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他转身出了屋子,离开院子消失不见。
乔蘅没想到嫁进来要面对被皇上监视这种事情,心情有些烦乱,这一下,她完全不知该怎么跟燕嘉允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
乔蘅思索一番燕嘉允的话之后,没再去找他说什么,而是找到戚叔询问苏琬去了哪。
戚叔显然也猜到苏琬进府是做什么的,正在前院招待她喝茶试图套话,但被选作侍妾进府的女人又怎么会是善茬,乔蘅观察了一下,感觉戚叔什么消息也没套到。
她笑着道:“戚叔,你忙你的吧,这里有我招待。”
戚叔闻言把这里交给了乔蘅,她坐在苏琬对面,看着对方风姿袅娜却又无懈可击的眼神,温和一笑道:
“我虽刚刚入府,却也算是女主人,便擅自来做这个主了。你既然是昭宁公主送来服侍世子的,那就先住在主院隔壁西侧吧。那院子唤作青玉苑,里边物件一应俱全,让下人打扫一下便可入住。若缺什么,你告诉下人即可。”
乔蘅像是想起什么,道:“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婢女,那我便做主让我身边的白苏先伺候你一阵,待寻到合适的婢女,我再派人调教好送给你。如何?”
她说话温温柔柔,妥帖周到,苏琬面色不改,笑道:“多谢夫人抬爱,不必如此麻烦,我不需要婢女。”
乔蘅弯唇道:“无碍的,不麻烦什么。”不软不硬地推掉了话茬。
等青玉苑打扫好之后,苏琬就被安排住了进去。乔蘅唤来白苏,当着苏琬的面好生嘱咐了一番,白苏跟了她数年,乔蘅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做什么,当即认真应下道:“婢子明白了。”
白苏走到苏琬身边:“婢子见过苏姑娘。”
苏琬瞥了白苏一眼,淡淡道:“夫人费心了。”
乔蘅好生安顿了苏琬之后才回去。
第一日苏琬没作妖,乔蘅风平浪静地等到晚上。
消失了一整天的燕嘉允终于回来了,他去耳房拿了寝衣,又离开不知道哪里去沐浴,回来后已经换好了寝衣,头发半干,坐在正房墙边的小木榻上。
乔蘅终于找到合适的时间,跟他说了一下白天的一些安排,而后道:“若安排有不妥之处,你给妾身指出来。”
“没有不妥,你挺细心的。”燕嘉允说罢,想了想,坐在小木榻上道:“你那婢女保证不会变心吧?”
“不会。”乔蘅轻声笃定道:“白苏是连性命都可以为妾身牺牲的人,绝对可以放心。”
“那就行。”燕嘉允又道,“明日我派个会武的小厮过去,保证你那婢女的安危。你找个时间给那什么白苏说一声。”
乔蘅讶然望着他,感激道:“多谢世子。”
话题结束,没人再出声。
好像两人都知道接下来终于要在同一个屋里睡觉,一时间谁都没动作,正房静得有些诡异。
“你……”
燕嘉允看了看乔蘅端坐在大床边上的模样,又想扯耳朵了,他有些烦躁,欲扯话题,奈何他这人自小就被捧着长大,嚣张惯了,根本没学过扯话题这种技能。
于是闭上嘴,拉耸着浓黑的眼睫,继续沉默。
乔蘅在这方面比燕嘉允要擅长两个来回还拐弯,眉眼温柔地问道:“世子夜寝可有点烛的习惯?”
燕嘉允道:“没有。”
乔蘅温声细语道:“天色不早了,那妾身就熄烛了,世子也早点歇下吧。”
说罢她没等燕嘉允有反应就吹熄了烛火,屋内陷入一片安静。
乔蘅动作轻轻地盖好锦被。听到燕嘉允窸窸窣窣躺下来的声音后,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燕嘉允睁开眼睛。
说实话,她并不困,只是安寝这个理由能有效地避开聊天,免去了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待久了徒增尴尬的问题。
可现在又没什么事情做,乔蘅硬睡也睡不着,干脆想起了事情。
胞弟至今没有消息,乔蘅觉得他被太子藏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既然如此,她就只能尽快开张铺子,培养自己的人脉去打探消息。
她先前去信给婶娘问有没有人愿意来京都做生意,路途遥远,婶娘的回信还没到。但因为乔家旁支欠下了她人情,乔蘅对这封信的回音持乐观态度——婶娘应当能给她一些帮助。
李嬷嬷这些日子也在京都看了些铺面,心里有了些想法,等婶娘的回信到了,李嬷嬷就能定下来做什么生意。
昏暗屋内忽然想起吱呀声音,乔蘅听见燕嘉允起了床,侧眸问道:“怎么了?”
燕嘉允一边往外走,一边语调没什么起伏道:“更衣。”
乔蘅一时没听懂,愣愣地啊了声。大半夜的,更什么衣?
“如厕。”燕嘉允推门道,“你别问了。”
“……”乔蘅重新回到锦被里,有点尴尬道:“哦。”
燕嘉允没再理她,径直出去了。过了一刻钟后回了正房,躺在榻上。
乔蘅听着再次恢复安静的屋子,心底想着方才那些计划,稍稍安心了些,不知不觉竟有了困意,渐渐入睡。
不知道燕嘉允几时睡着的,她感觉隐约听到了身后木榻上翻身的“吱嘎”声音,但没有太关心。
乔蘅一夜好眠。
次日燕嘉允要上值。
以往乔蘅和他都是各吃各的,今日府里来了个侍妾,乔蘅早早起了床,梳洗打扮,等燕嘉允收拾妥当一起用早膳。
苏琬来请安,风情媚骨瞧着格外赏心悦目。
乔蘅对于这世道的女子总是多了些宽容,温声问道:“你要一同用早膳吗?”
侍妾按理来讲不能与主子一同上桌用膳,但三个人心里各有各的心思,一时间没有人提这个规矩。苏琬瞧了两 人一眼,微笑道:
“既然夫人邀请,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早膳变成了三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对假面夫妻,和一个监视的眼睛。
乔蘅坐在燕嘉允的下首,苏琬坐在两人对面。
在苏琬面前总要做做样子,乔蘅挽袖给燕嘉允布菜,眉眼温柔道:“夫君,您尝尝这个春卷,味道极好。”
燕嘉允被她一声轻灵婉转的“夫君”喊得浑身一激灵,余光瞥见对面苏琬正看着自己,正了正神色,不动声色道:“嗯,不用给我布菜。”
乔蘅顺水推舟地应下,两个人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布菜这种事情,还是更适合真正的夫妇,像他们这样的实在做不来。
乔蘅在外向来是温婉端庄的,不贪吃、不大声咀嚼。燕嘉允坐在她身侧,手臂离得很近。神态恹恹的,有些散漫。
这样看过去,好像一对琴瑟和鸣的亲密夫妇。
苏琬忽然呀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掩口道:“妾身听闻民间寻常的恩爱夫妻用膳时都互相夹菜,更有甚者互相喂对方吃,完了还要相视一笑……怎的到了燕世子和世子夫人这里,变得这般生疏刻板了呢?”
喂、喂着吃?
乔蘅一双银箸险些没拿稳。燕嘉允蓦地抬头看苏琬,她却笑吟吟地看过来,他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两个人一时都没接话,因为——
他们的爹娘确实都很恩爱,也确实都是苏琬口中这般做的。
燕嘉允想起来了,他小时候甚至见过爹娘在用膳前还要偷偷互相亲一口!腻歪得让人受不了!
“大抵是燕世子和世子夫人都不满这桩赐婚,想着日后寻机离开,所以不愿亲密吧……”苏琬说着说着,哎呀一声,道:“是妾身失言了,妾身自己掌嘴,世子和夫人莫怪。”
说罢她朝自己的侧脸轻轻打了三下。
乔蘅有些僵硬地看着燕嘉允方才夹的春卷,侧头求助地望向他。
燕嘉允盯着她,用眼神示意春卷,意思是他给她夹,让她张嘴等投喂,但乔蘅也算名门世族出身的贵女,怎会做出如此不端庄之举,用眼神很坚定地拒绝了他。
燕嘉允深吸口气,不情不愿地张开口。乔蘅眼疾手快地把春卷放入他口中,看着他不太自然地吃掉春卷,仿佛味同嚼蜡。
咽下去的时候,两人同时松口气,不约而同地看向对面的苏琬。
苏琬一双风情眼笑得格外开怀:“世子和世子夫人当真恩爱非常,看来外头的流言不可信。”
乔蘅如蒙大赦,表面上故作羞涩地掩面道:“让苏姑娘看笑话了。”
燕嘉允冷漠的声音终止了这场闹剧一般的用膳:“今日我要上值,尽快用膳吧。”
接下来苏琬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她没用多少,带着白苏主动告退。
离开前白苏递过来一个眼神,乔蘅看懂了什么意思——一切无事发生,安好勿念。
她轻轻朝白苏点了点头。
苏琬走后,乔蘅轻呼一口气,卸了几分力气。
燕嘉允搁下银箸,侧头看她一眼,视线两厢触及时又响起方才的事情,道:“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都不会累。”
“一般不会表现的很累。”乔蘅心说,但方才是个例外。
燕嘉允没问她后边没说完的话,拎起多宝架上的绣春刀,道了声“走了”便离开主院。
苏琬不在,乔蘅没有装样子去送送他,转身回了正房。
苏琬一晌午都在燕府闲逛,似是极感兴趣,东瞅瞅西看看。
戚叔没发话,乔蘅就当没看见,随便苏琬到处逛。
用过午膳,乔蘅把手头上几个位置好的铺面标了出来,唤来李嬷嬷道:
“这几个是我手头上位置最好的铺面,多放一日就多浪费一日,你跟我去人牙子那里租些婆子打扫一下,顺道看看有没有可用的奴婢。”
戴了帷帽,换上低调的素裙,乔蘅带上榴月和李嬷嬷出了燕府,大概是燕嘉允之前打过招呼,门口护卫并没有询问她去往何处。
赁马车来到牙行,乔蘅寻到人牙子,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婆婆。乔蘅与她交涉:
“我想租些婆子给我的几个铺面打扫一下,另外买些得用的奴婢,你这里可有合适的?”
婆婆眯眼笑起来:“姑娘这就问对人了。我这里物美价廉,绝没有来历不明的奴婢,而且都有各自所擅之处。婆子多得很,只要付了银子就能借用给姑娘。若是买奴婢……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先前李嬷嬷来问过有没有懂经商的奴婢,这种都是稀缺类型的,人牙子没有,乔蘅这次没再重复问,道:“我想要长袖善舞、懂集市、擅长跑腿的男子。你这里可有?”
她和李嬷嬷都久居燕府,不能经常日夜出门,需要一个人在外负责批量进货。
干人牙子这一行的都是人精,婆婆立刻明白了乔蘅想做什么,当即道:“姑娘说的人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是曾经在铺面里干过的伙计小头儿,因东家家里获罪才遭了奴籍,本身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只是这价钱嘛……”
乔蘅淡声道:“价钱好说,先带我去瞧一瞧吧。”
人牙子应了声,带着她在牙行东拐西拐,最后来到数个小平房前面。一般被卖的奴婢都没这么好的待遇,显然此人有些本事,能让牙婆给他安排一个小屋。
走到其中一间小平房前面,人牙子拿了把钥匙开了门,让乔蘅去看。
小屋很狭窄,但床铺和茅厕都有,显然足够一个人住。一个留着小胡茬的男子在草床上躺着,听见动静眼睛都没睁开:
“我说了,低于那个价钱我不会跟着买家走。牙婆,我是个懂本事的,你不要再随便带什么人过来了……”
乔蘅打量一眼屋内被打扫得干净细致的摆设,当场开了口道:“多少钱,牙婆你开个价吧,这个人我要了。”
床上男子听到这过分年轻的女声立刻睁开眼,不可思议地打量这乔蘅,眯眼乐道:“你要买我?你知道我会什么吗就出钱?”
乔蘅隔着帷帽看向他,声音很冷静:“你会什么?”
男子跳了下床,掰着手指头道:“那可多了,我懂货,会买商物,能压价……嘿,你们这种人,怕是看不上我这种本事吧,得了得了,我就知道……”
乔蘅看向牙婆,道:“多少钱,我买他。”
男子一哑声,有些惊愕,牙婆知道这回带对人了,笑道:“姑娘,一般下等奴才我卖五两,稍微不错的十两,有点本事的十两到二十两不等,可是这个嘛……”
乔蘅垂眼心里盘算了一下,稍微不错的就要十两,确实是贵,哪怕是京都,也要普通一家两整年的收成。
可是这个人的本事实在符合她的预期,想了想当时燕家给的那些不算太丰厚但也绝不寒碜的聘礼,乔蘅有了底气,看向牙婆淡淡笑道:
“五十两,我要买他。”
牙婆眉开眼笑起来,当即拍板道:“成交!”
确定下来之后,牙婆连租借洒扫婆子的银钱都不收了,说是借给她的劳力,只要三日内人能还回来就成。
乔蘅痛快地交了银子,拿走卖身契,告别热情的牙婆,带走了那名男子。
回去的路上,乔蘅主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抬眼看她,道:“富贵。”
乔蘅点点头,道:“行,以后你还叫富贵,赐你姓钱,叫钱富贵。”
李嬷嬷趁机敲打道:“姑娘花这样的价格买了你,希望你不要让姑娘失望才是。”
榴月也跟着点头:“我们姑娘欣赏你,跟着姑娘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男子也算识相,给大户人家的姑娘当下人总比在牙行蹲着强,他混口饭吃就成,便低下头道:
“不知姑娘要小的做什么?”
乔蘅与李嬷嬷对视一眼。
此前李嬷嬷曾经把经营得好的铺面同她说过,最挣钱的就是衣食和茶叶瓷器行业,并分析道:“姑娘来自扬州府,位置靠南,风俗与京都颇有不同。茶叶瓷器我们没有销路,而酒楼又需要大量人脉,老妇想了想,姑娘不如把江南那边兴盛的衣裳卖到京都,做些与京都不同的江南风格,再起个响亮的名牌。京都的姑娘们都是爱美的,只要姑娘能画出亮眼的花样,咱们开一家成衣铺,卖些独一无二的布料花样,届时岂不是京都头一份?”
乔蘅看着钱富贵,缓缓道:“你可懂布匹的挑选和进货?”
钱富贵去做乔蘅安排的任务,乔蘅带着榴月和李嬷嬷坐马车回燕府。
解决了一桩心事,乔蘅心情颇好,早已摘了帷帽,掀帘朝外看。
这个时间快该下值用晚膳,路上行人颇多,有人看见了乔蘅,低呼一声:“那是不是燕世子夫人?”
引来众多视线。
乔蘅连忙合上车帘,隔开众多打量的目光。
燕世子夫人在燕京一直是个热闹话题,哪怕乔蘅的马车已经走远,不少行人还驻足讨论着:
“燕府新进了个侍妾,长得祸国殃民的。”
“听说燕世子夫人对那侍妾颇为大方,处处照顾,恐怕是想做个贤妻良母,讨燕指挥使的欢心。”
“可不嘛!先前又是甘愿独自拜堂,又是亲自去衙门送汤的,这乔家姑娘恐怕早已心系燕指挥使了吧?不然哪能做到这般贤良体贴!”
“吁,只怕是情根深种……只可惜燕指挥使向来残忍无情,如今对深深爱慕自己的新夫人也不假辞色。”
“……”
酉时正,下值时间到。
燕嘉允今日烦得很,府里被监视,他不大想回去。但正因为被监视,所以才要做戏给苏琬看看。
于是,燕嘉允还是准时离开了衙门,坐马车回府,路过闹区时听到几个行人的讨论声。他耳力好,把他们的闲聊内容听了个全。
他皱了皱眉,掀帘往外看,却见那几个行人已经走了,通过背影看不出什么,只得放下车帘。
燕嘉允倒了杯茶,边喝边放飞思绪。虽然知道这只是闲谈的谣言,但还是顺着那些人的话头思量起来。
乔蘅?对他情根深种?
燕嘉允觉着不大像。
但是……若说乔蘅悄悄心系于他……
燕嘉允喝茶的动作一顿。
燕嘉允此前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如今起了疑心,思绪便如那脱缰野马般飞奔起来。
他微微皱着眉,坐在马车里思考起来。
为什么乔蘅能做到如此体贴周到?
诚然她的出身教养有一部分原因,但是想得夫君赞赏也是有可能的。
为什么乔蘅对一个侍妾宽容大方?尽管实则是眼线,但名义上也是赏赐给他的侍妾。乔蘅当真不害怕他兽性大发把苏琬给要了?
一家主母哪怕不善妒,也没有希望自家夫君纳妾的,乔蘅反其道而行之,难不成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为什么乔蘅不提他成婚当日拜堂迟到的事?
燕嘉允确实公事在身,但也不排除有一部分刻意的成分,就是不想把圣上赐婚圆满完成,乔蘅却时至今日都没追究过,他不信她心里不介意,那只说明她对他有颇多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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