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闵、元盛起身招呼,滕烈立于窗边眸色微凉,似是对解衍的出现并不意外,而魏廷川的目光则直直望了过来,就这么坐在上首打量着解衍。
男子与男子之间能够明显感受到那种气场的排斥,尤其是在解衍到了之后,魏廷川本能的蹙起了眉峰。
既然白惜时此刻不在,魏廷川亦没必要掩饰。
手指轻叩桌面,魏廷川带着那副与生俱来的威势,语气轻慢,“解公子看起来颇为喜欢跟着惜时。”
解衍闻言,不惧对方威压,径直走过来拉开把椅子,迎着对方视线坐了下来,继而才认真思考一番,扬唇一笑,大方承认道:“是。”
“你到底是何居心?”
在魏廷川之前的认知里,解衍追随白惜时所图应是权势地位,可当白惜时已然引荐,机会便摆在面前,解衍竟出乎所有人意料选择做了一个御前侍卫。
这个结果非但没让魏廷川松口气,觉得之前担心多余,实际上,反而越发让他觉得此人不可控。
不过这个问题,因尚有外人在场,解衍并没有直接作答,但他坦然回望的眼神显然已经化作无声之言,此时此刻,不仅魏廷川看懂了,连冷眼旁观的滕烈亦看懂了。
解衍的回答是——早有预料,将军何故多此一问?
这一眼,叫魏廷川“哗啦”一声直接从椅凳之中站了起来。
雅室内的温度急转直下,连带着其他一应人等都感受到了这种不大融洽的氛围,蒋寅看得迷迷瞪瞪,千闵、元盛对望一眼,而冯有程瞥了眼指挥使同样严肃的面容,搞不清楚何以至此,但最后还是把心一横,率先跨出一步。
没办法,他就是那种天性见不得冷场之人。
虽冯有程也云里雾里,但并不耽误他岔开话题,恰到好处隔开二人视线,冯有程面带疑惑望向解衍:“不过话说回来,解公子你又要御前当值,又要时常追随掌印,可还有时间会友放松?”
这其实也是冯有程真正想问的,他觉得解衍应该只剩下睡觉的时间。
不过此言一出,解衍尚未作答,此刻已经有另一个人绕过屏风,带着一股户外的凉风,走了进来。
“对不住,一点小事牵绊,咱家来晚了。”
唇角尚且染着笑意,但当看清雅室内几人的来不及转换的神色后,白惜时便敏锐的察觉到不大对劲,笑容也随之淡了下来。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她探究的问了一句,
怔愣之下,魏廷川、滕烈均缓和下了面容,而冯有程第一个反应过来,打圆场道:“哦,没什么掌印,属下就是问问解公子可还有时间会友。”
问题问得奇奇怪怪。
因解衍此刻是背对着自己而坐,白惜时唯独看不到他的表情,觉得这个问题不至于是方才那种局面,白惜时遂特意向前两步,想要一观解衍反应。
她通过世子方才的眼神,隐隐有一种二人冲突之感。
男子此刻垂着眸,目光正一瞬不瞬盯着魏廷川腰间那一枚香囊,继而感受到脚步声靠近,片刻后再次抬眼,眸中已然掩下锋芒,一双清亮的瞳仁望了过去。
“掌印。”
他起身问候,继而才像是想起要回答冯有程之问,淡然开口,“无需会友,自族中……”
男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兀自停顿了一会,才状似看开一般道:“便也没什么朋友需交会了。”
这冯有程也真是,无端提什么朋友不朋友。
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念着解衍这段时日的陪伴相助,白惜时亦不想他在这种场合尴尬,很快无声瞥了冯有程一眼,伸手,一把拍在男子的肩头。
“无碍,咱家、千闵、元盛亦是你的朋友。”
筵席正式开始之后,魏廷川几人都刻意收敛了气势,气氛倒是还算得上融洽。
白惜时提及赵岳近来的改变,感谢滕烈对他的提点关照,亦举杯为魏廷川践行,直言之前诸事繁忙,没来得及给世子接风洗尘,多有怠慢。
且为表诚意,白惜时今日亦与众人一样饮用的是高粱酒,连续几杯下肚,便觉得腹部有一种灼烧之感。
应该是许久都没有碰酒的缘故。
虽然略有不适,但为了不影响大家高兴,白惜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期间有其他人敬酒,她也每每响应,只控制着不要真正醉了便可。
解衍见此情状,中途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之时手中便多了一碗蜂蜜水,继而什么话都没说,很自然的搁在了白惜时的手边。
蜂蜜水有解酒之效,白惜时低头看了一眼,不知解衍是不是发现了自己不适,借着其他人互相敬酒的空档,端起来将那一碗温水饮尽,片刻之后,腹中的那股灼热感果然好受了许多。
白惜时颇为受用,微微侧向解衍,“就是太甜腻了些。”
解衍:“那我给掌印换盏清茶?”
白惜时想了想,一点头道:“可。”
稀松平常的对话,类似的内容几乎每日都在发生,白惜时与解衍二人都没当回事,但是看在魏廷川眼中,却是不同寻常的。
解衍既已承认用心,魏廷川觉得他有责任规劝白惜时与解衍保持距离,概因两个男子若是在一起本就有悖伦理、世俗不容,他作为一个兄长,不能眼睁睁看着解衍这种居心不良之人将白惜时带坏。
不过现下人多口杂并不是合适的时机,魏廷川决定在出发之前,定要找白惜时好好谈一谈。
几巡觥筹一过,在酒精的作用下,众人也呈现出了更加放松之态,可能是即将离京心生感慨,不知怎么的,话题便引到了白惜时小的时候。
魏廷川说起只有几岁之时的白惜时,脸上不自觉都带着笑意,他说他当初之所以注意到这个小太监,是觉得此人分明生的白白净净,却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衣服,寒冬腊月里手上也长满冻疮,一看日子过得就很辛苦。
“不过这小子可真倔呀,也有骨气,第一次看他被几个小太监欺负,我还以为他会哭,没想到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捡起东西继续往前走。”
“头两回见我也爱答不理。”
白惜时没想到世子还记得这些,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儿时之事如今再忆,仿佛已经隔了很久远的距离。
“你还特别爱吃红豆饼,我第一次带红豆饼进宫,你当着我面把那一盘十个全都吃下去,还问我另外一盘能不能给你带回去送爷爷,我当时怕你撑坏,盯着你半天都没敢让你喝水。”
好像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是太能吃了些。
白惜时难得的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我都记不大清了,世子竟还记得。”
此刻在场之人,包括解衍与滕烈也都听着魏廷川说话,那是他们不曾遇见过的白惜时,光听魏廷川描述,都觉得她那时候日子过得应该很辛苦。
直到这个时候,解衍也好像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魏廷川在白惜时心中的分量会如此之重,那可能是他年少时光里唯一的朋友。
打破身份的隔阂,待之以善意。
后来魏廷川又提到了从军,提到白惜时在漏风的营帐中找到他,帮他换药洗衣服,帮他晒被子收拾干净床铺,临走前还暗地里给军营里的厨子塞钱,让他记得多给魏廷川盛些饭。
说到最后,魏廷川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说不下去,再看一眼面前之人,他如今已经是重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运筹帷幄、人人敬之,好像,再不需要自己这个兄长为他遮风挡雨了。
时过境迁,明明两个人曾经那么要好、亲密无间之人,可如今,连再见面似乎都带着两分客套。
思及此,魏廷川没再说下去,低头,一口烈酒入喉。
酒席到了这里,也就快要到了酒足饭饱的时候,白惜时陷入往日的回忆里,不知不觉也多饮了些酒,此刻乍一起身,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胸口亦起伏上涌,有一种就快要吐出来之感。
随便找了个借口,白惜时离席将堵在胸口之物全都吐了个痛快,吐完之后,只觉通体上下也舒畅许多,不再有先前的翻涌之感。
掏书手巾简单擦拭了一番,白惜时正准备回酒楼找小二要杯茶水漱口,这个时候一个白瓷杯握在一只修长的手中,朝她递了过来。
转头,抬眼,果然不出所料,是已然猜到之人。
人非草木,日积月累的陪伴照顾之感,让她此刻心头上不可避免的一股暖流涌入,微醺之下,白惜时便也卸下了平日的做派,冲他弯起眼睛展颜一笑。
是很温柔和煦的那种笑容。
但这一笑,却叫对面的男子一怔,继而神色都跟着凝固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隔了良久,男子才出声,问了一句,“认得出我是谁吗?”
这种笑容,解衍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以往都是白惜时透过他望向另外一个人罢了。
被问之人不明所以,闻言仰起头凑近又确认了一眼,“解衍啊。”
说完就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质疑自己酒量,白惜时霎时又端起掌印的架子,“咱家还不至于醉到那个地步,连个人都认不清楚。”
垂下眼帘,顷刻间,眸中那一抹晦暗被清辉取代。
然而当男子再抬起头时,却发现白惜时正朝着反方向走去,解衍急跨两步追了上去,托住他的手臂,“掌印,走错了,那边是死胡同。”
白惜时:“咱家知道,咱家就是想要去看看那胡同有多死。”
“……掌印,你喝多了。”
“咱家没喝多!咱家心里比谁都有数!”
男子耐心答复:“嗯,你没喝多,那胡同死透了,不用去看了。”
“真的吗?”白惜时面上还有些不放心,“让仵作去验过了?”
“验过了,自然死亡。”
听到这才点了点头,白惜时:“唔~那回酒楼罢。”
回席之后,白惜时的手中便被塞了一碗醒酒汤,当她将那一碗醒酒汤慢慢悠悠喝完,也到了这场宴请真正散场的时候。
魏廷川还记得要规劝白惜时之事,因而看着众人往外走,这个时候便叫住对方,“惜时,你留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醒酒汤此刻似乎已经逐渐见效,白惜时虽头脑昏沉,但意识尚且还算清明,闻言一看皇宫的方向,推辞道:“世子,明日吧,解衍当值快来不及了,我还得先将他送回宫去。”
白惜时今日计划宴请结束后便回府休息,因而到达临江楼后便让宫中送她来的马车先行离去,如此一来,回程她便要与解衍同乘一辆,御前行走凡事谨慎,耽误了对方当值的时间可不行。
一听他提解衍眉头便皱得更紧,魏廷川声线低沉:“他可以自行去宫中,说完我送你回府。”
这么晚,又是单独的两个人……
白惜时迟疑片刻,再次抬头,“世子,明日吧。”
没想到他仍会是这个答复,停滞了片刻,男子看向这个以往从不会拒绝自己的弟弟,借着酒劲,问出了一句,“惜时,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呢?”
白惜时在心中轻叹口气,连酒都又醒了几分,“……世子,我们只是都长大了。”
闻言,咽下喉头那一股滞涩,魏廷川神色恢复如常,继而一点头,表示尊重白惜时,“好,那我明日去司礼监寻你。”
“好。”白惜时郑重点了点头。
待到魏廷川离开,白惜时欲叫解衍快些出发以免误了时辰,然而解衍却不紧不慢,“掌印,我今日已经调班请假,不必当值。”
白惜时微愕,一转头,“那你方才怎么不说?”
“现在说也不算迟。”
示意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解衍:“掌印要去寻魏将军吗?去的话我就在此处等你。”
知晓了儿时情谊之珍重,魏廷川又出征在即,他亦不想在这个时候阻拦白惜时。
然而白惜时想了想,却一摇头道:“算了,说好了明日便明日罢。”
两个人一起往临江楼外走去,等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望着窗外纷繁而过的夜景,男子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掌印小时候,很辛苦吧?”
“还行。”明白他提及的是什么,如今千帆已过,那时的苦,其实便也不觉得有多苦了。
解衍望了过来,“很想见见小时候的掌印。”
白惜时听完,仔细假设了一下碰面的场景,继而不大认同地觑了他一眼,“算了,你那时候过得应该也没多好,咱两一个比一个惨,吃个馒头咱家估计还得分你一半。”
见男子的表情刹然一僵,显然被自己堵的哑口无言,白惜时不知为何,心绪转佳,继而煞有介事靠坐回椅背,“小时候的掌印你没机会见到,不过现在掌印的风姿你倒是可以赶紧领略,珍惜机会。”
第二日午间,魏廷川借进宫向天子辞行之际,找到了白惜时。
不知世子要与自己说些什么,白惜时将人引入内堂,见他神色凝重,便挥退了一应小太监,整个人也跟着严肃了起来,“世子,可是有什么要事?”
魏廷川撩袍坐下,开门见山,“惜时,我今日要与你说的是解衍。”
一听是解衍,白惜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功夫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掀开盖子将茶沫拨了拨。
“世子请讲。”
见他这副毫不设防的样子,魏廷川看在眼里更加忧心,“惜时,你不要掉以轻心,解衍那厮,那厮他没安好心。”
魏廷川斟酌了片刻,鉴于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促使他还是没有说得那么直白。
“知道,世子说的我会多加留意。”闻言扬唇一笑,白惜时显然还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你根本就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眉峰紧紧蹙起,魏廷川换了个说法,“你有没有想过,解衍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跑去做一个御前侍卫?我已经听当日同在殿中的大臣说了,天子当时是想将他外派到江南着重培养,他为什么不去?”
听到这里白惜时重新拿起茶盖,继续一下一下撇着茶沫,片刻之后才道:“他说天子近臣机会更多。”
当然,解衍彼时还说了另一句话,但白惜时没提。
纤长的眼睫低垂,魏廷川看着对面之人那一张瓷白到昳丽的脸,越发觉得解衍那小子心思不纯,“他说什么你就信?惜时,你何时变得这般容易受人蒙蔽?”
白惜时停下动作,隔了半晌,“世子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
“他对你,可能另有企图。”
想了想,魏廷川还是决定说得再直白些,继而筹措了一下语言,“你知道,这世上除了男女之爱,也有那极个别的少数,是会出现男子与男子之间……”
停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魏廷川沉声道:“我怕他对你,亦是这种用意。”
解衍的用意?
白惜时放下茶盖,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双眸继续盯着桌面,仍旧没有抬头。
她不是傻子,解衍的言行举止她亦多多少少有所察觉,不过她偶尔也会存在麻痹的思想,怎么说呢,揣着明白装糊涂,刻意不去深究,这样仿佛就可以继续维持现状相处下去。
解衍迁就包容,在她偶尔彷徨不确定之时会坚定的告诉她你这样做没错。与解衍相处很放松,让她在这偌大的皇宫、纷繁朝堂政务当中能够暂寻一块休憩之所,加之小锁、赵岳的存在,白惜时甚至有一种归属感。
但魏廷川现下将这一点挑明,让她不得不去直面这个问题,去探究解衍为何会如此,也叫仍旧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这样走下去的自己,无法再自欺欺人。
白惜时再次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笑意,“所以世子的意思是让我离他远一点,断绝来往?”
她不明白,世子特意过一趟,就是为了将这个虚幻的泡沫戳破?
观察着白惜时的神色,魏廷川点头道:“这样确实最为稳妥。”
“那世子觉得我娶妻合适吗?”白惜时突然又问了一句。
魏廷川被这个问题问得一顿,他从未考虑过白惜时娶亲之事,然而就在他还来不及细思之际,白惜时已经替他做了回答。
“世子应当觉得也不合适吧?娶妻也是耽误一个好姑娘。”
“我就适合一个人,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世子就不用再反复提醒了。”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白惜时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但听在魏廷川的耳朵里却很快引来一阵滞闷之感。
“惜时,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解衍。因为两个男子……这样是不对的,有悖伦理纲常。”
发觉白惜时言语之中对解衍的维护,魏廷川神情更加凝重,站在一个兄长的角度,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为白惜时析清楚其中的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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