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泉夫人想了想,用蹩脚的汉语道:“好像,前两天,刚派了个,得力下属,过来。”
赵锦繁道:“立刻带我去见那位得力下属,我知道水爷要找的那个男人在哪里。”
周泉夫人道:“在城中,老地方,不远。”
“快!”赵锦繁催了句。
“好。”周泉看出她很急,立刻应声,和他夫人一起,骑上快马带赵锦繁去了城中一家规模巨大的丝绸铺。
水爷的得力下属是个中年妇人,见到她后,赵锦繁直言道:“我知道赵若水要找的人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但我有个条件。”
中年妇人听眼前这人一口说出水爷本名,神色一凝,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锦繁道:“我想要你以水爷要高价收丝的名义,现在立刻马上,将扶珠山那一片的丝农及其家眷全都召到这来。水爷是这西北最大的丝绸商,这地方的丝农无人不晓她的名号,想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难。这个交易很划算。”
周泉夫人帮腔道:“我在,她身边,见过,和那个,男人,很像的人。”
周泉夫人家中也做丝绸买卖,和水爷那的人有过交易,中年妇人认得周泉夫人。但她看不懂赵锦繁到底意欲何为,犹豫了一会儿后,对赵锦繁道:“稍等片刻。”
话毕,她转身进了里屋。赵锦繁焦急地等待,呼吸微乱。
不过多久,里屋门嘎吱一声从内侧打开,出来的不是方才那位中年妇人,而是一位穿着素色裙衫的女子。
她自门内迈步而来,轻飘飘从嘴里吐出一句:“谁说见过他?”
在看清来人面貌后,她眉心紧蹙,对着挽女子发髻,胸前未系束带的赵锦繁,唤了声:“九……”
赵锦繁没空欣赏眼前人的美貌,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会在沃城,顾不上解释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也来不及思考后果,只对眼前人道了句:“帮我。”
对方察觉到她的急切,应道:“好。”
话毕立刻吩咐手下人按赵锦繁所说的照办。
赵锦繁长舒了一口气。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来得及,眼睛却酸得厉害。她救得了所有人,却没有办法救她的……敌人。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丝绸铺,朝扶珠山望去,扶珠山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神思游离间,隔壁酒铺的运酒车从她身前擦肩而过。
几滴深红色的酒液溅在她衣袖上,她低头望了眼衣袖上的酒渍,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她脑袋里只有八个字——
荀子微你命不该绝。
第97章
荀子微所在的那个山坡下方有个大凹槽,赵锦繁先前一直不知这个池塘般大小的凹槽是用来做什么的,直到她看见沾在衣袖上的深红色酒渍,想到那个大凹槽边上也有同样的深红色印记,她恍然明白了,那个大凹槽的作用。
扶珠山上建了很多酿酒厂,沃城的酒香气独特,少不了露天发酵这一道独特的工序,而那个大凹槽正是酒液发酵时,用来蓄酒的蓄酒池。
如果这个蓄酒池盛满酒,就相当于是一个小池塘。从机括启动到引燃火药,尚有一段缓冲时间。这一点时间不够荀子微逃离那片被火药包围的山坡,但足够冲进离他不远的蓄酒池中。
赵锦繁记得他们在浮州那艘商船上遭遇火攻,被迫跳江逃生。商船承受不了烈焰侵袭,炸裂沉入水底时,他们因为在水里,而未受太大波及。同样的道理,如果山上爆炸时,他躲进水中,是不是能分散掉一些火药炸裂带来的冲击?
到了眼下这种境地,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只有这个方法还能一试,或许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问题是,那个蓄酒池空空如也,一点酒也没有,她要怎样才能灌满整个蓄酒池?
赵锦繁转身跑进丝绸铺,问周泉道:“你知道山头那片的蓄酒池是哪家酒厂的吗?”
周泉一愣,犹豫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赵锦繁急道:“告诉我。”
周泉尴尬道:“那片的酒厂都是鲁曼家的,鲁曼是沃城最大的酒商,就是那晚在赌场门前您见到的那一位。”
赵锦繁道:“立刻带我去见他。”
周泉道:“他不会见您的。”
赵锦繁问:“为何?”
周泉道:“今日是他女儿的生辰,他在老宅那为女儿庆贺生辰,不见任何闲杂人等。”
话音刚落,身后穿着素色裙衫的女子,道了句:“未必。”
赵锦繁抬头看向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也来了沃城的她小姑赵若水。
赵若水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赵锦繁道:“多谢,那赶紧走吧。”
赵若水吩咐身旁中年妇人去备车,赵锦繁却道:“我们骑马去吧,骑马去更快。”
姑侄二人骑马上路,路上,赵若水问她:“为什么这么急?”
赵锦繁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只道:“着急救人。”
赵若水听见她说话颤着声,问:“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赵锦繁望向远处漆黑一片的扶珠山,道:“重要,很重要。”
是一个给了她兔子的人。
两人来到鲁曼老宅,门前的护卫将两人拦下,阻止她们再进。赵若水用北狄语对门前的护卫说了什么,护卫立刻转身进了老宅。不过多时,沃城最大的酒商鲁曼,亲自迎了出来,见到赵若水又惊又喜,正想说什么,一抬眼看见赵若水身后还跟着赵锦繁,眉心一皱:“怎么是你?”
赵若水不知赵锦繁与鲁曼有何过节,直接言明来意:“鲁曼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还我人情吗?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鲁曼问道:“怎么还?”
赵若水指了指赵锦繁道:“你问她。”
赵锦繁用北狄语清晰地表述道:“请你打开酒闸,将你酒厂在扶珠山上的蓄酒池灌满。”
鲁曼听她说完,立刻拒绝了她的请求:“抱歉,我做不到。”
“山上的蓄酒池是为发酵酒液所建,只有在适合酿酒的天气酒闸才会被打开,最近的天气不适合露天发酵,冒然打开酒闸,把酒灌进蓄酒池,会破坏酒的味道和品质,那些酒就全废了。这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损失惨重的问题,身为酒商,实难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好酒被糟蹋。诚然我欠了若水人情,但我相信若水也不会强人所难,硬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赵锦繁道:“这么做或许能救人性命。”
鲁曼笑了:“救大周人?大周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赵锦繁道:“要怎样你才肯打开酒闸?”
鲁曼道:“怎样都不可能。”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等。”赵锦繁喊住他。
这是现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如果不争取,那就没有别的路了。
赵锦繁深吸了一口气,对沃城最大的酒商鲁曼道:“这里是赌城,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局?”
鲁曼饶有兴致地回头:“哦?”
赵锦繁第一次见到鲁曼就是在赌坊门前,赌坊的人对他很熟悉,他是赌坊的常客,他好赌且好胜,并坚信自己能以小博大。
鲁曼朝她挂在腰间的紫罗兰望了眼,笑道:“可以,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赌法。”
赵锦繁望向扶珠山,道:“我们能快点吗?”
鲁曼道:“当然,只要你赢了,
酒闸立刻就会开启。”
很快,赵锦繁便明白了,鲁曼这句话的意思。他将赵锦繁带到了老宅后方的酒厂,领她到了酒闸跟前,对赵锦繁道:“这就是你要开启的酒闸。”
赵锦繁望着前方一左一右两个酒闸,问:“哪一个?是左边这个雕刻着紫罗兰的紫色酒闸,还是右边印着水波纹的蓝色酒闸?”
鲁曼道:“这就要看你怎么选了,我只能告诉你是其中一个。你只有一次按下酒闸的机会,如果选对了,扶珠山上的蓄酒池会在一刻钟后灌满。如果不对,那就请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来吧,做出你的选择。上一次你赢了,这一次你还会赢吗?看看上天是否还眷顾你。”鲁曼对先前在赌桌上输给赵锦繁一事耿耿于怀。
赵锦繁站在一紫一篮两道阀门前,同样的赌局重现在她眼前。她耗不起时间,时间拖得越久,荀子微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小,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只有一半的机会。
赵锦繁走到紫色的酒闸前,望着其上雕刻的紫罗兰,想到三日前与荀子微分别时的那一幕,心在胸口猛烈地跳动着。
远处,鲁曼对赵若水道:“这场赌局我赢定了。”
赵若水道:“为何?”
鲁曼望向赵锦繁一直带着腰间的紫罗兰,道:“我知道她一定会选紫罗兰,人在面临重大抉择时,都会下意识选择自己喜欢和重视的东西。”
赵若水道:“你说的对,不过……鲁曼,这一回你失算了。”
她指了指赵锦繁的方向。鲁曼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目瞪口呆。
“……”
赵锦繁没有选择紫罗兰。
她赌对了,拉下蓝色酒闸的那一刻,通向扶珠山蓄酒池的阀门开启,甘洌醇香的酒水顺着酒桶流向山上蓄酒池。
一刻钟,荀子微只要再坚持一刻钟。
赵锦繁脱力地坐倒在酒闸前,大口呼吸着。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她闭上眼,笑出声。
赵若水走到她跟前,问:“这样就能救那个人?”
“能。”赵锦繁笑道,“只要他看见,他就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等等……
赵锦繁猛地抬头,望向前方漆黑一片的扶珠山,深夜接近子时,他身边的灯油早就用尽了,山上没有光,他根本看不见。
一个半时辰就要到了,这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来不及赶过去。
赵锦繁冲出酒厂,骑着马朝扶珠山奔去。
子时的钟声自城中响起,今年的中秋到了。
刹那间,万盏寄托着大周人思乡之情的孔明灯自城中升起,照亮整个沃城乃至扶珠山的上空。
涓涓热泪自赵锦繁眼眶夺出。
荀子微,你的信仰救了你。
子时过后,扶珠山上发出一声巨响,火光照彻整个山麓,北狄官兵立刻出动前往山麓灭火。
晨曦初露之时,山上大火彻底扑灭,滚落的山石毁掉了不少房屋,但好在无人伤亡。临山的居民因为水爷高价收丝的缘故,都去了城中,未受波及。
至于山上的情况,尚且未知。赵锦繁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一切已成定局,无法再改变。
又是一夜未眠,赵锦繁牵着马,走在沃城长街上。不知不觉来到那天晚上与荀子微分别的那个路口。
他说好三天会回来,但这一次却失约了。
赵锦繁从附近的卖花女郎那,新买了一束紫罗兰,捧在怀中。
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赵锦繁握着花束的手颤了颤,蓦地循声望去。看清来人面容,失落地垂眼。
赵若水的得力下属从马车上下来,朝她行了一礼,道:“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赵锦繁应了声:“好。”
她想她是该向她那位关系不算亲厚的小姑,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从男人变成女人。好在她有办法能让小姑保守这个秘密。
赵锦繁跟着小姑的得力下属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她才刚走到院中,屋里的男人闻声立刻冲出房门,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他身上受了伤,衣服上满是干了的酒渍和血迹,看上去很狼狈,但依然不失英俊。
赵锦繁想,他这个人命可真硬。
那个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很久都没说话。
赵锦繁先开了口:“您失约了。”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原本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在见到他之后,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默了默道:“您先进去休息吧。”
荀子微没去,只凝着她,轻声问道:“我想做一件事。”
赵锦繁想,他劫后逢生实属不易,便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应了声:“好。”
然后走到她近前,在她毫无防备之际,低头用力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唇贴上来的那一瞬,赵锦繁一惊,嘴微微一张,就被他趁势吻了进来。
第98章
湿润温热的触感瞬间填满口腔,赵锦繁睁圆了眼,心骤然一阵紧缩。他劫后逢生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她不知该怎么应对,下意识抬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没用多少力,却听见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意识到他身上有伤,赵锦繁的手蓦地从他胸膛挪开。
他伸手捉住她无所适从的手,与她十指紧紧交握,嘴唇紧贴着她的,或碾或吮,像沙漠中因缺水而濒死之人,忽然看见了他赖以生存的水源,拼命攫取她口中的水分。
赵锦繁被吻得快无法呼吸,向后退去,被他一把握住腰带进怀里。
“别走。”他边压着她的唇边道,声音很轻,低沉且迷离。
不知吻了多久,他才舍得放开她。他抬手摸上她脸庞,喘息着笑出声。
呼吸声此起彼伏。没等赵锦繁缓过气来,他又吻了上来。赵锦繁仰头承受着他深切的吻,心脏在胸口无法控制地猛烈跳动,口中含含糊糊地溢出一声:“仲父……”
荀子微“嗯”了声:“我在……在亲你。”
“……”赵锦繁脸骤然涨红,张开嘴想呼吸,得到的全是属于他的气息。
“别、别亲了。”赵锦繁呼吸凌乱,“仲父……仲……父……”
她越叫他吻得越深,赵锦繁身体越来越软,她快要抵抗不了他的进犯,失控边缘终于叫出了那两个字:“子……微……”
他的动作霎时一停。
就在她松了口气时,他猛地又吻了进来,撕咬啃噬,毫无章法,像只失控地猛兽一般要将她拆吃入腹,彼此的气息与水分深刻交融在一起。
赵若水从屋里出来,想找赵锦繁问清一些事,一推门看见院子里的那一幕,退回屋里把门重新关上。
“……”
身旁的中年妇人不解:“怎么了?”
赵若水道:“没什么。”
中年妇人道:“我方才得了消息,有人在回京的官道上遇到了那个男人,要派人把他捉回来吗?”
赵若水默了会儿,道:“算了吧。”
中年妇人问:“不找了?”
赵若水回想起刚刚推门看到的那一幕,道:“他的确很吸引人,但也没有到让人情不自禁的地步。”
中年妇人道:“可他戏耍了您。”
赵若水道:“罢了。”她转身走进里屋,道:“今秋的账册拿给我看看。”
中年妇人应声道:“是。”
院子里的两人吻得
不肯停歇,第三个吻结束后,赵锦繁趴在荀子微的肩头,大口喘着气,唇瓣被荀子微吮得又红又肿,整齐的发髻被他蹭乱了几分,乌发散乱,有几缕贴在汗湿的额前。
她以为结束了,没想到他还吻不够,她才缓过一口气,他又贴了上来,轻轻含着赵锦繁被他弄肿的唇瓣。
赵锦繁心里一阵一阵发麻,在木然接受了他三个吻后,启唇动了动,试着轻轻地吮了吮他,他忽然闷哼了一声,不像是吃痛。
下一刻,他反咬了过来。赵锦繁吃痛,发出细细地一声“嗯”。这声“嗯”像是催开了他身上某道开关,他蓦地打横抱起她,边吻边往屋里走。
赵锦繁身体忽然悬空,一吓,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他抱着她推开房门,进了屋,凌乱的脚步踢翻了桌旁的凳子。
明明没有催情香,不知怎么他们就去了榻上,榻上的丝绸毯被压得满是褶皱。他顺着她的唇瓣一路往下,吻到她脖颈处,忽然不动了,头沉沉地压在她肩膀处。
赵锦繁喘息声唤了声:“子……仲父。”
他没了回应,因为力竭睡了过去。他沉而缓的呼吸声回荡榻边,发烫的身体渐渐回温。
赵锦繁望着头顶的房梁,气息逐渐平复。她抿了抿唇,在他沉睡不醒时,伸出手紧紧搂住了他。
好一会儿后,她松开他,从他身下起身。她坐在榻边,抬手替他掖好被子。
唇角被他咬破的地方隐隐发疼,赵锦繁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理智回笼,回想起刚刚那些吻,沉沉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