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珩骤然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望向她的眼神颇为幽暗复杂。
“你以为,他们是被我所杀?”
想到叔父叔母惨死的场景,姜醉眠就忍不住浑身颤栗,“若非是你,为何你一出现就徒生这么多变故?又为何他们死后你也无故失踪?还有,你说你叫路予行,随父亲在江南经商,可你父亲明明就是……”
是当朝天子!
他口中并无一句实话,要让自己如何信他?
陆昭珩抬手,像是想替她拭去眼角清泪。
可姜醉眠猛地别开脸颊,合上双眸,紧绷的侧脸异常坚韧。
她以为陆昭珩是被自己说中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若是今夜就被他取了性命,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姜醉眠缓缓睁开眼睛,便见那双凤眸湿冷,一直在望她。
对于她身上这点傲骨,陆昭珩也是今日才知道了缘由。
方才宫宴上他并非有意来迟,只是蔺风将功赎罪,竟然给他带回了一个大消息。
姜醉眠不是旁人,居然是开国公姜廷州之女。
当年国公府满门丧命火场,他路过那片尸山血海,站在门外望了许久。
那年他不过十四岁,便已知道了天意不可揣测,皇权不容功高盖主之臣,所以无论姜廷州有无叛国之举,他都必死无疑。
只是可怜了国公府上下百余口,都要随着一同为皇权铺路。
那夜很冷,陆昭珩还记得,从一道漆黑小巷中爬出来了个小姑娘。
她腿上全都是血,气若游丝,看起来命不久矣。
他本无意多管闲事,可一只小手努力伸着,想要过来拉他的衣角。
他破天荒地心软了一次,将地上的瘦小身影抱上了马车,送去了医馆。
后来数十年,他并没有再记起当夜的事情。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当夜救下的,居然会是国公遗女。
陆昭珩本无意来参加今日宫宴,他素来不喜在人前露面。可蔺风禀报了国公府曾经和赵家往来甚密,他便察觉出些什么。
果然,今夜她为了见赵棠一面不惜铤而走险,她是仗着十年过去了朝堂上不可能有人认得出她,可万一有人指认她是姜廷州之女,那她死罪难逃。
看到她和赵棠那般亲密地站在一起,陆昭珩就觉得碍眼得很,只是他还没想到的是,姜醉眠早已经直接把他当成了杀害她叔父叔母的凶手。
“我若说不是我所为,你信么?”
“自然不信!”姜醉眠道,“你口中哪里还有一句实话!”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个机会报仇雪恨。”
陆昭珩退后半步,像是敛去了周身阴冷戾气,摆出副没有伤害的模样,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现在就可动手。”
姜醉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真的会让自己杀他?
可这里是御花园,皇宫重地。
不远处轻殿上便是皇上和满朝文武,御前侍卫也在一队接着一队四处巡视。
他是疯了,可自己没疯。
若真的在这里将当朝皇子杀了,她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陆昭珩抱着双臂,轻扬下颌,语气调笑道:“如此难得的机会,还不动手?”
姜醉眠咬了咬唇,那支素银钗还一直藏在她袖口中,只要她扑上前去将它刺进那段脖颈,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不行,还有青彤。
如果她死了,青彤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思虑再三,姜醉眠脚步像是被冰冻在了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若我反悔,以后你就再也寻不到如此良机了。”陆昭珩低声诱哄道。
姜醉眠将素银钗又偷偷收回了袖口深处:“殿下说笑了。”
这绝对是个陷阱,她万不可在此时动手。
至于陆昭珩为何不杀她,反而要给她机会,她暂时还没想到个合理的解释。
见她分明恨自己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忍耐下来,低眉顺目地垂着脸颊,陆昭珩便觉心下恣意得很。
直接上前两步,将纤薄的身影牢牢抵在了假山石上。
后背被凸起的石块硌得生疼,可身前是强硬微热的男性身躯,姜醉眠无处可躲,两手撑在他胸口处,长睫乱颤。
“你,你要做什么,那边有人来了。”
陆昭珩轻笑一声:“谁若是有胆子,便叫他过来看着。”
他说着俯身轻嗅,鼻间充满花香的同时,还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那股淡淡药香,深远幽静,沁人心脾。
假山外果然传来几声轻呼:“姜姑娘,姜姑娘,你在哪啊?”
听出来是随着厉云川一同进宫的家仆小章,姜醉眠却也不敢出声,被小章发现她和七皇子孤男寡女在此,那她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小章寻了她半天也没寻见,却还是不放弃,竟然一步步朝着假山这边来了。
“姜姑娘,姜姑娘你在吗?你若听见了就回答我一声,姜姑娘?”
那声音越来越近,只要一个转弯便会来到假山后面。
姜醉眠一口气都深深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拐角,呼吸都弱了下去。
陆昭珩见她吓得这副样子,更觉有趣,便故意伸手拨弄了两下她额前的细发,换来狠狠的一记白眼。
就在小章准备走到假山后面察看一番时,不远处的轻殿处传来熙攘喧闹声。
宫宴尚未结束,皇上特意赏了众人一同月下赏花的恩典,此时轻殿大门四开,里面的众臣和家眷们都走了出来,在御花园四处赏玩。
姜醉眠见此情形,心中反而镇定了些许。
原本御花园无人,她正愁无法脱身,现下倒是个好时机。
小章没找见姜醉眠,又见厉云川已经出了轻殿,便准备回去禀告一声,看是不是要多请几个人帮忙寻找。
姜醉眠却忽然开口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陆昭珩一顿,却听姜醉眠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道:“殿下最好不要声张,否则惊动了皇上和大臣们就不好了。”
说完,姜醉眠趁他松懈的片刻,从他身边快速逃离了出来。
小章见姜醉眠急匆匆从假山后面跑出来,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似的,气喘吁吁地对他道:“快走,快走。”
小章莫名其妙就跟在她身后,一同跑回了人群中。
厉云川随父亲陪在圣驾左右,无法抽出身来,这会儿瞧着姜醉眠回来了,才尚且松了口气。
“你方才去了哪里,我命人去找了你几次都没找见,宫中规矩多,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厉云川说道。
姜醉眠道:“无事,这御花园太大,我不小心迷路了,这才耽搁了好一会功夫。”
厉云川笑道:“看来以后要多带你来宫中走动,省得你下次还会迷路。”
姜醉眠忙道:“公子还是饶了我吧,我胆小怕事,实在不适合多在宫中行走。”
厉云川低声问她:“那你可还要与赵副将单独叙叙旧?”
姜醉眠说道:“不必了,公子只当我今夜是来见见世面的,并无它意。”
厉云川看出姜醉眠的不情愿,便道:“好,那就好好赏花吧。”
赵筠也陪伴圣驾,同厉郙一起陪着皇上聊天,赵棠和赵朗规矩地站在身侧侍候。
赵棠身正影直,气质出尘如鹤。
而一旁的赵朗则站着也没个正形,看着厉云川和姜醉眠站得很近,便隔着人群朝两个人挤眉弄眼使眼色,满是调笑意味。
厉云川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如此场合举止轻浮。
赵棠也察觉到了赵朗在与厉云川打招呼,脸色微动,偏头对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又想惹父亲生气了。”
赵朗缩回脑袋:“大哥,我没有……”
赵棠不为所动:“你最好少与厉云川打交道,我听说厉云川近来和陆昭珩有往来,你忘了父亲对我们的嘱托了么?”
赵朗道:“大哥我没忘,父亲早就说了朝中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都没什么大用,尤其是这个七皇子陆昭珩,本就不被皇上重视,父亲让我们离他远点,多与太子殿下走动,我都记着呢。”
赵棠正色道:“记着就好,若是忘了,我会先替父亲好好教导你。”
“是,大哥。”
从小便被赵棠这个兄长处处压一头,赵朗虽然心有不甘,眼下却也只能服从。
众人交谈之际,姜醉眠朝着方才躲藏过的假山处远远望了眼。
陆昭珩正站在假山旁的温泉池边上,与户部尚书魏行至相谈甚欢。而站在魏行至身侧的,便是刚被许配给了赵棠的户部尚书千金魏如令。
姜醉眠收回视线,老老实实跟在厉云川身后,再不敢移开半步。
一行人又陪着皇上赏了会花,厉郙便先请离去了。皇上感他年事已高,许他先回去休息。
厉云川带着姜醉眠一同告退,几人离开御花园之时,恰好从陆昭珩面前经过。
姜醉眠一直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厉云川身后,装作没看见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陆昭珩凤眸浅浅眯起来,表情甚是不悦,却碍于当众无法发作。
他阴恻恻地看着那两人在月色下交叠的背影,眸色冷得快要凝结成冰。
她是不是以为攀上丞相府就能高枕无忧了。
简直痴心妄想。
夜深露重,寒风凛冽。
虽然已经说好宫宴结束之后,姜醉眠便要离开丞相府,可是今日已经太晚。
厉云川道:“若离开的话,你可有找好住处?”
姜醉眠摇了摇头:“还没有,可是已经在府上叨扰多日,老夫人的头症也不再发作,我必得离开了。”
厉云川陪她一道穿过回廊,注意着寒风吹来的方向,替她遮去大半冷意。
“其实你可以不用如此着急,现如今城中人口日渐增多,想再找个便宜的住处,怕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我明日派人出去帮你一起寻着,等到找好了住处,你再搬出去不迟。”
这确实是个过渡的法子,可瞧着厉云川望向她时遮掩不住的关怀,她总觉得内心愧疚难当。
这份好意,她又如何能还得起呢?
厉云川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便道:“你万不要因此徒增负担,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治好了祖母的头症,祖母缠绵病榻已久,若非你开得方子,恐怕寒冬难熬了,所以我还要多谢你才是。”
姜醉眠抬眼看他,见他眸中满是清风明月,便也放心的弯了弯眉眼。
“若如此,那便再次谢过厉公子好意了。”
送着姜醉眠回到厢房,厉云川让小章送来了二十两银子。
“府上现银不多,这些你先用着,”厉云川道,“若是不够,我明日再着人来送。”
姜醉眠望着那花白的银两,很是惊诧:“这是何意?”
“问诊费。”
姜醉眠连忙推拒道:“我尚且是个学徒罢了,怎能收得这么多问诊费?况且我和彤儿日日吃住在此,岂不是还需付一笔房费?厉公子快些收回去,我是断不能收的。”
“你们姐妹二人在京城无依无靠,现下又无新的住处,正是用钱之际,你无需跟我客气。”
姜醉眠仍不肯收:“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便只能今夜就搬出府中。”
厉云川这才让人把银子又收了回去。
旁人并不知晓,甚至连青彤都不知道,其实姜醉眠并不缺银两。
当日那一万两银票,现下还好好的藏在永巷家中,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打算动用这银票,况且她也暂时无法回去取。
姜醉眠推开房门,却没看见青彤的身影。
“彤儿?”姜醉眠道,“这丫头,莫非是出去了。”
一旁有两个小丫鬟见状,像是有些慌乱的过来禀告道:“少爷,姜姑娘,彤儿姑娘她今日下午便说有事要出府一趟,奴婢们想跟着,可彤儿姑娘不许,一个人就出去了,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姜醉眠闻言,脸色却是一变:“还没回来?”
厉云川也道:“现在已近丑时,夜市也早该闭市了,彤儿姑娘会去哪里?”
姜醉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绝对不能慌乱,必须要尽快找到青彤才是。
可青彤已经是她最后的亲人了,若是青彤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姜醉眠不敢再往下想,神色焦急道:“她有可能回了永巷。”
厉云川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抚道:“永巷可是你们以前居住的地方?”
“是,彤儿先前就问过我何时才能回去,她可能趁着我随你入宫的功夫,自己偷偷回去了,或许,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姜醉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越过房门前的几人就准备冲进黑夜中。
厉云川一把拉住她:“这么晚了,难不成你要自己出去寻她?你暂且在府上等着,我立刻派人去永巷。”
青彤一心惦记着自己那三分小菜地,前些日子撒下去的种子还未来得及浇水,也没覆上地膜,这么冷的天,种子怕是都要被冻坏了。
她便趁着姜醉眠和厉云川都不在府中的时机,一个人偷偷回了趟永巷。
姐姐还担心永巷中会有仇人派人把守,看来仇人这是放松了警惕。
青彤推开家门,立马就去看那块小菜地,这可是她一锄头一锄头,辛辛苦苦翻好的细土。以前在乡下,姐姐那短时间身子不好,家里的那几亩田地她一个人打理了好些日子,自小就帮着家里种田,这些农活她干得得心应手。
只不过后来为了来京城,姐姐把家里的几亩田全都卖了换盘缠。
要是可以,她宁愿和姐姐在乡下种一辈子的地。
没有仇人,没有会把她卖进酒楼的爹,只有她和姐姐。
覆好地膜后,青彤便准备起身回丞相府。
可谁知才刚将破旧的大门落锁,细弱的肩膀上就忽得一凉。
青彤身子顿时僵住,有些呆滞地扭头看过去。
一柄闪着寒光的冷剑正紧紧抵住她脸颊,只要她再多扭过去半分,便会被锋利的剑刃划破脸颊。
“别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蔺风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侧过身去,想要看清面前人的面容。
只是在对上一双乌溜溜的杏仁眼时,他也愣怔在了原地。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都为眼前出现的人感到惊诧万分。
那日在医馆时,青彤偷偷看见了蔺风的长相,自然也知道他是仇人的手下,就是前来抓自己的。
而蔺风却诧异地问道:“你不是从小便得了瘫症,每日都需要浸泡药浴吗?”
话一问出口,蔺风便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青彤虽竭力忍耐着心中害怕,说出口的话却颤抖的不像样子。
“我,我不认得你,我只是路过的。”
蔺风倒觉好笑:“永巷如此偏僻,这住处又最为僻静,你如何能路过这里?”
青彤侧了侧脸颊,想要离得那长剑远些,冰凉的剑光刺得她更怕了。
“我,我迷路了。”
蔺风却凶恶道:“还敢撒谎!你分明与那女刺客是一伙的!”
“我们不是一伙的!我不认识她!”青彤生怕牵扯到姐姐,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大声喊道,“你要杀的话,就杀我吧!”
说完她猛地闭上眼睛,脸颊却不小心擦着剑身而过,苍白的脸上顿时多了道长长的血痕,猩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青彤只觉脸颊骤然刺痛,抬手去摸,便摸到了满手鲜血。
她心下异常惊慌,手指都哆嗦了两下。
“血……”
她喃喃一声,双腿一软,便直接晕了过去。
蔺风并无意伤她,主子没说要杀了她,只是说不管谁出现在这永巷中,都要把人带回府苑。
现下这姑娘胆小如鼠,竟然直接昏在眼前,蔺风只得上前将人抱起来,轻松扛在了肩上,脚尖一点,便朝着静街府苑去了。
前去永巷找人的奴仆直到天快亮了才匆匆回到丞相府。
姜醉眠整夜没合眼,双目已然布满红血丝,却还急切地上前询问道:“找到了吗?”
小章低垂着头,沮丧地摇了摇。
“永巷里里外外都找了三遍了,连带着附近其他的巷子都找过了,还是没有青彤姑娘的下落。”
姜醉眠身子募地脱力,跌坐回了木椅上。
厉云川一直在旁陪伴,此刻也觉束手无策,只能宽慰姜醉眠道:“彤儿姑娘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是在城中遇见了熟人,便去他处住了。”
姜醉眠双手捂住了脸颊,声音隐隐震颤:“不会的,彤儿不会如此不懂事,她不管去哪定会提前来跟我知会一声,她没有说,必定是无法说出口。”
厉云川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找?除了永巷,她还最有可能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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