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球这种物什,一看就是姑娘家擅长的。
谢行之他却……
月吟唇瓣轻抿,忽觉倒是谢行之像个贤惠的姑娘。
上次、上次还给她做月事带来着。
月吟心跳如擂,整张脸在不知不觉中羞红起来,太难为情了。
压下砰砰乱跳的心,月吟心思回到香囊球上面来。
等这香丸里的香味散尽,她就自己配香料,不去找谢行之。
俄顷,月吟忽然发现香囊球内壁好像刻了什么东西。
床头的烛火太暗,她看不清刻的什么,手指摸了摸,指腹触到香囊球内壁的不平,的的确确刻了东西,像是刻了两个字。
一个笔顺有些复杂,一个笔顺简单。
月吟依稀辨别着,那笔顺简单的字,好像是她的月字。
指端仿佛被烫住了一样,月吟一惊,立即收回手指。
心脏狂跳不止,月吟探身,将床头烛台拿过来。
烛光将帐内骤然照亮,月吟就着这亮起来的光,终于将两个字看清。
“澄月”
谢行之竟在香囊球里刻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而这两字的对面,同样位置,也刻了两个字谢崔。
两人的姓氏,也一并刻了上去。
月吟心跳莫名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脑子胀乎乎的,耳畔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宛如一切都静止了。
她放下烛台,蓦地合上香囊球,上下半球的暗扣紧紧合上,澄月两个字被关在了镂空鎏金香囊球里面。
月吟说不出的慌乱,把剩下的一半床帐拉了下来。
床榻内一片漆黑。
月吟慌乱地把严实扣上的香囊球握在手里,整个人缩进了锦被,不再去想这件事。
夜阑人静,此刻宣平侯房中,仍有谈话声。
魏衡把月吟送回浅云居后,立即就去了爹娘那边一趟。
“爹,娘,儿子想告诉二老一件事。”
魏衡面露喜色,他太高兴了,一刻也不想再隐藏心里的情愫,对爹娘道:“儿子早前便属意月吟表妹,如今表妹认祖归宗,儿子想求娶表妹,望爹娘成全。”
宣平侯夫人脸上乐开了花,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好好,娘盼你成亲盼了好久!你大哥和大嫂在边疆,也就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娘心里念着也没办法。”
“月吟那孩子,我在定远侯府也见过,今日又在你祖母那边又见了一面,那孩子温顺乖巧。最重要的是,那孩子心地善良,是难得的好孩子,为了给谢芸母女俩报仇,才留在的定远侯府。你祖母这几日沉浸在喜悦中,对那孩子喜欢得紧。”
宣平侯夫人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忧,重新坐了下来,说道:“就是不知月吟那孩子是否有意,感情要合的来才行。佳茹和月吟投缘,改明儿我让加茹帮你问问。”
魏衡开心道:“谢母亲。”
“这事得抓紧。”
一直没说话的宣平侯忽然开口。
宣平侯夫人:“再抓紧也不能立刻就办。月吟刚从定远侯府到咱们府上,总得让孩子先适应适应。再说了,月吟即便同意,还要私下悄悄问问魏贵妃娘娘的意见。”
宣平侯心里叹息一声,也不说话了。
他敛了敛眉,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不是他催,是谢家那边怕是有人早盯上了。
秋猎在围场上,月吟紧张谢行之都紧张成了那样了,再见彼此时,有种生死重逢的庆幸珍惜。
他儿子的这么亲事还不知有没有苗头。
宣平侯放下茶杯,心里是希望这刚寻回来的外甥女成儿媳的。
想起很久之前,他、崔昦、定远侯在一起闲聊,他带了个大儿子,定远侯也带上了他的大儿子谢行之,就崔昦孤家寡人一个。那时崔昦虽在魏家下了聘,但还没正式迎娶他妹妹阿瑶。
那时谢行之小t,就喜欢去找崔昦,崔昦便逗谢行之,往后把女儿许给谢行之。谢行之欣然答应了。
后来,没等到崔昦迎娶他妹妹阿瑶,皇帝起了夺他妹妹的念头,给崔昦扣了大好一个罪名。
秋猎之后,他和定远侯问了月吟崔昦埋骨之处,悄悄去过一趟扬州那边,偷偷祭奠了崔昦。
斯人已逝,就是当初那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翌日,秋高气爽。
谢行之一早就去了母亲那边,谢漪澜也在。
谢行之神色略显憔悴,眼下一圈鸦青,俨然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谢漪澜惊了眼睛,忙关切问道!“哥哥,月吟突然走了,你该不会一宿没睡吧?”
母亲已经跟她提了哥哥属意月吟,但月吟秋猎时就亲口跟她说了,对哥哥无意,谁都不嫁。
然而谢漪澜从两人平日的相处中,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月吟对哥哥有些意思,估摸着是因为害羞,慌乱之下才说的不嫁。
昨日月吟被接走时,哥哥不在,两人还没正式道别呢。
谢漪澜有些惋惜,没想到月吟这么快就被接回去了,成了别人的表妹,哥哥也不能每日都见到月吟了。
谢漪澜倒还好,她与魏佳茹关系好,她可以随时下帖子去宣平侯府。
就是她哥哥,一个外男再去找月吟,就太不合适了。
谢行之没回谢漪澜的话,“我和母亲有话说,你先回去。”
大夫人估摸着也猜到了点什么,让谢漪澜离开了,同时也屏退左右。
大夫人说道:“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谢行之认真道:“母亲,孩儿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后成婚了。请母亲替儿子请媒人去宣平侯府提亲,求娶月吟。”
“如此着急?”
大夫人对儿子娶月吟倒是不意外,只是他竟如此急,“昨儿,月吟才被接回去。”
“听你祖母说,魏老夫人念得紧,这回心可算是踏实了。月吟才认祖归宗,我们就去提亲,这……”
大夫人虽说盼着儿子成婚盼许久了,但也不急着十天半月,“再等几日,娘和你爹亲自去宣平侯府。”
谢行之抿唇,不置一言。
“瞧你这憔悴的模样,倒真是被你妹妹说中了,怕是一夜未眠。”大夫人叹息道:“待会儿还要去大理寺上值……”
谢行之头次打断母亲的话,“母亲,儿子回来看卷宗,睡晚了。”
“好好好,就当是看卷宗看完了。”
儿子大了,也是要面子的,大夫人便没揭穿,小声嘀咕道:“死鸭子嘴硬,跟你爹一个毛病。”
大夫人对儿子道:“今日回来早些歇息,把心收回肚子里,再等个小半月,爹娘就请媒人去宣平侯府提亲。”
“谢母亲。”
谢行之在大夫人这里用罢早饭,就去了大理寺。
路上,谢行之让车夫绕道去了趟宣平侯府。
马车两过宣平侯府,却没有停下,谢行之离开时,远远就看见魏衡策马离开宣平侯府了。
两人上值的地方正好相反,魏衡没看见他。
谢行之却瞧见魏衡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月吟是他表妹了,他自然雀跃欢喜。
谢行之敛眉,放下帘子,眉宇间仿佛凝结了厚重的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魏衡要见月吟是见容易的事,他们两人平素会一起用饭吗?
谢行之闭上眼睛,用一股强大的意念将胸腔里的愤懑硬生生压了回去,宛如从胸腔中拔掉带了倒刺的箭。
马车离宣平侯府远了,素来准时上值的谢行之来晚了一刻钟。
皇城里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宣靖帝中风大半个月了,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嘴里含含糊糊说不清话。
太子和魏贵妃两人轮流守着宣靖帝,偶尔有妃嫔和其他皇子过来,担心打扰宣靖帝养病,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七皇子来了龙榻前,宣靖帝没醒,魏贵妃还是像往常坐在贵妃榻上失神地望着龙榻这边。
七皇子心疼,过去劝道:“母妃,您都连着守了父皇好几日了,身子会吃不消的。您回宫歇息,父皇这里小七来守。”
魏贵妃在一片恍惚中回了神,怔怔望着九岁的儿子。她坐下时,儿子足足高出了她两个头。
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夺人妻子,残害忠良,在她心里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就是小七……
他和皇帝不同。
小七纯真善良,让太子和谢行之抚平了他心中的怨念。
今后他该何去何从?
魏贵妃敛了思绪,温声说道:“不碍事,你今日的功课都做了?回去先把功课做了。”
七皇子微微失神,这是母妃为数不多的几次过问他功课,他笑了笑,“今日太傅留的功课不多,等太子哥哥过来,我就回去做。”
“那就先去把功课做了,再过来。太子估摸着也快处理完朝政了,”魏贵妃说道:“母妃不累,你先回去吧。”
七皇子难得见母亲好说话,乖乖顺从母亲的意思,离开寝殿回宫里去做功课了。
这厢,七皇子刚走不久,宣靖帝痛苦的咳嗽几声,悠然转醒。
然而内殿却没有侍从。
宣靖帝身子大不如前,在龙榻上挣扎好一阵也没有起来。魏贵妃见状,走了过去,她眼里有浓浓的恨意,宣靖帝亦是,谁也不比谁的恨少。
“毒妇!”
宣靖帝干涸泛白的唇瓣动了许久,才艰难地从唇里说出了两个字。
魏贵妃行至龙榻前,居高临下看着消瘦得有些变了模样的宣靖帝,“最毒妇人心,陛下不是不知道。”
“陛下前几日还在说臣妾胆子大,臣妾如今也不枉陛下的信任,胆子大了些。”
魏贵妃冷眸里的杀戮没藏着掖着,垂眸冷看宣靖帝,“臣妾等今日,已经等了十一年,这十一年中,没有一刻不想杀了陛下!”
“陛下平日里点的香,被臣妾动了手脚。那香,乍一闻,闻不出什么,这香厉害就厉害在这里。香闻多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天气转凉,增加了陛下中风的机率。臣妾和太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寻到的这毒香,这殿中都是太子的人,陛下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驾。”
魏贵妃轻笑,“陛下含含糊糊连话都说不清了,臣妾便也不怕陛下知道所有事情。陛下真应该谢谢三郎,是他让陛下多活了几日。”
“两日后,是我和三郎定情的日子。”
宣靖帝颤颤巍巍抬起手,费了好半天劲才把手臂抬起,面目狰狞地指向魏贵妃,咳嗽几声怒道:“毒、毒妇,该杀!”
魏贵妃狠狠拍开宣靖帝的手,“陛下不仁,莫怪臣子不义!”
“小七、七……”
“小七是陛下的儿子。”魏贵妃想起往年的事情,眼眶盈了泪水,“陛下的儿子就是命,我的女儿就不是命了吗?!”
“小七高热不退的时候,我就在想,小七生病时有人陪,我女儿呢!她生病了可有人照顾?!她还那么小,就没了娘,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魏贵妃想起月吟纤瘦的身影,心疼地眼泪止不住流。
魏贵妃擦干眼泪,笑道:“难为陛下再多受两日的苦,还有两日就解脱了。”
她伸手,将明黄的龙帐卸下,遮住宣靖帝狰狞的面目。
两日以后,她会亲自取了解皇帝,已告她夫君在天之灵。
月吟在魏老夫人的同意下,去过母亲曾居住的蘅芜苑了。
屋中陈设一尘不染,仿佛母亲昨日就住在蘅芜苑一样。
这日,月吟在蘅芜苑的水榭亭坐着,望着蘅芜苑的高大的柿子树。
再过几个月,柿子就成熟了。
黄澄澄的柿子,好看也好吃,娘最喜欢吃柿子了。
月吟双手托着下颌,笑盈盈望着小豆子一样的青柿子。
倏地,两位闲谈的婆子路过,仿佛没有注意到远处水榭亭这边还坐着人。
“我刚才出府去买菜,好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定远侯世子,就是那个谢少卿,他追犯人追进了条胡同,那胡同里面是块破败荒芜的地。然后我就看到谢世子被人从后面推到口井里,那井早枯了,那老深了!犯人拿大石头压住井口,堵了井口。”
另一婆子心惊胆战,“那枯井里岂不是暗无天日?把人给堵枯井里了。”
“是呀,我惜命怕死,逃得远远的。那井就在崇德坊那边,离咱侯府也不近。”
两位婆子渐远,说话的声音也远了。
月吟一字不落听了进去,脑中像是炸开了,耳畔轰鸣,什么也灌不进去。
谢行之不能待在暗无天日的枯井里t,会闹出人命的。
月吟霍然起身,吩咐丫鬟道:“备车!去崇德坊!”
她脸色煞白,匆匆离开水榭亭,双脚迈步间不自觉软了。
“玉盏,你去定远侯府,让侍卫快点赶来崇德坊救人。”
月吟嗓音怕得发抖,心紧到了嗓子眼。
崇德坊。
马车只能停到胡同口,月吟拎着裙裾,着急忙慌往胡同里跑去。
她累得气喘吁吁,一眼就看到了荒凉地上的一口井。
巨大的石头压在井口,把枯井堵得严严实实,枯井周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破败之处的房屋也长满杂草,四周一片死寂。
月吟失神地看着井口的大石头,一颗心跌入谷底,双腿更软了,踉踉跄跄下险些摔倒。
月吟跑到井口,使出全劲去推大石头。
女子的力量终究是薄弱,大石头分毫微动,还是堵着枯井口,只余了井口的一丝缝隙。
她看不清枯井里的情况,一片漆黑。
月吟拍了拍大石头,朝枯井下扯着嗓子喊,“谢行之!谢行之你在里面吗?”
“你回答我?!”
除了她回音,没谢行之的回应。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吓得脸更白了。
月吟双掌虎口放在唇边,又朝井里喊道:“谢行之,你别怕,我已经去叫人了。”
“你再等等我,这次我也可以把你救出去。”
无助的恐慌涌了上来,月吟害怕得哭了。
倏地,一双手臂从后面揽着她,她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中。
“阿吟,好久不见。”
谢行之双臂环住她,下颌枕在她纤薄的肩膀上,“阿吟还是一如既往紧张我。”
“一日不见,如隔五载。”谢行之一声冷笑,“当初阿吟不告而别,可真狠心,连梦里都不曾相见。”
自从月吟几日前不告而别,谢行之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有关她的一切,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谢行之本以为能和月吟能在梦里相见,然而并不如他的意。
那药效消失了。
谢行之没有再梦见月吟,月吟从被接走以后,就仿佛消失了一样。
聂松父子被捉,关押牢中等待斩首时,聂涛一夕之间成了等待处决的牢犯,他一时间接受不了,怒而大骂谢行之,借此发泄心里散不出去的怒气。
谢行之这才知道两人之所以共梦,原来是因为那叫鸳鸯散的情药。
鸳鸯散比一般的情药,药效要猛烈,也和一般的情药不一样。
中了鸳鸯散的人,会念着和她亲近过的人。
亲近的人亦是如此,会日思夜想,夜里只要想念,那一亲芳泽的姑娘便踏梦而来。
相见的场景全凭自想象。
月吟和谢行之先后中了鸳鸯散,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便也越来越频繁。
但鸳鸯散的梦也是有时限的,只有四个月。
四个月过后,药效慢慢消散,之后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也消失了。
谢行之竟不想月吟被接回宣平侯府的这段时间,恰好是鸳鸯散失效的时候。
今日,是谢行之没见到月吟的第五日,他念得快疯了。
偏偏魏衡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比树枝上的麻雀还要聒噪,叽叽喳喳吵个不同。
魏衡炫耀,他已经同爹娘提了求娶月吟的事情,爹娘也同意了,只等小妹魏佳茹偷偷打探月吟的意愿。
“若是不出意外,我和表妹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魏衡高兴地拍了拍谢行之肩膀,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我和表妹成亲那日,我要多敬谢兄几杯,在定远侯府的时候,表妹多亏了谢兄的照拂。”
谢行之看着魏衡脸上喜悦的笑容,说道:“何须让旁人去问?我就能给魏兄答案。”
答案,现在有了,魏衡也知道了。
秋风萧瑟,卷起荒芜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谢行之松开月吟,往小道拐角处头去目光,与魏衡打了个照面。
与魏衡投过来的目光相撞,谢行之慢慢眨眼,唇上微微扬起一抹笑。
魏衡眼底落寞,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背影略显落寞。
倏地,月吟一气之下推开谢行之,生气地从他身边越过,离开枯井。
谢行之拉住月吟纤臂,大力之下把人拽回身边。
月吟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仰头气鼓鼓望着谢行之,她感觉自己被谢行之玩弄了,只觉方才的自己像个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