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闷哼与惨叫混杂着落入嘈杂的雨中,白惜时持伞离开,临走前,找到那个已扑回母亲怀抱中的鼻涕虫。
走过去,伸手,将一盘子糕点塞了过去。
其实决定带解衍回京的第二日,白惜时便有些后悔,一觉醒来,发现队伍突然里多了个高瘦显眼的身影,她觉得或许不该一时冲动。
带解衍回京还给自己做了花草匠,那些朝臣知道了必定又要义愤填膺,弹劾的折子会像雪片一样向她袭来。
而为了抢占先机,她回去就得进宫,还要花费好大一番周章向皇帝和掌印解释清楚原委。
想想就麻烦得很。
不过在解衍肃然危坐,逐字翻译出那冉回富商书信上的内容时,白惜时又重新审视了男子一遍,也没必要后悔,她身边确实急需个如此得力之人。
东厂捉捕冉回富商之事十分隐秘,回程中他们从不让那人下车见人,轮班看守。
朝中认识冉回文字的确有那么几个人,但白惜时直觉,此次官盐走私一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应该还有案犯藏在朝臣之中。
一来大张旗鼓找人翻译容易打草惊蛇,让人产生警觉。二来那些官员自持清高,也未必愿意为东厂做事。
所以,解衍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如果他态度再好一些,那便更合适了。
解衍如今依旧把白惜时当那好色之徒,是觊觎自己妹妹的登徒子,只不过他还没确定白惜时到底有没有对柔云如何,因而尚算克制。
不过,难以避免的,二人之间仍旧剑拔弩张,连东厂的一众随行都感受得到。
夜间宿于客栈,白惜时与心腹元盛、千闵立于二楼,元盛武力超群,是东厂一等一的高手。而千闵稽查一绝,人送“千里顺风耳”。
这个时候望向楼下与其他隶役一起搬行李的解衍,千闵突然“咦”了一声。
白惜时侧头,看他。
千闵:“属下发现探花郎倒是与一人有些相像。”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白惜时重新看向楼下,“谁?”
“原先的晋阳王世子,现在的绥州参将魏廷川。”
听到这个名字,白惜时面上没什么变化,停了片刻,才心不在焉问了句,“是吗?”
“是,魏参将还是世子之时,属下曾在宫中见过,二人眉眼尤为相似。”
千闵说完,楼上三人目光不约而同均投向了解衍,男子似有所觉,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上了。
发觉是白惜时,解衍平静的漆眸浮上一层冷意,隐有寒霜。
白惜时视而不见,坦荡荡欣赏着那双千闵所说的那双眉眼。
元盛:“大舅哥似乎对厂督有成见。”
白惜时怪异地觑了元盛一眼,元盛就是这样,平时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一开口,十次有九次语出惊人。
解衍十九,她二十一。
大舅哥?
多新鲜的称呼。
解柔云不是她的妻子,解衍也不该占她辈分上的便宜。
不过,既然这人三生有幸长得像魏廷川,那么白惜时也难得大方一回,愿意送给年轻人一个忠告。
恰好隶役们此时已搬着行李登上二楼,白惜时一个眼神,千闵立即会意,伸手拦下经过的解衍。
解衍一言不发,脊背笔直,此刻拦下他的虽是千闵,他望着的却始终是白惜时。
缓缓踱步,白惜时走至男子面前。
望进这双似曾相识的眼,她心情实在不错。
就是,目光不善,防备的很,很遗憾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但白惜时还是愿意为这双眼,贡献一些好心。
“解衍,你记住。”白惜时一字一句,“在没把握弄死对方之前,收起你眼中的情绪。否则,很容易被对方猜透、反杀。”
“所以。”白惜时又靠近了一步,“你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咱家,小心咱家先弄死你。”
回京之后,一行人兵分三路,白惜时赶往宫中,元盛带着抓住的富商和一群兄弟们回东厂,而千闵则将解衍带至白府。
白惜时顾不得吃饭,在御书房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了皇帝。
将贪墨官盐之事可能涉及向冉回走私,那冉回商人的书信中,还提及茶叶、铁器等官营垄断商品之事一一禀告。
白惜时推测,除了工部侍郎方宪外明,朝中可能还有大鱼躲在后头参与买卖。
年轻的帝王听完眉头皱起,又与白惜时详问了一些细节,继而点头赞同白惜时的做法,命他继续追查。
将调查的一应事宜汇报完,白惜时顿了顿,改为躬身请罪,说出途中恰好遇到流放的解家人,又发现解衍识得冉回文字,便自作主张将人带回京中,暗中协助办案之事。
皇帝听完,坐于龙椅之上,盯着白惜时,半晌没有说话。
“你带回解衍,恐怕不止这个原因罢。”
他突然开口,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白惜时心中陡然一跳,额头上便起了一层薄汗。
不过紧接着的下一句,却叫白惜时悬在半空中的心,又重新落了下来。
只听他带着些感慨道:“看来小石头是真的长大了。”
既还叫他小石头,那便证明皇帝并没有生气怪罪,并且,还念着旧情。
白惜时抬头,望向上首。
果然,皇帝接下来与他说的,便是已知道白惜时私留下解家女,并且在他看来,白惜时带回解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爱屋及乌,为博解柔云欢心。
白惜时听完没有否认,只做出一副尴尬青涩的表情,算是应了皇帝的猜测。
皇帝觉得白惜时的表情甚是有趣,甚至还笑了一笑。
“解衍此人,是个人才。”皇帝还记得那个金銮殿上自己亲自圈出的探花郎,“流放确实可惜。”
“但你私留解家女尚且不论,带回解衍,此举失当,即便是协助办案,为堵住朝臣们的嘴,朕也不能不罚你。”
白惜时立即低头行礼,“奴才知罪。”
皇帝“嗯”了一声,此时已经翻阅起了桌面上的折子,“那便出去领罚五十个板子吧。”
五十个板子,对应私自带回流放之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在这宫中,打板子的禁军和太监都归司礼监统管,而谁人又不知,白惜时与掌印的关系?
白惜时也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在给她放水。
因而五十个板子,白惜时屁股上连皮肉都没破,只有些隐隐的疼,估摸着养几日,便不耽误下地走路。
不过为了将表面功夫做足,她还是找人将自己抬出了宫外。
长长的宫道旁,两个身穿内宦服饰的身影隐没于树后,冷眼看着白惜时就这样被抬出安和门。
“秉笔,这姓白的自去了东厂,行事越发高调嚣张。”
梁年冷哼一声,并不把白惜时放在眼里,“乳臭未干,便让他再得意些时日。”
说罢转头又问:“给贵妃求的药方可都备好了?”
旁边那人立刻狗腿道:“都备好了,这回保管能助贵妃娘娘一举得男。”
梁年皱眉,似是嫌弃那人话多,“走,咱们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白惜时回来的时候,府中之人不知内情,只见着自家主子趴着被人抬进了门,都骇了一大跳。
一问跟去的才知,主子被今上罚了五十大板,原因则是擅携流放犯人回京。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新入府的花草匠。
解衍此刻也立于人群之中,望着白惜时被簇拥着抬进屋,眸色掠过一丝复杂。
入府后他自是第一时间找到解柔云,从妹妹口中,他才得知当日并不是白惜时强将妹妹纳入府中,而是,解柔云求白惜时收留。
并且,妹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白惜时至少目前还没有欺负过她。
虽然现在不欺负,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欺负,但解衍眼中的那股憎恶,还是在得知事情原委后消散了一半。
特别是在看见白惜时蹙着眉心被抬回,而他被圣上责罚的原因,还是自己。
见到厂督如此情状,解柔云乍见哥哥时的欢喜也被担忧取代。
她很害怕厂督会迁怒于他们兄妹两,再将解衍送回漠北。
“哥哥,咱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解衍听后,看着簇拥而去的方向,没有说话。但解柔云知道,他不说话便是不反对。
扯了一把兄长的袖子,解家兄妹两跟着其他家厮,一起跟到了白惜时的主屋门口。
此时房门已经关上,一群下人侯在外头,听说厂督只叫了孟姑姑一个人进去,应该是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解柔云这几日与下人们说话,也对白惜时有了些了解。厂督平日里不怎么回府,回来了也不喜欢人伺候,一般人不许近身,只唯独对孟姑姑颇为信任。
这也似乎因为二人是旧相识,并且孟姑姑颇擅药理,有几次厂督生病受伤都是孟姑姑医治照料好的。
主屋里一点声响也没有,过了一会,一个小侍端着个托盘从月洞门外快速走了进来,本想直接敲门,半道上,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彭管事是除了孟姑姑外白府唯二的管事,管理着府中一应后勤事宜。
此时他朝院内打量了一圈,正想着人去将解柔云叫来,却刚好暼见要找之人,心思一动,吩咐那小侍将托盘送了过去。
彭管事,“这是孟姑姑方才吩咐的药膏,还请姑娘给厂督送进去吧。”
解柔云看着那托盘,有些犹豫,她不是不感谢白惜时,但同时又很惧怕他,如果可以,她其实并不想在厂督面前出现。
更不愿意与那位阴恻恻的厂督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可……他是为了带兄长回来才受伤的。
解柔云想到这,还是缓慢伸出了手,可就在要触碰到边缘的一刹那,托盘却被另一双手稳稳接了过去。
解柔云一侧头,却见解衍已经先一步站在自己身前,对着彭管事平静道:“我来。”
白惜时的伤确实不重,只是有些小伤和青紫,只不过在一片白皙细嫩的皮肉上,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替白惜时把褪下的裘裤叠好,盖上被子,孟姑姑忍了忍,还是忧心起来。
“我虽知厂督带回解衍必有原因,但下次还是三思而行。不然若是一个行差踏错女儿身叫人发现,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白惜时趴在床上,侧头朝冲她笑了笑,“姑姑不必忧虑,我这不是没事么。”
“有事。”孟姑姑坚持,“小伤厂督也需好好将养,不能大意也不好留疤的。”
留疤……
其实白惜时倒无所谓,她自穿过来便揣着个官宦的身份,如今还混成了个人尽皆知的大官宦,这辈子,那隐秘地方即便留了疤,除了孟姑姑,应该也没机会给人见上一见。
若是见着了,估摸着她这条小命也快要到头了。
不过白惜时并不准备跟孟姑姑在这个问题上掰扯,于是只点头,道了声“好”。
话音刚落,屋子外响起了三下规规矩矩的叩门之声,孟姑姑又低头检查了一下白惜时的衣裳,才开口道:“进来吧。”
本以为会是那送药的小侍,但脚步声又不大对,明显沉稳许多,待那人绕过屏风,白惜时与孟姑姑目光俱是一顿。
没想到,进来的竟是解衍。
男子径直走至床边,言简意赅说明了来意,“送药。”
下巴枕在枕头上,只一眼,白惜时便敏锐地发现,解衍眼中独对自己的那股进攻性没有了。
什么原因,她自然猜得到。
不过好也罢坏也罢,她并不在意解衍如何看自己,因而整个人兴致缺缺,将头又摆正了回去。
其实之前那种眼神想想还挺带劲的,让白惜时有一种当大反派的体验。
孟姑姑这时候站起身,看着托盘问道:“怎么是解郎君送进来的,那小侍呢?”
解衍:“彭管事另有事交予他。”
一提到彭管事,孟姑姑便立刻明白了事情始末,彭管事不可能叫得是解衍,应该是想解柔云送东西进来。
至于最后为什么进来的会是解衍,答案显而易见。
想到这孟姑姑点点头,“有劳解郎君了,便放在这里吧。”
解衍曾是万里挑一的探花郎,矜雅卓然,即便现在的只是一身杂役的装束,也难掩清俊,更没有人会真正看轻他。
孟姑姑也不例外。
解衍按照孟姑姑的吩咐将托盘放在床头的案几。
但放下后,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白惜时等了一会,发现有人还杵在原地,莫名其妙,又扫了他一眼。
解衍的目光倒是没在白惜时身的上停留,只看着孟姑姑。
孟姑姑:“谢郎君,还有事?”
解衍声线低醇,“舍妹幼时体弱,为及时医治我也学了些药理。若是需要,在下可……”
他的意思,是要留下来帮忙?
“不需要。”白惜时想都没想,冷声打断。
她被子底下没穿裤子!这伤是他能看的吗?
这人身份适应的挺快,一发现自己没对她妹妹做什么,倒是又换了副态度。
防备她叫解柔云进来上药,索性毛遂自荐了?
“出去。”
白惜时阖上眼,根本不可能叫解衍看到她屁股上的伤。
孟姑姑打圆场,“这里有我就行了,谢郎君刚来府上,屋子和行李应该还没安顿妥当,这便收拾休整去吧。”
想了一下又道:“也可叫上解姑娘一起帮忙。”
解衍一听此话,明了白惜时一时半会不会寻解柔云,眉宇间果然松动了些。
“多谢,叨扰。”
留下这四个字,解衍利落转身。
待他跨过门槛,重新阖上房门,孟姑姑回过头来感叹道:“没想到还是个好哥哥。这么好的一个郎君,倒真是可惜了。”
白惜时重新睁开眼,有些漫不经心,“哪里可惜?”
“长得好,读书好,身姿挺拔,性子瞧着也持重,才十九岁啊,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结果被家族牵连至此,厂督觉得不可惜吗?”
或许吧,但这与白惜时无关。
倒是孟姑姑说的“长得好”她很赞同,毕竟这人长得像他。
魏廷川,当年算是高门贵胄中公认的第一公子。
等了片刻不见白惜时回答,却见她目光虚望着前方似有心事,孟姑姑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一边将药油在手中揉热,一边将被子掀开覆在她的伤处。
“厂督且忍忍,一会便好。”
白惜时在床上躺了三日,这三日里,元盛拿着由解衍译出的书信,已从那冉回富商口中逼问出了与他交易的人员名单,只不过与他做买卖的都是下头之人,很多不知道背后的主子是谁。
这个顺藤摸瓜,倒是好查。
但那富商还供出了一条重要消息,那便是他们交易的地点不止一个,还有另一处是方宪明都不曾知道的,且那里的冉回商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几个生意做得没他大的散商,也集聚在那里收些大魏商品。
这条线索听起来有蹊跷,白惜时决定亲自去查看一趟。
不过那冉回富商交待的地点竟是一间瓮堂,也就是现代所说的澡堂浴场,此处鱼龙混杂,确实是掩人耳目的有利场所。
白惜时在那瓮堂与对面的青楼之间没有取舍,毫不犹豫便踏入了红袖香鬓之中。
太监逛青楼,总比泡澡堂子合理一些。
因着白惜时之前都生活在宫中,此时与千闵元盛又都是一身常服,青楼中的跑堂没识出几人身份,只当是新来的恩客。
按照客人要求,跑堂的将三人领到二楼的凭窗之处,尚未开口询问客人喜好,对面的那张桌子却已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不仅是跑堂的,白惜时连带着千闵、元盛都一齐望过去,这一望,白惜时心下了然,透过洞开的窗户又扫了眼街对面的瓮堂,再看过去,目光便凉了下来。
对桌四、五人皆着常服,但白惜时一眼便知,那是锦衣卫,而当中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滕烈。
不过那一声笑倒不是他发出来的,而是坐于他左侧的指挥佥事,蒋寅。
掏出一锭银子抛给跑堂的,千闵挥手叫人下去,那跑堂的也是人精,眼见两桌人物似是不对付,将推荐姑娘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上了茶水便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此时,窗口附近便只剩这么两桌人。
千闵提起茶壶斟茶,低头送至白惜时面前,白惜时气定神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蒋寅见方才挑衅的未得回应,不甘心,这回直接开口。
“没想到兄弟门出来乐呵乐呵,于此处竟遇到了厂督。厂督白日日理万机,夜中还来狎妓玩乐,但属下以为,厂督不宜操劳过度,以免伤身呐。”
此言一出,除了滕烈,其余几个锦衣卫均哈哈笑了起来,太监没有那家伙事,又谈何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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