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继续打量着白惜世,飞鹰的思考只在一瞬,继而很快吩咐了下去,“带他去后头的厨房,做两个菜给夫人送去。”
当白惜时被带出大堂,押送往灶房的那一刻,她知道,第二步应该也算是顺利完成了。
只因她在上山之前便已经打探到,那位夫人,便是两广人士,不过与夫君一起外出做生意,才会途经此处被掳获进山。
而在这冀中,亦很难吃到她正宗的家乡菜肴。
飞鹰既然想要讨得夫人欢心,自然会做出如此决断。
在菜肴送过去的半个时辰后,白惜时得到通传,说是夫人想要见他一面。
其实白惜时做的菜色并不怎么地道,只能算是看起来相仿,但她在送出去的时候,仍旧大言不惭,托那送菜的婆子,“若是夫人觉得做的正宗,还请替我美言几句,能得青眼获得召见那自是再好不过。”
可能是因为白惜时模样生的好,又刻意嘴甜,那婆子去了之后还真就为他吹嘘了几句,也正是这一吹嘘,白惜时获得了面见夫人的机会。
因为她做的实在不太地道,却又吹嘘的如此笃定,夫人也察觉到了其中怪异。
白惜时送出去的时候便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来夫人直接对她不满,向大当家的告状,她便推脱离家太久手艺生疏,料想亦不会召来太大的祸患。二来便是夫人聪慧,隐隐发现了她的意图。
眼下看来运气不错,夫人是后者。
但夫人面见外男,不可能没有人在旁,因而白惜时亦无法与她多说其他,不过倒不是全无收获,通过这一次见面,她确定了夫人的态度。
夫人不喜被困在这山寨里。
只因她神情麻木,无喜无怒,整个人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连一点生的气息都没有了。
见到白惜时,与他说了几句后发现并无特殊,那唯一亮起的星点眸光也灭了下来。
所以,当后半夜白惜时潜入夫人的屋中,隔着床幔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想离开吗?”
那夫人停了半晌都没有说话,继而“哗”的一把拉开帘幔,却是已经泪流满面,原本毫无神采的双眼终于也有了期盼,她定定地看向白惜时,“我想!”
“我做梦都想杀了他!”
夫人告诉白惜时,飞鹰当着她的面残害了她的夫君,并想以此绝了她的念想,却不知,从此之后她日日被梦魇缠绕,更是对飞鹰恨之入骨。
每一次的强迫都像凌迟,若不是尚有那一口报仇的气在,她早就对这个世界再无牵念了。
白惜时听完,静立良久,不知如何宽慰。
当年魏廷川被充军,她尚且痛苦煎熬,眼前女子遇到的比她要难耐百倍,夫君惨死面前,她却要时常被强迫着与仇人同床共枕。
何其残忍。
听她字字泣血,白惜时在离开之前,嘱咐了她一句话,“若是想要报仇,在飞鹰来的时候,想办法召见我。”
夫人闻言,郑重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没有等多久,第二日上午,便又有人找到白惜时,请她为夫人做菜。
白惜时知道,时机到了。
做菜的间隙,她托那好说话的婆子又给滕烈带了句话,这话很简单,问他的是,“今日午时可回柴房?”
二人约定好,如若分开,但凡带了时间之词,便是行动的具体时机。
又等了片刻,在那菜肴送过去的半个时辰后,飞鹰身边的山匪果然前来召唤,说是夫人感念他家乡菜做的好,叫他过去问话。
只是没想到这群山匪的防范意识很强,在白惜时踏入主屋之前,连她头上的那根稍显尖锐的发簪都被要求取下,继而扔了一根破布条供她束发。
啧,白惜时有些遗憾地想,称手的刺杀之器没了。
在那山匪的带领下,白惜时于飞鹰与夫人面前站定,目光轻扫,瞥见了飞鹰面前那一口脸大的海碗。
里头的饺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夫人中规中矩问了白惜时几个菜肴方面的问题,又当着飞鹰的面夸了他的手艺,只她可能实在不是个话多之人,几句之后,便有要无话可说的迹象。
若是再强行找些话题,也会引起飞鹰生疑。
白惜时暗暗找寻着下手的机会。
正在这个档口,有那后厨的婆子给飞鹰盛来了一大碗饺子汤,可能是因为太烫,手边一滑,差点将碗摔在地上。
白惜时眼疾手快从下面托住,那婆子虚惊一场,呼出口气刚要道谢,却不想白惜时已经将那汤盆抢去,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朝飞鹰的方向迅速泼了过去。
一盆滚开的热汤迎面浇下,飞鹰被烫的浑身巨颤,狂吼一声,白惜时趁此间隙摔碎最近的一只瓷碗,握紧碎瓷片便向那小山似的男子纵身扑了过去。
然而飞鹰亦身手了得,在最初的疼痛之后立即回神,堪堪向左闪避,躲过了白惜时的致命一击,白惜时心下一凉,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对付高手一击不中,便很难再次得手了。
电光火石之间,飞鹰的手下也都反应了过来,此刻全都成包围之势朝白惜时杀了过来,见此情状白惜时不得不退至夫人身后,随即紧揽住她的肩膀,将那片锋利的瓷片抵在了女子的咽喉。
装作要以女子性命相要挟为筹码,白惜时高声道:“放我下山,否则杀了她!”
飞鹰一见女子被人劫,暴跳如雷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忍耐了好半天才制止手下上前,“好,好!你不就是要下山吗,老子放你下山!但你敢伤她一根汗毛,老子绝对要你狗命!”
白惜时:“成交。”
带着女子且退且观察,双方正僵持之际,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一个山匪,嗓音里带着焦急和颤抖,“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不好了!二当家的她,她晕死过去了,山下也有好多官兵攻了上来。”
而就在那山匪禀报之际,白惜时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物体贴上了自己的腰腹,她对这种东西的感觉很敏感,也很熟悉,即使不低头,她也知道那是一把匕首,一把身前女子悄悄递过来给她的匕首。
白惜时垂目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微扬起嘴角,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对面的飞鹰。
夫人聪颖,又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那么,她自然也不可辜负夫人的厚望。
飞鹰听完,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骤然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到恨不得将白惜时一剑捅穿,“你们到底……”
然后“是什么人”四个字尚未来得及说,一把锋利的飞刀已然破空而来,猝不及防间,如疾风般刺进他的左胸胸膛。
不可置信的低下头,飞鹰怔怔望着不断往下冒血的地方,之后又惊愕抬头,看向白惜时身前的女子,“妙,妙娴你……”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飞鹰壮硕的身躯晃了晃,继而轰然倒地,山匪一见大当家的丧命,顿时群龙无首,混乱成一团。
妙娴盯着躺在地上的男子,看他死不瞑目般大睁着双眼,仍望向自己,女子对着那尸体从低声喃喃再到大声发泄,不断重复着,“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与此同时,滕烈疾行赶到,一见飞鹰已经全无气息地躺在地上,而一位妇人正对着他失声咒骂、涕泪不止,顿了少倾,抬眸怔然望向白惜时。
白惜时冲他微微摇了下头,任由女子发泄,待她兀自平静下来,才走上去扶住了她的肩,继而吩咐已经赶到的东厂手下,“替咱家把飞鹰的头颅割下来。”
解衍带领着增援的官兵赶到,正与一群山匪于半山腰激战,不知里头的情况如何,他一边迎击一边向山寨内快步行去,然而向前行进了百余米之后,此时不远处的山崖一个高束马尾之人正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居高临下,宛如俯瞰众生。
随即一抬手,那人向下抛出一颗头颅。
山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发丝激荡,只见那人垂眼望向脚下人群,从容镇定、肃容寒声,“飞鹰既死,逆首已除,尔等莫再负隅顽抗,归降者,留!顽抗者,杀无赦!”
回京之后,白惜时因平匪有功,皇帝赐下不少赏赐,还特许了她两日休沐。
出宫的时候,几个小太监正捧着红漆木盘正跟在白惜时后头说着吉利话,长长的甬道旁另一队太监迎向而来,几人抬头一见为首之人,立刻停住话头,低下头去呐呐请安,“秉笔。”
梁年身着御赐斗牛服,见到白惜时,慢慢悠悠顿下脚步,吊起眉梢瞧了眼后头的漆盘,皮笑肉不笑道:“厂督近来真是风头无量,出生入死,着急立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自御马监王焕全倒台之后,西厂袁庆势单,原有的平衡被打破,梁年与白惜时的争端也几乎摆到了明面上。
宫人皆猜测,下一任掌印,必定会于梁年与白惜时中二择其一。
自然听懂了他在讽刺自己着急上位,白惜时无动于衷:“秉笔是什么人,看旁人自然便像什么人。”
闻言阴笑一声,梁年:“那就祝厂督一直都能如今日这般风光,次次死里逃生,千万别为了立功一不小心死在外头。”
白惜时亦跟着笑了起来,“秉笔放心,我这人,命硬的很。”
梁年听完拂袖而去,领着身后一众小太监,趾高气昂往南面的方向而去。
白惜时驻足看了一会,扭头去问身后之人,“他去往何处?”
“禀厂督,瞧着是往贵妃娘娘的去处。”
俞贵妃。
近来,确实听说梁年很得俞贵妃的欢心。
就在离宫之前,掌印张茂林还特意将白惜时叫至一边,告诫过他。
原话是,“你在外头九死一生,虽立了功,爷爷也替你高兴,可在咱家看来却是本末倒置。咱们做内宦的不是文臣武将,最重要的是伺候的皇帝娘娘开心。贵妃娘娘盛宠不衰,小石头,你不能总仗着小时候的情分就疏于走动。要知道,人都是会变得。你千辛万苦,也许都敌不过贵妃娘娘在皇帝枕头边替梁年说的几句好话。”
其实这些道理,白惜时又何尝不明白?
梁年此人虽捧高踩低,但司礼监事务方面也算矜矜业业,挑不出什么错处。
若是站在皇帝的角度,梁年与自己,一文一武,甚至梁年于掌印之位可能还更为合适。
这个时候,贵妃娘娘愿意帮谁说话,确实显得至关重要。
可每每去到娘娘处,她都会与自己提及俞昂,白惜时实在不想与俞昂此人牵扯太深。
不仅因而俞昂诨名在外,更因自那次救出端静长公主后,俞昂偶有两次看自己的眼神让白惜时觉得极为不适。
那是一种没来得及隐藏好的冒犯。
俞昂,是出了名的男女不忌。
一直忙碌惯了,此番突然无事休息在家,白惜时倒有些无所适从,孟姑姑见她即便立功得了赏仍旧没个笑模样,隐约猜出了白惜时近来有心事。
“厂督,下午我和柔云说好了一起陪娴娘子去逛庙会散心,正好再做几身入春的新衣,厂督若是没事,不如与我们一起?”
吕妙娴被从匪窝救出后,因需配合东厂查案,被白惜时带回了京城,不过白惜时没有让她住在东厂,而是暂居于自己的府邸。
“逛庙会?”白惜时停下褪去官服的动作,看了眼孟姑姑。
“是,厂督想去吗?难得有机会,一起去看看吧。”
白惜时上任东厂后,虽在外立了府,却时常陷于事务,的确很少有机会能在外头悠闲地走一走逛一逛。
若是问她想吗?白惜时觉得应该也是想的,散散心也好。
既然想她便没再犹豫,点了点头,“好,那便一起。”
逛街市看热闹这种事,白惜时觉得自己本质是个女子,应该能和孟姑姑她们逛到一起,然而等真正去了后,她才发现可能高估了自己。
白惜时的习性,向来是看准了买好就走,但另外几个人明显更倾向于货比三家,还尤为热衷砍价,并以此为乐。
在不知第多少次于几人身后枯等了大半刻后,眼见三个女子还在围着两双绣鞋来回比较不知选哪个好,白惜时果断从“战局”中退了出来,掏出块银子拍在店家手中,“两双都要了。”
然而她的慷慨似乎并没有获得女子们的认同,反倒像是扰了她们的乐子,只见孟姑姑满脸严肃从店家手中将银子抢了回来,然后重新塞回白惜时的手中。
“厂督不要这般浪费,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好了。”
“……”
白惜时决定到店外头去透透气,逛了这么半天她出了一身汗,这个时候站于屋檐下被初春的清风一吹,方才那股燥热倒是去了大半,继而一低头,又发现有人从身旁递过来了一杯竹叶汁。
白惜时看向解衍,“你哪来的?”
“前头的店中买的,没让他们放糖。”
白惜时接过来尝了一口,味道还挺清爽,这么久她也真是口渴了,因而“咕咚咕咚”就将那被清汁喝完,待到喝完,才发现解衍正笑看着自己。
白惜时不知他笑自何处,又看了眼他的双手,“你就买了一份?你不渴?”
男子摇了摇头。
回头往店内望了一眼,白惜时道:“里头那几人磨嘴皮子磨了这么久,估计一会也得口渴了。”
解衍闻言,无奈扬了扬手中提满的大包小包,“她们要喝让她们自己去买。”
言下之意,他没手了。
看到解衍如此境况,白惜时不由又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继而庆幸:“还好这次你也一起来了,不然这拎东西的活估计就全落我身上了。”
“她们不敢。”
说着,男子又联想到方才白惜时付钱失败的一幕。
那一副欲言又止、要劝不劝的模样,实在与立于高崖之上往下扔人头的洒脱感形成鲜明的反差,解衍不知为何,突然又想弯起唇角。
“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厂督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知他指的是什么,白惜时望向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亦跟着笑了起来,“难得她们开心,总不好扫兴。”
也难得,让她体会了些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息。
二人立于檐下闲聊说着话,里头的几个女子此刻也终于选好绣鞋从店内走了出来,解衍这时候突然靠近了些白惜时,低声向她示意了眼前方。
“厂督,一会可去那家成衣店。”
白惜时错愕侧目,“你还敢撺掇着她们逛?你不怕累不怕再多拎好几盒?”
解衍不动声色,“那家店内有椅凳,我方才提前进去看过。”
“方便厂督坐下休息。”
白惜时被“椅凳”二字打动,看向解衍的眼神亦由质疑变为欣赏,听完一点头:“行,就去那家成衣店。”
入店之后,内里陈设果然如解衍所说,桌椅齐全,掌柜的看几人衣着气质不俗,更殷勤备至给他们各泡了一杯清茶,供两位男子休憩品茗。
孟姑姑自带着解柔云与吕妙娴去挑选,白惜时则端着茶盏撇开浮沫,一边浅啜着清茶,一边从一排男子的成衣上掠过。
说来已经入春一段时间,天气渐暖,倒是可以给解衍也换两身衣衫,白惜时也不希望他再穿着那样与魏廷川相似的衣衫。
想到这手指在几件浅色的成衣上点过,白惜时唤来一旁服侍的小厮,将解衍也成功劝进了里头的换衣阁内。
解衍清隽如玉,又是文官出生,其实还是更适合花青、月白这样的颜色。
白惜时兀自想着,正等待着解衍出来想要看看他换上的效果如何,却不想解衍还没有等到,此刻又有人跨进了店内。
这时候只听一个女子高兴道:“兄长,将军,就是这家。”
“店家,我上次送来的几件衣裙改好了吗?”
店家闻声热情迎了出来,“刘二小姐,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好了好了,我这就给您去拿。”
白惜时送至唇边的茶盏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才又浅浅地饮了一口。
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很快,跨进店内的男子看见了案边之人,目光一动,走过来又确认了正脸,立刻展容笑道:“惜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此处?去你府上几趟都没找着人,回京了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白惜时搁下茶盏,站起身,同样回之面前的男子以微笑,“前日刚回来,有些疲乏,便还没来得及去见世子。”
闻言眉头很快皱起,魏廷川关切地打量了遍白惜时,“怎么样,这次去冀中可有遇到危险,有没有受伤?”
“没有。”
正说话间,店家已将刘晚禾的衣裙取了过来,女子一件件检查完毕,突然看了眼身旁的刘启舟,撒娇耍赖道:“兄长,我今日荷包忘带了,你替我付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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