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半圆(八溟子)

“我……”小哥被问得一哆嗦，“话太……太多了，我记不住啊。”
“记不住就记到手机上！”白春来突然高声吼了一句，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压低声音，“你把这话带到了，你违规取消订单的事，我们就不找你公司。”
“啊？好好……”快递小哥最怕丢工作，一时被逼到不行，立即拿出手机，随着白春来的重复，把这些话输到了备忘录里。
“大老远就听到白总的一声吼，怎么了这里啊？”小会议室的门又被从外面扯开。
大家全都随声看去，只见一身纯白套装的邬吉凤，已经站在了门口。
显然，她也被室内的情景吓了一跳。她目光在快递小哥的身上定了定，又扫视了一眼其他人，“怎么了这是？”
白春来立即走近两步殷勤道：“邬总没事，都解决了。”
那快递小哥一听来的又是个 “总”，吓得立即连连告饶，“这真和我没关系啊！我……我就是送了份什么单子，我哪知道是过来骗钱的？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真不是什么同伙啊！”随后他又朝白春来连鞠了两个躬，“这位大哥，啊不，老总，你放心，你刚说的话我肯定带到，我还请门口这位大姐，别再为难我了啊！”
白春来一见小哥开始慌到口不择言，赶紧皱眉道，“行了行了，这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走吧！”
小哥一听这话，就好像终于挣脱了锁链，立即躲开几人往门外冲，因为脚步太急，还撞了邬吉凤肩膀一下，把她撞得一趔趄。
邬吉凤眼里全是刀地盯着那快递小哥飞奔着跑进电梯，之后眼神里就渐渐起了火。她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走进了小会议室，“怎么回事？什么‘什么单子’？什么骗钱？”
“没事没事，邬总，都解决了。”白春来连连解释。
但邬吉凤哪是好糊弄的，白春来越是这样说，她越觉得白春来是拿她当傻子在耍。她拖了一张椅子坐下，“解决了好啊，解决了什么事吧？学给我听听……白总不说，你说。”
说着，她就指了指一旁的财务梁经理。
梁经理一脸为难，又转头看向白春来。
“谁是你老板？谁给你发工资？”邬吉凤冷冷地看着梁经理，“这点帐你都算不明白？”
梁经理没办法，就简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极尽可能地委婉。
邬吉凤听完后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眼神掠过林芳照，又抬手指向李经理，“你说，人力在这干嘛？”
李经理顿了顿，随后如实跟老板说，刚才找合同发现，这个冒领的“章华”，就是之前开掉的章宝瑟。
邬吉凤扭头看了眼自己的白色袖子，刚被快递小哥那一撞，蹭上了一道醒目的黑印子。她眼色一冷，抬手轻轻掸了掸，掸不掉，于是就重重地掸了一下，还是没掉，于是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也就是说，财务无能惹出了事，最后还是人力帮着平的呗？”
白春来堆笑道：“林总确实帮了大忙了。”
邬吉凤没去理白春来的殷勤劲儿，又朝门外看了看那个文件筐，随后抬起拇指朝那边指了指，“白总，你就是这么给我管的财务部？”
“邬总，我——”
“今天是章华被冒名顶替，明天是不是就有王华过来，这要是再传出去，李华、赵华、刘华……是不是都得过来薅点羊毛。哎白总，我发现……这绝对是发财致富的好手段啊！连我都心动了呢。你说我妈当初，怎么就没多给我起几个名字？”邬吉凤话里全是讥讽，眼里也没有一点温度。
“邬总……”白春来被抢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成天总以为你挺能干的，你就这么个能干法？”邬吉凤斜倚到椅子靠背上，双手叉到胸前，“之前还有多少这样给报销出去的？”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就这一个！”白春来真怕邬吉凤在这里爆发，被外面工作区的听到了，那他就彻底没脸了，“邬总，以后我们肯定会杜绝这种现象。我给您写检讨，给您打包票，邬总，财务部立即全面整改。”
“我等着看你整改吧，要是改不了，你也别干了，”邬吉凤看了眼旁边一直站着不言语的林芳照，“有能干的，能者多劳。”
白春来随着邬吉凤的眼神也扫了眼林芳照，随后立即道，“您放心，我肯定让财务部焕然一新！”
邬吉凤此时微信震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眼又放下手机，转脸对林芳照问了句，“那个刘经理是不是辞职了？”
林芳照点头，“刚办的离职。”
邬吉凤起身朝门外走去，“行政经理，你赶紧招个人吧，空着也不行。”
“好。”林芳照答应着。
邬吉凤一出去，屋里的紧张气氛立马就松了下来。林芳照见这边的事处理得也差不多了，便带着李经理，跟白春来道了个别，然后就去忙自己的去了。
白春来再次感谢林芳照的大力帮忙，也让财务的几个人回去干活。他最后出的小会议室，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遇到跟他打招呼的，他还笑着回应。可门一关，他便立即变了脸色，把手机朝桌上一丢，便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一腿搭到另一条腿上，迅速消化着刚才的一连串事情。
他最近本来想在财务上线一个系统，能优化一系列流程。到时候在邬吉凤面前露露脸，搞不好还能邀个功。如果系统上成了，正好能规避章华此类事件。结果这下倒好，以后即便上了系统，也是在擦今天的屁股。有功也是补了过，功过相抵，正负相消了。
操，白忙活了！
他真是恨极了那章宝瑟，得寸进尺想小三转正，甚至跑去闹他老婆，他手起刀落断了这段婚外情，这才几天，那骚娘们儿就又不知跟哪个野男人勾搭到了一起。而且怎么偏偏在分手后的这两个月里给他闹了这一出？这是专门为了报复他，给他使绊子么？
他也恨财务那一根筋的梁经理，怎么就脑子抽风，越过他这部门总监直接去找了人力，把事情闹到跨了部门。
他还恨自己刚才没克制住情绪，吼的那嗓子，偏偏招来了邬吉凤，以致事情全都捂不住了。
而且，他早就听人说过，林芳照是名校经济系的高材生。邬吉凤刚来的那阵儿，第一件事，就是把管理层的每个人，都了解个底儿掉。
邬吉凤刚才看林芳照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他目光深深地盯着屋门，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突然，门响了。
他一愣神，立即切换了表情，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请进。”
是总裁助理小叶，“白总，邬总找您。”
“好嘞！”白春来热情地朝小叶抬了下手，“马上过去！”

第76章 “一只羊也是看，两只羊也是放。”
周末，元扬在自家酒店留了间上好的包间，邀请戴守峥和林芳照这对新婚夫妇，一起吃顿饭。
这也是林芳照第一次见到戴守峥表哥一家。
自打和戴守峥认识，林芳照就经常听他提及和大姨一家有多亲，所以无形中，她也觉得跟这家人，是有几分亲近在的。
到底是亲表哥，元扬身形也是高大挺拔，和戴守峥站在一起，真能看出几分相像。可能因为独自掌管企业，同时既是丈夫，也是父亲，担子更重、身份更多，在气质上，比戴守峥还要更显沉稳。
和这位表哥比起来，戴守峥现在甚至还能算得上有几分少年气。
而元扬的妻子舒华，则一看就是位干练、有魄力的职场女强人。
来之前，林芳照听戴守峥说过，嫂子比表哥小几岁，是和表哥在留学时认识的，同校不同系。两人大学时就确定了关系，之后一直很稳定，先追求事业，挺晚才要的孩子。表哥经营酒店，嫂子则是一家大型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所以这位表嫂，现在应该也快 40 了。但是保养非常得宜，看不出明显的岁月痕迹。如果戴守峥提前没说，林芳照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岁数。
可这种 40 岁的熟龄风采，却散发着更为稀有的迷人气场。
舒华身材纤长，没有一丝赘肉，说话干脆又妥帖，笑起来，也就眼角有几条清晰的细纹。
如果是个怕老的，以她的财力，顶级医美项目做一做，肯定看不到一条纹。但是她却能和脸上的这些纹路和谐共存，这本身就是自信、自洽的无言证明。
林芳照心中不由赞叹，被学识、见识和视野浸润过的岁月，对女性魅力而言，只有加成，没有损耗。
这，才是真正的花期。至于脸颊上流失掉的那点胶原蛋白，反倒是最不值一提的。
真是个时光败不了的美人。
林芳照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十年以后。这样的 40 岁，非常值得她期待。
再一看戴守峥的小表侄女元宝宝，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穿了条好几层的蓬蓬裙，活像个芭比娃娃。虽然只有四五岁，但是一点都不认生、不怯场，大人跟她说话，她会笑看着大人的眼睛有问有答，是个礼貌又有教养的可爱宝宝。
所以，戴守峥表哥一家，是个高学历，有修养，又财力雄厚的幸福人家。
戴守峥结完婚刚回北京时，元扬就给他打过电话。戴守峥跟表哥说，他惦记林芳照十年了，现在才刚追到手。
元扬对这个打了多少年光棍的表弟终于脱了单，也是由衷高兴。他那阵子在外出差，没赶上新婚夫妇回来见一面，所以这次他一回北京，就赶紧把人约过来吃顿饭，见见面。
元扬夫妇很热情地向这对新人表达了恭喜和祝福。二人很有分寸地关心了一下林芳照的工作和生活，又连连表示戴守峥好福气。
舒华还给林芳照送了套顶奢的贵妇护肤品。之后便不再继续关于林芳照的私人话题，聊起了家常。
丰盛的菜肴很快一道道地端上来，大家边吃边聊。除了元宝宝，一桌子全是国内外名校毕业生，都是些有素质也见过世面的，所以聊起天来，分寸和节奏，属于同频又舒服。
“我大姨夫上次我去看了，精神挺好的，比在医院那时好多了。”戴守峥仍然惦记着如半个爸爸一般亲的老人家，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挤挤时间，还得去看看他，陪他聊聊天。
元扬想来也是后怕，“幸亏上次送医及时，算是捡了条命。”
“那时我和宝宝在新加坡，第一时间根本没法赶回来。”舒华把新上来的盐焗波龙朝林芳照和戴守峥的方向转了转，然后笑着对小叔子道，“要不是你在医院通宵帮着照看，你哥自己应付不过来。”
“我是大姨夫看着长大的，”戴守峥夹了一筷子虾给林芳照，“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不像那些人口多的大家族，这兄弟俩在北京，其实亲人并不多。两人又都是独生子，论起亲近，和亲兄弟也差不多了。
几人天南地北地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元宝宝身上。
小家伙大人说话也不插嘴，正认真地剥着面前盘子里的一只皮皮虾，那专注的神情，就像个小小的海洋生物研究员。
三岁看老。在同龄孩子里，像元宝宝这样沉得住气的，并不多见。
家庭环境摆在那，不论随爸还是随妈，能力都会非常出众。
但舒华一路优秀惯了，孩子能力强是应该的，有了短板，却是她无法容忍的。虽然戴守峥非常看好元宝宝的未来发展，席间一直在夸个不停，舒华却平静得很，“我们家宝宝，这口语是真不行。”
“嫂子你可行了吧，你和我哥英语都是母语水平，”戴守峥不信，“就你们家这种英语环境，孩子口语怎么可能不行？”
“她爸总是忙，不着家，我这忙起来也是顾不上。”舒华看了眼孩子，“我和她爸虽然英语都还行，但压根儿就没时间跟孩子说。现在别说英语了，照看孩子都成了问题了。我们律所最近接了个大案子，我是一时半会儿都顾不上宝宝了。现在不得不把她姥姥哄来这儿帮忙带着。”舒华微微叹了口气，“但她姥姥会的是俄语，也不会几句英语。宝宝‘哈拉少’说得倒是挺溜的。”
元宝宝听了，露出小米牙“嘿嘿”乐了两声。
“老人家今天怎么没一起过来？”戴守峥问道。
“我妈去同学会去了。毕业三十多年了，北京有个他们大学的校友会分会，她今天正好去热闹热闹。”舒华一边解释着，又给戴守峥和林芳照的杯子里续上了果汁。
戴守峥知道嫂子肯定是觉得宝宝姥姥跟他这边关系算不上近，过来不合适。所以他就“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不过他挺在乎小表侄女的口语大业，想了想道，“如果宝宝在家没有英语环境，那我给宝宝介绍个去处吧。”
元扬端起酒杯喝了口，“去哪里？”
戴守峥答道：“我堂妹那儿吧。”
元扬一愣，“小盈？”
“对，她刚从他们那机构离职了，现在正在家里，让她带两天孩子没问题。”
“那……”舒华眉头皱了皱，“合适吗？这么小的孩子，别给人家添乱。”
“怎么不合适？”戴守峥笑道，“我妹她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
因为戴忌盈是戴守峥的堂妹，元扬和戴守峥又如同亲手足，所以也是自戴忌盈小时候就认识，算是打小就知根知底的关系。
“她是教出国考试的，比外面那些教小孩儿的老师，水平总能高点儿吧。我听过她口语，很标准，这个可以放心。”
元扬也没客气，“要是小盈能帮着带一带的话，那可太好了。口语这事儿，打好发音基础，领上正轨，以后就越来越好办。”
元宝宝把手里的皮皮虾放下，翘着小肉手问道，“是小盈姑姑吗？”
戴守峥笑着回答：“对呀，宝宝想不想跟小盈姑姑一起玩儿，一起学学英语？”
“我当然想了，”元宝宝连着点了两下头，“小盈姑姑可好了，从来也不凶我。”
舒华抬手轻轻掐了掐女儿的小脸蛋儿，“你的意思是妈妈总凶你，是吧？”
“妈妈，我可没那么说呀。”元宝宝又是“嘿嘿”一笑。
林芳照虽然听得多，说得少，但是这元宝宝，是真让她喜欢。尤其那“嘿嘿”的笑声，软糯里透着古灵精怪，可太好玩儿了。
“那等我问问我妹吧，反正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她说她让公司伤了，想在家里多养几个月，我看她找工作也不积极，还不如帮着带孩子。”戴守峥放下筷子，“我婶儿已经退休在家了，我叔也快退了，全家人都喜欢孩子，而且她家屋子够多，再多几个孩子也装得下。”
“哎，那可太好了，如果小盈同意带，我们肯定不会让小盈吃亏的。”舒华挺高兴。
“这话就见外了，”戴守峥喝了口果汁，“等我问问她。”
这酒店在朝阳和通州的交界。吃完饭，林芳照就开着车，和戴守峥一起去了通州。
她还惦记着露台上的那棵小石榴树。
车停下之后，她和戴守峥一起往家走。戴守峥走着走着就搂住了她的腰，正好赶上四楼的常勇从单元门出来。
常勇看着这亲密的两个人，大老远就打起招呼，“小林啊，可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
林芳照点头笑答：“我出去办点事儿了。”
戴守峥立即接过了话，“回去结了个婚。”
常勇一听便了然，于是高兴地祝贺起来，“这是喜事儿啊，新婚快乐！”
“谢谢常大哥了！”
等两人一同上了楼，林芳照先把所有窗户都打开透气，之后就去楼上露台浇花。
那小石榴树上红彤彤的石榴花娇艳欲滴，林芳照看得非常开心。抬眼向远处望去，这也没隔多久，隐约又好像新起来了一些塔吊，不知是在盖居民楼，还是新的商业建筑。
戴守峥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发。
林芳照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这是露台呢，你这相当于展览。”
戴守峥抬头，“这有什么，我在抱我媳妇儿，又不违法。”
林芳照叹了口气，往下掰他的手臂，又掰不动。
戴守峥笑了笑，随后道，“我记得你说，江宜芗是你最好的朋友。”
“是啊。”一听戴守峥这话，林芳照停了挣扎。
“你还说她家为了省钱，都要减培训班了。”
林芳照想了想，应该是赶集那次跟他说的，“可不嘛，明明手里有钱，日子却越过越紧。”
戴守峥轻声道：“把海海也送到小盈那儿去吧，跟宝宝做个伴。”
“海海？”林芳照立即扭头，“你是说让海海，跟着小盈去学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