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五姑姑或者表妹,娘肯定还知道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二夫人反驳极快,急声道:“娘能瞒什么事!娘看你是净瞎想!天色不早了,回屋去歇着。”
“儿子回去了,娘早些歇息。”
谢沅出了屋子,二夫人僵直的背松顷刻间弛下来,她蹙了蹙眉,神色不佳,有些焦灼不安地看向不起眼的柜子。
谢沅踏着月色往寝屋走,心里却念着发烧未醒的表妹。
他担心表妹,可天色已晚,他不便去表妹那边探望。
救落水的表妹,不是一时脑热的冲动,谢沅不愿表妹有任何闪失,即使他不会游水,也毫不犹豫地跳水救人。
谢沅想清楚了,等他半年后从太学完业,就娶表妹过门。
他又叹息,娘不喜欢表妹,这是一件麻烦事。
还好爹和长兄明事理,他可以先跟长兄提一提这事。而且表妹住在长兄隔壁,长兄心善,他们兄友弟恭,想必长兄会乐意帮他和表妹牵线搭桥。
长兄一直都是祖母引以为傲的孙子,有长兄帮他与表妹好话,时间一长祖母也就松口了。
“哎呀,忘了长兄今日为救四姐姐也跳了水。”谢沅停下步子,往表妹和长兄所居的方向看了看。
长兄身体康健,估摸着跟他一样平安无事,早醒来了。
谢沅担心长兄的情绪转瞬即逝,重新迈步。
他脚步轻快,脚下生风,心情豁然开朗,只盼表妹早些好起来,盼时光再快些,他早些从太学完业。
好好的一场赏花宴,本是想让府上热闹起来,却生了意外,整个定远侯府都传遍了。
谢老夫人自然也听见了这事,竟不想她那两个孙子双双跳水救人,两人之间还夹了个欲救人没救上的魏家二郎,到最后那赵家姑娘最先救起了婉星丫头,澄哥救了漪澜丫头,这不会游水的沅儿让魏家二郎给捞了上来。
澄哥救漪澜倒在谢老夫人的意料中,就是沅儿和魏家二郎是想救哪位妹妹?
“婉星那丫头还没醒吗?”
谢老夫人慢悠悠转动佛珠,问大夫人道。
大夫人摇头,回道:“那孩子不吞药,喂进去的药汁都流了出来。贴身伺候的两名丫鬟昨夜折腾了一宿,总算是把药灌了大半进入。听说今早烧开始退了,应该也快醒了。”
谢老夫人神色缓了缓,怅然道:“这好端端的偏偏就那俩丫头落了水。”
陪在屋子里的谢行之道:“孙儿问过了,漪澜看见湖中有锦鲤腾跃,便想拨开湖面的芰荷,仔细看水下游动的锦鲤,哪知不慎落水,画舫上的女眷们惊慌失措,表妹听见动静才从船舱出来。”
他顿了顿,抿唇道:“表妹大抵是想救漪澜。”
大夫人闻言微讶,下意识看了看对面落座的儿子,可见儿子面色如常,她又觉是多虑了。
“那孩子惧水,怕得很。儿媳听派去接星丫头的两名侍卫说,星丫头宁愿坐马车颠簸,也绝不走水路,就这么日夜兼程,一路颠簸着来了京城。”
都是做父母的,大夫人心软了下来,继续说道:“听那两名丫鬟说,星丫头小时候落过水,变得惧水,身子骨弱了些,连生病都比常人痊愈得慢。”
大夫人轻叹,苦了那孩子了。
昨儿,漪澜还在她怀里哭红了眼,说那孩子常犯梦魇,没睡几日安生觉,定是在扬州的日子过得好。
然而白日里那孩子跟个没事人一样,只字不提,在她们面前乖乖顺顺的。
谢行之敛目,唇角紧绷,长指缓缓敲着手背。
谢老夫人沉默一阵,道:“我那有颗百年人参,放着也是放着。林嬷嬷,等下你便将人参送过去吧。”
大夫人眼前一亮,没想到婆母的态度软下来,没有前些年那么深的执念了。
这厢,谢沅来了。
谢老夫人轻笑,真是提不得,刚在心里提了句,这人就到了她跟前。
“沅儿,过来祖母瞧瞧,四月底的湖水仍凉,可有受寒?”谢老夫人招手让他过去。
谢沅去了谢老夫人身边,仰头带着一丝骄傲,“祖母,您孙儿身体素来强健,哪能落了回水就受凉。”
谢老夫人冷不丁轻敲他额头,谢沅吃痛捂住。
“你这孩子,往后切莫冲动。”
谢老夫人冷了脸,叮嘱道。
谢沅柔柔额头,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道:“孙儿谨记,得多向长兄学习,像长兄一样稳重。”
他太明白如何在长辈面前讨巧了,果真提到了长兄,祖母没责备他了。
谢沅坐在长兄旁边,陪祖母聊天解闷。
这茬过去,谢老夫人看了看不苟言笑、端端坐着的大孙子,问道:“澄哥二十有一了,昨日赏花宴的女眷中,可有合心意的?”
大夫人、谢沅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谢行之。
谢行之抿唇,神色淡然,迎上谢沅的目光,看了看,又转眸望向对面坐着也看他的母亲。
片刻无言,屋中阒静,却又让人那颗心七上八下,心里没个底。
谢沅便是这样,竟有些怕长兄说出自己藏心里的名字。
这时,大夫人忽然开口,打破这份宁静,“这事我也催了好久,澄哥总是避重就轻,依老样子搬出那件事。这不说话,八成还是之前那答案,不是没合心意的,是还不想。母亲,这喜事怕是还要等一阵子。”
谢老夫人拨转佛珠,道:“澄哥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你二弟、三弟都有了属意之人。这上了年纪,可就不好找喽,年轻又俊俏的小郎君多的是。”
倒不是贬低的话,谢老夫人就想激一激她这无心男女之事的大孙子,否则她不知何时才能有孙媳。
谢行之:“孙儿明白。”
谢沅跟着点头,长兄婚事有眉目后,才轮得到二哥和他。
因适才祖母问长兄的时候,他想的是表妹,当长兄看向他时,他心里一紧,竟好似感觉长兄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呼吸都凝滞了,忽然魔怔了一样,担心长兄道出他心声,抢了表妹。
好在兄长没有。
谢沅又恼自己的小人之心,长兄行事稳重、光明磊落,怎会与他抢表妹呢?况且,长兄就是块无情无欲的榆木疙瘩,不定哪日才开窍。
想着想着,谢沅有些想哭。长兄倘若一直没成婚,他的婚事岂不是要跟着耽搁?
他能等,可表妹那边不能等,万一有人捷足先登向表妹提亲了,那他岂不是白等了?
昨日表妹柳下抚琴,已经有几名世家子弟多看了表妹几眼。
谢沅顿时感觉肩上多了座大山,慢慢朝他压。
从祖母那出来,谢沅跟在长兄身边,跟到大伯娘先回去,他跟长兄有独处的机会时,才终于开口问道:“长兄真的没有心仪的姑娘?”
谢行之一动不动站着,看向他,温润的眼里平静地掀不起波澜。
谢沅被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有些犯怵。
在一阵的沉默中,谢沅生怕长兄就搬堆道理讲个不停,于是圆话道:“我的意思是,长兄倘若有喜欢的姑娘,不方便告诉大大伯娘和祖母的话t,三弟帮长兄守着秘密,也帮长兄留意着。”
谢行之眼里含笑,“留意什么?”
谢沅道:“留意着别让旁人捷足先登。”
谢行之似笑非笑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长兄拍了几下,谢沅的心就跟着颤了几下,有些莫名的惧怯,硬挤出个笑来回长兄。
“三弟是热忱的。”谢行之垂下手,幽幽说道。
这番一夸,谢沅心忽然安了下来,神经也不紧绷了,乐呵呵一笑。
两人走在石子路上,谢沅想着既然今日话题都打开了,正巧借此与长兄提提表妹的事情,“长兄觉得表妹如何?”
话音刚落,谢行之停住步子,转而看向他。
仿佛被窥探了心思,谢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妹温婉恬静,是位好姑娘。表妹来京城后就生了两场大病,身子骨弱,想来在扬州受了不少苦。表妹前半生过得凄苦,往后的日子就该甜甜蜜蜜的,也需要有人守护,我觉得我能守护好表妹,让表妹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谢行之似笑非笑,“动心了?”
谢沅不过十六岁,这个年纪哪藏得住事,且问话的人还是他尊敬的长兄,他自是和盘托出,微微点头。
谢行之却伸手,谢沅肩上一沉,不知是否是错觉,感觉长兄有些不高兴,身旁的气息骤降。
“三弟认为能护得住表妹?”
谢行之声音冷沉。
谢沅恍然,只听他又道:“二婶似乎不太喜欢表妹,三弟觉得表妹往后不会受委屈?倘若表妹往后受了委屈,三弟是帮表妹,还是帮二婶?”
谢沅垂头,哑口无言。
谢行之拍拍他肩膀,勉励道:“三弟年岁尚小,涉世不深,如今还需以学业为重,莫要分心,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谈。若想护住表妹,三弟就要变得强大,坚定不移地站在表妹身前,而非首鼠两端。”
甫一话落,谢沅沮丧的心情豁然开朗,更加坚定了以后要娶表妹的决心。
表妹刚来,娘估摸着不喜欢这突来的亲戚,等时间长些,娘大抵就能看到表妹的好了,这时他从太学完业,再谋一份好差事,让娘觉得脸上有光,此后再谈娶表妹一事,自然是比现在容易。
谢沅:“长兄言之有理,我明白了。”
他得强大起来,才能护住表妹,才不违背他想带给表妹的初衷。
长兄不愧是长兄,一番话让他恍然大悟,心静了下来,也更明确了往后的目标。
谢沅拱手,恳请道:“请长兄代我多多照顾表妹。”
谢行之负手于后,长指点了点手腕,目光落到他意气焕发的脸上,久久不言。
而后他浅笑,道:“那是自然。”
话毕,他拂袖而去。谢沅笑着跟上去,对这位长兄越发敬重了。
月吟醒来已是大中午。
春光明媚,暖阳斜斜洒入室中,暖烘烘一片。
月吟看了眼周遭,不是药池,也不是汤池,谢行之不见了,她躺在床上,而床边守着玉瓶玉盏。她茫然地看着憔悴的两人,只觉昏昏沉沉的,嗓子又干又疼。
玉盏喜极而泣,“姑娘,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月吟记得是谢漪澜落水了,她担心之下出了船舱,可画舫上乱成了一锅粥,女眷们惊惶,她便是在这乱糟糟的局面下,不知被谁一撞,失足落了水。
“四姑娘没事吧?”月吟担心,急着问道,可话说出口,嗓子干肿得疼,嗓音也变得嘶哑。
“姑娘放心,四姑娘没事,被世子救了起来。”
玉盏同月吟说起那日的事情,也告诉自家姑娘是那位赵黎赵姑娘救了她。
月吟心里一暖,喝了玉瓶递来的温水,嗓子总算是舒服了。
“改日得好好感谢赵姑娘。”她说道。
如今人醒了,玉盏的心也落了下来,扶姑娘起来靠在床头,“对了,林嬷嬷送来颗百年人参,是老夫人授意的。”
“真的!”
月吟杏眼圆睁,一副不敢相信的喜悦模样。
俩丫鬟笑着点头。
月吟喜极而泣,她捂住泛酸的鼻尖,压抑的情绪慢慢地克制不住了,“总算是有好消息了。”
等这次病好,大抵就是告诉谢老夫人真相的时候了。
谢老夫人会替她们做主的。
玉瓶伺候月吟在床上简单洗漱,玉盏去了小厨房端来煨着的粥。
碧青色瓷碗盛着白粥,玉盏舀了勺白粥,喂到月吟唇边,“姑娘一夜未进食了,定是饿了,还好奴婢们提前备着,姑娘先垫一垫。”
月吟靠在床头,看着勺中和碧青色碗里稠淡适宜的白粥,不由自主想起梦里。
一抹红色渐渐漫上耳尖,她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右手五根指头仿佛被火苗灼烧一般。
右手攥紧被角,她掌心蹭了蹭被子,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掌心蹭擦干净一样。
月吟抿唇,头缩了缩,道:“今日不想喝白粥,换其他的吧,现下也不饿。”
玉盏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那奴婢让厨娘和面,煮一碗热腾腾的汤饼?”
月吟又想起抓握时干硬的感觉,而后那团又逐渐变软。
汤饼也是长长的。
“不、不吃汤饼。”月吟脸上勃然涨红,道:“吃蒸饺吧。”
玉盏应了下来,端粥离开,“奴婢现在就去。”
甫一,传来阵敲门声。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玉盏愣在原处。
“谁呀?”
玉瓶问道。
“听闻表姑娘醒了,世子特来看望。”
屋外的正德回道。
谢行之总归是不便深入,在外间桌边坐下,隔着屏风和珠帘,与躺卧床上的人说话。
“表妹醒来便好,这段时间当需静养。若是因落水有了惧意,夜里惧怕,睡不安生,我那有特制的安神香,等会儿差人给表妹送来。”
“谢大表哥。”
月吟沙哑着声音说道,那因梦境对谢行之产生的一丝惧怕渐渐消失。
屏风上映出谢行之的影子,男子端正儒雅地坐在桌前,保持着合乎礼节的距离,不过分凑近,也不过分关切,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而非……而非梦里孟浪张狂。
骤然想起,月吟怯惧地咽了咽嗓子,被褥里的双腿紧紧并拢。
“表妹还记得是如何落水的?”
谢行之突然问道。
月吟不再胡思乱想,仔细回忆着哪日在画舫的情景。
她惧水,不敢坐船,原是不想跟着一起登画舫赏景的,可又不好扫了众人雅兴,便硬着头皮上画舫,待画舫驶出,她就躲到了船舱。
可没过多久,她听闻谢漪澜落水,担心之余出了船舱。
月吟视线落到屏风上,凝着那端方的影子。
谢行之无意间递了个机会过来,她要接住吗?
说是想救落水的表姐才跳水里的,太急切了,所以忘了自己也不会浮水。
表姐不是她救的,但她总归是有这份心。
月吟凝看投映的影子,忽地感觉谢行之也在看她。
沉沉的目光盯着她看,月吟一个激灵。倘若谎言被揭穿,他会用戒尺罚她吗?
月吟后怕,摸了摸尚未撑破的唇角。
“画舫上人多,我也不知是被谁推了下去。”
月吟最终选择如实说道。
屏风那头,谢行之望着人影默了一阵,道:“表妹这算是无妄之灾。”
目光挪到桌上那碗尚未喝掉的有些稠的粥上,谢行之勾了勾唇。
“既然想问的已有答案,我便不打扰表妹休息了,告辞。”
“因尚在病中,不便起身,大表哥见谅。玉盏,替我送送大表哥。”
谢行之起身,“表妹客气,如今安心养病才是要紧事。”
他比了个手势,让丫鬟别送。
谢行之离开后,月吟不由得又想起了落水,低头之下,她乍然发现腕上空空,心下慌张,“我昨日戴的手镯呢?”
她急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玉盏拦了下来,“姑娘安心,在呢!”
玉瓶端着托盘过了,上面装了她昨日落水后的首饰。
白玉雕绞丝纹手镯赫然在映入眼帘,月吟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拿起手镯,放在心口。
可又看盘中,她发现爹爹的遗物,那枚勾云纹玉佩不见了。
月吟愣在原处,仔细着把手镯放好,她忽地起身往外走。
玉瓶玉盏吓了一跳,“姑娘,您去哪儿?你还病着!”
“诶,鞋!姑娘鞋!没穿!”
玉瓶急急拎起鞋。
“玉佩!爹爹的玉佩不见了。”
月吟急哭了,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无助又心急。
“姑娘被救起来后,所以首饰都在这儿了,若是没有的话……”
玉盏知那玉佩对姑娘的重要性,可也无奈,低声说道:“可能是掉湖里了。”
月吟宛如晴天霹t雳,像是被卸了力道一样,颓然坐在地上。
掉湖里了。
她在侯府只是位寄人篱下的姑娘,根本不敢指望差遣仆人们大动干戈地去湖里寻玉佩。
月吟捂住心口,失声痛哭,哽咽道:“倘若我不戴玉佩,它就不会掉湖里。”
声音沙哑又无助,后悔又绝望。
谢行之透过窗缝,看着趴地上痛哭的女子,眉头紧锁。
蓦地,他拂袖转身,单手撩袍,快步走下楼梯。
“召集鹫梧院小厮,立即去锦汐河!”
谢行之厉声吩咐正德道。
“上游不用找,下游再仔细看看!”
谢漪澜出来晒太阳,老远就听见锦汐湖边有动静,似乎听见了哥哥吩咐下人的声音。
哥哥在找什么?
谢漪澜顿时好奇,从花林间出去,来到锦汐湖边。
锦汐湖便是昨日她和表妹落水的地方。
杨柳拂堤,湖风瑟瑟,只见宽阔的湖面上游了几艘小船,那些小船围成个大圈,仆人腰间绑了粗麻绳在湖里寻东西,船上的人则拿着长网捞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