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吟:“松半个指节。”
玉盏按照吩咐松了半个指节,月吟拧眉,还是觉得襦裙勒得胸脯有些紧,喃喃低语,“是长胖了吗?襦裙还是有些紧。”
这件襦裙是入秋那会儿定远侯府的绣娘给她量做的新衣,她只穿过一次,上次穿时襦裙合身,玉盏伺候她穿衣,伺候惯了,对她的身量再清楚不过。
今日这襦裙倒勒着她胸口了。
月吟低头看眼胸脯和腰身,拧着的眉越发深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有一点和原来不一样。
玉盏在月吟身后伺候穿衣,又松了松襦裙系带,说道:“哪是长胖了,姑娘这是在长身体。姑娘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往日没细看,姑娘今日一提,玉盏才发觉她家姑娘的身子丰满有致,袅袅婷婷,纤腰勾勒出优美的曲线,真真让人挪不开眼。
玉盏偷笑,下意识偷瞄一眼姑娘身前,她家姑娘长开了。
“长身体。”
月吟低头凝看,小声嘟囔着,倏地脸上红霞飞。
“养了这么久,阿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谢行之靠在床头,双臂从后面环住她,将她圈在身前,在她耳畔低语,“阿吟终于长身体了。”
掌心覆了一片柔软,谢行之道:“阿吟来鹫梧院与我一同用饭,喜欢吃的菜,只有我知道。”
月吟飞快敛了思绪,和谢行之依偎的画面从脑中消失,她手不经意覆上胸口,贴着裙襦,仿佛隔着襦裙都能感受到变化。
自从她假身份被道出后,便再也没有去谢行之那边跟他一起用过饭了。
月吟抿唇,她才不要和谢行之用饭,夜里会回不来的。
月吟换好襦裙,去了梳妆台边梳妆。她看着铜镜里娇艳的唇,唇瓣小小的,也没有撑破,因刚睡醒而有些娇红。
月吟敛眉,等下次,她就咬。
狠狠咬谢行之。
秋日的天阴沉灰蒙,院中景致一片萧条。
假山旁边种了几棵桂花树,前几日还芳香扑鼻,一阵风雨过后,树上只剩零星的花朵。
月吟看着被吹落一地的凋零桂花,眼眸暗了几分。
月吟本打算再折些桂花花枝回去的,“屋子里折的桂花也开始凋谢了,轻轻一碰花朵就掉了。”
树上的桂花也开始凋谢了,好可惜。
月吟仰头看眼枝头稀稀疏疏的桂花,忽而有了想法,“玉瓶玉盏,回去拿篮子来,我要采些桂花做桂花酱。做酱剩下的桂花就来做桂花糕,给魏老夫人送去。”
玉瓶玉盏回了皎月阁。
月吟拎着裙裾,来到桂花树下,她看中了一束花枝,垫起脚尖攀折,奈何还是不够高,她伸长手臂也够不到。
倏地,身后传来阵轻缓的脚步声,靛蓝长袖从月吟肩头伸出来,一条独属于男子的长臂抓住花枝。月吟瞧中的那花枝被男子带下,她无需垫脚也能轻松折下。
“阿吟想折这一束?”
谢行之清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清冽的气息随之而来。
月吟心忽然慢了半拍,有些慌乱地折下桂花枝。
桂花枝带了绿叶,簇簇小花被绿叶裹着。
快要凋谢桂花最是娇气,一碰就掉落。
一束花枝倾斜放在月吟手臂,她抱着花枝转身,“谢谢大表哥。”
谢行之垂眼看花,倒觉人比花娇,“阿吟喜欢桂花?”
谢行之t方才路过这外面,恰好看见她为花伤心的模样,又想起她夏日里用的最多的团扇带了桂花绣样。
她好像很喜欢桂花。
月吟手捧着花枝,笑脸盈盈,“喜欢呐。因为娘喜欢桂花。”
她还记得小时候娘摘了桂花给她做香囊,戴在身上一整日都是香香的。
谢行之浅笑,心中了然。
“阿吟做的桂花酱,还有桂花糕,是不是要分我一点。”谢行之垂眼看了看她手里的一束花枝,“阿吟这花枝还是我帮忙折的。”
月吟香腮鼓动,有了小情绪,“大表哥之前还扔我送的糕点。”
谢行之想起她说的是那件事,倏地一笑,“竟是个记仇的姑娘。”
“既然如此,我便再给阿吟赔罪一次。”
谢行之说着拱手,躬身向她赔罪,“当初心思偏了,误会阿吟,皆是我不对,再次向阿吟赔罪。”
他站直了,看向月吟,认真道:“阿吟不生气了?”
月吟没承想谢行之竟会如此,错愕片刻后心里有了一丝小窃喜,抿起的唇瓣微微翘起抹弧度。
月吟说道:“还生气呐。”
这厢,玉屏玉盏有说有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月吟心里的窃喜瞬间消逝,紧张地攥紧花枝,往后退了一步,拉凯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谢行之眉色微敛,不太高兴。
“世子。”
玉瓶玉盏拎着篮子过来,行礼道。
谢行之看了月吟一眼,没再留下,转身离开假山这里。
月吟和两名丫鬟在树下摘桂花,她瞧瞧看了眼谢行之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想起他方才的道歉。
月吟摘了桂花放篮子里,那就匀一点桂花酱给谢行之。
她暗暗摸了摸截指节,就匀一点点给谢行之,桂花糕也只给两块给他。
事后,月吟真的就只匀了一点桂花酱给谢行之。
又过了三日。
这日秋高气爽,下午的时候暖阳高照,月吟在书案前看打发时间的书。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实在是舒服,她有些泛秋乏了,趴在书案上小眯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月吟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来了个身影,把光线都挡了些,而有什么东西随之轻轻放在了她背后。
月吟迷迷糊糊睁眼,眼皮一掀开便看见谢行之俊朗的面容,他手臂正搭扶在椅背上,俨然一副欲圈她入怀的动静。
而他另一只手上正握着披帛。
原来是她的披帛垂在地上了,谢行之帮她拾了起来,放到身后。
月吟登时清醒了,困意全无,心紧到嗓子眼,“大表哥怎么来了?”
“自然是寻阿吟有事。房门没关,我便进来了。”
谢行之从袖中拿出个东西,他神神秘秘的,攥了拳,把要送的东西藏在里面,直到那攥拳的手到了月吟眼前,他才缓缓松手。
一枚镂空鎏金香囊球坠下,微微晃荡,在金灿的阳光下潋滟生光。
镂空鎏金香囊球雕刻精细,小小巧巧的一个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月吟仰头看着,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香囊球。
谢行之眉眼含笑,温声道:“阿吟闻闻香囊球。”
他手挪了挪,镂空鎏金香囊球离月吟近了。
须臾后,月吟眼眸一亮,“是桂花味!”
谢行之点头,“我配了些香料在里面,是阿吟喜欢的桂花味。”
月吟愣了愣,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没再跟谢行之对视。
谢行之忽而抱起她,在月吟惊惶的声音中将她抱坐在书案上,正对着他。
“书!压到书了!”
月吟脸颊一红,不知所措下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就近抵着书案边。
谢行之仿佛没听见一样,撩开她身前垂在腰间的一缕乌发,捋至身后。
他将那枚做工精细的镂空鎏金香囊球系在月吟腰间,“给阿吟的。”
月吟心跳快了几分,心里也更乱了,抿唇婉拒道:“我能不收吗?大表哥已经送过金镯子给我了。”
她声音拉得长长,有几分撒娇的央求。
“不能。”谢行之态度强硬地回绝了她。
他眸光流转,见她手腕仍旧没有戴他送的藏了相思豆的金镯子,“既然阿吟觉得金镯子太显眼,那就戴香囊球。”
谢行之将香囊球拨正,让最好看的一面露在外面,“桂花已谢,这香囊球能让阿吟时时刻刻闻到桂花香。”
月吟心跳忽然慢了下来,暖阳照着面前的男子,是一片柔和温暖的光。
月吟有些失神,两人在一片对视中,谢行之喉结滚了滚,大掌握住她抵着桌案的手,他蓦然俯身,温柔地吻上她唇。
不似梦中和假山旁的惩戒,一吻轻柔,绵长缠绵。
暖阳洒落,屏风上映照的剪影温馨甜蜜,缠绵悱恻。
这厢,玉盏用七巧粉彩瓷盘端了水果进屋,只见软榻上的姑娘拎起个小圆球,手指正拨弄着。
她家姑娘脸上有笑意,仿佛是喜欢那小圆球。
玉盏还没看清她家姑娘手中的是何物,便被发现了。
月吟慌慌张张把镂空鎏金香囊球收袖子里,从半靠的软榻上直起身子,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玉盏自然也没问,把端来的水果放榻边桌子上,“姑娘,今日的大枣新鲜,看色泽就知道很甜。”
月吟拿了颗还带水的大枣。
脆脆的,也甜甜的。
她小口吃完,又拿了一颗,“比前阵子的好吃,甜的。”
玉盏:“下午点的时候,世子遣人送来的,那会儿姑娘正在屋里看书打发时间。”
月吟闻言咬甜枣的动作顿了顿,那会儿不就是谢行之来给她送镂空鎏金香囊球的时候?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唇上沾了枣汁,舌尝到一抹甜意。
蓦地想起那个缠绵悱恻的吻,月吟有些紧张,这抹甜在心里荡出一片涟漪。
“别动。”
月吟忽然捂住跳动的心口。
“啊?”
玉盏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月吟眼前,一动不敢动。
月吟回过神来,“你先出去吧。”
玉盏退出屋子,只觉她家姑娘今日有些奇怪,尤其是提到世子的时候。
玉盏双目睁大了些,莫不是她家姑娘对世子心动了?
她家姑娘终于心动了。
屋子里,月吟还捂着心口,直到很久才平复下来。
跟谢行之单独待一块儿时,她总是莫名其妙心跳如擂,完全是没有节奏的跳动,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她还在想谢行之的事情,然而还没有答案,有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就发生了。
宣靖帝中风有段日子了,虽醒来了,但却行动不便,整日卧在床榻上,且他时而清醒,时而昏厥,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便代替宣靖帝处理朝政事务。
太子有治国能力在宣靖帝之上,短短几日就将朝中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让诸位臣子的心稳了下来。
宣靖帝这一病,让魏老夫人偷偷把月吟接回了宣平侯府,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接外孙女回去的时候。
魏老夫人当日来的,当日就带走了月吟,行囊一切从简,不会引人瞩目,她早在府中为月吟准备好了一应用度。
谢行之对这事浑然不知,又逢在大理寺处理案子,下值晚了些,待他回来时才被告知月吟下午被魏老夫人接回了宣平侯府。
寂寥夜色中,谢行之望着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的皎月阁时,心里空荡荡的。
她回去了,就这样被接回去,只带了一个行囊。没给他留只言片语,趁着他在上值时离开的。
她带没带他送的相思豆金手镯和镂空鎏金香囊?
宣平侯府还有一位属意她的魏衡。
谢行之面色阴沉,比这夜色还要黑,愤懑的醋意如洪水决堤般涌入他眼底。
月吟下午被接回宣平侯府时,魏老夫人便领着月吟拜见了府上的长辈。宣平侯府的人丁没定远侯府旺,府上只留了魏老夫人所出的这一房。宣平侯与发妻育有两二一女,大儿子业已成婚,现今镇守边关,二儿子便是月吟熟悉的魏衡,小女儿也是平素待月吟极好的魏佳茹。
此时的宣平后府,魏老夫人院中灯火如昼,热闹非凡。
软榻上,魏老夫人拉月吟坐在身旁,月吟这孩子越看越像她女儿年轻时的模样。
祖孙两人相见,两眼泪花,有太多话说不完,聊起来便忘了时辰,一直到夜色渐深,魏老夫人才恋恋不舍地放月吟离开。
魏衡吃罢晚饭便留在了魏老夫人这边,主动把送人的活儿,揽到身上,“表妹初来乍到,对府上不熟悉,不妨让我送表妹回去。”
他做梦也没想到,柳家表妹不是柳家表t妹,是他的亲表妹。
是他姑姑和崔叔唯一的血脉。
“也好。”
魏老夫人笑容满面,没有拒绝,想必这两兄妹也有些话要说,她看向月吟,道:“阿吟,你住的浅云居与你母亲阿瑶的蘅芜苑挨着,我早就让人将屋子打理出来了,就等着把你接回来。”
如今皇帝这一病,太子代为处理朝中政务,魏老夫人终于等来了接人回府的机会。
月吟拜别魏老夫人后,跟在魏衡后面,越来越期待新的住处。
她想,明日要去母亲的蘅芜苑看看。
勋爵人家的宅子都大,月吟才将定远侯府邸熟悉,又被接回了宣平侯府,面对眼前陌生的亭台楼阁,她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昏暗的烛光下看什么都是陌生的。
寂静的夜,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魏衡发觉月吟没跟上来,有意放慢脚步,后来便索性走到了月吟身旁,与她并肩而行,“表妹,想来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我初见表妹时,便有种熟悉的感觉。”
灯火将两个影子拉得长长,都快凑一起去了。
月吟心中感慨万千,“我也没想到爹娘原是京城中人。”
她弯唇笑了笑,道:“往后我要替母亲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因月吟这一番话,魏衡想说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
眉眼敛了敛,魏衡垂眸忽见月吟腰间垂挂的镂空鎏金香囊球,目光一顿。
方才她在与祖母的聊天中,这枚香囊球垂落一旁,被遮挡住了。
这鎏金香囊球做工精细,是姑娘家喜欢的样式。
魏衡不禁陷入沉思,表妹香囊球也有了,那他下次该送什么给表妹好?
察觉到目光,月吟下意识垂眸,谢行之送的香囊球正垂挂在她腰间,她本能地用长袖遮了遮,掩住那香囊球。
魏衡敛了目光,领着月吟往浅云居去。
浅云居。
屋子足足比皎月阁宽敞两倍,小厅和卧房相接处挂个撮珠帘子,帘子是串成花儿的图案,轻轻拨动便是簌簌珠帘声。
三层落地烛台燃的蜡烛照亮一室。
清一色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书案、画案、美人榻、雕花衣柜一应俱全,粉彩茶盅,白玉瓷瓶,那黄梨木雕的博古架上还摆放着许多雅致的小器。
窗柩旁的汝窑梅瓶里插了两三枝盛开的白玉兰,屋中芳香四溢。
屋子往里,紫檀雕花拔步床前放了一面美人戏猫的曲屏,将里外隔开,而层层叠叠的烟粉色罗帐垂下,又将床榻内外分隔开来。
绣被罗帐,散发着袅袅甜香。
玉瓶玉盏拎着包袱,随着月吟进屋,愣愣看呆了片刻。
玉盏不禁感叹道:“姑娘,这浅云居的屋子布置得真好看。”
月吟点头,那莲花铜制香炉里升起缕缕轻烟,香香甜甜的格外好闻。
月吟打了个呵欠,有些疲乏了,“东西明天再收拾吧,和外祖母聊着聊着忘了时间,竟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匆匆洗漱后,夜已经深了。
月吟躺在紫檀雕花拔步床上,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紫檀味,清冽的味道夹杂在香甜的薰香里。
屋中一切都是新的,月吟有些不习惯,裹着锦被翻了个身。
她让丫鬟在床头留了盏蜡烛,与没把两边的罗帐全部放下,只垂下了床尾的烟粉色罗帐。
昏黄的烛灯下,月吟看着帐前垂落的如意纹镂空银球,看着看着微微出神。
她蓦然起身,掀开被子,匆匆穿上鞋子,拿上了床头烛台去了梳妆台。
一骨碌爬回拔步床,月吟手里拿了谢行之送她的镂空鎏金香囊球。
香囊球和帐前垂落的银球不一样,比镂空银球小了一圈,是缠枝花纹的,里面装了配置好的香料,香久不散。
月吟将精致小巧的香囊球凑近了些,依旧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谢行之说,若是香囊球里的薰香味道减淡了,他重新配香料。
月吟靠在床头,下意识握紧鎏金香囊球。
她离开定远侯府时,谢行之还在大理寺当值,她便没跟谢行之道别,没留信,也没捎口信。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小气,又爱记仇,定是在心里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吧。
想起他那些因为生气就惩戒她的法子,月吟怯怕,忙捂住嘴巴,唇瓣紧紧抿住。
但她已经回宣平侯府了,也不在皎月阁了,谢行之一时间拿她没办法。
难不成他还擅闯宣平侯府来惩罚她不成?
月吟唇弯了弯,这么一想也不担心了。
掌心松开嘴巴,月吟又拿出那枚镂空鎏金香囊球,就着烛光细看。
缠枝花纹雕刻细致,月吟好奇之下将最外面那层扣子打开,外层上下半球分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同心鎏金半圆香盂。谢行之激将配好的香料攥成香丸,放在半圆形的小香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