注重门第,二不注重家私钱财,能入安福宫的,必都是合我脾胃的。不过我兴许眼光有不到之处,要是哪个觉得不妥,院中有你看不惯的人,不妨直接来同我说,到时候两者留其一,也不是不可。”
这话说的,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警告,不是打商量。一众女郎忙长揖下去,“听太后的教诲。”
太后撑身站起来,板着脸道:“为了这点事,竟闹到我面前来,看来宫内宰给你们布置的课业还不够重。”边说边吩咐范骁,“把要学的尽快都安排起来,实在无可教了,就让她们背书抄经,总之找些事做。”
范骁道是,给傅姆递眼色,让她赶紧把太后搀进去休息,自己把十二位女郎领出了前殿。
平时趾高气扬的官女子们,这回都铩羽了,范骁见无人开口说话,掖着手问:“没有哪位娘子想抱怨吧?既不出声,那我就说两句?往日各位仗着出身好,很有些傲性,这点小毛病都是能担待的,太后也并不过问。但诸如这种栽赃嫁祸的事,可不是女郎们之间拌嘴斗气,搁到公堂上,是触犯刑律的,非同儿戏。今日有程娘子做前车之鉴,想必诸位都看明白了,往后就都安分守己吧,等到陛下大封后宫,也就熬出头了。”
众人听他训话,以前还有人爱反驳几句,今天却只剩唯唯诺诺了。
送走了范骁,她们才返回院内,苏月正准备回房,听温萃叫住了她。
温娘子还是不改往日雄风,拿捏着调门道:“辜娘子,你八成以为糊弄住了我,拉我入局,好混淆太后的视听。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在拿我当枪使,想将这把火引到我身上。”
苏月淡淡看着她,心道这位温娘子有点脑子,但不多,可见太后确实不以出身和家财为重。
“然后呢?娘子难道不高兴吗?”
温萃冷笑了下,漂亮的小脸蛋上露出老谋深算的神情,靠在她耳边道:“告诉你,程娘子的安排我早就知道,之所以不戳穿你,不过想借你的手先除掉她罢了。”
也就是说,有朝一日她还是会想办法对付她?
苏月想起了太后先前的话,两者留其一啊,顿时对回家重燃了信心,激动地告诉温萃:“温娘子,我看不惯你,你等着,我这就去和太后说。”
温萃吓得尖叫, “辜苏月,你疯了吗!”
也许在所有人看来,她这个商贾之女确实脑筋不正常, 为了和人斗气, 不惜两败俱伤。但苏月自己却明白, 与其等着温萃再来找麻烦,不如当机立断。
太后不是说了吗, 择其一留下,如果温萃被遣退, 自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当然, 她更希望的是自己被撵出宫,这样她就能兵不血刃地回姑苏,和家人团聚了。
可是她豁得出去, 温萃豁不出去, 眼见她要走, 慌忙一把拖住了她。
苏月说怎么,“温娘子打算先行一步?你去同太后说, 看我不顺眼也可以。”
温萃觉得她简直就是在发癫,“你知道这么做,会引发什么后果吗?太后正在气头上, 若是再去麻烦她, 会挨板子的!”
苏月说:“我不怕挨板子, 我就怕有人总想着暗地里对付我。温娘子,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去同太后说, 就说我构陷程娘子,让程娘子回来, 把我赶出宫。”
温萃呸了声,“你当我是傻子,让我去触这个霉头。”
苏月审视她良久,失望道:“我看出来了,你色厉内荏,除了会拉帮结派,半点骨气也没有。”
温萃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嘲讽过,当即气得举手要打人,还好苏月动作敏捷,弯腰从她手底逃脱了。
快步赶往后殿,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冒险,说不定真会如温萃说的挨板子,但比起回家,这点惩戒根本不算什么。总之就是拼一下,好歹有一半的可能。自己火上浇油必定惹得太后不快,温萃又是尚书令家的千金,太后没有留她,驱逐温萃的道理。
越想成算越大,一颗心高高悬起来,要不是有根线牵着,简直要飞出去了。她想念江南的山水,姑苏的园林,还有升平街上那个按着宅基尽可能建造房舍的家。
外人看辜宅,这里加建一间,那里又加建一间,宅邸的形状很奇怪,但这都是阿爹的功勋。前朝的姑苏官员还算是个好官,为了鼓励富户救济灾民,每施上一月米面,就奖励宅基拓宽三尺。
于是建到最后,辜宅就像只没长脚的鸡,苏月的闺房就在鸡头上。看吧,命格早就定好的,她宁做鸡头不做牛后。掖庭中出类拔萃的女郎太多了,还是让她回姑苏,继续做她的商户女吧!
满怀希望而来,到了后殿外站定,请门前负责通禀的内侍向内传话,说辜苏月又来求见了。
不多时里面发话让进去,她平了平心绪迈进殿内,如常向上行了一礼,单刀直入对太后道:“您的话,卑下句句都记在心里。先前您说,若是院中有看不惯的人,可以直来向您陈情。太后,我同温娘子有龃龉,相处很是不快,也看不惯她的言行。所以来向太后回禀,请太后在卑下与温娘子之间裁度,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
反正她很有把握,也看出了太后对她一根筋的震惊。太后说:“我知道你受人排挤,且又离乡背井来到上都,诸事颇为不顺心。但人既走到了这一步,要学会退让,总不能半点亏也不吃。”
苏月表示很为难,“卑下脾气耿直,不知圆融,与温娘子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实在难以与她共处。其实细想想,也许并不是温娘子有心排挤我,是我不该挤进她们之中。我没来的时候十二侍都好好的,我一来,就出了这么多事,可见都是卑下不好啊。”
太后缓缓颔首,“还好,你懂得自省。”
苏月心里暗暗高兴,看来太后权衡之后,终于要作出决定了。遂恭顺地掏出了先前赏赐的那条珠串,托在掌心里,打算原路奉还,却不想太后看都没看她一眼,转头吩咐傅姆:“预备好赏赐,让温家来人,把温娘子领回去。”
傅姆说是,毫不意外的样子。这厢的苏月呆愣当场,实在弄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被遣出宫的不是自己。
太后到这时才瞥了她一眼,“怎么,辜娘子很失望?”
苏月僵硬地摇摇头,手里的珠串有些灼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太后自有她的主张,曼声道:“其实那个温娘子,我也仔细考量了很久,性情乖张,爱欺压人,确实不该留在宫中。加之这段时间外朝对温家父子有诸多非议,这时让温娘子出宫,恰好表明了后宫的立场,对朝中那些有女郎在掖庭的官员,也是个警醒。”
苏月不懂那些大道理,她只知道自己回家的梦又一次破碎了,明明算准的事,竟然会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
那现在自己怎么办?排挤走了温萃,往后自己岂不是更加稳如泰山了?而那位皇帝陛下八成又得意坏了,以为自己遵循他的吩咐,开始追求“身心舒畅”了。
太后颇为慈祥地冲她笑了笑,“辜娘子,事情处置完了,你还不回去,等着领赏吗?”
苏月这下再不敢耽搁了,慌忙行礼告退。回到廊前围房的时候,遇见太后那里派来的傅姆,正督促温萃收拾东西。
温萃回身看到她,这刻再也没有了原先的凌厉,只是怔怔道:“辜苏月,你真乃神人,拒了陛下的婚,他们照旧拿你当宝贝。”
若是按照常理,新朝伊建,帝王家应当多多巩固与世家望族的联系才对。所以辜苏月去面见太后,她的傲气上来了,不屑于跟去,因为她有信心,不会败给这样一位出身微贱的女郎。然而谁能想到,太后的选择竟如此离奇,赏了她一些绸缎首饰,就这么打发她回去了。
她不服,追问傅姆为什么,傅姆道:“入选十二侍,不过是一只脚踏入了掖庭,最后留与不留,还要经过多重筛选。小娘子不是第一个被退回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能在宫中受封,外面自有合适的姻缘,早早回去,不耽误议亲也好。”
温萃无话可说了,当权者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她入选过十二侍,至少曾经得到过太后的肯定,就算最后没有修成正果,比之上来就落选的,总要体面得多。
温萃万般遗憾地迈出了好望山,她的离开彻底成就了苏月,从此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惹不起的狠角色,哪天她要是又发疯看不惯你,照着温萃的前车之鉴,你就要倒大霉了。
所以从那日起,再也没人来找过苏月的麻烦,那些串通一气排挤她的女郎们因为失去主心骨,变成了一盘散沙。大家忌惮她,都不怎么敢接近她,苏月对她们也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就可以了。
不过苏月倒是格外留意起了居晗谨,主动表亲近,找了个机会专程向她致了谢,若没有她的提点,自己也不会处处提防程舒意。
居晗谨还是淡淡的,“辜娘子客气了,不过是随口一言,不必放在心上。”可说罢又不禁笑起来,“娘子很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让人刮目相看。”
苏月才明白过来,想必是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惊着了温文尔雅的女郎。
她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是天不怕地不怕,分明是逼到了绝路,不得不挣一挣罢了。”
“娘子不担心太后选择温娘子吗?”居晗谨道,“还是你原本就有打算,希望太后放你出宫?”
可见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省力,苏月舒展开了眉目,叹道:“被居娘子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原本是盘算着自己出去呢,没想到最后竟把温娘子挤走了,真是罪过。”
“那你为何想出去?”居晗谨同她并肩坐在廊子上,背后有风吹来,吹起了云锦的画帛,凌空轻拂着。她偏过头问苏月,“在宫里不好吗?既然留下,必有前程,太后还是看重你的。”
风吹得发丝凌乱,苏月抬手绕到耳后,没有什么深沉的想法,只说:“我就是想家,想回姑苏去。”
居晗谨低下头叹了口气,“还是想念家里的人啊……刚离家是这样,时候久了就好了。”
苏月听她说话,语气温柔,声声入心。别人都说她倨傲,自己同她走得近了点,才发现她只是怕麻烦别人。这样的女郎多么可亲可爱,如果能与她交上朋友,将来她当了皇后,是不是可以满足她这点小小的心愿?
这么一思量,她决定哪里跌倒哪里站起来,立刻往居晗谨身边挪了挪,试探着问:“居娘子,你可曾见过陛下?”
居晗谨道:“见过两回,都是在安福殿里。”
“你觉得陛下怎么样?”苏月的语气充满希望,简直同太后如出一辙。
居晗谨迟迟看了她一眼,“陛下英朗,有雄才大略。”
苏月抚掌说:“是吧,尤其年轻,不是那种上了年纪的君王,就算随王伴驾也不为难。”言罢又问,“有没有与陛下单独见过面?说上过话没有?”
居晗谨摇摇头,“陛下似乎不好女色……”话说出口,才发现有歧义,忙又补充了句,“我的意思是,陛下好像瞧不上十二侍,就算太后刻意将人放在他面前,他也从来没有多看一眼。”
皇帝陛下会装模作样,这点苏月是深有体会的,于是着力游说着:“想是要保持君王威仪,毕竟刚开国,眼睛在女郎身上打转不好。居娘子,我会一点相人术,看你面如满月,必有富贵命格,何不找个机会攀交陛下?这安福宫里有这么多女郎,你得想办法在陛下跟前露脸,他才能记住你。”
居晗谨疑惑地望着她,“辜娘子,你自己为何不想爬上去?既然来了安福宫,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苏月道:“进安福宫不是我的本意,都是阴差阳错。我如今只想家里的爹娘……居娘子,要是我想办法助你见上陛下,你日后有了大出息,能不能遂了我的心愿,让我回家?”
居晗谨沉默下来,见她灼灼望着自己,吸了口气说好,“你若能助我面见陛下,我一定尽我所能报答你。”
“好好好,容我谋划谋划。”苏月欢喜不已,着力握了握她的手,“苟富贵,勿相忘。”
加入了十二侍,最大的一点好处是行动还算自由,掖庭内大业殿以北的这片可以容她们走动,皇帝的寝宫徽猷殿在安福殿以东,只要在崇光门上候着,耐住性子,起码能见到国用。
苏月规划好了一切,开始实施她的计划,在南北夹道里徘徊着,试图守株待兔。可惜等了半日,也没见到徽猷殿内有人进出,她只好托人向内传话,说想求见班领一面。
总算运气不错,国用在徽猷殿,不多时就抱着拂尘快步出来,笑着说:“小娘子怎么来了?可是来求见陛下的?”
苏月说不是,“恰巧经过这里,想着来看看班领。”
国用受宠若惊,“小娘子来看我,那怎么敢当。我知道,还是来瞧陛下的,不过陛下不在掖庭,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连夜里都睡在乾阳殿呢。”
苏月“哦”了声,“竟这么忙吗?”
国用说是啊,“前朝的法度要废弃,新政颁布之前得经过多番商讨。还有国家的营田要重新划分,返乡的流民要安顿,朝中的各项冲突得平定……哎呀,立国可不是土财主家造个房,陛下担心那些臣僚不周到,总不免事必躬亲,哪有不劳心的。不过小娘子若想面圣,也不是难事,今晚陛下要回徽猷殿,回来歇一晚,换身衣裳……”说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娘子来么?”
苏月心道这不是天赐良机吗,忙说来,“陛下近来辛苦,我回去熬个汤,给陛下送来。”
国用一听,“那敢情好,小娘子熬的汤,不比海参鱼肚滋补吗,陛下定然喜欢。”
苏月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回去预备,劳烦班领替我传个话。”
国用说好,又再三叮嘱,“说定了,可得来啊,我等着娘子。”
苏月嘴里应着,匆匆回去了。
好望山内有专门的小厨房,本就是用来给十二侍锻炼厨艺的,只是食材选择不多,苏月便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做了一碗鱼羊鲜。
居晗谨在边上替她打下手添柴,不住感慨:“没想到辜娘子厨艺如此了得。”
苏月讪讪道:“我就会这一道菜,每年过年都靠它露一手,家里人都吃腻了。”
但是仅凭这一手,足以敲开徽猷殿的殿门,回头提着食盒过去,实在师出有名。
苏月对居晗谨道:“过会儿娘子随我一起去,总之一定要见到陛下,若这次不成,那我们明日再去。”
居晗谨道:“下次还有新菜色吗?”
苏月迷茫了下,“连吃两次,应当不会腻的。”
总之盼望一次成功,她信心十足地将汤装好,小心翼翼放进食盒里。这时天色已然不早了,收拾停当后便同居晗谨一起,赶到了崇光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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