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半圆(八溟子)

所以当吴家盛把消息告诉她时，她的怒气多半已经提前消化掉了。她也明白，自己男人现在夹在媳妇和婆婆中间，实在两难。所以她也只能安慰吴家盛，再忍忍吧，总不至于永远也不走了。
“不至于，我奶奶都九十多了，身体也不好……”接下来的话他没说，真要赶上他奶奶奶没了，他是绝不会让牛学荷在北京多留一天。
这也是被逼到份儿上了，如果不是被烦透了，打死吴家盛，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但是牛学荷，对儿子、媳妇的厌憎却并不清楚，或者说，并不太在意。她是真心喜欢北京，而且觉得儿子是她生的，北京的生活，本就应该有她的份儿。
她也知道，上次自己和对门骂架是她先挑起来的，尤其儿子能挣十几万的别墅装修被她给搅黄了，就是她一时图过嘴瘾闯了大祸，所以之后在家，她干活就更勤快。
但不管她多勤快，她在邵燕飞的眼里，都已经是个灾星般的存在了。
邵燕飞总结过，自打这婆婆不告而来进了家门，他们家几乎就没一件好事。
他们家之前是从来也没这么密集地不顺过的。而唯一的变量，就是婆婆来了。所以婆婆，就是那颗悬在头顶的扫把星。
人就是这样，看一个人顺眼的时候，他什么都不干就在那坐着，也是顺眼。可一旦看他不顺眼了，哪怕他像个陀螺什么活都包了，那也会嫌他碍事儿挡眼，恨不得他赶紧从眼前消失。
但邵燕飞又不能和婆婆吵。说实在的，这婆婆现在怪话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吵也吵不起来。
她也不能老跟吴家盛抱怨，那样他更得急死，外面活都够他累了。
可邵燕飞现在的确又是有情绪在的，尤其还天天打激素，所以她就在这么一个成日里窝火熬糟的情绪氛围里沤着，晚上睡觉脑子里常常还会过电影，工作上的烂摊子，婆婆的那些烦心事，搞得她动不动就失眠，人真是被耗到半点精神都不剩。就这样，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取卵的那一天。
遭了一番罪，最后取出来 6 个卵子。和别人比起来，不算多。
因为取卵数不多，不用担心卵巢过度刺激，所以她可以当月移植。听医生的安排，两口子第三天去了医院。6 个卵子，一共配成了两个胚胎，一个 7 细胞的，一个 5 细胞的。移植的时候，医生把两个都移了。
移植过程非常快，没什么感觉就结束了。之后邵燕飞在休息室坐了会儿，然后就听旁边移植完的人在那聊。原来，三天的鲜胚里，最好的胚胎，是 8 细胞的，属于优质胚胎。患者如果有优胚，医生肯定优先移最好的。
所以进她肚子里的，一个 7 细胞，一个 5 细胞，没一个 8 细胞的，应该都不是最好的胚胎。而医生都是挑最好的先移植，所以她这次，肯定是没更好的了，只能凑活着移这些暂且能用的了。
本来她满怀希望地来，听别人那么一说，心情一下就不那么好了。
她又拿出手机查资料，发现胚胎发育的后劲，并不是完全由最开始的几细胞决定的。有的开始胚胎级别低，但是后面发育潜力足，也是有可能的。
她这才把心稍稍放下。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什么感觉也没有，但现在里面确实是有两个小东西在四处游荡，过几天之后，就会着床生根了。
为了能留住孩子，邵燕飞回家之后，一股脑把所有年假都请了，安心在家养着。
当然，和吴家盛做试管要孩子这事，他们两口子是半个字都没跟牛学荷提的。光是叨叨重男轻女这一项，就够要人命了，如果让她知道是通过技术手段怀孕，还不知能闹出什么妖呢。
所以牛学荷并不知道儿媳妇正在经历的事。以前儿子儿媳妇上班不在家，她在家可自由了，爱在哪里呆，就在哪里呆。
现在这些天儿媳妇一直在家，儿子还勒令不让她这老娘随便说话去气儿媳妇，她真觉得十分不自由。比如以前她可以坐在客厅打手机里的麻将游戏，现在只能在自己的小屋里边打。
但她打手机麻将的声音并不小，邵燕飞在自己的屋里，有时也能听到那单调乏味的声音。
越是等怀孕着急，越是有那让人发疯的背景音。
她跟牛学荷提过，好了一阵，之后又犯。
曾经有那么一瞬，邵燕飞觉得她都想拿菜刀冲进小屋把人给剁了，一了百了。
但她立即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住，强迫自己淡定，为了孩子，一定不要动怒。
之后她就逛论坛，看其他人的经验。有人说有的胚胎着床早，有的着床晚，所以不用着急很早就验孕。测早了总是一道杠，会影响心情。
结果她还是没忍住，早早就开始测，早上测，晚上测。结果到底是，每次都是一道杠。拿放大镜照，用手电强光照，怎么看都是一道杠。直到后来年假都光了，她又开始上班了，还是一道杠。
那些天，她很难过。想着肯定是自己那两枚可怜的胚胎没后劲，着床没成，离开了她。
吴家盛只得安慰她，本来他也没指望一次成，继续调养身体，之后再来。
就在移植后的第十一天，邵燕飞在卫生间，拿出了家里剩的最后一根试纸条。
验完了，不出所料，还是一道杠。
之后她把试纸条放到了洗手台旁边，刷牙，洗脸，擦脸，涂护肤品。一套流程做完，她拿起旁边的试纸条，打算扔到垃圾桶里。
刚要扔，她脑子里如有一道强光闪过，刚才晃的那一眼是什么？
她赶紧把试纸条凑到眼前——
是她眼花了么？
那第一道深深的对照线下面，是什么？
是第二道杠么？
肯定不是白的……
她的心瞬间快跳出来，她又等了十几秒。
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浅浅的痕迹，生怕是出现了幻觉，之后她又揉了揉眼睛，仔细盯着那道印子看，眼泪终于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她抬手摸着自己的小腹，朝门外大喊道，“吴家盛！你快来！”
“哎！燕儿怎么了？”吴家盛几乎是冲进了卫生间，他生怕妻子别是摔了。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邵燕飞一脸的泪，然后颤抖着把手里的试纸条递给了他，“你看……”
吴家盛接过试纸条，定睛一看，一道深深的红线之下，是一道浅浅的粉色，虽然不像上面的颜色那么浓，但是绝对可以看出，这是两条杠了。
他抬头看了眼妻子，又看了看试纸条，之后如放空般反应了一会儿，终于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他一时找不到言语，心疼地抬手把妻子脸上的眼泪抹掉，再次确认般地看向手里的试纸条，随后便将邵燕飞一把搂进怀中。
邵燕飞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哭得呜呜的，他不觉间也红了眼睛。
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老天，还是眷顾他们夫妻二人的！

第99章 本已多磨难，又来一碗汤。
邵燕飞在移植两周后，去医院测了 hcg 血值，有 200 多，毫无疑问，肯定是怀孕了。她非常高兴，下午就带着化验单，去看了之前挂好的号。
在等医生问诊时，旁边一女的看到她手里的 hcg 单子，好奇地问了句，“你多少？”
邵燕飞答道：“我这 200 多一点。”
“哎？”女子有些惊讶，“那我这怎么 800 多啊，是不是太高了……”
“你移的是几细胞的？”
“一个 8 细胞一级的，一个 8 细胞二级的。”
“你那胚胎质量真好，”邵燕飞有些羡慕，之后她指着单子上面列的一排不同孕周的血值区间，安慰那女子道，“我看咱们这俩数，都在区间里，应该是正常的吧。”
“哦……等问问大夫吧，”那女的眉头皱了皱，“怀就够难的了，怀上了，还要成天提心吊胆。”
邵燕飞笑了笑，看来这女的是个外向爱说话的，有话不憋着。这性格挺好，反观自己，婆婆来了这阵子一直这么隐忍，好些时候气都自己受了。
等轮到邵燕飞，她把化验单递给了医生，语气轻快道，“大夫您看，我怀了。”
大夫笑着接过了单子，眼睛一扫那数据，脸色却随之一凝，“你这值，太低了。”
“嗯？”邵燕飞一愣，以为是自己没读懂化验单，“难道我没怀上？”
“你的确是怀孕了，但你这个值太低了。”大夫又重复了一遍。
“那……这是什么意思？”
“值太低了，容易是胚胎不好，可能会胎停，或者流产。”大夫进一步解释。
“啊？”邵燕飞一惊，脑子顿时有些发懵。
“不过也别太担心，这个 hcg，最主要还是看翻倍，我给你开个检查，你隔天再过来测一下血值。”大夫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操作电脑，打印机那边，嗖嗖地就出了单子。
“那我……那孩子保不住了吗？”邵燕飞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有点语无伦次。
“也不一定，后头看看翻倍情况再说。但你这 14 天的血值，确实是太低了。”大夫说到这儿，刚才在邵燕飞身旁的那个女的，插嘴问道，“大夫啊，那我这 14 天 800 多的正常吗？”
医生抬头“嗯”了一声，“800 多挺好的。值越高，翻倍越好，说明胚胎发育就越好。”
等诊室里的事都处理完，邵燕飞面色沉沉地走了出来。从发现两道杠到问诊前的好心情，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吴家盛一直在门外等着。一看妻子出来的脸色，就知道恐怕是有什么事。本来兴高采烈地进的屋，出来怎么成了这样。他扶邵燕飞坐到自己身边，轻声问道，“大夫怎么说？”
邵燕飞缓了缓，“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了……”
“啊？”吴家盛惊住，“咱这不是怀上了么？”
“不是怀上了，就肯定能生出来的。”邵燕飞默默低下头，“还有胚胎质量一说。我们这胎，现在的血值太低了，人家都有快 1000 的，我们的才 200 多，差太大了。”
看着邵燕飞的样子，吴家盛心疼坏了，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那……我们要怎么办？”
“等着，等后天再来抽血。医生说要看翻倍，如果翻倍好的话，就还有希望……”邵燕飞此时又回想起刚做完移植时，休息室里其他几个病友聊天的画面。当时有懂这些的说，三天鲜胚里，最好的是 8 细胞的，那是优质胚胎。反观她移植的，一个 7 细胞，一个 5 细胞，都不是优胚。所以血值低，从胚胎本身上，就能找到原因。
吴家盛搂住邵燕飞的肩膀，“燕儿，好事多磨，现在不去想了，我们后天过来测，我陪你过来。”
下午的号很靠后，看完就很晚了，两个人回到家，正好赶上饭点儿。
两人进了客厅一看，餐桌上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丰盛的一大桌菜。
“回来啦！”牛学荷一边喊着，一边从厨房又端出来一大碗汤。
邵燕飞看着满桌的菜，轻声“嗯”了一声，然后就回卧室去放包。
“这是有什么事？”吴家盛纳闷，“怎么突然做了这么一大桌？”
“有什么事？”牛学荷脸上是勘破一切的表情，“咱家这不是要添丁进口了嘛！”
吴家盛顿时眉头紧锁，连忙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你当你妈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厕所纸篓里天天都有验孕条，而且这两天你们心情那么好，那不明摆着就是有了吗？”
吴家盛狠狠揉搓了一把头发，心底猛地涌起一阵烦，他知道邵燕飞非常不喜欢这个婆婆，而且现在肚里的孩子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他是生怕他妈再说错话，惹妻子不痛快，所以斩钉截铁道， “一会儿你一个字都不要多说，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
牛学荷脸一拉，没说什么，转身又去分汤去了。
其实邵燕飞刚才已经听到母子俩在说什么了。房子这么小，牛学荷嗓门又大，她怎么能听不到？但她实在不想理这茬，今天在医院本来心情就极度低落，回来又发现这躲躲藏藏的事，又被婆婆知道了。
她是发自肺腑地认为，什么事只要和这婆婆沾上了，准没好结果。她生怕自己的孩子，继续染上婆婆带来的霉运。
没想到遮掩也好躲藏也罢，到头来一点用都没有，人家竟然就这么给猜出来了。
邵燕飞有种被扒门缝窥伺的感觉，瞬间就烦躁到了极点。
吴家盛喊她去吃饭，她先坐在卧室里连着几次深呼吸，才算勉强压住了火，之后坐到餐桌旁，三人一起吃饭。
餐桌上，只有牛学荷一人在说，吴家盛偶尔会搭几句话，邵燕飞则一直闷头吃饭，不说话。
牛学荷刚才被儿子提醒了，虽然心里不忿，但好歹没再叨咕怀孕的事。不过，讲着讲着，她又起了个新话茬。说年初，国家就已经取消二胎限制了。以前是“单独二胎”，现在已经不管什么独不独生子女的，都能生二胎了。所以儿媳妇虽说还有个妹妹，不是独生女，也不耽误生二胎了。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不再念叨重男轻女、养儿防老，转而惦记上二胎了。
邵燕飞嘴里嚼着饭，突然觉得真有些难以下咽了。
幸好饭桌上有吴家盛，“妈，饭堵不住你嘴吗？要不你消停吃点饭吧，我们头胎都还没影儿呢，你现在就安排上二胎了。”
牛学荷看了眼邵燕飞，“有起来也快。”
邵燕飞一个字都没说，强迫自己加快吃饭速度，最后都有些吃噎了，她不得不喝了口汤。
刚吞下去，她就愣住——
什么味儿？
她咂么了下嘴，好像不太对，之后她又吃了口菜，菜的味道是正常的。然后她皱眉看着汤，拿勺子搅了搅。
吴家盛看到邵燕飞的异常表情，停了筷子，“燕儿怎么了？”
邵燕飞顿了顿，“可能是我最近味觉不对吧，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儿怪。”
吴家盛又问道：“你是说汤的味道怪？”
邵燕飞点头。
吴家盛第一碗都已经喝光了，现在是第二碗，他拿起汤碗，又喝了一口，也仔细咂么了味道，瞬间脸色就暗了下来，他扭头质问牛学荷道，“你这是什么油？”
牛学荷清了下嗓子，“香油呀。”
吴家盛脸色铁青，“只是香油？”
牛学荷眼眨了眨，见儿子一直死死盯着她，才支吾道，“哎呀，我在香油里，掺了点儿那个……那个棉籽油。做这汤，出锅滴几滴棉籽油，味道好。儿子你忘了，你打小就爱喝这汤，你小时候，妈常给你做呢。”
吴家盛一听“棉籽油”几个字，霎时间气血上涌，脸色一下被顶得通红。
牛学荷一看儿子要动真气，连忙找补道，“其他的菜都没放，就这汤，出锅滴了几滴。”
此时的邵燕飞闻言，心里已经彻底炸了。她推开椅子立即跑到厕所，一边抠嗓子一边发疯地吐，不忘把吴家盛也喊过来，“你赶紧吐了！”
两个人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吐干净了。邵燕飞站在那直喘，被气到说不出一句话，只剩眼泪直淌。可是越哭越气，随后干脆小跑回了自己的大屋，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吴家盛赶紧跟过去好一顿哄，等人终于平复了，才出门进了客厅。
牛学荷看着自己忙活了半天捯饬出来的一桌菜，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是一脸的不痛快，“我就加点棉籽油，怎么了？能吃死人还是能怎么的？至于这么娇气？”她说这话的声音格外高，就像故意要让所有人听到一样。
吴家盛简直气到要打人。这也就是妈吧，如果是别人，他拳头早就招呼上去了，“上次跟没跟你说，这油不能再吃了，它影响我们生育，我们在要孩子啊！”
牛学荷径直把筷子丢到桌子上，“我从小到大就吃这个，我不一样也生出你了吗？”
“影响男的生育！我上次跟你发了多大火，说了多少遍，这才几天，你怎么就忘光了？不让你干什么，你偏要对着干！你耳朵是反着长的么？啊？我告诉你的话你只往反里听啊！”吴家盛气得直咬牙，“你是生了我，你也不想想，你除了我，你生出别的孩子了吗？你和我爸要了多少年二胎，要出来了吗？”
牛学荷一时语塞，见答不上来，就又换了话题，“先不说那些，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这也扔那也扔，挣多少钱啊扛得住这么扔？再说就滴那么几滴，能影响个什么？你当我是炒一道菜用半锅油么？”都现在了，她还觉得自己的这种节省，是值得她宣扬的美德。
真是油盐不进，说也不听、道也不理，简直不可理喻！吴家盛心口堵到要爆炸，他缓了口气，“上次那些油，我不都给倒了吗？你哪来的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