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半圆(八溟子)

江宜芗想了想，指了指客厅一角的书架，“那你和照去把那架子书给我整了吧，窗台上有绳子，打十字花系上就行。”
“行，交给我们了。”林芳照带着戴守峥几步走到书架前。一看这些整理有序的书，她扭头跟江宜芗确认，“得按顺序来吧？要是弄乱了，老邱以后不好找。”
“净是些电脑技术方面的书，也都挺老的了，他早都不怎么看了，只不过不舍得扔，一架子鸡肋。”江宜芗从墙边拿过一根晾衣杆，“你们能把那些书打包就行了，我现在顾不上了书了，先得把玩具收一下。本来早都收好了的，昨天晚上他又给倒腾出来。这孩子，扔的到处都是。”
林芳照刚要指挥戴守峥从架子上往下搬书，一听江宜芗说起孩子，立即问道，“对啊，海海呢？没见着人啊？”
就在这时，卫生间方向传来了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唤，“妈妈呀，我在地上了弄一汪水。”
江宜芗高声回应，“什么颜色的呀？”
“就像爸爸喝的那个啤……”
“哎呀行了行了，怎么弄到外面去了？”
“妈妈，我没对准啊！”
“我的小祖宗啊！”江宜芗有气无力把晾衣杆拄到地上，“你是在那练扫射，浇着玩的吧！”

林芳照纳闷，“海海怎么了？”
江宜芗走到沙发边单膝跪地，趴低了上身侧脸看向沙发下面，然后拿那晾衣杆从里往外陆续扒拉出来好些乐高，这扭曲的姿势让她说话费力，她提了口气，“不用看，肯定是……尿马桶外边了。”
林芳照看了眼厕所的方向，不由地开心笑了起来。
戴守峥朝林芳照微微挑了一下眉，林芳照知道是在问海海是谁，她轻声解释道，“海海，是江江的宝贝儿子。”
等终于把乐高玩具从沙发底下都“扫”了出来，江宜芗一下子站了起来，长呼一口气后，便麻利地把东西捡进一个花布袋子，袋口的绳子一抽便扎紧了，看都没看就丢进旁边敞开的箱子里。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过后，她才去到厕所门口推开了门，随后便是一声惊呼——
“我的天呐！邱海海！你不能说咱不在这住了，你就要撒泡尿做个标记吧，怎么全浇到外面去了？咱们租这房子还有押金呢！”
说完，人就冲进了厕所，拿起花洒一顿冲，之后又把孩子给拎了出来。
戴守峥一看，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白白净净又奶声奶气的，也不怕人，对着他和林芳照张嘴就喊， “小林阿姨好！小林姨夫好！”
林芳照刚想说海海好，一听后头那句差点没被噎住，“海海，是小戴叔叔好！”
“哦好的，小戴叔叔好！”
江宜芗看了林芳照脸上的尴尬，忍不住笑问，“你这小鬼，从哪学的这些话，一套一套的。”
邱海海认真答道：“钱闯闯就这么叫人的，我是跟他学的。”
“钱闯闯？”江宜芗有些耳熟，“是哪个？”
“我跆拳道班里的好朋友啊。”
“哦，那个啊。”江宜芗摸了摸儿子圆圆的后脑勺，“行了，别捣乱了，赶紧到你小屋里去坐着吧。”
小海海一边听话地往小卧室走，一边又问，“妈妈，什么时候去找爸爸呀？”
“爸爸在新房子里，咱这边拉过去的东西，他在那边接着。一会儿就见到爸爸了啊，你别着急。乖，好宝贝，过去吧。”
“好的，妈妈。”小海海连着吸了好几下鼻涕，听话地进了自己的小屋。
林芳照这才听到孩子的鼻音，“海海感冒了？”
江宜芗抹了把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汗，“感了小一个礼拜了，快好了。”
本来刚过去的这一周，他们两口子是打算提前把东西打包好，等到搬家这天，直接搬走就行了。
结果孩子突然感冒发烧。
她做销售的，赶上有酒局应酬，要跟客户推销酒，孩子就只能靠邱纪闻一人照看。于是邱纪闻一人带着儿子连跑了几天儿研所，这就耽误了收东西。
现在的屋里，除了大件的进了箱子，其他的，都得现收拾了。
林芳照和戴守峥在打包书，江宜芗则去了大卧室收几个衣柜里的衣服。
为了搬这次家，江宜芗提早买了好些个大纸箱子。只是没想到，这些衣服春夏秋冬的，放在柜子里虽不显，一打起包就是个海量。她把衣服都堆到床上后，光是几件冬天的衣服，一个大纸箱子就满了。再加上刚才大部分箱子都已经拿去装了其他东西。所以衣服没等装多少，竟然没纸箱子用了，连袋子也没了。
江宜芗站在那里浑身是汗，脑子一时木掉，突然感觉被累到发烦，放声哀嚎了一嗓子，将手里的皮大衣一把丢回衣服堆里，然后一屁股坐到床边。
林芳照一听卧室的叫声，赶紧跑过去，一看江宜芗这样，忙问，“江江，咋了？”
江宜芗有气无力道：“箱子买少了，袋子也用光了。”
林芳照知道江宜芗是着急了，她进屋拍了拍闺蜜的肩膀，安慰了几句后，又回了客厅。
戴守峥正从书架往下搬着书，扭头一见林芳照的表情，一愣，“怎么了？”
林芳照声音不大，“箱子用完了，也没袋子了。”
戴守峥把书在地上放稳，“我去买几个上来。”
“你到哪里买？”
“刚在下面等你时，我就看到这小区里有商店。商店里肯定有这些东西，你们别着急，我下去看看。”说着，戴守峥就出了门。
林芳照目送他出门后，便又去了大卧室。一进屋，就见江宜芗正望着戴守峥出去的方向。
林芳照安慰道：“江江，累了就歇歇。戴守峥下楼，去买袋子去了。”
江宜芗没接这话，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你对他，是什么心思？”
“什么‘什么心思’？”林芳照被问得一愣神，“没心思呀。”
江宜芗一撇嘴，“你们都情侣装了。”
“哎呀你可行了吧……”林芳照皱眉看了眼自己的格子衬衫，“这是赶巧了。”
“赶不赶巧的，咱是不清楚。可他对你……”江宜芗摇了摇头，又撅了撅嘴，“照，他对你，绝对是动了心思的。”
林芳照从床上捡起一件风衣帮着叠了起来，“你这是日夜盼我嫁吧，所以看谁都要想想有没有可能。”
“你当都像你这样，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江宜芗又朝门口方向望了望，“看着，倒是一表人才，比你还高半头。就怕……别是个没长心的。”
“无所谓，就是普通朋友。”
“不过，是燕飞姐介绍的，按说应该是不错的。”江宜芗又朝林芳照侧了侧身，“你对他，真没想法？”
“没有，我现在对谁都不动心。”林芳照回答得斩钉截铁，她跟江宜芗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没长心就最安全，谁都伤不着我。”
看着林芳照这心如铁石的样子，江宜芗突然一阵心疼，“照，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就连口井水都不喝了……也不是谁，都能那么狠的。”
这时，小卧室突然传来海海的咳嗽声，林芳照一皱眉，“没事吧？”
江宜芗起身走出去几步，探身朝小卧室看了看，小海海正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脚，好奇地望着窗外的小鸟，偶尔又咳嗽一声。
现在已经是轻多了。孩子这次感冒挺严重，要不是邱纪闻带着去儿研所连打了几天吊瓶，可能就变成肺炎了。
江宜芗柔声问道：“宝贝儿啊，你饿不饿？”
海海寻声看过来，小脚晃得更欢实，“妈妈，我不饿呢。”
江宜芗笑着转身，又回了大卧室，她坐到床沿儿上，“照，你不小了，过年就 30 了。虽说在北京，30 岁还没找的有的是……但你也不能彻底，就放弃了这事儿。”
“我现在是真不动心，只想着别让我妈放不下心，就这么一个念头。至于其他的……”林芳照微微摇了头，没再说下去。
“别把自己的心，封得那么死，你起码给留条缝儿。这世上怨偶确实不少，但神仙眷侣，也远比想象的多。”说着，江宜芗站了起来，扶着腰向后抻了抻，“只不过，人家那些感情好的，很多都关起门来过日子，不显摆不往外说罢了。相比之下，那些不合适却还纠缠在一起的，有委屈了，要是不找地方骂一骂、发泄发泄，是个人都得憋坏了。你如果只听那些声音，非得觉得满世界都是不幸，感情根本不值得。”她拿起一件小黑裙，撑起来看了看，“其实，如果两人是对的，够合拍，也够珍惜彼此，日子确实有意思。将来再有个孩子，会更幸福。”
对闺蜜生育前后的生活差异，林芳照倒是很感兴趣，她认真问道，“江江，有了孩子，会不会影响你和老邱的感情？”
“怎么会？我和老邱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一起过来，感情基础本来就牢靠。有了我们海海，只会让我们夫妻感情更好。毕竟这小家伙的身上，流着我们俩一人一半的血呢。”江宜芗放下裙子，忍不住感慨，“当年没孩子时啊，我俩会一起想象，我们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会像他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要是像了他，会不会将来也秃头？”
林芳照听得哈哈地笑了起来。
江宜芗抖了抖被汗贴到后背上的大背心，“等有了海海之后啊，我们就会觉得，我们的孩子，就得是这个样子，不会有别的样。儿子的发量都随爹，以后要秃，就秃吧，再秃也不耽误是我俩的宝……”她笑着“啧”了一下，“血脉延续，真是很神奇的感觉，根植在动物本能里，一有了后代，就会立即被激发出来。无法阻隔，也无法阻挡。”
“真好啊……”林芳照发自内心地替她最好的朋友高兴，“咱同学里，你结婚早，生孩子早，真是幸福。”
“除了一样，没房子。”江宜芗被说得手头一顿，然后苦笑道，“就差房子了。其他的，我真是一点儿遗憾也没有了。”
林芳照安慰道：“别急，你这么能闯，老邱又懂技术，凭你俩，迟早会有的。”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随后戴守峥进了屋，在大卧室门外停了脚，“袋子买回来了。”
江宜芗一转身，“我的老天！你这是把那商店里的都给搬来了吧！”
“没有啊，我才买了 10 个，不够我再下去买。”戴守峥说着，就把这一摞编织袋往屋里递。
江宜芗几步走过去两手接住，真有点分量，“还是最大号的。行了，这回肯定是够了。”
戴守峥朝书架指了指，“我继续去打包书吧。”
“好，辛苦你了。”
随后，江宜芗把衣服一件件收进一个新买的大编织袋里，直到装满，抬头见林芳照还在一旁忙活，便朝门外递了个眼色，“你过去看看吧。”
“过哪去？”林芳照又拿起一个袋子拉开了拉链，“你这么多衣服怎么办？我得帮你叠啊，还能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林芳照，你是傻了吗？”江宜芗一下子瞪起了眼，低声道，“咱俩这关系，你用过来陪我吗？你大五一节的，把人家叫过来帮我干活，然后就把人家一人丢客厅里冷落着？”
“哦对！”林芳照这才反应过来，戴守峥原来是去打包书，一个人没法弄，于是赶紧扔下衣服，过去给戴守峥打下手。
两个人四只手，干活到底是快。
戴守峥把书从高高低低的书架隔层上搬下来后，林芳照负责扶着别让书倒了，戴守峥负责绑绳，甚至还贴心地缠了胶带，既方便拎出去，又不会散下来。
好一顿忙活，终于把半面墙的书都打好了包。
负责搬家的师傅看着这么多的书，跟江宜芗确认，“这些书怕不怕磕碰？”
江宜芗大手一挥，“往车上扔吧。”
“扔啊？确定不怕碰哈？”
“嗯，不怕碰。”
江宜芗说完，又去小卧室看了眼孩子，“诶？海海……”她站在门口一愣，“你手里的魔方，是哪里来的？”

第31章 “劫回去，给我做压寨夫人。”
“小林……哦不对，是小戴叔叔，送给我的呀。”海海手里拧着魔方，一转脸，又露出了嘴里正咬着的一根棒棒糖。
江宜芗吸了口气，随后跟戴守峥确认，“你给海海买魔方了？”
戴守峥笑道：“我去买袋子时，顺路给海海买了一个。”
江宜芗看完戴守峥，又瞄了眼一旁正在认真理着书、连腰都没抬的林芳照，笑道，“那谢谢你了。”
“宝贝儿啊……”江宜芗回头又问海海，“跟没跟叔叔说谢谢？”
“我已经谢过了，”海海从嘴里拿出糖，握着塑料棍儿朝妈妈摇了摇，“叔叔还给我买糖吃了。”
江宜芗很少给孩子买糖，但是海海偏又特别爱吃糖，这是想了多少天了，才终于想到了嘴里。她看着小家伙一脸满足，无奈道，“我看啊，你已经被小戴叔叔收买了。”
“哎嘿嘿，这糖好甜呀。”海海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两排小豁牙。
“行了，慢慢吃吧。”江宜芗转身又走进了客厅。
这回，她在冰箱前边扶起了腰。
林芳照刚才就一直在想这大家伙怎么办，于是问道，“江江，你这冰箱要不要搬？”
江宜芗慢慢摇头，“这冰箱还是我们自己买的呢，换掉了房东原先的那台老的。当时这台花了九千多，老的给卖了破烂。你们知道么，”她转脸看着林芳照这边，“收废品的看了那老古董，还是按照顶格给价，才出了二十‘大洋’。”
二十块钱的旧冰箱，林芳照听着就觉得好笑。
戴守峥停下手里的活，“那搬吧？”
“唉，我的大冰箱啊，就……留在这里吧，给后面的租户用了。”江宜芗叹了口气，这冰箱功能齐全，关键是容量大超能装，她真有些不舍得，可那边新租的房子太小了，放不下。再说，什么家电一到卖二手的，就都不值钱了，她忍痛道，“不来回折腾了。”
江宜芗在贴满了贴纸、就像一堵记忆之墙的冰箱前默默站了会儿，刚想转身，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对了！”
她今天连着一惊一乍的，林芳照又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冷冻里还冻了好些肉呢！”江宜芗赶紧打开冰箱，拉开冷冻层，“这些好东西不能留这里，等最后搬完，你俩把这些冻牛肉，都带走。”
林芳照一看那塞得满满的冷冻抽屉，“不是，你留着自己吃啊。”
“那新住处，现在还没冰箱呢。我们打算收拾完了再买台小的。等小冰箱送到了，这些肉早都坏了。全是海海奶奶邮来的，是好牛肉。”
一想起家里冰箱也被爸妈塞得找不着缝，林芳照也没法答应，“再说吧，先把其他东西都搬完了。”
于是，几人又加紧行动了起来。等客厅和卧室都收拾出了眉目，才终于开始收厨房。
那些锅碗瓢盆，还都还一点也没动呢。
就这样，一直忙到下午快两点，几个人午饭都没顾上吃，箱货一共拉了三趟，屋里才算搬干净。
等于说，江宜芗赶在五一当天就都搬完了，没去多占房东的便宜。
最后，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戴守峥的车里，给一起拉到了新租的小房子里。
等江宜芗随戴守峥的车到了新小区，上了电梯站到房子门口时，她算是第一次见着这小房子装满了东西，是个什么样子。
本来中午就没吃饭，要不是正牵着孩子的手，她可能眼一黑，就厥过去了。
怎么看，都不像个家。分明，就是个仓库！
而他们一家三口，马上，就要住进这个无比拥挤的小仓库里了。
林芳照也被眼前景象惊得半张起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戴守峥则是站在一边，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等着被差遣。
小海海怀里还抱着小魔方，在一旁晃了晃妈妈的手，“妈妈，这是哪？”
江宜芗本来已经累到情绪有些不稳，被孩子这么一问，差点哭了出来。
不过没等她说话，邱纪闻就从屋里的一堆箱子后头，好不容易腾挪了出来，“儿子，这就是咱们的新家啊！”
邱纪闻的发际线已经后移到了脑袋的最上方，正面看起来，若有似无的，光光的脑门上全是汗，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累到看人都像在发飘，身上的 T 恤就如同被泼了水一样，全被汗湿透了。一看便知他自己一人在这边，也很不好过。
一见门口的几个人，邱纪闻笑着朝林芳照打了招呼，然后对戴守峥道，“这是戴先生吧，真是过意不去，我们搬个家，让你跟着受累了。”
戴守峥笑答：“哪里的话，我就住附近，帮忙挺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