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完心绪,赵锦繁整理好散落的乌发和扯乱的衣衫,推门去见赵若水。
赵若水正翻着账本,听见敲门声,抬目望去,瞥见赵锦繁红肿的唇,道:“你和那位叙完了?”
赵锦繁顿了顿,道:“嗯。”
赵若水问:“要避子药吗?”
“……”赵锦繁道,“不用,我们……没有……”
赵若水道:“那以后呢?”
赵锦繁愣了愣。
“我认得他。”赵若水道,“大朝会时坐在你身边那位。”
赵锦繁道:“能否请您保守这个秘密。”
赵若水道:“我无意插手你的私事。”
赵锦繁道:“多谢。”
赵若水清清冷冷地开口道了句:“不必。”
赵锦繁犹豫了会儿,道:“关于那个男人……”
赵若水道:“不提了。”
赵锦繁“哦”了声:“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临走前,赵若水叫住她,命得力下属端着只小玉瓶过来。
赵若水将小玉瓶递到赵锦繁手上,道:“拿着吧。”
“这是什么?”赵锦繁不解地看着手上瓶子,沉甸甸的,掀开盖子一瞧,见里头装着数百粒棕色的小药碗。
赵若水道:“避子丸。”
赵锦繁道:“……我不用。”就算用……也要不了这么多,这得用到猴年马月才能用完?
赵若水道:“不是给你用的,是给男人用的。”
赵锦繁觉得手上这瓶东西格外烫手,但在小姑殷切叮嘱下,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
次日清晨,荀子微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赵锦繁端着熬好的伤药进屋,对上他探索的视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夜过去,彼此都清醒了许多。昨日那些乱七八糟的吻,让此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看见对方恢复了清明的眼睛,赵锦繁抿了抿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药碗端给他,道:“先喝药吧。”
荀子微接过她端来的药,视线在她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她唇畔,道:“你的唇……”
“我的唇点了胭脂,但您放心,出了沃城我会擦掉它。”赵锦繁立刻接话道。
荀子微道:“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
赵锦繁道:“喝药吧。”
荀子微“嗯”了声,仰头将药饮尽后,道:“你的唇上破了个口子,应该是昨日被我咬破的。”
忽地一室寂静。
赵锦繁脸欲滴血,僵硬地站起身:“我把药碗拿出去。”
她拿起药碗,转身离去,没走几步,被人从身后拥住。
“赵臻。”他拥紧她没让她走,“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我对你产生了男女之间才会有的妄念,想这样抱着你,想吻你,还想和你做更进一步的事。”他道,“和你一样。”
又是一室寂静。
赵锦繁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好半天后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我没有。”
荀子微不解:“没有吗?”
赵锦繁狡辩道:“没有。”
她说着“没有”,脑中却浮现起方才赵若水问她的话。
“鲁曼让我问你,为什么不选雕刻有紫罗兰的那个酒闸?他以为你一定会选那个。”
赵锦繁垂眸,想了想回道:“因为另一个酒闸上的蓝色水波纹看上去代表着大海,不是有个我们都熟知的故事叫精卫填海吗?”
赵若水道:“精卫填海?”
赵锦繁道:“这个故事说的不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吗?”
赵若水道:“嗯……确实也能这么解释。”
赵锦繁道:“当时他所面临的处境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我希望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所以就选了那一个酒闸。”
赵若水道:“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
为什么选择了水波纹,而留下了紫罗兰。不止是因为想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还因为……
赵锦繁看向腰间的紫罗兰。在要决定他生死的那一刻,意识到了他对她而言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如果紫罗兰代表永远不变的爱,她希望能为他留下这样的爱。
她以为这会是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荀子微听见她说“没有”,松开了她,认真道:“那等你有了,我们再做这些。”
赵锦繁逃也似的,从他怀里出来,脚步凌乱地朝门而去,慌乱间,一只小药瓶从她衣袖中掉落,骨碌碌滚到荀子微脚边。
荀子微俯身捡起脚边的药瓶,仔细看了看:“这个是?”
赵锦繁愣住,舌头打了结:“这、这这这……”
很快,荀子微看见了瓶底写着的一行小字——男用,房事前内服。
“好。”荀子微应了声。
他边应着“好”,边将装满避子丸药瓶仔细收了起来,问她道:“想什么时候要?”
赵锦繁一阵头皮发麻,无论如何解释,这瓶药的用途无法改变,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事实也无可否认。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转身逃出屋子。
黄昏,赵锦繁留了告别信给荀子微,随小姑的商队,先行离开了沃城。
也许是连日来的患难与共让他们有了不一样的羁绊,这种羁绊很容易让人冲昏头脑,但时间和距离总会让人清醒过来。
赵锦繁回了浮州,继续完成她的出巡。
近半年的出巡让赵锦繁收获颇丰,见遍了世间百态,这是她困在皇城,裹夹在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之中永远也体会不到的东西。
荀子微离开沃城后,就回了京城。出巡在外,赵锦繁偶尔也能从身边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大多都是和政事相关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分别日久,一切不该有的情愫似乎都平静了下来。一切都在按着赵锦繁事先预想的方向走,他们各归各位,各自奔忙,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很踏实,也许还有一些……失落。
一日清晨,她刚往窗台旁的青瓷瓶中新换了一束紫罗兰。福贵捧着一堆信件走进门来:“这几日给您寄信的人还真不少。”
赵锦繁接过福贵手上的那些信,一一翻看,有她小姑从西北寄来问候她近况的,有子野打完胜仗过来报喜的,有太傅寄来叮嘱她出巡期间不可虚度光阴的……
还有一封从京城寄给赵臻的信。赵锦繁拿信的手一顿,缓缓展开信纸。
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我想你。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收到那封寄给赵臻的信之后的事,她不太想的起来了。
此刻皇城宣政殿内,给她寄信的人正在她身旁正襟危坐,靠近仔细看,他唇上还留有方才和她激吻时的印子。
正在集议中,赵锦繁把与朝政无关的心思暂且收下。
离北狄人借城的期限越来越近,过不了几日,北狄国师慕真即将到京。
在场众人心中明了,北狄人必然不肯如约归还沃城,也不知道到时会耍什么花招?如若两方僵持不下,免不了要动武。西北那边需提前做好布防和开战的准备。
话虽如此,赵锦繁还是希望
能以不见血的手段达成目的。
荀子微也是一样的意思。
不过要怎么办才能在不见血的情况下,顺利让北狄人将沃城奉还呢?这实在是个难题。
薛太傅道:“还有一事,此次收复沃城派谁为主使与北狄人交手?”
平日上阵没他影,遇事习惯退三分的张永躬身上前一步道:“臣请愿出使。”
张永为人圆滑,行事有度,的确是与北狄人斡旋的一把好手,但如果能在此之上再多添几分心细如发便更好了。
沈谏道:“还是臣去吧。”
殿内众人商议过后,主使定下了沈谏。至于随行的副使,需要一名熟知北狄内政,地形,风俗等等的北狄通。数月前从北狄出使归来的王盛最合适不过。
收复沃城的事宜,一件接一件地定下,尽管在场诸臣平日因政见与立场不同多有摩擦,势同水火,但在此事上,诸人皆摒弃前嫌,齐心协力,但求国土重归。
这场集议到入夜才结束,众臣三三两两从宣政殿里出来。荀子微走到赵锦繁身边,正想说什么,身后沈谏叫住了他,似乎有要事相商。
赵锦繁也被薛太傅等人拉走叙话,薛太傅爱短话长说是老毛病,等他絮叨完已是一个时辰后。赵锦繁命人送走他老人家和几位保皇派重臣后,回了紫宸殿。
在浴池沐浴完,刚换上里衣,乌发还未干,如意进来禀报说:“摄政王有要事寻您,请您去书房相商。”
赵锦繁套上外衫,去了书房。书房昏暗一片,赵锦繁微微皱眉,不是有要事相商,怎么没点灯?
她伸手推开书房门,刚推开一条门缝,就被里边的人伸手捉住,猛地拉进屋里,扣入怀中。没等她开口,他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交错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房格外清晰。
“这就是……唔……您说的……嗯……要事?”
“嗯。”
她才想起集议前,他说过要在集议后再补上一吻。他还真是一如既往言出必行。
吻了好一阵后,荀子微才舍得放开。
方才集议之上,定国公与傅老提到开战的问题。
缓过一口气后,赵锦繁点燃了书房的灯火,和他一起坐在书案前看西北布防图。
荀子微提笔在西北布防图上将灵州北路圈了出来,道:“过去,沃城隶属于灵州。北狄意欲阻挠大周前去收复沃城,这块地方是重点,灵州北路易攻难守,北狄人十有八//九会在此地设伏。”
他圈出的地方正是昔年荀老将军牺牲的地方。赵锦繁默了默,仰头朝他看去。
他见她仰头朝他看来,轻叹了一声,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道:“专心。”
赵锦繁:“……”到底是谁不专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等他们大致过了一遍西北布防图,已经夜深,外头暴雨如注,不好行路。
荀子微看了眼窗外的雨,问了句:“今晚,我能留宿吗?”
赵锦繁应道:“嗯,我一会儿吩咐如意收拾间房给您。”
荀子微从身后抱住她:“我们睡一起。”
赵锦繁:“……”
荀子微道:“不做什么,只是一起休息。”
看在肚子里女儿的面上,赵锦繁没有拒绝。深夜,支走身边宫人后,他跟着她一起回了寝殿。
赵锦繁吹熄了寝殿的灯火,坐在床边解开衣扣。身旁之人解下腰封,褪去外衣后,安静地躺在她身侧。
夜色深沉,赵锦繁想着收复沃城的事,难以入眠。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隐隐生出几许不安。
黑暗中,躺在她身侧的人转了过来,抬臂将她搂进怀中:“睡了。”
他的体温贴着轻薄的里衣传来,让人莫名安定。赵锦繁紧皱的眉心松懈了下来,缓缓闭上眼:“嗯。”
但没过多久,她睁开眼,眉心复又蹙了起来。她发觉他身上某处紧贴着她的地方起了很大的变化,硌得她浑身一僵。
雨水打湿的长夜掩下彼此隐秘的情愫。
五日后,北狄国师慕真抵达京城。他还是那副用鼻子看人的老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此次前来,只要求与赵锦繁面谈,说是北狄王的意思。
赵锦繁在麟德殿单独设宴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使者。宴上特意备了他喜爱的炙羊肉配梅子酱。
慕真盯着宴桌上的炙羊肉配梅子酱,锐利的长眼微眯,道:“陛下对臣的喜好,甚是了解。”
赵锦繁笑道:“那是自然。”
不多时,慕真吩咐手下人抬上来几只箱子。打开箱子,里头皆是黄金和珠宝。他道:“这是我王的诚意。明人不说暗话,臣此次前来是带了我王的意思,希望大周能延长借城期限。”
赵锦繁神色一凛,道:“这可不行。”
慕真道:“大周陛下先别急着拒绝。我王还有一句话让臣带给陛下您。”
赵锦繁抬眼:“嗯?”
慕真朝身后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几人立刻退出殿外。赵锦繁看明白了他的意思,随侍先行出殿等候。
殿内只剩下慕真与赵锦繁二人。慕真开口道:“三个月前,陛下在大朝会上的手段令我王刮目相看。我王对陛下多方探查,意外得知了陛下的秘密。这个秘密实在让我王惊叹,他说如果这个秘密被揭开,陛下恐怕就不能像现在这般安稳地坐在这帝位上了。”
“所以,他请陛下好好考虑,延长借城期限一事。”
赵锦繁笑了声:“请你回复北狄王,就说——”
“朕拒绝延长借城期限。”
赵锦繁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慕真自觉在气势上输了三分。
慕真脸色不好看,却还是笑着,对赵锦繁道:“那就请陛下拭目以待。”
谈话不欢而散。
听说他之后还去找了荀子微,说只要荀子微同意延长借城期限,北狄必定能保他得偿所愿,登上帝位,结果被荀子微狠狠甩了一顿脸,丢下一句:“我想做什么,从来不需要北狄任何帮助,以及在这件事上,陛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慕真略带讽意的笑了声,道:“你们还真是齐心。”
次日,大周与北狄又进行了二次对谈,两国重臣齐聚宣政殿,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北狄王前段时日刚拿下邻国一座城池,威势正盛,想借着威势继续拿下沃城。但无论北狄人如何威逼利诱,大周不依不饶,绝不妥协半分。
先前大朝会时,北狄王萧衍曾承诺二十年内只要他还是北狄的王上,就绝不进犯大周一寸领土。不仅仅是因为迫于内斗,不得不妥协。北狄王萧衍苦心经营多年,一心欲使北狄摆脱“野蛮”之称,向大国学制,商贸互通,学者交流,是必经之途。权衡利弊过后,他认为这么做对现阶段的北狄而言未必不好,因此才在大朝会时作出了那番承诺。
但沃城是个特例。因为按照十四年前的议和条约,此刻的沃城仍然隶属于北狄。北狄虽承诺不进犯大周领地,但有权出兵维护北狄领土。这意味着,在收复沃城一事上,大周不得不考虑开战的问题。
连着数日谈判下来,两方僵持不下,北狄人未讨到半点好。双方协议过后,决定在三日后进行最后一场谈判。
谈判前夜,荀子微在长阳殿为赵锦繁备了丰盛的晚膳。
赵锦繁坐在她惯常坐的那张藤椅上,望着眼前满桌的菜肴出神。
荀子微坐在她对面,边替她码菜边问:“怎么了?”
赵锦繁垂眸道:“我只是想起先前陈守义一案,你我吃的那顿散伙饭,
也是像这样丰盛。”
荀子微笑道:“是因为你最近食欲很好,才多做了些。”
赵锦繁抬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捂住胸口皱起眉,看起来很不舒服。
荀子微笑容一滞,放下筷子,大步急走到她身边,刚俯下身,还没来得及查看她怎么了,就被她仰头亲了口。
荀子微一愣,见她弯眼笑看着他,才知自己又上当了,为了惩罚这个骗子,他反吻了回去。
赵锦繁闭上眼,圈住他脖颈,启唇回应了他温柔的吻。绵长的一吻毕,荀子微尚在喘息,她又吻了上来,生涩地贴着他的唇吮咬。
荀子微总觉得她今夜主动得反常。
赵锦繁边吻他边道:“明日一切由我做主,您莫要插手。”
荀子微领会到了枕边风的威力,应道:“好。”
他发现好像无需任何理由,他理所当然地相信她能处理得很妥当。
翌日,两国重臣再次齐聚宣政殿,进行最后的谈判。谈判的结果也一如先前所料,双方互不退让。
慕真放下狠话:“既然大周执意不肯延长借城期限,我北狄也不会再客气。”意思是说,北狄已经摆足了诚意,先礼后兵,软的不行那便只好来硬的了。
赵锦繁道:“如果北狄执意如此,我大周亦奉陪到底。”意思是如果北狄真要动武,大周也不带怕的。
慕真道:“陛下真不再仔细思量一二?”
赵锦繁回道:“倘使今岁朕未能收复沃城,何以向大周千千万万百姓交代?又有何脸面使百姓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