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从被弃大臣之子走到如今尚书之位,不可谓之不艰辛,操心至此,如今四十多的年岁,两鬓却已一片斑白。
老夫人问他,“人可是有下落了?”
屋内略带昏暗的光线照得老夫人神色不明,姜南轻抬眼眸,同那双沧桑的眼撞到了一处去。
两人心知肚明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良久,姜南才终于出声,声音带着几分哑。
“她是我的孩子,我自是要寻的。”
“我何曾不叫你寻?”
他这样子,倒显得她是拦着他了一样。
她很快又道:“你寻你的,往后把净春放我身边吧,我来看顾她一二,也不至于,到时候让她落个举目无亲的下场。”
她像是在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然而这话却不知道是怎么触到了姜南的逆处,他忽眉头紧蹙,似极度不解,“她再怎么也是外人,身上没有我们一丝血,净慧出事后,婉宁将她当做替身,想要从她身上寻得一丝慰藉,这我能够理解。”
“可母亲又何故待她如此上心?我便是寻回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会不要她,您何故说话如此难听。”
他向来听老夫人的话,可现在却实在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为何将一个没有干系的人看得比自己的亲生孙女还要重些。
她说姜净春会举目无亲?他又不会做出将她丢去大街上的事来。
姜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因她生得同净慧有几分相像,当初可是你和你媳妇非要把人抱回来。”
姜南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老夫人也不想揪着往事不放,她道:“我今日唤你来,非是同你商量,你去同你媳妇说,往后我亲自教她。”
姜南还想要再去争,他道:“不行,婉宁不会答应的。”
老夫人却道:“孩子又不是她的物件,惯子如杀子。从始至终将人当做一只雀儿去养,如今将人养得如此娇纵,再往后你寻回净慧,她还有法子活路?”
真千金回来了,假千金的下场如何会好。
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想给她留退路,老夫人实在看不下眼,才想要趁着人还没被寻回之前,悬崖勒马。
她心意已决,不再同姜南多说,起身往里屋走去。
“此事便这样说好了。”
姜南看老夫人意已决,知道自己拗不过她,终也没有再开口。
他回去同妻子李氏说了这件事情。
李氏知道了以后,当即就闹了起来,若非是姜南拦着,人都要杀去了荣德堂,就好像那老夫人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要抢走了她的孩子似的。
后来姜南眼看李氏要闹个没完没了,实在没办法了便让人去把姜净春喊了过来。
他当着李氏的面去问姜净春,“可是你自己愿意去祖母那里的?”
在姜南的眼中,姜净春已经被李氏宠坏,如果有什么不随心的事情,她必然会先闹腾起来,既没闹腾,便说明她自己也是愿意去祖母身边的。
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这个女儿,甚至说有些厌恶。
或许说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不像李婉宁那样糊涂,将一个赝品宠成了明珠,又或许是这孩子的品行实在是有些惹人讨厌。
总之,他不喜欢。
姜净春早就猜到母亲会生气,可没想到竟气成这样。
她怕她迁怒祖母,忙道:“祖母说了一嘴,但是我自己要去的。”
可谁知道李氏当即指着她斥道:“我对你还不好吗?你为什么想着离开我......!”
李氏从来不曾大声对她大声说过什么话,无论她犯了什么错,她大多时候就像上回她推了楼妍妍那样,在一旁纵容着她。
可她不过是去祖母身边,受她教养些日子,竟惹得她如此这般。
或许在她的眼中,姜净春就像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她这样掏心掏肺待她,可她还要去别人身边。
姜净春有些被吓到,脸色都有些发白,她想说,“我不去了,母亲,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好在她开口前,姜南先一步让她出了门。
他自己留下来安抚。
“好了,你也听见了的,是她自己要去的……”
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姜净春落荒而逃似的出了那个屋子。
花云等在门口,却也听到了里头的吵闹声,她看着姜净春有些发白的脸色,问道:“小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净春愣愣地看着花云,终于缓回了些神来。
她吞咽了下口水,后知后觉摇头,道:“无事。”
母亲好像真的很疼她,可这疼爱带着近乎偏执的占有,好像她永远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否则她就会崩溃失控。
她想,她长大了的,总也不能一直这样跟在母亲的身边,一直被她如此庇佑着。
这样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但不对在哪里,她说不出来。
姜净春从那以后就去了老夫人的身边。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大习惯,可是后来,慢慢便好了起来。
老夫人虽然严厉,待她却不算苛责,甚至为了更好的教好她,还拖关系从宫里头寻了位教养嬷嬷来。
这教养嬷嬷大家都唤她“柳嬷嬷”,她同老夫人不大一样,是实打实的铁面冷心之人。
姜净春有些怕她,在她面前循规蹈矩,生怕出了一丝错来。
她在荣德堂的日子,十分听话,即便再累也不会喊一声。
当然,她能如此配合,也是有些自己的私心。
她想,顾表兄不喜欢不守规矩的她,不喜欢小孩子气的她,那她若是守规矩些了,他是不是就会多看她一眼?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她有些期待下一回见到他,到时候她一定乖乖的,不闹腾。
而李氏那边还在生她的气,甚至就连见也不肯见她了,似是故意同她怄上了气。
她想要用这种方式,将姜净春逼回她的身边。
然而,这个孩子,却比她想得还要狠心一些,竟在荣德堂待了整整十日也不曾回来。
李氏自然而然把气撒到了姜润初的身上。
这日他下值之后,就被她抓过去莫名其妙训斥了一顿,“你妹妹这么些时日不曾回来,你便一点都不在乎吗?”
姜老夫人在荣德堂,而姜家大房在崇明堂,撑死了也不过是从这房去了那房,当初他外出游学,也不见得母亲这样,现下不过十日不见,就拿他来开刀。
他连忙告饶,道:“母亲若是想她,自己去祖母那里寻她就成了,何故来逼我。”
几步路的距离,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
李氏不肯,“为何要我去见她?她个没良心的,却不知道来见我?”
这也不肯,那也不肯,姜润初的头都有些大了。
他无奈扶额,道:“那你究竟是想如何。”
看样子,姜净春这几日忙着学规矩呢,可回不来。
他劝她道:“姜净春这样也不挺好的吗,您总是惯着她做些什么呢。”
在荣德堂这处,她确实是比以往乖觉了许多,不惹事,而且还肯安静学些女红,读些书,这幅样子,就连姜润初都有些意外。
李氏却因这句话生了火,“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我待她难道就不好了?我就想她听话些,在我身边好好待着,有什么错?!”
姜润初知道同她说不明白,他干脆闭嘴。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打算起身离开。
可这时候李氏却忽然开口问她,“你姑母是不是递了帖子过来,她在顾家摆了戏台子,邀我们去?”
经此提醒,姜润初想起了这回事。
他不解道:“问这做甚?”
李氏对她道:“你去跟你妹妹说,说我过几日就要去顾家了。”
她不是喜欢顾淮声吗,若是知道了这个,定能又来缠她。
姜润初听到这话脑袋更疼,但继续同她说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口舌,他起身去了荣德堂。
果不其然,同姜净春说了这事之后,她便往崇明堂回了一趟。
没办法,李氏实在是太懂怎么拿捏她了。
她还没硬个几日,又拜倒在了母上大人的石榴裙下。
不过,晚些的时候还要上教养嬷嬷的课,她还得早去早回。
李氏在傍晚的时候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姜净春站在门口处,探头探脑往里面看,李氏瞥见,冷哼了一声,“我等了你十几日,也不见你回来,现下听说我要去侯府了,倒才愿意屈尊降贵,来看我一看。”
李氏的刻薄在她意料之中,这事实在是她做得有些不厚道,她腆着笑钻进了门,还不待她再开口骂她就扑到了她的怀中,她说,“母亲别这样凶嘛......”
她向来是知道怎么去哄她的,只要她乖乖听她的话,母亲就保管开开心心的。
李氏面色稍霁,斜了她一眼,“你这样没有良心,还回来做些什么?我不想看你。”
姜净春忙道:“母亲别说这样狠心的话,你不想看我,为何还日日派人来问花云我的近况?我都晓得了。再说了,我只是去祖母那里学学规矩而已,我学好了,自然会回来的。您瞧瞧我这些时日都瘦了不少呢,您不心疼吗。”
听到学规矩三字,李氏去看她,果不其然见她的脸小了一圈。
老夫人是出了名的严苛,这段时日,她在那里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可李氏还是不肯说些好话,她道:“谁叫你非要去,活该的你。”
姜净春察觉到她语气在渐渐变软,她又说了好些哄人的话,许久过后,她先是保证,学好了规矩之后一定会回来,如此之后,李氏才彻底松了眉头,答应带她一起去了顾家。
四月初旬的时候,到了去顾家的日子。
姜净春先是去同祖母告了假,而后便欢欢喜喜和李氏去了往顾家去的马车。
一行人中,除了他们大房母女二人之外,二房的人也在。
姜南升至尚书之位后,搬入尚书府,一共五进三出的院落,他们 大房一家住着绰绰有余,于是便让二房的人也搬了进来,现下两家皆住在尚书府中。
姜二爷名叫姜成,比姜南小上个好几岁,当初没能碰上好时候,没过个几年好日子,姜家就被贬谪了,再加上后来姜老夫人全力扶持老大姜南,不大能管顾到姜成,以至于他也没能有什么大的出息,现在也全靠姜南这个吏部尚书的身份,在吏部的衙门里头混了个五品郎中官来当。
姜成娶妻林氏,林氏的门户不大高,若同李婉宁比起来,更是有些不堪说。
或许是因为李氏同林氏两人的气场不大相合,她们之间互相看不上眼。李氏看不上林氏出身,嫌她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而林氏则怨李氏眼高于顶,鼻孔出气,谁都不放在眼里。
两个夫人不对付,以至于大房同二房之间的关系明里暗里也沾些古怪。
但顾夫人邀人,总也不能只邀大房,而不去邀二房,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不高兴的,所以这回二房的人也在。
老夫人本就因当年只顾着老大,忽略了老二而有所亏欠,如今形事,自然是更顾及他们一些。
姜二夫人林氏的身边跟着她的女儿姜净芳,姜净芳的年纪算起来比姜净春还要小上一岁。
两房的人在出门的时碰了个面,就这样撞了个正着。
“呦,这般凑巧呢,嫂嫂也要往侯府去呢?”林氏先开了口,而后她又看了看一旁的姜净春道:“前些时日还听说咱家的大小姐在老夫人那学规矩呢,听说还喊来了宫里头的嬷嬷呢,本以为真沉住气了,今日怎又贪玩了起来,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可不行啊。”
这林氏张口就是阴阳怪气,李婉宁听得一肚子火,心中骂道这小门小户的人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方想要发作回击,却听一旁的姜净春先开了口。
“劳烦婶婶费心,时间不早了,一会戏要开唱了,你不急你慢慢来,我们先去了。”
说着便不管她做何反应,拉着李氏走了。
这一举动不说李氏惊了,就连林氏母女一时间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以往的时候,姜净春只怕是要跟着她母亲和她一起犟嘴了,那两人脾气都不小,尤其是李氏不舍得吃一点亏,吵起架来,便是没完没了,这样到后头传出去了,即便是他们二房的人先挑的事端,但他们大房的人却没落得好名声。
现下,这姜净春竟学精了。
看来,这老夫人的课果真是没白上。
她心中有了盘算,暗想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女儿也塞过去。
总不能什么好事都叫他们大房的人占了。
这样,既能学来些好东西,也能亲近亲近老夫人,同她亲近了,总归是没坏处的。
尚书府同侯府离得也不算远,几人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
因着方才在姜家门口二夫人林氏故意呛声一事,李氏不愿给她什么好脸色,下了马车后,也不等人,径直往里头去了。
林氏也不稀得理她,自顾自就跟在后头,装个没事人一般。
总之他们两房是积怨已久,李氏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喜欢不喜欢都明明白白放在脸上,如此一来,侯府的下人们见多了,也都能明白两房有间隙,只不过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见罢了。
姜净春跟在母亲的身后,难得听话稳重,从始至终都低垂着脑袋,眼睛望着地面,不曾往旁处看一眼。
她今日穿的是浅浅的绿裳,头上没有再像平日那样戴着娇艳的首饰,不似平日那样花枝招展,走到哪里都跟个小孔雀似的,她梳着双垂髻,随着步伐走动,也不会再轻易晃动,面上稍稍精致的妆容,使她比平日更显端庄一些。
她变了许多,可唯一相同的便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得不像话。
众人都隐隐约约发觉了姜净春今日的不同之处。
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变了这样多。
姜净春余光注意到了旁人打量的视线,不过她没放在心上,规矩走着。
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姜净芳的惊呼声,“表兄。”
而后是林氏,“伏砚这是刚从外头回来吗?刚好我们要去你母亲那处,一起去吗?”
四月初十,顾淮声没上值,想来方才是出去办了什么事情,刚好回来,一行人就撞到了一处。
林氏有些得意,方才看着姜净春那副样子,便觉得她在做戏。姜净春什么德行旁人难道还不清楚吗?装得这样端庄是做些什么。
刚好顾淮声就从外头回来了。以往只要顾淮声出现,她便要蹦蹦跳跳钻到人眼皮子底下,掐着嗓子喊人一声“顾表兄”,生怕他看不到她。
现下,他来了,姜净春一定会原形毕露。
听到林氏的话,顾淮声无甚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看林氏母女,视线虚落在前方,不自觉注意到了那个迟迟没有转身的背影上。
以往时候,他的视线不会多余地落在她的身上,也注意不到她。
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总喜欢强硬闯入他的眼中,不管周围有谁在,不管周围是什么情形,她都死活要凑到他的身边,以至于说,现在她这样堪称一反常态的举动,就这样不知不觉吸引了顾淮声的注意。
从前那个闹腾得不行的小姑娘,今日却安静得不像话。
可他的视线也只是落在正前方,不自觉用余光去看罢了。
他想,自己只是好奇,没有其他的想法。
终于,姜净春转了身来。
姜净春没有少女见到心上人那样的兴奋,端的只有规矩,她的双手按照柳嬷嬷教她的那样,端端正正交叠在身前,朝着顾淮声微微福身。
她缓声道:“表兄万福。”
不同于从前那样甜腻的声音,声音轻轻柔柔,却如和风拂过眉梢,将人的皱眉抚平。
不过这样的变化似乎也没能让顾淮声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的表情从始至终好像都没甚变化。
只是,他的视线终于正大光明落在了她的面前。
才发现,他的表妹,变得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他想起来了,前些时日,她站在他的面前,有些执拗地问他,“表兄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小女孩的心思很好猜,她在他眼中比一张未曾着墨的宣纸还要干净透彻,顾淮声连脑子都不用转就知道姜净春心里在想些什么。
顾淮声喜欢什么样的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也不知道他是哪处让姜净春产生了这样的误会,竟让她以为自己喜欢这样的人。
不过,他乐得让姜净春误会,这样好歹自己也能清净不少。
耳边不会再有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声音了。
他的眼梢似浮现了几分笑意,那双万年寒冰的桃花眼,终于绽出了几分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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