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汤匙尝了一小口,味道鲜美,可以拿去交差。
出门前,乔蘅稍微打扮了一下,换了一身胭粉色衫裙。美人好似一株山荷花,清瘦又窈窕。乔蘅打量着铜镜,还算满意。
她选了行人最多的下值时间,拎着汤蛊出了燕府。
“走人多的官道,去锦衣卫衙门。”乔蘅温声吩咐道。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不知道燕嘉允那般性子的人,看到她当众送汤过去,会是什么反应呢。
乔蘅看着车窗外往后倒退的喧嚣市井之象,听着傍晚热闹人声,心里难得恶劣地期待起来。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位于皇城的西江明巷,这附近权贵云集,前头大街上行人亦是不少。
燕府马车停在衙门门口,美人手提汤蛊,墨发垂肩,雪肤玉貌,嘴唇娇艳如花,行人路过纷纷驻足看去,有的都看得痴了。
有小孩呆呆道:“娘——你看有仙娥下凡!”
“什么仙娥,少说些话吧!”妇人恨不得捂上他的嘴,低声道:“那是燕世子夫人,咱们惹不起,快走吧。”
这些赞美对于从小听到大的乔蘅来讲已经习以为常,她走上前去叩了叩门,过了一会一个小役打开门,不耐烦道:“什么人现在过来,不知道马上下值……”
看到眼前女子温和的笑容后,他骤然卡了个壳,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姑娘,您来锦衣卫衙门是做什么?”
乔蘅道:“我是燕世子夫人,来给我家世子送一蛊汤,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行行行,怎么不能行方便!”小役连忙把大门打开,心里震惊燕指挥使新娶的那位扬州府美人居然拥有这般好容色,一边扭头大喊道:“燕指挥使,您的夫人来给您送羹汤了,您快过来吧!”
乔蘅等了一会,看到燕嘉允推开内门匆匆出来,他身着飞鱼衣,腰佩绣春刀,显得腰窄腿长,面容极是俊朗。他眼里的诧异还没完全消散掉,看了看她手里的汤蛊,又拧着眉头看向乔蘅:
“你来这里做甚?”
此时旁边已经围了数人,乔蘅带着温婉的笑容道:“夫君,妾身看您公事繁忙,心里一直挂念着,这才做了羹汤过来,没有打扰您吧?”
燕嘉允扯了扯唇角。前几天他整日整夜宿在这里未归家,没见这姑娘关心半个字,今儿个忽然热络得不行,这是中邪了?
周围瞧热闹的同僚却都羡慕起来,当时皇上赐婚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本来还嘲笑燕指挥使要娶一个落魄的世家女,可是怎么没人说这女子容貌如此姣妍出众呢!
若是自家也有如此貌美夫人来送汤,他们怕是牙都要咧到耳朵根儿,倍儿有面子!
燕嘉允朝周围瞥了一眼,拉住乔蘅的手腕往里走,直到进了他自己休息的小室才停下来,抱臂转身看着她道:“现在能说实话了吧。”
乔蘅默了默,说道:“是那日皇后娘娘说你忙于公事,让我多劝劝你。”
燕嘉允轻哂:“你倒是诚实。”
乔蘅心想,是你让我说实话的。
两人不熟悉,见面便无话可讲,燕嘉允开始沉默后,乔蘅也跟着沉默。
想了想,她扬起笑容,心底有些心虚地问道:“我此趟过来有些大张旗鼓,被不少行人瞧见了,你会介意吗?”
谁知燕嘉允说话很直接:“你都来过了再问我介不介意。”顿了顿,他说:“无所谓,旁人与我无甚干系。”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就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但想改口已经晚了,再看乔蘅——她温和的浅棕色杏仁眸微微一怔,显然也察觉出那几分不对劲。
旁人与他无甚干系,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乔蘅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乔蘅看到燕嘉允明显有些愣住的神色,这些杂七杂八的心思顿时散去,余下的只有想笑。于是,她也顺理成章地笑了出来。
燕嘉允面上有点燥,以前他很少与女子相处,甚少这般脱口而出。他有点想解释,但解释起来似乎更奇怪,显得他多在意她的想法似的。
燕嘉允更烦了,他侧开脸,不去看乔蘅的表情。
但感受到乔蘅似乎在看他,燕嘉允扯了下耳朵。稍稍停了一会,他才转过目光来。
乔蘅认真解释说:“我不是笑话你。”
燕嘉允再次侧开视线,根本不想开口。
乔蘅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十九。”
乔蘅今年十六岁,他比她大了三岁。
但乔蘅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她才是大三岁的那个。
乔蘅真诚地夸道:“少年郎君,郎艳独绝。”
“你在讽刺我?”
“我是真心实意赞誉你。”
燕嘉允微微勾起唇,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些。
乔蘅发现这个人还挺好懂的。
“那这蛊汤你记得喝,妾身就先回了。”乔蘅放下汤蛊道。
“嗯。”燕嘉允说,“下回不要给我煲汤,我不要。”
“知道了。”乔蘅并不意外他的拒绝,转身推门出去。
小役领着她往外走,欣羨地说:“夫人和燕指挥使的感情真好,看来燕京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一点不可信。”
乔蘅温言只是笑笑,不说话。
她坐马车回到燕府,只这一路的功夫,燕世子夫人去衙门给燕世子送汤的消息就插了翅膀一般飞到京都各处。
昭宁公主自然也听到了,气得当场砸碎一盏白玉杯。
“不是说他们毫无感情吗?为什么乔家那位还能给燕世子送羹汤!”昭宁公主心里嫉妒极了。
“公主……”侍女小心翼翼道,“皇上昨日说了,燕世子已成婚,不允许您再……”
昭宁公主狠狠瞪过去一眼,侍女吓得当场噤声。
“居然有人说他们之间是真心的,当真可笑!”
昭宁公主冷哼一声,想了想,示意侍女附耳过来:“交给你一个任务。让燕指挥使进宫一趟,就说殿里的猫儿忽然暴毙……”
侍女听后,眼底露出几分惊愕和犹豫,昭宁公主催了她一声,她才转身离去。
乔蘅不知是不是送羹汤起了作用,燕嘉允当晚居然真的没有留宿在衙门,按时准点回了燕府。
她说不准是什么心情,看着燕嘉允进了正房,又看着他进耳房,等他出来身上已经换下了飞鱼服,坐在八仙桌旁喝茶。
乔蘅想了想,问道:“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不早。”燕嘉允的回复依旧很直接,“画了到就回来,准时准点。”
乔蘅的素养教她不要让场面冷场,除非她心情很差,不过她现在心情并不差,于是她继续温声细语地聊扯没营养的话题:“若是迟来,衙门管饭吗?”
“管饭,但收银子。”燕嘉允一扯唇角,“抠得很。”
乔蘅哦了一声,想说燕府能送饭过去,这样就节省开支了,但转念又觉得这样说太过亲密,于是住了口不再接话。
两位当事人没感觉怎么样,戚叔却开心坏了,急忙张罗了一桌子丰盛的晚膳,跑前跑后地忙了一头汗,还道:“夫人若是饿就先吃点心垫垫肚子,晚膳还要一会。”
乔蘅温柔一笑,道:“无碍,我午膳用得晚,现在不饿。”
可惜闲暇安然的气氛没能持续一炷香,大门小厮急忙跑进来,道:“世子,皇宫又来人了!昭宁公主请您进宫,说是她宫殿里死了东西,请锦衣卫去查案!”
燕嘉允的眉头立马蹙了起来,语气不太好:“什么时候锦衣卫沦落到这份上了?让她去请大理寺,锦衣卫不接给公主查案的活儿。”
小厮额头冒汗道:“可是世子,那位宫里姑姑说这是陛下默许的,不得推脱。”
燕嘉允八风不动地坐着,冷漠道:“让她去请沈朝信,本世子没空。”
小厮匆匆去复命,大门口的宫女耐心等着,听罢也不恼,笑语盈盈道:“既然燕指挥使没有空闲,那奴婢这就回宫复命,叨扰了。”
说罢她便坐马车离去。
小厮只觉这回皇宫里的人好说话得很,也没多想,迅速回去回复。
皇宫的人走不久晚膳也端上了桌,八菜一汤加两道甜点再加一碟蜜果,对于两个人用膳来说着实丰盛。
燕嘉允今晚心情还不错,只是吃着吃着就皱起了眉。
“这盏清煮白菜是给谁做的?”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吐出来,咽下去之后又尝了一口,再次皱眉,“这膳是没放盐吗?”
燕嘉允自我感觉不算挑食,好吃的难吃的多多少少都能吃一些,但一连尝了三道菜都清淡到超乎他的接受范围,他放下了银箸,看向戚叔。
戚叔立在一旁欲言又止,乔蘅主动道:“你尝的三道膳都是妾身爱吃的,戚叔之前问妾身今晚吃什么,妾身便说了。”
燕嘉允看向她,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没说话。
戚叔开口道:“世子,旁边四盘都是您的。”话落他没忍住嘀咕一声,“您干嘛吃夫人点的膳。”
燕嘉允感觉可气又可笑:“这不是以前没见过吗。”
乔蘅尝了尝燕嘉允面前的一道手撕荷叶鸡,味浓,油水偏多,还有些辣,她吃不得偏重的膳食,连忙喝茶水漱口。
怪不得燕嘉允吃了一口之后脸色那么难看,他们两人的口味全然不一致。
他经常外出缉查巡视,少年人气血足,吃的油水多身体才有力量。乔蘅不一样,她喜爱待在屋里做些精细事情,不出远门,吃多了积食,自然口味清淡。
这以后日子怕是根本过不到一起去。
乔蘅道:“妾身口味偏淡,世子恐怕吃不惯。世子味重,妾身以后多适应便是。”
“不用。”燕嘉允吃了荷叶鸡,是他的口味,脸色终于好了些,随口道,“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若一同用膳就让厨房分开多做些,谁也别委屈谁。”
乔蘅微微睁大眼睛,感到一瞬的惊奇。世人都要为女子以夫为天,她也做好了尝试重口的准备,没想到燕嘉允的思维倒是格外不一样。
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这人似乎就是这个脾性,乖张轻狂,离经叛道。认识之后,又意外地很好相处。
见乔蘅没回答,燕嘉允抬眸瞥她,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眉梢一挑,唇角勾起几分自得的笑意:“突然发现我人很好?”
乔蘅很真诚地点头:“是的,你猜到了。”
本来只是戏弄一句,没想到乔蘅这般认真回答,燕嘉允反倒感觉几分不自然,瞥开头不再吭声了。
一顿晚膳安安静静地用完,燕嘉允没多停留,说了一声便去书房忙了。乔蘅吃的比以往多了点,独自到后边园子里走了走。
若是以后也能这样相处,倒也不错,乔蘅心想,她要求不多,只要能相敬如宾,便好。
乔蘅一整晚都睡得很好。
次日是休沐,燕嘉允没出门,在乔蘅用早膳时起了床。看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还睡眼惺忪,乔蘅难得主动打了声招呼:“早。”
燕嘉允没有打招呼的习惯,嗯了一声便去院子里练刀,一刻钟后才带着薄薄一层汗回到耳房梳洗。
本以为这种气氛能多持续几日,可谁知,乔蘅刚用完早膳,燕府难得平静祥和的氛围就被突然打破。
大门传来急促脚步声的时候,乔蘅还以为是燕嘉允又有公事了,抬眼看过去时却见燕嘉允也有些疑惑。
她心中忽然有种预感,转头看向院子大门,就见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世子!夫人!大事不好了,昭宁公主用皇后懿旨给燕府赏赐了个绝色侍妾来,已经送到门口了!”
乔蘅没懵,戚叔懵了,燕嘉允也愣了一愣。
“她是不是脑子有病。”燕嘉允鲜少感到这么不痛快过,又觉得荒谬,脸色很冷:“让她哪来的滚哪去,本世子不见她。”
小厮哆哆嗦嗦地说:“昭宁公主说了今日必须要见到您……”
燕嘉允很想骂人,他强行忍住了暴躁的情绪,尽力冷静道:“戚叔,你去祠堂拿燕家家规来,到门口给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让她听听清楚燕家男子不纳侍妾……罢了,我亲自去。”
说罢他转身进了屋内,再出来时腰间已经佩上了绣春刀。
乔蘅略一思索,喊上榴月,跟上了燕嘉允。
这事儿与她有关系,但不大,只想静观其变。心里也没太大情绪,只觉得突然,以及觉得昭宁公主未免太过强势。
她嫁进来第一年还没过去呢,这就想着往府里塞女人了。
昨日刚有姑姑被拒回宫,今日就想塞人进来,很难不让人觉得昭宁公主是在蓄意报复。
但乔蘅心里清楚,不能任由昭宁公主胡来。
在她刚进燕府,根基不成熟的阶段,哪怕没有燕家家规,侍妾也不能进门。普通人家男子想纳妾,尚且要等到新妇嫁进来一年后,乔蘅可不愿被这般堂而皇之地欺辱到头上。
一路跟着燕嘉允到了燕府大门,乔蘅看清了门口的昭宁公主和她身后的侍妾。
平心而论,那确实是个极美的女子。
她身姿窈窕,墨发雪肤,眼角眉梢都是风情。身穿朱红衫裙,带着一种吸人眼球的艳丽。
昭宁公主坐在鸾驾上,一手撑腮道:“燕嘉允,你瞧,我给你带来一位什么样的绝色美姬,你不打算谢谢我?”
“昭宁公主,我不想说话难听。”燕嘉允指着长庆街街头道,“你,带着你的人,和你的座驾,离开燕府地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你燕府地盘之说?”昭宁公主笑盈盈道,“不会是你的新夫人善妒不让你纳吧?”
听到昭宁公主提到乔蘅,榴月立马护在乔蘅身前。
燕嘉允脸色更难看了,冷的像冰:“你如果是脑子不好使,本世子不介意让人把燕家家规读给你听。”
“可你当真以为你躲得掉?”昭宁公主冷眼笑道:“是本公主欣赏你,才会给你这么好的耐心,换成旁人,只有你跪下接旨的份儿!”
燕嘉允面色蓦地一变,好像想到了什么,漆黑眼底冷森森的,压抑着情绪,拳头紧紧攥起,紧抿嘴唇不言一语。
乔蘅不解地看向他,只见刚才还唇反相讥的人,现在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命脉一样,拼命地想涌出来,又被他扼住在咽喉口。
乔蘅看得出来,他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然而他还是把所有冰冷怒火都压了下去,只死死盯着昭宁公主。
她其实有一点不太明白:昭宁公主明知燕家男子不纳妾,看起来对燕嘉允也不是那么喜欢,而是出于上位者的控制欲,那她塞进来个人想做什么呢?
只是想恶心一把这位燕指挥使吗?
昭宁公主懒洋洋坐在步撵上,神情一点都不担心,笑着问道:“怎么样,这回想好了吗?”
戚叔担忧地道:“世子……”
燕嘉允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了。进了我燕府的人,怎么处置就是我说了算,公主没意见吧?”
“没有意见,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侍妾的。”昭宁公主眉开眼笑起来,对身后的美人道,“去吧,你知道该做什么。”
绝色美姬上前一步,对燕嘉允行一礼,道:“妾身苏琬,见过燕世子。”
“给她安排院子,不必问我。”燕嘉允不想再待一分一秒,转身大步回了燕府。
乔蘅打量一眼这个貌美侍妾,也转身跟了进去。
戚叔怎么处置这个侍妾,乔蘅没有过问,她随着燕嘉允进了正房,看到他正坐在八仙桌旁边等她。
乔蘅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燕嘉允喝了口茶,抬眼看着她,慢慢道:“我知道我们曾约定好,不过这次不算我违约。”
乔蘅垂下眼,心里感到些许讥诮。不是他主动纳的,是别人逼迫的,这就不算他违约?果真啊,男人都是如此。
所幸她一开始就没怎么抱希望,如今倒也不算失望。
谁知燕嘉允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道:“这不是侍妾,是个棋子,你方才没听懂么?”
乔蘅不解地抬眼。
燕嘉允讥讽道:“燕家功高盖主,承光帝那老头疑心病重,千辛万苦给我挑个夫人还不够,还怕我阴奉阳违,找个眼线送进来监视我。”
他眼神阴冷地道:“真可笑,想监视直接监视,还要找个侍妾的借口再通过昭宁公主的手。我说昨日皇宫里来的人怎么那么好说话,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乔蘅一时有些惊住,倒不是惊住美姬的身份,而是惊住燕嘉允居然就这么把燕家和皇帝的关系告诉了她。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迟疑着说:“监视的东西是……”
“做戏会不会?你不必做什么,配合我就行。”燕嘉允站起了身,淡淡道,“今晚我在正房木榻上睡觉。你放心,约法三章,我说到做到,不会趁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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