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半圆(八溟子)

“诶！”戴守峥连忙把杯沿儿低低地碰了一下林大成的杯子，然后一仰头全干了。
林大成对女儿的这个男朋友，是越看越满意，他放下杯子，“小戴，今天中午，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吃。就当是在自己家，来，尝尝这个炸藕夹，虾肉馅儿的！”
“谢谢叔叔！”戴守峥赶紧端起饭碗接住了。
一旁的林芳照，一边悠闲地吃着海鲜，一边看着戴守峥在爸妈的疯狂投喂下，艰难地招架着。
刚开始，她还觉得有趣，到后来，就越来越有点过意不去了。以前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是知道他饭量不大的。
这回，肯定得吃撑了。
最后，戴守峥实在是吃不下了，不得不揉着肚子告饶，“叔叔阿姨，我是肚饱眼不饱啊。非常想再吃，但是实在没战斗力了。”
直到这时，两个长辈才不再劝了。
吃完了午饭，戴守峥帮忙收拾了碗筷，几个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天。
柳福慧看了看时间，就端了水去里屋。她吃药都不当着家人的面，总是想着能让家里人，多看到她好好的样子。
她的病，幸亏女儿把她接到了北京。一路去的都是全国最有名的大医院，挂最难挂的专家号，而且还做了基因检测，找到了靶向药。如果一切都按照最好的估算，还能有个两三年。生死一事，她早都看开了，现在已经很知足。
她这种病情，如果放到别人家，可能都在安排后事了。
单说那靶向药一项，一个月就要两万多。开始时女儿只说不贵，就几百块钱，让她别管。还是后来她偶尔跟别人说起，那人告诉她这进口药的真实价格，她才彻底明白，孩子为什么突然要把房子，从方便的市区换到这么远。
哪是为了换套大的啊，那就是为了换出钱。
她虽生养了她的阿照，却一心只想着女儿过好就够了，从没图过孩子什么。结果最终，却是女儿在不声不响间，不惜代价地救下了她的命。要不是这个坚决不放弃的好孩子，她现在根本不可能还有这样的精神头，看到女儿带回来个这么好的小伙子。
她又扶了扶假发。化疗掉头发，今天她是特意新换了一顶好看的假发，迎接戴守峥第一次来家里。
等她吃完药出了屋，一进客厅，就看见戴守峥在摆弄着一台机器。她好奇问道，“小戴，这是什么？”
林芳照在一旁帮戴守峥递着输氧管，笑着抬头道，“妈妈，这是他给你买的礼物，便携式制氧机。”
戴守峥在湿化杯里装好水，又接好输氧管，随后找到墙上的插座，接上电，再按下开关，绿灯亮了后，听动静，是开始工作了，手指放在鼻吸管处感受了一下，已经在出氧了。
戴守峥点了点头，然后对柳福慧道，“阿姨，您没事儿的时候，不管看电视，还是休息，都可以把这个带到鼻子上，吸吸氧，很缓解疲劳。”
“你来试试看，”一旁的林大成抬手招呼柳福慧过来，“小戴真厉害，都不用看说明书，几下就装上了。”
“他们学校，净是些全国各地的大学霸，就这样，他还能跨专业保研。”林芳照在父母面前，非常给戴守峥留面子。
戴守峥笑着看了眼林芳照，然后把输氧管套到柳福慧头上，鼻吸管放到鼻孔处，又让柳福慧坐到沙发上，安静地感受一下吸氧的舒适度。
柳福慧坐在那里仔细体会了一下，渐渐感觉喘气好像真就不那么费力了。她有些开心，“小戴，这机器，管用的！”
一听这话，她身边站着的几个人，心情都为之一松。随后，戴守峥又耐心地教会柳福慧，具体如何操作出氧量，如何定时。
林大成看着戴守峥这么有耐心，感慨地叹了叹。然后转身走了几步，打开楼梯下储物间的门，拿出来两瓶黄桃罐头。
林芳照见状，立即去厨房，拿出两只大碗，一把小餐刀，还有两把勺子。
林大成坐到饭桌旁，把桃罐头里面的桃子都用勺子捞了出来，将装着罐头汁的瓶子推到一边，之后又把一只碗递给林芳照，“这是你和小戴的，罐头水就不喝了，都是糖。”说完，他就拿起小餐刀，开始把另外一碗桃子，切成一条一条的。他一边切着一边朝戴守峥解释，“你阿姨，嘴里老没味儿，吃点黄桃罐头，还能舒服点。这桃子块儿太大了，她手上没劲儿拿不住，我一般都给她切成小条儿，方便她吃嘴里。”
这场景，对林芳照而言，是习以为常的。但对戴守峥来说，却是无言的震撼。
他从小到大，从来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这样相处过。连一次，都没有。
他接过林芳照递来的碗，一看就一把勺子，又递还给她，“你先吃，吃剩的再给我。”
林芳照一拍额头，“唉，少拿了一把。”然后赶紧去了厨房，又拿来一支小叉子，“你用勺，我用叉。”
随后，几人一起吃起了黄桃罐头。
戴守峥以前听大学的东北室友说过，黄桃罐头在东北饮食界，有着不可撼动的崇高地位，这次，算是眼见为实了。
几个人边吃边聊，有说有笑，一晃就到了半下午。本来戴守峥还想帮着看看家里有什么电器需要更换的，戴忌盈突然来了电话，说让他赶紧去她家一趟，她电脑刚被她摔蓝屏了，里面的东西还没备份，正急着用，在家里团团转。
没办法，戴守峥只得告辞。
林芳照出门送戴守峥时，林大成和柳福慧还要一起跟着送送。
戴守峥和林芳照都说不用，拦住了。两位老人也通透，不打扰小的说悄悄话，就没跟出来。
等林芳照把戴守峥送出了楼，她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由衷道，“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我爸我妈都挺高兴的。”
戴守峥侧脸问道：“我表现可以吧？”
林芳照重重点头，“岂止‘可以’，简直是太可以了。”
戴守峥大笑，“以后，我随叫随到。”
林芳照听后，倒没有立即回应，顿了顿才道，“以后，应该不会这样麻烦你了。”
戴守峥站住，“为什么？”
“下个月，他们可能就要回老家了。”
戴守峥一愣，“那下次过来，我把净水机换上。”
“不用，今天有你这句话，他们就够高兴的了。你下次过来，他们说不定都已经回去了。”
戴守峥不复刚才的笑容，继续朝车走去，“那我就一定赶在他们回去之前，把机器装上去。”
下午的日光依然很强，林芳照往后拢了拢头发，“不能老这么耽误你时间，这都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
“答应他们了的。”戴守峥走到了车门旁，“对了，刚才小盈还跟我说，下周他们公司，想跟她再聊一聊。”
“这次，应该是想跟小盈杀价，”林芳照冷笑了一声，“不过上次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们也知道他们很多事做的既不合法又不合规，还都被我们留了证据。”
“对。我这个妹妹，没经历过什么事儿，历练历练也好。”
“那边需要我做什么，就跟我说。”
“行。”戴守峥打开车门，“你回去吧，今天叔叔阿姨做的菜实在是好吃，我都多久没吃过这样可口的家常菜了。”
林芳照微笑着看他，“你吃的好，他们高兴。”
随后戴守峥坐到驾驶座上，关上车门，又降下车窗，“回去吧，外面晒。”
林芳照点头，“好，路上小心。”
戴守峥笑了笑，便发动了车，车要出小区时，他透过左窗看向了后视镜。
林爸林妈也牵着手从楼里出来了，像是要迎一迎女儿。林芳照转回身就朝他们跑了过去。然后握着妈妈的手，头在妈妈肩头靠了靠，就和长辈一起往回走去。
柔软得不见一根刺，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戴守峥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头，被什么狠狠地揉了一把，涌出一股五味杂陈。
杆子抬起来，他的车缓缓驶离了小区。
他已经完全明白，林芳照这样轻易不肯低头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想带个假男友回家了。
他以前的那个家，从来也不是这样的。
从他有记忆起，他妈妈就是情绪外露，从不克制。家人在她眼里不一定是爱人和亲人，但一定是她随时发泄的对象。以至于他的父母，只要同处一个空间，不出三句话，必然开始吵。
他有时候都会困惑，这样的日子，不累么？
大姨心疼他，常常把他接过去躲清静。是在大姨家里，他才感受到了不争吵的和睦家庭，是个什么氛围。
他也是打从那时起，就暗自发誓，将来宁肯剃光头发去庙里当和尚，也绝不要被困进一个争吵不断的婚姻。
但哪怕大姨和大姨夫已经那么好了，也没好到林爸林妈这样。
这对夫妇的默契，相互间的恩爱疼惜，那些自然流露的点滴细节，这半天来的一幕一幕，都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现，让他不停地被默默震撼，甚至有种神奇的疗愈感。
林爸和林妈，是他遇到过的最甜蜜、最幸福的一对爱侣。
原来，还有比大姨家更舒服的家庭环境。
前方有红灯亮起来，他默默看着后视镜里林芳照家小区的入口——
这一家人，他都喜欢。

第27章 “林芳照，你这是卸磨杀驴。”
转眼到了周四，林芳照正在办公室筛着简历，突然微信连震了好几下。她划开一看，是戴忌盈的。
一口气连着好几条语音，语气很是欢欣雀跃——
“阿照姐！我和我们公司谈好了，他们已经把赔偿打给我了！”
“不过不是刚开始咱们说的 16 万，被他们讨价还价还掉了 2 万，最后给我赔了 14 万。”
“阿照姐，我……还是不想去仲裁了。虽然没我们一开始主张的那么多，但也比刚开始他们承诺的，多了 10 多万块呢，这个数也不少了。”
“阿照姐，我跟我爸妈住在一起，本来就没啥费用。所以这 10 万块钱，够我零花好久的了。”
“阿照姐，真的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帮我，我肯定稀里糊涂就被他们忽悠带进沟里，恐怕只凭当初他们要打发我走的那不到 4 万块钱，我都会不明不白地离职。谁会想到他们暗中能亏我那么多。”
“真是老天保佑，幸亏有阿照姐给我撑腰啊！”
“阿照姐，改天你有时间，我一定要好好请你吃大餐！”
林芳照逐条听完，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戴守峥堂妹的这件事，总算有了着落。
“小盈满意就好。饭就不用请了，钱留着给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林芳照发完这几个字，就接着忙活工作的事了。
晚上她下班回到家，刚洗漱躺下，戴守峥就打来了电话。
“阿照，我妹的事，解决了。”
“恭喜你妹妹。”
“小丫头胆子还是小。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去仲裁了。但是公司老撺掇她，说两方各退让一步，她能更早拿到钱，要是走仲裁周期太长。最后还了几次价，定在了 14 万。反正小盈是挺满意的。她的这份工，就算打完了。”戴守峥晚上加班，这才刚进家门。
林芳照躺在那听着，觉得盖着毯子有点热，就支起了腿，“挺好的，小盈既没有在最开始头脑发热，给当场同意了，也没在后面嫌弃整理证据麻烦，中途就放弃。能做到她这程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我妹是幸亏遇到你这个大贵人，给她指路支招。尤其是上次你帮忙去谈判，那公司见识了咱这边是有高人的。慑于有你这么个人在，明显能感觉出来，他们再跟小盈沟通，气焰就收敛了很多。”
“还是小盈的证据齐全，理在她这边，和我关系并不大。不过他们公司确实不厚道，连最低工资都不发。”
戴守峥先走到客厅窗边，开了窗透透气，“不管怎么说，小盈欠你的人情，记在我身上。”
“不用跟我客气那些，”林芳照笑了笑，“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是施了什么魔法吗？”
戴守峥听的挑了一下眉，“怎么说？”
“我爸我妈啊，现在没事就老念叨‘小戴’‘小戴’的，唉，搞得我，真是……”
戴守峥不由笑了起来，“过两天吧……后天，后天我就去把净水机装上。”
林芳照掀开毯子坐到了床边，“不用啊！”
“上次答应的，而且机器已经到我这里了。”晚上下班，他刚一出电梯，就看到了放在门口的大箱子，是从工厂直接快递到他家门口的。
“那多少钱，我转你。”
“路边捡的，不要钱。”戴守峥一边说着，一边拆了包装，“再就是你家那些上世纪的开关和插座，尤其楼上那个零线、地线接错了的，我都得给换一下。你那里工具不全，我自己带着东西过去。”
“给你钱你又不要，”林芳照肩膀微微一塌，“而且你一来我家就让你干活，这算把你当成什么人了？”
“当成什么都行。”戴守峥伸手把减震泡沫拿了出来，一看机型，确实是新款里最先进的，“能看出来，叔叔阿姨上次对净水机，是感兴趣的。我给装上，他们看着开心，用着也放心。你周六别出门，在家等我。”
林芳照想了想，“那好吧，辛苦你了。”
周六，等戴守峥把给林芳照家的净水机安上之后，从净水机出来的水，用 TDS 水笔一测，数值只有 16，已经远高于直饮水的要求。
这还是因为这款机器的最后一级过滤里，为了增强口感加了矿，这样喝起来像矿泉水，所以数值才超过了 10。如果没这级，干脆就 10 以下了。
而那没过滤的水，数值依然超过 400。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真吓人。
林家三人分别尝了一口新制出来的水。林芳照觉得，这就是在戴守峥家喝到的味道。林大成和柳福慧，也觉得这水比没处理过的，口感要好上很多。
经过上次的和谐相处，戴守峥这次过来，已经很放松自如了。林爸林妈在厨房做饭，依然不用他上手帮忙，他就和林芳照，开始挨间屋子换开关插座。
林芳照手里拎着戴守峥让她帮拿着的塑料袋子，跟在他身后，“我能干点啥？”
戴守峥回头看了眼林芳照，“帮我打下手，陪我聊天。”
之后，林芳照就一路跟着戴守峥，看他飞快地换着一个个开关和插座，一时眼花缭乱的，“你真的是……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似的。”
“不会的东西多了，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不过是对这类东西感兴趣，爱动手罢了。”说话间，戴守峥手里的这个开关也装完了，“怎么样？是不是比原先的要好看些？”这都是他挑最好的品牌下的单。
林芳照连连点头，“那确实，原先那个像被烟熏了一百年，都快赶上稻香村的熏鹌鹑蛋了。这个新的好看，真白。”
戴守峥被林芳照夸张的修辞又给逗得笑了起来，“等把你们家电视也换了吧，现在有更好的。”
林芳照这次没答应，跟着戴守峥走进了另一间屋子，才道，“戴守峥，你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这里，你今天过来又帮我修了这么些东西，已经够仗义的了。可是我总不能霸占着你，你应该多出去走走，见见朋友、相相亲什么的。”
在她之前的设想里，戴守峥能过来一起吃顿饭，帮着装上半天的样子，就非常够意思了。谁承想，这家伙一过来，就装这个安那个、修这个换那个的。哪怕物业的维修师傅，都不见得能干他这么多的活。人家堂堂一家著名企业的高管，来了净让人干活了，不管怎么说，她心里都是过意不去的。
即便戴守峥刚才说他爱动手，这插座开关的，复杂程度赶他学的那些高精尖，也差得远了，能有什么乐趣？人家是情商高会说话，她可不能逮着这么个好人用个没完，要有自觉。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是真心感觉戴守峥人不错。而且很多事情上，两人都能想到一处，挺有默契。她看着戴守峥麻利的手头活，突然在想，如果她也是个男的，他俩应该能处成不错的哥们儿。
“戴守峥，我刚说的你听到没？”林芳照又替“兄弟”确认了一遍。
戴守峥本来没想搭理她的话，一听她又问，随即转脸笑看着她，“林总，你这话里，我多少听出了点儿卸磨杀驴的味道。”
“没跟你开玩笑。”林芳照微微皱起眉，神情严肃道，“现在的小年轻，都开始管四十岁的叫大叔了。”
“我四十了么？”
“不也快了么？”
“那我像大叔么？”
“你明知我没在说你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